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煙
第二天一大早，夏念就起床準備去上班了。
臨走前，她瞟見花盆的綠葉子底下冒出半個蘿蔔似的圓腦袋，一雙黑溜溜的眼珠正默默地盯着自己。
于是她伸過手，開玩笑道：“陪我上班嗎？”
白菜妖眨了眨眼，然後又鑽回了土裏去。
夏念感慨，這家夥的氣性還挺大的。
——作為一棵蔬菜，好吃不也是種誇獎嘛！
随後，夏念拿了鑰匙，正要出門，卻只見一個毛茸茸的白色物體一路小跑着來到自己腳邊，不注意看還以為是團柳絮。
仔細一看，果然是那只不合群的蒲公英小畫家。
小畫家手裏摟着根比自己還高出半截的鉛筆頭，仰頭看向夏念。
夏念便伸手把它拎了起來，讓它的眼睛和自己平視。
小畫家墨綠的眼睛無聲地望着她，表情中似乎有幾分懇求的成分。
夏念知道它雖然不會說話，卻能聽懂人語，便道：“你也想出門？”
小畫家蒼白的尖下巴默默地點了點。
夏念道：“出門可以，但是沒我允許不準亂跑，行嗎？”
小畫家再次點頭。
于是夏念把小畫家往衣兜裏一揣，然後就出門去了。
……
上了公交車後，夏念剛找了個椅子坐下，卻聽見一聲悶哼從身底下傳來。
她吓了一跳，蹭地站了起來，卻只見被壓成二次元扁平體的白色小妖正趴在椅子上。
它變回了立體形态，整理一下被壓皺的綠葉，哼哼兩聲就攀上了夏念的衣服。
夏念哭笑不得，這家夥什麽時候跟上來了的？
白菜妖的小手有吸附能力，它像壁虎似的，很快就沿着她的衣服爬到了她胸口，挂在她襯衫的紐扣上蕩秋千。
夏念伸手想把它捉起來，放在了肩膀上。
一路上，小白菜站在她肩膀上，把臉貼在車窗上往外看，似乎對馬路上的車水馬龍特別感興趣。
小畫家也悄悄從她的衣兜裏探出了頭，露出一只墨綠色的眼睛默默地往外瞧。
夏念忍不住用手指摸摸它毛茸茸的爆炸頭，它就微微眯起眼，表情像只貓。
到了公司後，夏念先跟化驗室的領導打了招呼，領了本資料，又參觀了一圈實驗室。
在這過程中，兩只小妖坐在她肩膀上，軟綿綿地貼着她的臉頰，就像左右倆護法。
化驗室組長是個五官端正的男青年，戴個眼鏡，雖然眉清目秀的，不過一點笑臉都沒，十分嚴厲，總喜歡每說一句話就加上一句“聽懂沒”。
夏念只好隔幾秒就點一次頭，表示懂了。
大概覺得有趣，兩只小妖最後也學着夏念的模樣，一起跟着不停地上下點頭。
參觀完公司的各個實驗室，組長看向夏念，嚴肅道：“還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嗎？”
夏念微微搖頭：“沒了。”
兩只小妖有樣學樣，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組長道：“那就好。那你先去看一遍我給你的資料，有不會的再問。”
夏念“嗯”了一聲，表示明白了。
……
之後，夏念便在化驗室裏找個地方坐下了。
化驗室的工作十分繁忙，從廠房車間送來的樣品一個接着一個，同事們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幾乎沒人理睬夏念這個剛來的新人。
夏念不敢打擾別人工作，于是便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頭看資料不說話。
結果剛坐了沒一會兒，就有個男同事過來皺眉道：“讓讓行嗎？”
夏念只好站了起來。
同事從她身後的櫃子裏拿了幾樣藥品，就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作為一個暫時什麽都不會的新員工，夏念意識到自己就是個礙事的存在。
可她也不能亂跑，于是便在一堆貨箱旁邊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搬個板凳坐下。
白菜妖靠着她的脖頸，很快就睡着了，中途還差點滑掉好幾次。
夏念把它提起來，放在膝蓋上。
白菜妖砸吧砸吧嘴，翻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中午，其他化驗員都去吃飯了。
夏念買了個三明治，在樓底下解決了午餐，然後就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化驗室。
她趁着房間裏沒人，給小畫家找了張白紙，讓它趴在旁邊的板凳上畫畫。
很快，小畫家就畫好了一張鉛筆速寫。
話中畫着的是個男人的側臉，戴着副眼鏡，神态長相都神似剛才那位組長。
他正靠着窗沿托着腮，神情憂郁地望着前方，仿佛在思考什麽人生大事，頗有幾分唯美的情調。
夏念不禁再次對小畫家的繪畫功底刮目相看。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從夏念身後響起：“這畫的誰？”
夏念一回頭，只見組長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身後，正背着手盯着她手上的畫看。
小畫家見狀，吓得一溜煙躲到了一瓶蒸餾水後邊，只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瞧。
組長當然是看不到小妖的。
他伸手把畫拿起來，皺眉道：“你資料看完了？怎麽還畫上了？”
“呃……”夏念尋找着合适的理由。
“這畫的誰？”組長看向她。
“嗯……我也不知道。”撒謊能力為零的夏念心虛道。
組長看看那幅畫，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他扶了一下眼鏡嚴厲道：“不準開小差。”
夏念趕緊點頭。
躲在瓶子後邊的小畫家也跟着點了點頭。
“好好學習。”說完這句，組長就把畫卷起來往白大褂的衣兜裏一揣，就轉身離開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夏念本來打算去跟組長打個招呼再走，沒想到組長竟不在辦公室。
夏念正要轉身離開，卻無意間瞥見，組長書桌的玻璃板底下正壓着那副速寫。
“…………”
夏念假裝自己什麽也沒看見，默默地關上辦公室的門，轉身離開了。
……
當天晚上，夏念在樓下買了份五塊錢的牛肉粉，又從便利店給家裏的小妖帶了罐蜂蜜。
上樓途中，她正好碰到了住一層的郭嬸。
郭嬸是她在這片小區裏唯一認識的鄰居。
之前她從樓道口撿到一只小奶貓，挨家挨戶敲了一遍門，最後才知道是住在一層這戶人家養的。
之後郭嬸就給了她一大袋子自己種的絲瓜、菠菜、小茄子等蔬菜作為報答。
這回見她過來，郭嬸就笑着跟她打招呼，還給她塞了一袋子自家種的小土豆。
夏念不擅長拒絕，便點點頭收下了。
郭嬸又道：“對了，前兩天見你買了不少花盆，是在養花？”
“啊？嗯……對。”
“我這正好有盆別人送的吊蘭，給你吧！”
她說着，還真的轉身從屋裏端了盆花出來。
夏念一看到那盆吊蘭，就呆住了。
這吊蘭也忒大了！
臉盆那麽大的塑料花盆裏長着茂盛濃密的葉片，還從邊緣垂下了一大長串，大有長成瀑布的趨勢。
夏念驚訝：“這麽大一盆？”
郭嬸笑道：“嗯，這玩意兒也不值多少錢的，家裏花太多已經擺不下了，你要喜歡就給你了。”
夏念沉默了一下。
她忽然很想知道這麽一大盆吊蘭化形之後會是什麽樣的。
……
之後，夏念就吭哧吭哧地把吊蘭搬回家裏。
剛一進門，她就被一大群蹦跳着大叫的多肉小妖們包圍了。
“窩泥塔！窩泥塔！”它們開心道。
“……”
夏念十分懷疑，它們很可能把“窩泥塔”當成了她的名字。
随後，夏念把吊蘭挖出來放進淨化容器裏。
吊蘭實在太大了，單個植株就塞滿了水族箱，甚至連蓋子都快扣不上了。
夏念灌上靈氣和純淨水，完成淨化儀式，然後便把水族箱放在了陰涼的地方。
當天晚上，夏念又給家裏的小妖上了漢語課。
經過這堂課的練習，蠢萌的多肉們依舊只會興奮地跳着重複她的話，似乎并沒有理解其中的含義。
蒲公英們的詞彙量則有了大幅度提高，學會了幾種新的打招呼方式。
然後，夏念讓它們自己對話練習，很快房間內就被叽叽喳喳的講話聲淹沒了。
仔細一聽，基本上就是“泥吃了嘛”、“窩吃了”以及“泥好嘛”、“窩很好”這幾句話無限循環……
另外，高冷的綠蘿們依舊不願意說話，它們每天除了游泳和睡覺，就是一邊游泳一邊睡覺。
至于那些只會用觸手一般的藤蔓彼此纏繞，還發出迷之呻吟的牽牛花們，已經和綠蘿們一起徹底被夏念打入了“徹底放棄治療組”。
上課的途中，誰都沒有注意到，筆筒裏一只小手悄悄地托起上面覆蓋的紙巾，默默地露出一雙綠眼珠往外看。
……
上完課後，小妖們漸漸安靜下來，紛紛回到自己的領地睡覺。
夏念翻了翻床頭櫃的植妖書，慢慢地困意湧上來，很快便睡着了。
——夜深了。
出租房裏一片安靜，偶爾能聽到小妖夢呓的聲音。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傾瀉而入，照在陽臺上熟睡了的小妖們身上。
就在這時，夏念桌上的筆筒忽然動彈了一下。
一只小手掀開筆筒上的紙巾，随後兩只細長的胳膊伸了出來。
緊接着，一頭紫紅色的長發的小人便輕盈地從筆筒裏跳了出來。
它蹲下來嗅嗅夏念留在旁邊的小碟子，然後趴在地上伸出小舌頭吧唧吧唧地舔起了蜂蜜。
突然，窗外的月光消失了。
小人頓時停下動作，警惕地回頭看去。
只見外面一片昏暗，就像天空突然被烏雲遮住了一般。
可仔細一看，卻發現并不是如此。
窗外一片灰蒙蒙，連遠處的路燈都幾乎看不見了，就像有人在窗戶上蒙了一層黑色的薄紗。
緊接着，夏念的窗戶縫隙中忽然無聲地鑽進了一縷淡淡的黑煙。
黑煙形成了細長的手指形狀，悄悄地擰開了她窗戶的把手。
小人頓時吓呆了，半張着嘴半天沒合攏。
然後它突然回過神，轉身就迅速鑽回自己的筆筒，只露出一雙眼睛，戰戰兢兢地往外看。
黑煙的手輕輕地推開窗戶，然後一團無規則的黑色煙霧緩緩地湧進夏念的房間。
它無聲無息地漂浮在上空，仿佛在俯瞰正在熟睡的夏念。
窗臺上的小妖們似乎對此全然一無所知，竟沒有一只醒過來的。
黑煙漸漸地下沉，然後在夏念的房間正中央迅速濃縮起來，最後形成了一個人類的形狀。
它身材瘦高，眼睛的部分微微發着暗紅的光芒。
那雙紅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視線落在了那只筆筒上。
小人感覺到了黑煙的視線，吓得一縮頭就藏了回去。
黑煙向前邁出一步，伸出一只手，抓起筆筒，好奇地眯起一只眼往裏瞧了瞧。
然後，它又把筆筒倒過來，在空中搖晃兩下，似乎打算把小妖倒出來。
小妖拼命抓着筆筒邊緣，不肯出來。
它紫紅色的頭發從筆筒中垂下。
黑煙便伸手扯住它的頭發，把整只妖都從筆筒裏拽了出來。
小妖被揪着頭發挂在空中，拼命掙紮着，長大嘴似乎在呼救，可卻沒辦法發出聲音。
黑煙仰起頭，眨了眨暗紅的眼睛。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小妖的模樣。
它伸出細長的黑色舌頭，舔了一下小妖的身體。
小妖驚呆了，随即便渾身抖成了篩子。
随後，黑煙嘴巴部分大張開，将紫紅色的小人整個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
然而，就在小人被吃下的下一秒，就呸地被吐了出去。
剛落地，小人就一咕嚕站起來，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一路跑進了夏念的床底躲了起來。
黑煙似乎被洋蔥的味道嗆得不輕。
它痛苦地捂着臉扭腰剁腳，身上的黑煙就像融化了污水一般，無聲無息地傾瀉了一地。
就在這時，它身後忽然亮起了一陣白色的光芒。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一個聲音冷冷道。
黑煙猛地轉過身。
只見一個渾身發着白光，穿着古代服飾的人形正飄在半空中，銀白色的長發仿佛失去重力一般在空中漂浮着，那景象頗有幾分詭異的美感。
見到這白色的人，黑煙也不說話，只用一雙暗紅的眼睛無聲地看着對方。
“你是什麽妖？我怎麽從未見過。”白色的人聲音冷道。
黑煙繼續一語不發地看着他。
白色的人便不耐煩地啧了一聲，道：“又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嗎？”
黑煙暗紅的眼睛眨了眨，依舊保持了沉默。
白色的人忽然向黑煙伸出一只手，手指上忽然纏繞起一絲絲綠色的熒光。
就在這時，夏念忽然翻個身，好像有了要醒的征兆。
黑煙瞟了一眼夏念，忽然便迅速化成了一團煙霧，嗖地就從窗戶的縫隙地鑽了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它就消失在了窗外。
月光重新照入了房間，一切看起來和從前沒有什麽不同。
白色的人這才緩緩地放下手。
他身上的光芒漸漸地黯淡下來，身體就像忽然有了重力一般緩緩落地。
他看向床上的夏念，向前邁出了一步。
他的眼皮微微垂下，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下倒影。
沉默了許久後，他忽然便向夏念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
之後，像是得寸進尺一般，他的手又伸向她的身體。
然而，就在他即将碰到夏念胸口的一瞬間，他的手卻又迅速地縮了回去。
他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很快，伴随着一道耀眼的白光，他就又重新沉入了植妖書的書頁之中消失不見了。
這時，夏念緩緩地睜開了眼。
不知為何，一覺醒來，她忽然覺得身上有點冷。
于是她翻個身，扯起被子蓋住自己，把頭蒙住，很快便又陷入了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