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看到一半實在是覺得自己蠢得沒眼看,為了這麽個混賬男人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起身攏攏長袍,在山上慢慢走,天色将晚,一層層霞光撒下,林間薄霧乍起。
其間偶有一些小妖從她身邊走過,都會停下恭敬的向她躬身行禮,她行至一片花海,定定看了許久,忽而說到:“不好好在屋裏養傷跟着我幹嘛?”
一片沉默過後,妩安輕輕側身,看着身後的樹林,“出來吧,別躲着。”
話音剛落,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樹後走出,他低着頭,慢慢走到妩安旁邊,不敢看這個畫中仙似的姐姐,小聲說:“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
他從陌生的屋子裏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裏除了他沒別的妖精,他自己出了門,剛好遇見妩安出院門,他不知怎麽就鬼迷心竅了似的悄悄跟在妩安身後,一路就跟到了這裏。
“你叫什麽名字?”妩安問。
黑虎嘴唇動了動,忽而想起戲嬌的話,那個在山腳救他的姐姐說過他的名字不好聽,他本能不想告訴她自己的名字,他怕她也嫌棄他的名字不好聽,又不想騙她說自己沒有名字,就只能垂頭盯着地上的花草。
見他不願多說,妩安也不多問,只又說到:“戲嬌将你交給了我,那你以後就陪着我留在不歸山,你可願意?若……”
“願意!我願意的!”他不想聽“若”後面的話,着急着回答,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畫面,他從出生之日起就一直在流浪,他一路走過許多地方,居無定所、懵懵懂懂,沒有家也沒有同伴。
思及此,他猶豫着抓住妩安垂下的袖子,一雙眼渴望的看着她,鄭重的說:“我願意就在這裏。”
我願意留在你身邊。
一雙純黑的眼幹淨純粹,如一彎泉水,單純幹淨得不然纖塵,妩安的心忽然顫了顫,淡泊的眼忽然就多了幾分暖意,為了少年這份難得的純摯,她對黑虎伸出手,說:“走吧。”
面前的手和自己的不同,纖長柔軟,而自己的手幹瘦且布滿難看的傷疤,他猶豫着松開她的長袍,想把手放進他的掌心,等看到自己那只尚且還布滿泥土的手時,他又猛地縮回手,內疚的看着剛才自己抓住的地方,小聲道歉:“弄髒了,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他以後一定會把手洗的幹幹淨淨,再也不會弄髒她的衣服。
他太過小心翼翼,妩安嘆口氣,握住了他不安的在衣服上不斷摩擦的手,想了想,說:“不必在意,沒事。”
說着牽起他按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戲嬌——戲嬌——”
黑虎把雙手放在唇邊做喇叭狀,呼喊着戲嬌的名字。
今早他起了一個大早,問過在園子裏打掃的小妖,說妩安還沒醒,他就直接跑出來找戲嬌了,他喊了沒多久,戲嬌出現在他頂上的樹枝上,抱着樹幹,輕輕打了個呵欠,垂眼看着地上的黑虎,聲音帶着少女的七分甜意,帶着些沒睡飽的軟糯,聲音懶洋洋的:“黑虎,你一大早在這山上亂喊我名字幹什麽?昨天我可是救了你,還求着我妩安姐姐收留你,你現在可是在以怨報德,會遭天譴變醜的。”
黑虎沒功夫聽她抱怨,他還急着趕回去,生怕妩安醒來的時候自己不在,他沖戲嬌急切說:“我的名字真的不好聽嗎?”
戲嬌翻了翻眼睛,吐槽說:“黑虎?你這也算名字?知道的明白你是蛇族的,不知道得還以為你是虎族的呢。這不歸山裏就沒有比你名字更難聽的,我們這名字最難聽的麻雀精都比你的名字好上千兒八百倍。”
這就是她愛往誇張了說,麻雀精叫“喳喳”,真沒比黑虎的名字好聽到哪去。
“那你能給我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嗎?”
戲嬌一聽眼神亮了,她站在樹枝上,粉色裙擺飄飄蕩蕩,腳上鈴铛跟着晃蕩,發出悅耳的鈴聲,她拍着胸口保證:“你放心,這山裏最聰明漂亮的除了妩安姐姐就是我,最聰明的除了妩安姐姐也是我,我一定給你取一個就比我和妩安姐姐名字差一點的。”
她說着,腳尖輕輕一點,消失在黑虎眼前,大概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戲嬌出現在他眼前,手裏拿了一根小小的樹枝,她一臉滿意的對他說:“‘墨胥傾’!你以後就叫‘墨胥傾’了,我問了好多朋友,然後給你綜合出了這個名字,好聽吧?來來來,我寫給你看——”
她腳上踢了踢,踢開地面的殘枝碎葉,露出泥地,她握着樹枝,一筆一劃的寫下“墨胥傾”三個字,還教了他認了幾遍。
她把樹枝遞給他,起身拍拍手,“黑虎……不,你現在是墨胥傾,來,你看看你這名字好不好。”
墨胥傾是不認識字的,從小到大,好幾次都差點餓死凍死被別的妖打死了,根本沒有妖教他認字,“黑虎”這名字都是他聽別的妖精說起的,他很本辨別不出戲嬌給他取的名字到底好不好,不過她說是問過很多朋友,那應該是很多妖都覺得這個名字好的,于是他也點點頭,“好的,謝謝你。”
戲嬌滿意的擺擺手,“不用謝不用謝,以後有事找我,我什麽都會,我先回去睡覺了”,說着,又扭頭補充了一句,“以後別這麽早找我,下次再這麽早打擾我睡覺,我不僅不會幫你,還會揍你!知道了嗎?”
得到新名字的墨胥傾根本不在乎她說的什麽,敷衍的點點頭,一筆一劃的跟着學自己的名字,寫了不知多久,等到太陽光撒到他背上,曬得他整個身子暖洋洋的,他才想起自己還要回去找妩安,他又仔細看了幾遍地上的字,拔腿就往山頂上跑。
他跑進院子的時候,妩安已經起了,今天她穿了件暖橙色繡百蝶穿花的長袍,用一根同色的絲帶束在腰間正由妖侍給她梳發,墨胥傾規矩的站在門邊,伺候妩安的妖侍問要不要讓他進門,妩安沒回答,拿起妝臺上一支簪子,對着鏡子慢慢的戴在發間,起身走到門口,看着他,“何事?”
墨胥傾擡頭,宛如在向她展示自己僅剩的寶貝,眼裏盛了滿天星光,“我叫墨胥傾。”
他握着樹枝,想要寫給她看,卻見妩安只是輕輕點頭不置可否,不由得,他握着樹枝的手緊了緊,跟着妩安去了她的書房。
妩安給了他一本書,見他神色有些懵懂,便問他:“識得字嗎?”
墨胥傾拿着她給自己的書,再一次覺得自卑,他輕輕的搖頭,怕妩安會嫌棄自己,又較忙說到:“我可以學,我一定會很認真的學。”
妩安點點頭,沒說什麽,讓妖侍帶他下去吃早飯,墨胥傾有的時候害怕又惶恐,擔心是自己不識字惹她生氣了,等他飯吃完,他又被帶到了妩安的書房,書房裏多了個看起來年紀不小,穿一身藍灰色衣衫看起來很是嚴肅的老妖。
妩安對着他招招手,墨胥傾乖順的走到她的跟前,妩安示意他看向老妖,介紹說:“這位以後就是教你識字的老師,你以後就跟着他學字。”
墨胥傾點頭,妩安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過去給老師見個禮。”
他走到老妖幾步遠的位置,跪下磕了一個頭,誠懇說:“老師好。”
往後的日子裏,墨胥傾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好後就在妩安屋前晃蕩,等到妩安也起床收拾好後,他就和妩安一同用完早飯,再一同去書房。
妩安自己看書,偶爾處理一下山中雜事,墨胥傾則跟着老師學習認字。
他很聰明,又肯努力,老師經常會在妩安面前誇他,這時妩安就也體會出一點與有榮焉的高興,對着墨胥傾也更加溫和。
等到墨胥傾字學得差不多以後,妩安開始親自着手教他修煉之道,墨胥傾從前圖的就只一個活着,根本沒有真正踏進過修行的門檻,再這麽下去,妖都得廢了。
她從書架角落找到一本教授修煉入門的書,遞給墨胥傾,“你先看着,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你也可以自己琢磨一下入門之道,但是不可強迫自己,以免損害自身筋骨。”
墨胥傾拿着書,認真的點頭,他素來聽話,妩安也就放心下來,讓他一個妖自己琢磨。
墨胥傾自從拿到書,除了在和妩安吃飯時會放下,就連睡覺的時候都是抱着的。
一日清晨,他又同往常一樣,起床收拾好以後,抱着書就往妩安住處去。
“那條黑虎蛇還真是好命,得了山主的青眼,被帶在身邊,山主還親自教他修煉!”
“山主親自教又如何?一個字都要從頭學起的廢物,能有什麽大作為?你瞧瞧,抱着那本書多少日子了?也沒見着修為有什麽突破。”
“哼,我看呀,他根本就沒那得道成仙的命,白白浪費山主的一番心意……”
“你們等着瞧吧,就他那副廢物樣子,用不了多久山主就得對他失望,把他趕出這院子。”
……
墨胥傾捏着書的手用力得骨節發白,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吓人,他不相信妩安會趕他離開,可是內心卻有一道聲音在提醒他,“沒有誰會喜歡廢物,沒有誰會喜歡你這樣的廢物,妩安更不會,你如果不能變得優秀,總有一天,妩安她會嫌棄你是個廢物,然後她就會抛棄你,抛棄你——!”
抛棄你——
抛棄……我?
墨胥傾低頭看着手裏的書,搖頭,他不能被她抛棄,他也不會被她抛棄。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