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0 金槍魚罐頭
由于頭頂的虛摩提,整個下層只有邊緣才能見到日照,而中心區域幾乎是永夜的狀态,這一點倒是和輻射避難站差不多。四人背對飛行器墜毀的外海方向,兵分兩路朝城中進發,各帶了一半筆芯,以天黑時回程為約,目的探明路況并試圖尋找食物和水源的補給處。
米奧和安息前腳離開,晝司和夜願也出發朝西走了。
稍微離開荒廢區一點後,路就變得好走了不少,不用時刻擔心手中扶着的欄杆已經鏽毀,也不用害怕腳下的連接板因潮氣腐壞,慢慢的,漸漸有人聲傳入他們耳朵。
前方率先出現的是一大坨造型雜糅的建築,一眼看過去,好似一大堆造型各異的小房子被硬生生地黏在了一起,上下錯落地擁擠堆疊着,中間連着粗大的管道、鐵皮樓梯和滑梯。建築表面布滿了紅色的鐵鏽和青色的銅鏽,沒有屋檐——這裏從不下雨,頂上的氣管冒着煙。
夜願走近一看,才發現這果然并不是一棟建築,而是分別固定在不同的枝幹框架上,但共享廊橋和連接板。連接板和廊橋頂上挂着紫外線燈,底下晾曬着一些幹物和不少看不出形狀的衣料。
兩人饒過側邊後才發現,這棟粘黏在一起的怪物建築比他們想象中的規模還要大上許多——夜願一邊歪着腦袋一邊朝旁走,試圖弄清建築的邊界在哪裏,卻一眼望不到頭。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們所在的地方才是邊界,而自此開始,整層片區都是由這一座拼湊黏貼的建築所無盡蔓延生長的結果。
晝司也震住了,他睜大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說:“我小時候看書,看到了一種蘑菇。”
夜願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啊?”了一聲。
“是一種名為奧氏蜜環菌的巨型真菌,”晝司說,“在全面輻射前的北美洲的藍嶺上,有這麽一個巨型真菌。當時的人們在山的各地采樣了不少真菌,化驗後才發現全部來自于一個母體,而其年齡已經兩千多歲了。但其實,它的孢子在不斷更新替換,所以這個蘑菇的真正生長年齡其實近九千歲。”
夜願張大嘴巴:“什麽……”
晝司點頭道:“它的菌絲網絡占地将近一千公頃——整座山嶺的菌類,其實都是一個蘑菇。”
夜願半張着嘴,老半天才點了點頭,明白了:“就像這裏,每間屋子都是這巨大真菌城市的一部分。”
“但真菌只有一個緯度,是平面的,最多能順着樹根生長。”晝司擡起頭來,夜願也跟着他一起向上看——真菌像藤蔓一樣順着無數鋼架管道向上攀爬,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覆蓋在他們頭頂,而建築縫隙透出的天空,正是虛摩提大陸的基石。
“生命總能找到出處。”夜願感嘆道。
兩人順着菌絲網絡般縱橫鋪設的的小路向前走着,開始有除了居民主宅之外的小型便利店出現,夜願驚訝地發現這裏竟然有“香煙”賣,但湊近一看才發現只是一些原始的次等煙葉,是用來咀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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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夜願小聲湊到晝司身邊問,“我們倆是不是看起來很怪,大家都看我們。”
晝司環顧一圈,少數人避開了視線,但大部分人仍不加掩飾地直視着他們,甚至還探究地上下打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雖然是髒亂了一點,也沒什麽太過奇特的地方。
“不知道,”晝司回答,“他們穿得才更奇怪吧。”
的确,以虛摩提的角度來看,這裏簡直毫無品味,烏煙瘴氣。稍微熱鬧一點的片區便開始出現了顏色豔俗的霓虹燈,上面滿是錯字或各種語言拼貼的消息,告示板上一層覆蓋着一層各類交易信息,內容從收購轉賣虛摩提走私貨物,到有償的藥物試驗,再到器官買賣應有盡有。還有人把自己的技能信息做成應證廣告附在告示板外圍,旁邊貼着詳情十分模糊但看描述相當不妙的私人招聘啓事。
再者就是無處不在的色'情行業。
街邊的各個角落總是站着一兩個職業一目了然的人。他們有男有女,年紀多偏長,要麽穿着極短的窄裙并袒着半個乳'房,也有男子半裸上身,穿着後面镂空的內褲,屁股蛋上勒着兩條帶子。他們看見晝司和夜願後便十分熱情地湊過來,起初夜願還禮貌地拒絕,後來發現實在應付不過來,只能冷着臉叫他們走開。
其中有幾個試了試他們不能成功後,卻被一旁的路人問了價,夜願和晝司尚未走開,新客人和妓女就在一旁的巷子口做了起來——那名女性睫毛和眼線暈得眼周一圈黑,眉毛極細,透着厭世的頹廢。她背過身手撐着牆,彎下腰來主動撩起裙子,那男人就從後面垮下她的丁字褲并直接幹了進去。妓女甚至沒有面露其他表情,只是微微皺着眉,喉嚨裏卻發出毫不相關的甜膩叫喊、虛僞得令人作嘔。
夜願只看了一眼便被晝司拉着匆匆走開——他們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小心走到了類似紅燈區的地界,連忙朝遠方更亮堂一些的地方走去。
“有食物,主人。”夜願指着街邊一溜牌子說,“好多家,我們記一下價格吧。”
晝司皺起眉:“記一下?不現在買,難道等會還要再過來?”
“萬一安息他們也買了呢?錢不就不夠了。”夜願說,“而且,萬一其他地方更便宜呢?”
晝司從未因為區區幾十筆芯動過腦子,有些不耐——他有點餓了,說:“反正食物和水都是消耗品,多買點也無所謂吧。”
“可是萬一還有別的需要,我們還要回虛摩提去呀,”注意到晝司的表情,夜願松口道:“不如先買一點吃的墊肚子吧。”
兩人于是就近來到其中一家店,頭頂綠色字體紅色邊框的牌匾閃着幾個落漆的大字——林堡第一百貨超市。“第一百貨超市”只有兩排半空的貨架和一個櫥窗,頭頂懸着一盞電壓不穩的節能燈。
晝司看見櫥窗裏擺着的一排壓縮幹糧就喉嚨發幹,指着店主背後架子上的金槍魚罐頭問:“這個多少錢?”
對方坐在原地不動,甚至沒有回頭去看他指的是什麽,眼珠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說:“十二筆芯。”
晝司皺了皺眉——雖然不算什麽錢,但他們手上一共只有二十來支筆芯,他沒有回應,扭頭想要去看看下一家。
他剛轉身,對方就說:“十筆芯。”
這下他斷定店家是在坐地起價了,果斷頭也不回地朝前走,不料連續問了幾家都是同個狀況——這裏的賣家似乎完全看人下菜,甚至還喊出了一小塊黑面包五十筆芯的荒謬價格,完全無法找出一個物價的基點。
晝司有些挫敗地靠在牆邊——這還是他人生第一次體會沒錢的感覺,十分憋屈,他煩躁地摸出雪茄夾在手中,發現甚至連剪雪茄的刀都沒有。
這時,夜願注意到角落裏傳來一道視線,他剛一扭頭,那人就飛快地從牆後消失了。
夜願狐疑地轉回頭來,不出多時,那道視線果然又爬上了他的背脊。夜願不動聲色地稍稍移動了一下站的位置,通過旁邊一塊鋁板的反光看過去,和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對上了眼。
那小孩兒吓了一跳,下意識“咻”地再次消失了,隔了幾秒才重新探出頭來。夜願沖他笑了笑,對方似乎沒有料到他會笑,髒兮兮的小臉空白了一下,眼神亂飄了起來。
夜願刻意不去看他後,對方才偷偷打量起夜願的頭發,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牆根又出現了幾個半大的孩子,看樣子都和第一個男孩兒認識,裏面最大的看起來不過也才十二三歲,遙遙圍在不遠處觀察他們。
“這個能賣嗎?”晝司把還剩半盒的雪茄翻轉過來,“反正也抽不了。”
“可以問問。”夜願回過神來,說,“那邊又有一個煙葉店。”
兩人一走動,一群小孩子也跟在後面,只是遙遙尾随着并不搭話,夜願也就不管他們了。
晝司率先走到煙店前,問:“你們收煙嗎?”
那人抱着一個收音機,用沾滿黑油的手指擺弄着信號轉扭,收音機不斷傳出沙沙的噪音。他頭也沒擡,擺手道:“不收,只賣。”
“這個也不收?”晝司抽出一支雪茄擺在櫃上,用指節敲了敲臺面。
那人不耐煩地轉頭看了一眼,瞥見晝司的臉後挑起半邊眉毛,又更加狐疑地看了看他身後的夜願,終于把目光落在眼前的雪茄煙上,吃驚地瞳孔放大,即刻丢下手裏的收音機,小心翼翼地捏住雪茄煙的中段拿了起來。
這下就算他不收自己也不會抽這支煙了,晝司想。
煙店老板明顯來了興趣,問:“這是從來弄來的?”
“這你別管,報個數吧,不合适我就去下家了。”晝司說。
夜願在心裏暗暗驚訝,短短的數分鐘裏,主人已經學會了這裏讨價還價的一套,并且意識到在自己不了解物價的情況下還是等對方先開口比較保險。那人手指在煙管上滾了一圈,露出黑黃的牙齒,說:“五支筆芯。”
晝司攤開手說:“還我。”
對方立刻說:“等等,你還有多的嗎?”
晝司冷漠地看着他,反問:“管你什麽事?”
煙店老板哼笑了一聲,說:“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不是這裏人,要是你有穩定的貨源,願意長期合作,叫我出七筆芯一支……也不是不可以。”
晝司露出了幾乎算是輕蔑的笑容,只有短短的一瞬。夜願注意到,每次牌桌上的上家畏首畏尾不敢下注的時候,他就會短暫地露出這個表情,後來夜願才意識到這也是演技的一環——他主人只有在自己手握好牌的時候才會這樣。
“還我。”晝司又說了一次。
店家有點惱了:“又怎麽了?”
晝司從他手中抽走煙,用食指和拇指舉着:“我沒法和不識貨的人做生意。”
煙店老板看了他一會兒,妥協道:“好吧好吧,你說多少一支?”
“你知道這支虛摩提上會花多少錢買嗎?”晝司問。
對方扁着嘴聳了聳肩。
“五十筆芯。”晝司說:”一盒二十只,一共一千,而且還是有固定合作的煙葉供應商的情況下。如果像這樣單賣散煙,一只一百是常有的事。”
對方下意識大聲嗤笑出來,但晝司仍然滿臉嚴肅——對方漸漸收起了笑容,并吃驚地睜大了眼。
晝司接着說:“當然了,我現在沒有這麽多支,但你可以花三十筆芯買一只試試,要是之後遇到識貨的人,你大可以翻倍賣給他,到那個時候,你再問我說今後怎麽做生意。”
對方明顯動心了,不多時,他掏出一把筆芯,數了數說:“兩打,二十四支,不能再多了。”
晝司沒再說什麽,接過筆芯後放下了雪茄,并嫌髒地偷偷蹭了蹭手指頭,一點頭說:“祝你生意興隆,回頭見。”
走出兩步後,夜願蹭到晝司身邊小聲說:“主人好厲害!”
晝司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有為這麽點錢費這麽大勁過。”他摸出其中一打筆芯,說:“拿多出來的這些買吃的,這下你總該沒有意見了吧?”
夜願笑了笑,忽然覺得和主人一起淪落困境的場景似乎并不叫他讨厭——他們就像一對普通人一樣,為了食物和水發愁,為了幾根筆芯斤斤計較。
兩人又回到了之前的“林堡第一百貨超市”,奢侈地買下了兩瓶淨水,一罐金槍魚和一大袋黑面包。夜願正等着拎東西,衣角忽然被拽了拽。
他低頭一看,先前遙遙跟着他的那個小孩兒竟然出現在了腳邊——仔細一看,夜願忽然發現他手上紮着一個粉絲的皮筋,再看他鼻子小小的,眼睛卻又大又圓,骨骼輪廓柔和,赫然是一個小女孩兒。只是他頭發太短,身上又髒,導致夜願之前完全沒看出來。
“你找我?”夜願問。
那小女孩兒只是拽着他的衣角,倉皇地左右看,卻緊抿着嘴唇不說話。
“怎麽了?”夜願微微彎下腰,此時超市店主看見了,立馬喝道:“滾開!滾一邊兒去!”
那小女孩被吼得吓了一跳,頃刻撒開手轉身跑了。
夜願錯愕極了,回頭質問道:“你這是幹嘛?”
店家不以為意道:“這些野孩子讨厭得很,每天就知道要錢。”
夜願摸了摸身上——忽然想起所有筆芯都在主人身上,不悅地說:“她也沒有找我要錢。”
店家說:“那就是要偷東西,跟這些小雜種走太近會被弄上傳染病。”
夜願十分不喜歡店家說話的口氣,但為了不惹麻煩,還是強忍着沒再回嘴。他忽然也體會到了這種遲來的落差感——在虛摩提上的他固然是服務于人的侍從,但也僅限于神壇頂點的李奧尼斯家族之內,就連他都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到這種憤怒、鄙夷又不甘的情感了,不知道主人更是作何感想。
晝司丢過來一大袋相當沉的黑面包在他懷裏,說:“走了。”夜願才回過神來。
兩人沿來時的方向回程,走不出兩步就聽見不知是誰的肚子在叫,夜願問:“主人,要不要先吃點面包?”
晝司嫌棄地張開修長的手指,說:“沒洗手。”
夜願哭笑不得,示意懷裏的兩瓶說:“這就是唯一的淨水了。”
他擡頭張望了一下,說,“那邊好像有個非飲用水站,您在這坐着等一下,我去看看。”
晝司免為其難地坐在了一個門戶緊閉屋子前的臺階上——他的鞋不适合長途走路,此時小腿和腳趾已經很痛了。他看着夜願消失在拐角,百無聊賴地拿起金槍魚罐頭研究上面的包裝。
“純天然,無污染,無變異,無寄生蟲”,上面有這樣幾個大字。
他放下罐頭,又轉頭研究起了面包——又硬又沉,晝司懷疑它其實并不太新鮮。
算了,現在也沒什麽好挑的,晝司想。
他等了一會兒,又等了一會兒,夜願卻一直沒有回來。
作者有話說
性感主人在線講解大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