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後補
這事對于阿愁和莫娘子來說,就像只是個不經意的小插曲一般。第二天起床後,二人便都默契地再不提及此事了。
只是,阿愁發現,再教她習藝時,莫娘子對她的要求則是變得更加嚴格了。甚至當天下午午睡起床後,她便要求阿愁拿她當主顧一般,直接在她的頭上練起手來……
之前阿愁只給自己梳過頭,如今忽然直接在莫娘子的頭上動起功夫……她多少有些緊張起來。
“嘶!”
當她再次扯到莫娘子的發絲時,莫娘子立時不客氣地在她手上拍了一記,喝道:“已經是第二回了,可見你還沒能掌握到動作的要領。還有,這是我的,若是主顧,可沒那耐心等你犯這第二回的錯。只那第一回,你今天的活兒就等于是白幹了,不僅拿不到工錢,只怕人家下次也再不會來找你。”
阿愁沒吱聲,只默默點了點頭,一邊皺眉回憶着剛才的動作到底哪裏出了錯。
她這認真的神态,不由就叫莫娘子的語氣放緩了一些,道:“你的問題是,你心裏太浮躁了。所謂慢工出細活,心态平和,動作才能輕柔。你再試試。”
阿愁想了想,道:“我是怕我動作太慢了,叫主顧等得不耐煩。”
莫娘子默了默,知道阿愁這是心裏一直記着那天比試的事,才會有這樣的想法。頓了一頓,她忽然冷笑一聲,道:“還沒學會走,倒先想學着怎麽跑了?你先把那些動作練好了,練得連貫了,練得這些動作成了你的習慣,速度自然也就上來了。”
阿愁眼一亮,道了句“知道了”,便笑嘻嘻地重新給莫娘子通起發來。這一回,手下的動作雖然慢了,卻果然輕柔了許多,也再沒有像之前那樣不小心扯到莫娘子的發絲了。
就在她手握莫娘子的頭發,仔細給莫娘子通着那長及腰下的青絲時,門上忽然被人敲響了。
“莫娘子,莫娘子?在家嗎?”門外,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小男孩。
莫娘子應了一聲,便示意阿愁去開門。
阿愁趕緊放下梳子,又回頭在銅盆裏淨了手,再将那素面屏風拉起一點,以防叫人看到內室裏披散着頭發的莫娘子,這才過去開了門。
門外,果然是個年紀跟阿愁相當的小男孩。
男孩擡眼看看阿愁,道:“你就是莫娘子嗎?”
阿愁:“……”
她看着像是已經到被人稱作“娘子”的年紀了嗎?
顯然那男孩那一問原只是種敷衍的招呼,不等阿愁答話,他就連珠炮般地說道:“我是崇文坊錦奁會館的岳行首打發來送信的。岳行首叫我給你帶句話,叫你明兒一早辰初一刻時去會館找她,莫要遲了!”話畢,卻是沖着阿愁一伸手。
阿愁眨眨眼,一臉莫名地看着那伸到她鼻尖下的烏黑小手。
只聽莫娘子在屏風後道:“給這孩子拿文錢買糖吃。”
阿愁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孩子是在伸手讨賞。
在這沒個手機電話傳呼機的年代裏,坊間許多孩子便都成了這樣的“人力短信呼”。甚至有些孩子還專靠着這一行當掙錢養家。而就跟後世初有手機的年代裏那雙向收費一樣,這個時代裏的這種服務也是要雙向打賞的。可眼前這孩子敷衍的态度,不由就叫阿愁有些不情願給錢。可莫娘子已經那麽吩咐了,便是她再不情願,這會兒也不得不緊抿着唇,從五鬥櫃上的撲滿裏摳出一文錢來遞給那孩子。
那孩子掂了掂手裏的一文錢,看着似乎還挺不滿意只得了一文賞錢的模樣,再看看阿愁身上那件由莫娘子另一件半舊襖改成的家常襖,孩子的眼裏不由就流露出一種輕蔑之色,知道這家是榨不出什麽油水了,他這才扭頭跑下樓去。
阿愁則沖那孩子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兒,這才回手拴了門。等拴好了門,她才反應過來,自個兒這反應……哪像個成年人,簡直就是個九歲小女孩兒的心态嘛!
“怎麽了?”
見外間的門關了,莫娘子便從裏間出來,問着阿愁道。
雖然知道莫娘子應該也聽到了,阿愁還是把那男孩傳的消息給複訴了一遍,卻是皺眉道:“行首有什麽事要找師傅?”
莫娘子也不知道,正猜測着,不想門上又響起了拍門聲,卻還是之前送信的那個男孩兒的聲氣兒。
莫娘子一皺眉,只得又轉回了內室。
阿愁開了門,男孩還沒看清她,就已經急吼吼地道:“忘了,還有一句話呢,叫你把你徒弟也帶上。”直到說完這句話,男孩才反應過來,顯然眼前的小女孩不是他要傳話的對象。男孩一愣,“你不是莫娘子?”說着,便想探頭往門裏看。
阿愁都懶得理這沒一點敬業精神的孩子,伸着指尖嫌棄地一抵那孩子的腦門兒,皺眉道了聲,“我師傅能聽到!”便重重地合上了門。
那門板幾乎是擦着男孩的鼻尖合上的。男孩伸手摸摸鼻尖,再看看手上那一文錢,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過,那不好意思也只是瞬間而已,很快男孩的心思就又轉到坊間貨郎攤子上那把看起來十分威武的木制大刀上了。湊上剛才得的這一文錢,再還一還價,不定他今兒就能買下那把刀了。這般想着,男孩火燒屁股般地又颠颠跑了。
而門裏,重又從內室裏出來的莫娘子,不由就和阿愁對了個眼。
“怎麽還特意囑咐着要帶我一起去?”阿愁眨着眼問道。
莫娘子看看她,下巴微動了動,卻到底什麽話都沒有說。
不過,就算莫娘子什麽都沒說,阿愁也能猜到,這會兒她二人的想法應該都差不多,大概多少都有些竊竊地期望着,岳行首那裏是突然改了主意,願意叫她也去宜嘉夫人府上待選了。
當然,她倆都是成年人,這想法也就各自放在心裏想了一下,便相互對了個眼,又雙雙回內室去繼續習藝了。
——顯然,這所謂“成年人”的認定,卻只阿愁一個而已。雖然莫娘子早覺得阿愁的言行舉止不像個九歲的孩子,可一來從沒生育過的她原就不清楚這個年紀的小孩到底該是個什麽模樣;二來,莫娘子覺得,阿愁之所以長成這麽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跟其飄零的身世不無關系。加上她能感覺得到阿愁對她的敬重,所以,便是偶爾阿愁于言行舉止間待她仿佛如同輩朋友一般,面硬心軟的莫娘子也不忍心管嚴了她,只默默地包容了她這偶爾的失禮。
*·*·*
因第二天辰初一刻就要到崇文坊的會館去,所以莫娘子也花錢雇了坊裏的一個男孩往柳娘子那裏遞消息請了個假。
第二天一早,只給鄧家老奶奶梳了個頭後,莫娘子師徒便直接去了錦奁會館。
二人到得錦奁會館時,離着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刻鐘左右。不過,會館的門倒是已經開了,且這會兒也有習慣早到的已經到了。
看着那些漸漸聚齊的梳頭娘子,以及各人帶來的弟子們,阿愁發現,似乎都是那天過關的小姑娘。再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她們也接到行會裏的通知,說是今兒已經約好了夫人府上的那兩位姑姑過來相看人選的。
便有人好奇問着莫娘子道:“你家小徒弟不是落了選嗎?你倆怎麽也來了?”
莫娘子臉上僵了僵,扯着個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昨兒行首送了信過來,叫我們今兒一早過來一趟。”
便又有人道:“不會是哪個惡作劇,冒充行首給送的信吧?”
莫娘子一皺眉,猶豫道:“不……會吧。”
“怎的不會?”便有人八卦道:“上次住哪個坊裏的那個誰誰誰,不是就有人雇了個小子假冒主顧往她那裏報了個假信,只說主顧有事不用她了,結果黃了一單生意嘛。真夠缺德的!這事直到現在也沒能查對出來是誰幹的呢。”
“這事我知道,”有更熟悉內情的湊上來道:“後來社裏到底還是找到那個送信的小子了。只是,那小子也說不清叫他送信的人是誰,只說他是于半路上被個不認得的老娘給攔下來,給了他幾文錢,讓他代為跑個腿的。不過,”那人忽地一壓聲音,小聲又道:“這種事,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是怎麽回事,無非就那幾個人呗。”
有知道她所指的,嘆着氣道:“便是知道又如何,到底沒個證據。”
“所以說,岳行首不如老行首,真是沒個魄力……”
聽着話題漸漸往行會內部矛盾上轉移,莫娘子師徒對了個眼,借着跟新來的人打招呼,悄悄走開了。
“應該……不會吧……”阿愁求證般看向莫娘子。
莫娘子皺着眉頭,緩慢搖頭道:“我們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誰會特特花錢雇個小子,送這樣的假信來騙人……”
正說着,只見門外又來人了,卻是林娘子母女。
那林巧兒一進門就四處張望着,看到阿愁後,她的眼立時就亮了起來,拉着她阿娘就直直過來。
見她們母女看到她倆竟一點兒也不意外的模樣,阿愁的眉頭不由就微挑了一下。
“看到你我也就放心了。”林巧兒跑過來,拉着阿愁避到一旁,小聲笑道:“我原當沒用呢,竟還真管用了。”
“什麽?”阿愁一陣不解。
林巧兒神秘一笑,正要再說什麽,就聽得她娘林娘子也在一旁跟莫娘子說着這件事。于是她暫歇了這話題,拉着阿愁又跑了回去。
只聽林娘子笑道:“那天我們回去後,巧兒都哭了呢。我也是怎麽想都不舒服。若夫人那裏真個兒注重那些,也不會許着我們這些下九流入她的玉栉社了。再說了,以夫人待她那外甥的重視,若夫人真個兒不樂意,那天團拜會上,更不會叫阿愁也上樓去陪兩位小郎君說話不是?所以後來我就找着機會勸了一回行首。原也沒抱什麽指望的,不想前兒聽人說,會裏那幾個人鬧了起來……”她忽地壓低聲音,湊到莫娘子耳旁一陣小聲嘀咕,又道,“管是為了什麽情由呢,既然都是要加人,添上阿愁一個也不算多。因這事兒也沒個準兒,我就沒跟你說,直到今兒看到你倆,我才放了心……”
她這裏正說着時,那邊岳娘子等行會裏一衆首腦也進了大廳。
衆人忙上前一陣見禮。
而雖然林娘子那麽說,可之前那些娘子們的懷疑,加上昨兒那個不靠譜的送信小哥兒,不由就叫莫娘子心裏有些忐忑,便拉着阿愁上前,對那岳娘子擠着笑道:“昨兒下午接到一個小哥送的信,說是行首叫我們師徒過來一趟……”她略頓了一頓。
岳娘子立時接着她的話笑道:“是呢,是我派了個小子過去送信。”說着,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掃了掃阿愁,道:“你這徒弟身上雖然有不盡人意之處,可也看得出來,是塊好材料。正好會裏還有幾個跟她差不多的,就這麽棄了到底可惜,所以我們幾個就厚個臉皮找那府裏的兩位姑姑商量了一下,決定再添幾個名額。”
她盯着阿愁的眼道:“這是會裏惜才,也是夫人的寬宏,才叫你得了這樣一個機會。你可要知道感恩。”
阿愁眨巴了一下眼。岳娘子話裏的意思,自然是想聽她說幾句什麽“承蒙恩惠”的好話,可她內心的倔強卻是叫她怎麽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可若是不說,叫岳娘子認為她心裏記恨着,反而更糟。
于是她垂頭向那岳娘子行了個屈膝禮,裝着一臉乖巧道:“我一定不負行首的期望。”
雖然沒聽到“感恩”二字,這樣的話,也算得她向岳娘子示弱了。岳娘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扭頭對另外幾個新補上的女孩道:“你們這幾個也是一樣。機會難得,你們可要各自把握住了。”
又拍了拍手,吸引着衆人的注意力道:“兩位姑姑的意思,原是打算從這二十個裏頭再挑出五個送去伺候夫人的,如今雖然加了五個名額,到底不好累着夫人,所以最終會入選的,依舊還是五個。”
頓了一頓,她拿眼一掃那早先入選的二十個女孩,卻是冷冷一笑,又道:“結果如何,只看各人本事了,大家都好自為之吧。”
原本四個裏頭挑一個,這競争就夠激烈的了,如今多了五個,變成了五個裏頭挑一個……
感覺到那些被岳娘子挑起情緒的女孩們看過來的不善目光,阿愁不由就垂下眼簾——這位岳娘子喲……
當然,她才不信岳娘子那所謂的“惜才”一說。挑人的事又不是臨時決定的,早于年前就籌劃着了,入選的條件肯定是早就敲定了的,哪可能到現在再來後補。至于說是林娘子的話勸動了岳娘子……阿愁就更不信了。
忽然,一旁的林巧兒湊到阿愁耳旁小聲道:“虧得我到底還是把那天二十六郎最愛找着你說話的事告訴了岳大娘家的菱兒,這才沒耽誤了你。”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草根出身的阿愁倒是多少能夠理解下層人士對上層人士一種本能地巴結。可若說是因為這個原因,就算大家都認為她之前的“陪聊”就只是“陪”聊而已,以岳娘子對上位者的那種逢迎,便只是出于“打狗看主人”,她也不會在初選時以那種刻薄的言論來淘汰掉她了……
總之,可別說她人小心眼兒多,阿愁就是怎麽想怎麽覺得此事怪異呢。
她那邊凝眉沉思時,那雖然被她修得不再突兀,卻多少還是呈着一點不明顯八字型的眉尖,不由就叫她挑成了一個很是醒目的八字形。配着她那不自覺細眯成兩道彎彎小細縫的眼兒,竟是有種說不出來的……萌态。
她這模樣,不由就勾得林巧兒的眼向她的臉上看了過去,然後笑道:“你這眉,看着倒有些像是天生的‘愁眉’呢。”
阿愁沒聽明白。
見她一臉懵懂狀,林巧兒帶着驚奇道:“你竟不知道什麽是‘愁眉’?都流行了好一陣子了呢。不過聽說最近京裏重又流行起‘蛾眉’來,可又比之前多了些細微的變化。我娘正教着我呢,你師傅呢?可開始教你沒?”又湊到阿愁耳旁小聲道:“聽說今兒那兩位姑姑過來,不僅要考較梳頭的功夫,也要考較妝容搭配的。”
阿愁眨巴了一下眼,“哦”了一聲。
林巧兒不滿地推了她一下,道:“‘哦’什麽‘哦’呀?!我跟你說,你師傅若是還沒來得及教你這新‘娥眉’的妝法,你就依着以前的老妝法來畫,便是不出彩,至少不會出了錯。”頓了一頓,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皺眉看着阿愁道:“對了,你入門才不到兩個月,你師傅可有開始教你妝容沒?”
阿愁默了默,這才憨笑道:“還沒開始呢。”
雖然莫娘子也多少帶着教了阿愁一些當世妝容的皮毛知識,可到底還不曾真正開始授課。何況,許是因為莫娘子自小就侍候着一個老寡婦梳妝,她于妝容上原就不怎麽精通,便是她所精通的那些發式,也往往是保守古板的式樣。
“這可怎麽辦?!”林巧兒又是一陣皺眉。
這會兒,岳娘子正于上首宣布着,比試将于辰正時分正式開始。阿愁聽了,便笑道:“試試呗,該怎麽辦怎麽辦……”
正說着,就聽得廳上那早關起的大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撞了開來。那人喘着氣道:“對不住,家裏出了點子事。來晚了。”
阿愁扭頭一看,不由一陣驚訝。
來的,是王大娘母女兩個。于二人的身後,便再沒旁人了。
阿愁忙扭頭往廳上掃了一圈,見果然沒那黑妹,她的眉頭不由就揚了起來。
果然,便有人問着王大娘道:“怎麽就你來了?你家徒弟呢?”
王大娘喘息定,嘆着氣道:“那孩子,是個沒福氣的,病了呢。”又觍着一張笑臉,道:“論本事,我們家嬌嬌的本事可要比黑妹強了太多,不過是那天因為緊張才失了手。偏黑妹是個沒福氣的,再不能去侍候夫人,我就想着,不如叫嬌嬌代替了她……”
她話還沒說完,梳頭娘子間就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卻是不用回頭,阿愁就聽到耳旁響起好幾聲的冷哼,以及林娘子直爽的聲音:“那孩子不會是被你打壞的吧?!”
王大娘臉色一變,擺着一副要吵架的架式,叉着腰沖林娘子嚷道:“你怎麽能含血噴人呢?不信你們去我家裏看看,她可是不是真病了……”
“胡鬧!”岳娘子揮手沖王大娘喝道:“你是把這事當兒戲了怎的?!你徒弟病了,便換你女兒來。那這裏的人,是不是都可以随意換了?!”
王大娘的臉色又變了一變,到底不敢跟岳娘子正面對上。偏王小妹那裏怕不能就此入選,早急紅了眼,在她娘身後用力拉着她的衣袖。
王大娘反手揮開她女兒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對岳娘子笑道:“行首這話說的是,倒是我想差了,人選自是不好随便換。不過,不是可以再加人嗎?昨兒我在家時就已經聽人說了,行首跟夫人府上又争來了四個名額。我看了一下,這裏竟有五個人呢。那增加的四人裏面,原該是沒有阿莫家阿愁的吧?可今兒她也來了。想來是行首惜才,不願意錯過行裏哪怕有一點能耐的人才。既然連她都能再得個機會,行首也該願意再給我家嬌嬌一個機會才是,不然可就太不公平了。”
她擡着一張皺紋縱橫的老臉,沖岳娘子一陣讨好的笑。
而她雖然讨好地笑着,她這話底下隐藏的意思,卻是令岳娘子和另幾個娘子看向她的眼眸忽地都尖利了起來。
岳娘子正要喝斥于她,不想那廳門口忽然又傳來“咕咚”一聲響,似有人摔倒在門檻上的聲音。衆人順聲扭頭看去,就只見王大娘家的那個小徒弟黑妹,正一身狼狽地趴在地上。見衆人都向她看過來,小姑娘一低頭,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王大娘跟前,垂着個腦袋向王大娘行了一禮,讷讷道:“我、我晚了。”
顯然王大娘沒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看着她不禁一陣呆怔。
她還沒反應得過來,那王小妹早已經尖叫一聲,伸手推着黑妹道:“你怎麽跑出來的?!”
黑妹被她推得往後晃了晃,卻是仍低着頭道:“你們走後,我覺得我燒得沒那麽厲害了,想着不能叫師傅失望,就硬撐着趕來了。”
“哈!”
忽地,不知哪裏響起一個人肆無忌憚的冷笑聲。
原本被這一幕戲劇性場景給驚住的衆人,頓時全都下意識扭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那聲音似乎是打臨着東廂的一排雕花板壁下發出的。那裏正三三兩兩地站着幾個人。且,這會兒那幾個人竟也在前後左右的四處張望着,似乎是連她們也沒聽出來,這聲音到底是她們當中哪個發出的一樣。
衆人張望時,岳娘子卻似乎并沒有聽到那聲冷笑一般,只狠狠瞪着王大娘師徒一陣冷笑。
一時間,廳上安靜了片刻。就在岳娘子吸着氣,欲要開口說話時,廳外忽然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眼間,便打廳門外急急奔進來一個看着似乎還不到十歲年紀的小子。
小子作着小厮打扮,他跑進廳裏,卻是目不斜視地直直跑到岳娘子身旁,湊到她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什麽。
岳娘子的眉頭先是一挑,仿佛很是詫異的模樣,然後便笑着低低回了那小厮一句什麽。小厮作了一揖,便退出廳門,又按着原路,順着大廳往東而去。
別人不認得那孩子,阿愁卻是隐約認出,那小厮看着很有些像是二十六郎跟前侍候的那一個,好像是叫作北魚來着。
和總随身帶着好幾個仆役的二十七郎不同,那二十六郎似乎并不喜歡人近身伺候,所以阿愁只見過那小厮一兩面而已。
而,若是她沒有認錯人……
嘶!
阿愁不由就悄悄倒抽了一口氣。
就是說,剛才那聲怪笑,很有可能就是王府裏那位貪玩成性的二十六郎所發出來的?!
如果說二十六郎在這裏,那麽,一向跟二十六郎焦不離孟的二十七郎……離着還遠嗎?!
想到那位廿七郎,卻是不由就叫阿愁想到除夕那天,那孩子怪異的舉止來。
雖然這位二十七郎君和周昌一樣,總不自覺地叫她想到秦川,可不同的是,阿愁發現,那只單有着一張秦川臉的周昌,總叫她感覺一陣懷念,可那明明感覺上更像秦川的廿七郎,卻莫名就令她有些……不快。
前世時,秋陽和秦川剛結婚不久,秦川曾帶她出席過一個慈善拍賣會。秋陽在那個拍賣會上看中一只清朝彩釉瓷瓶——卻不是因為它值錢,而是因為那瓷瓶看上去很有些像當年她奶奶用來插雞毛撣子的那只瓷瓶。所以秦川便以高出市場五倍的價錢幫秋陽拍了下來。
結果,沒到兩天,那瓷瓶就叫秦川的一個堂侄給打碎了。
便是後來秦川的那位堂兄替兒子賠回來一只一模一樣的瓷瓶,可于秋陽來說,它也已經再不是原物了。
當初,為了這只彩釉瓷瓶,她曾跟秦川鬧過好一陣子別扭。那傻瓜就是不懂,為什麽長得一模一樣的罐子,在她眼裏就是不一樣……
——真是個笨蛋!
阿愁悄悄走着神時,只聽岳娘子那裏對王大娘冷笑道:“你可真是撞了大運,遇到貴人了。”又把那王小妹上下一打量,道:“行了,你也一并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