第19章 ☆、拆散
慕雲瀾離去的第三年，傅九離卻定了親事。
傅九離還記得，那日她從平陽候府看完小侄子興沖沖地回來，卻看到母親面色冷沉坐在她平日寫字的桌子旁，旁邊的雲香姑姑正一臉擔憂地看向她。而那桌子上，正放着她心上人給她寫的信。
信封被打開，信紙攤開，散亂地放置在桌面上。
這是她的信，她還沒有來得及看的信，卻被她娘親提前看了！
而她娘親的臉色，是極為難看的，讓傅九離想起那暴雨前的天空，平靜卻可怕。
傅九離永遠記得那一天，娘親穿着秋菊色的煙霞散花裙，妝容精致，皮膚滑膩，清麗的美中帶着幾分婦人才有的風情，端莊而美麗。
記憶裏，母親一直都是溫柔的，即使有冷臉的時候，也永遠都不會對着自己的女兒，對她，母親從來都是寵溺而溫柔。
可是，那一日，她執起桌面上白色的信紙，目光冷冷地看着傅九離，語氣冰冷可怕：“傅九離，你告訴娘親，你和定王世子是什麽關系？”
即使已經知道自己的信被翻開看過了，但是傅九離還是一震。她不知道，母親的面色為何如此難看。
“娘親，你看了我的信？”不可置信。
江雨傾面上閃過一絲難堪，但是很快便消逝。她本來是來等女兒回來的。剛好看到女兒上的信，看到這信，江雨傾莞爾一笑，沒想到女兒竟然有心上人了。她一時好奇，便打開來看，也好等女兒回來打趣她幾句。但是越看下去她的臉色就越難看，她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與定王世子扯上關系。
定王世子身份高貴，又長得玉樹臨風，若是一般人家能與皇家貴胄扯上關系，必然是歡喜的。但是江雨傾卻不一樣，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踏進皇家那個深淵裏，也不允許。
“是的！”江雨傾坐得端莊，面色冷然。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冷硬。“告訴娘親，你到底是怎麽與定王世子扯上關系的？”
“他，救過我。”傅九離糾着衣擺，垂着眼皮，用不大的聲音道，卻剛好讓江雨傾聽到。
“斷了。”江雨傾冷聲道，語氣不容抗拒。
“娘親，你什麽意思？”傅九離擡頭看江雨傾，一雙烏黑的眸子不解地看着江雨傾。她知道母親不願她嫁入皇家，可是，她怎麽可以那麽不講理。他們兩情相悅，怎麽能說斷就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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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讓你和定王世子斷了。”江雨傾又咬牙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呀？”傅九離僵直着身子，眼睛發酸，問道：“難道就因為你不願意我嫁入皇家？”
“離離，自古嫁入皇室的女子，又有幾人能婚姻美滿。娘親只願你這一生安安穩穩地嫁個普通人家。”
江雨傾嘆了一聲，美眸定定地看着傅九離，放軟了聲音勸說道：“縱然你爹身居高位，但皇室的水又豈是我們能涉的？離離，你還小，不懂事，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來，但是此事，娘親不能讓你任性。離離，聽娘親的話，與定王世子斷了。縱然他文韬武略，為我大啓立下汗馬功勞，但他不是你的良人。”
“我不。”傅九離死死咬着唇，右手緊緊攥着袖子，渾身顫抖着：“娘親，我答應了他等他回來的，我豈能言而無信。”
“離離！”江雨傾揚聲道：“少年時期的情意忽然可貴，但是十年以後呢，他是否還能依舊待你如初，你可別忘了你滟滟姨。”
滟滟姨便是江雨傾對傅九離嫁入皇家的原由。傅九離的滟滟姨全名司徒滟，是司徒家最小最受寵愛的小女兒，年少時與江雨傾極好的閨中蜜友。二人一起彈琴吟詩，一道談論下棋跳舞，好得跟親姐妹似的。如果說年少時的江雨傾是京城少有的美人兒，那麽司徒滟就是絕代佳人，傾國又傾城。
她燦若春花，皎如秋月，擡眸凝視時一雙水眸若一泓春水蕩漾，一身雪膚跟羊脂似的。所過之處，王孫公子無不側目。
那年司徒滟與江雨傾同出游，偶然邂逅了當時的昭王和景王。景王看上了江雨傾，而司徒滟則被昭王看上了。因為有婚約在身，未婚夫婿也是自己心上人，江雨傾斷然拒絕了景王。但是司徒滟卻喜歡上了昭王。
年少單純的司徒滟相信了昭陽的謊言，
相信了昭陽此生只娶她一人的謊言，興高采烈心甘情願地為他披上了嫁衣。江雨傾如今還記得那年的盛況，她最好的姐妹，一身鳳冠霞帔，一張笑顏豔若桃李，帶着十裏紅妝，上了去昭王府的花轎。
婚後三年多，夫妻二人琴瑟和鳴，羨煞旁人。唯有一事不夠圓滿，婚後三年，司徒滟依然沒有身孕。
苦澀的藥汁一碗一碗地倒入司徒滟的腹中，昭王心疼愛妻，便告訴司徒滟，即使她生不出兒女也無事，他只要她便足矣。司徒滟聽得甜滋滋的，但是自然繼續喝藥。
後來呢？
後來…江雨傾想起往事，心頭又酸又澀。
司徒滟感恩昭王的體諒，卻沒有放棄懷上孩子的念頭。終于，婚後第四年的九月，她終于有了身孕。而昭王養在外面的女人，也找上了她。原來，那人也有了身孕。而且月份比她的還大上幾月。
面對那女子的懇求，司徒滟縱然內心對昭王有哀怨，卻還是心軟讓她進了府。而這心軟，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錯誤。
昭王新納進府的人，雖然沒有她美麗，卻比她溫柔小意，比她更懂昭王的心，也比她更有心機。
因為對昭王有怨，司徒滟對着昭王，便日日冷臉。昭王刻意讨好司徒滟，卻被她冷臉而對，時間長了，便也厭煩了，而對另外一位，卻更加上心。
心如蛇蠍的女子，開始慢慢伸出她的魔爪。
先是籠絡了昭王的心，表面上又與司徒滟姐妹相稱，再設計了一場意外，讓昭王誤以為司徒滟想除了那女子的孩子。再後來，安胎藥裏混入了藏紅花，司徒滟的孩子就這麽沒了。丢了孩子的司徒滟日日以淚洗面，昭王先前還是柔聲安慰，後來就再也沒有到過她的房裏。
一日，她出了房門，無意看到昭王與那女子一同賞花，歡聲笑語不斷。看到那女子即将臨盆的小腹，對上昭王冷淡的眼神，再想想自己已經離去的孩子。司徒滟心灰意冷，最終一尺白绫，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美人逝去，空留一抹哀怨的幽魂。
司徒滟死後，司徒府對昭王發難，卻最終被昭王設計，司徒府最終也落敗。
後來，聖上即位，昭王因為叛變被殺，江雨傾對于皇家之人，才不那麽怨恨。但是，她依然不會想要把女兒送進皇室。她已經失去一個姐妹了，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女兒。
那些散落于記憶中的陳年往事由江雨傾之口幽幽訴說，傅九離的眼裏有驚訝，也有心酸。
她年少之時見過滟滟姨，她的那麽美麗，是她見過最美麗的女子。她會抱着她，給她講一些好玩的趣事。她只知道滟滟姨後來病逝了，但是沒有想到，竟然是自殺。
“離離，娘親的苦心你明白了沒有。”江雨傾繞過桌子，走近傅九離，溫柔地撫摸着傅九離的面龐。不知什麽時候，她的女兒已經長得比她還高了。
傅九離長睫撲閃，看着她面前的母親，目光卻始終堅定：“娘親，你說的我懂，但是，我還是不能答應。”
女兒眼裏的堅定讓江雨傾撫着她臉的手一僵，收回了手，江雨傾轉身不再看傅九離，背對着她，語氣極冷：“離離，娘親不同意你們的事。以後也不會同意，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爹娘已經為你物色好人選了，只要孝期一過，你就嫁過去。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江雨傾說完，便拂袖離去。
走到門口，她又冷聲吩咐黎棠黎葉：“看好小姐，親事定下來之前，都不許她出門。也不許她再給定王世子寫信。”
“是！”候在門口的黎棠黎葉應道，心驚膽戰地看着江雨傾帶着雲香離去。
春寒料峭，卻寒不過傅九離的心。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回味着江雨傾的話語。待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 傅九離轉頭就追了出去。
“娘！”
“小姐，夫人還在氣頭上，你現在追上去也沒有用。”黎葉和黎棠連忙将傅九離攔住，勸道。然後将失魂落魄的傅九離給扶回去，讓她坐在凳子上。
待黎葉黎棠再看去的時候，傅九離的面上已經有了淚痕。晶瑩剔透的淚珠子，斷了線一般，滾落在傅九的臉頰上。
黎棠拿着帕子一邊給傅九離擦淚，一邊安撫着道：“小姐，夫人還在氣頭上。你就先不要招惹夫人生氣，待晚上少爺和老爺回來以後，你就求他們與夫人說一說，幹嘛？別哭了，哭壞了眼睛可不好。”
“對，還有爹爹和哥哥呢，他們肯定會幫我的。娘親也那麽疼我，肯定也不會讓我傷心的，過幾日就好了，娘親一定會松口了。”傅九離用手抹着淚，自言自語道，眼淚卻掉得更兇。其實她知道，這只是自我安慰罷了，娘親從來沒有對過她這樣，又怎會輕易妥協。
黎棠和黎葉無奈地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裏的擔憂。但是她們只是奴才，也無可奈何。
晚上，傅雲錦歸來，看了哭得不能自已的妹妹，安撫了一會，然後應下會幫她勸說母親，這才離去。
這夜，傅九離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幾日之後，傅九離的親事被定了下來，是與夏太尉家唯一的公子夏晏結親，庚貼已換，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了。這幾日，哥哥和父親輪番上陣，都沒有憾動母親的鐵石心腸，甚至最後父親還被母親說動了，也開始勸說她答應這門親事。傅九離不應，母親就直接與夏家給她定了親事。
傅九離聽說了此事，哭成了淚人，淚珠子一整日都沒有斷過。兩個丫鬟說幹了口水，都沒有讓傅九離的眼淚停下來。
“少爺！”看到傅雲錦翩然的身影，黎棠黎葉終于看到了救星。
傅雲錦大步踏了進來，看到自個妹妹趴在她那架子床上，用錦被蒙着腦袋，拱成小小的一團，肩膀一抽一抽地，不時傳出抽噎的聲音。
接收到守在床邊的兩個丫頭的求助眼神，傅雲錦揮手讓她們先出去，然後坐在了床邊。
“妹妹！”折扇搭上了傅九離的肩膀，傅九離頓了一頓，腦袋轉了個方向，繼續無聲地流淚。
“哎，別哭了。這不是才定親，離成親還不是有七八個月的功夫呢。而且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你若見了他，說不定就不那麽喜歡定王世子了。”傅雲錦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慢悠悠地道，目光不時落在傅九離身上。看到這丫頭這般委屈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
傅雲錦又把腦袋轉回去，把被子掀開，露出了腦袋。因為哭了一整天，眼睛紅腫，臉上的妝也糊成了一團，襯得傅九離白嫩嫩的小臉極為可笑。
“我不喜歡別人。我也不想嫁給夏晏。”傅九離哽咽着聲音道：“娘親怎麽可以這樣，她怎麽可以不考慮我的想法呢？她怎麽可以那麽自私呢？”
傅雲錦聽着傅九離的抱怨，有些頭疼。母親那邊說不通，妹妹也執拗，他也不知道該幫誰好。定王世子他接觸得少，也不知怎麽就勾得自個妹妹死心塌地的。但是夏家公子他可是了解的，一表人才，君子之風，前途光明，絕對是個良人。可是，妹妹不喜歡啊！
“娘親是過分了，但是妹妹你也不能失去希望啊。說不定母親很快就能想通了呢。”傅雲錦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所說不妥，然後改口道：“其實夏家公子真的是個不錯的男子，妹妹你日後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哥哥，你是不是也不幫我了。”傅九離流着眼淚，扯着他的袖子，把眼淚鼻涕都往他袖子上蹭。
傅雲錦有點嫌棄傅九離的把眼淚蹭他新穿的衣裳上，但是念在妹妹正傷心着呢，也只能嘆氣道：“妹妹，其實哥哥覺得娘親說得對。皇家自古都無情，你這麽單純的性子，若真的嫁了，恐怕日子不會過得好。”
“出去！”見自家哥哥都不幫她了，傅九離心都碎裂開來，她推了傅雲錦一把，捂着耳朵，一張小臉皺成了褶子：“我不聽我不聽，反正你們想我嫁那個什麽夏公子，都不在乎我的感受了！你出去，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傅雲錦平生第一次被自家妹妹驅逐出門，內心酸爽無比，情緒無比複雜地站起身，目光複雜地看着自家妹妹，猶豫道：“那我走了啊？”
“快走快走！”
“真走了啊？”傅雲錦不死心。
“走走走，快走！”傅九離捂着耳朵晃着腦袋，嘴裏不住地催促着傅雲錦離開。
“好吧。”傅雲錦目光幽幽地了一眼正在耍賴的傅九離，幽幽一嘆，然後轉身邁步離去，留給身後人一個如修竹般的背影。
如今她正煩躁着，還是讓她自己清靜清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