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隔壁桌同事還在和向南星說着話,向南星早已充耳未聞。
腦子空白的那一瞬,條件反射地去看電腦屏幕。
下一位患者的名字——
商陸。
同名同姓?
向南星趕緊去看下一行。
身份證號,以及無本地醫保。
向南星還沒來得及仔細去看,那是不是她熟悉的身份證號,一個颀長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二診室外。
向南星手離開鼠标的下一秒,随手抄起抽屜裏的墨鏡戴上。
隔壁桌同事見狀,給自家患者簽處方的手差點一抖。
今兒的向大夫大概是……吃錯藥了?
向南星沒工夫去管同事怎麽想,扶了扶墨鏡,目送着戴着口罩的商陸走進來。
雖然那張臉被口罩遮了大半,但那線條硬朗的眉骨,明明長了一雙桃花眼卻不愛笑,甚至眉宇間的那一點點不滿……
都是向南星熟悉的。
向南星從沒想過,自己輪到急診才倆月,就喜提了前男友。
商陸一進二診室,就看見個女醫師,戴着墨鏡和口罩,直挺挺地坐在那兒看他。
應該是在看他吧,雖然她戴了墨鏡,教人猜不透她目光的着力點。
女醫師這打扮着實奇怪,商陸腳下一頓也在所難免。
緊接着才擰了眉,走過來入座。
向南星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雖坐得筆直,心裏卻打着鼓。
她之前還抱怨蔣方卓,她和遲佳同是學妹,同是喝醉,怎麽遲佳沒受傷,她臉上卻挂了彩?
他這個學長當的,太有失公允。
如今卻真得感激蔣方卓,不然她今天也不會戴墨鏡上班。
看樣子商陸壓根沒認出她來,看都沒看她幾眼。
當然他也沒去看別的,似乎身體很不舒服,只顧坐在那兒,低着頭,蹙着眉。
向南星松口氣。
仗着自己臉上全套防護,完全沒了前兩天在家樓道裏見到他時——準确來說是見到他的手時,那般局促。
向南星用幾秒鐘調整好了狀态,清一清嗓,刻意把嗓子壓得又低又沉,開始問症狀。
習慣了向南星平常說話方式的隔壁桌同事,陡聽向南星一副煙嗓,幾次擡眼瞄過來。
今兒的向大夫肯定是……吃錯藥了。
向南星能感覺到同事聽她用老中醫的腔調和患者對話,連他自己那邊的病人都不能好好問診,一個勁兒往她這邊瞟。
向南星視若無睹:“除了發燒還有其他什麽症狀?清涕,濁涕?”
商陸搖頭。
“嗓子呢?有不舒服麽?”
“有一點兒。”
“症狀持續幾天了?”
“兩三天。”
“受寒了?”
“應該是。”
“剛才在外頭,護士給你量過體溫沒有?”
商陸把寫着體溫數據的小卡片遞了過來。
向南星一看。
39度8。
難怪,他人恐怕都快燒糊塗了,哪還有多餘心思去注意大夫長什麽樣?
向南星示意他把手伸過來:“我給你號個脈。”
商陸卻擺擺手:“不用。”
又說:“給我開點西藥就成。”
……
“不好意思,我……”差點忘了僞裝聲音,又趕緊一頓,繼續擠着嗓子眼,“不好意思,我們這兒是中醫急診。”
商陸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了,但态度強硬:“我知道你這兒是中醫急診,但我也知道,你們一樣可以開西藥給患者。”
向南星撇撇嘴——
懂得還挺多。
卻分毫不讓:“你要開西藥的話,直接去隔壁西醫急診,重新挂個號吧。”
說着就要把他的挂號單還給他,讓他出去重新挂號。
商陸沒動。
既沒接回他的挂號單,也沒從凳子上起來。
只看了眼她的手,目光在她手上一頓。
繼而眉眼淩厲地一緊。
就這麽一個微表情,向南星愣是條件反射縮回了手。
該不會……認出了她的手?
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再者,他都燒到快40度了,還能觀察得這麽細致入微?
商陸很快把目光從她手上移開,重新回到她臉上。
跟之前的态度并沒有什麽兩樣:“西醫門診今天的號已經挂完了,急診那兒也排到了200多號。”
向南星之前還納悶他這麽讨厭中醫,竟然會來看中醫急診,原來是別的地方挂不到號,才退而求其次。
就連挂個號都能透着傲慢,也就他了。
“你給我開一些泰諾,或者頭孢都行。”
商陸說。
“抱歉,開不了。”
向南星絲毫不讓。
商陸本就頭疼,說話困難,這女醫師——
隔着墨鏡鏡片,商陸仿佛都能看到她眼裏的固執。
他的眉皺得更緊:“你這态度我可以投訴你。”
國外呆過的人是不是都習慣把投訴挂嘴邊?
遲佳上回也是,酒店隔壁太吵,向南星第一時間找耳塞,遲佳則第一時間打投訴電話。
可當時遲佳的舉動令她恨不得拍手叫好。
如今——她卻只想把手拍他臉上。
內心活動頗多,臉上卻不動聲色:“請便。”
雖說着“請便”,但向南星很清楚阜立的投訴機制——沒戲。
更何況急診不是門診,挂號時并不會顯示醫生的姓名。
投訴?他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誰,怎麽投訴?
果然,他沒了下文。
向南星可算是把上回在自家樓道裏受到的憋屈,給生生讨了回來。
她沖商陸公式化地笑,才想起自己正戴着口罩,笑成什麽樣他也看不見。
自讨沒趣,又抿唇斂去笑。
被如此矛盾的自己折騰得很煩躁。
語氣自然不好:“您要麽讓我號脈,要麽改挂西醫的號,不過現在——”
向南星看一眼手表,并示意他:“已經11點半了,西醫門診那邊是不可能有號了,黃牛號都沒了。急診那邊,估計也已經排到了400多號。”
“……”
科普這麽一大通,只為告訴他:“您要麽在醫院等一天,看看還能不能排上下午3點以後的急診,要麽,明兒一早來醫院,排隊取門診號。”
末了不忘提醒他:“黃牛一般淩晨3、4點就蹲門口守號了,您記得趕早。”
“……”
首都看病難,是時候讓這位海歸切身體驗下,到底有多難。
沉默的對峙。
商陸豁然起身。
向南星叫住他:“等等。”
商陸回過頭來。
向南星保持着微笑,把他的挂號單還給他:“您拿好,可以去外頭退十塊錢的挂號費。”
商陸垂眸。
看一眼他的挂號單。
再看一眼她的手。
沒有接過,轉身走了。
向南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原本硬挺着的肩膀,倏忽間一松。
從沒把他怼得如此啞口無言過,爽是真的爽。
但爽過了這一陣,倒也不知為何,心裏總覺得有絲空落。
把他棄下的這張挂號單揉成團,扔進垃圾桶。
眼不見為淨。
向南星一邊摘墨鏡,一邊在電腦的挂號表上,劃掉“商陸”這個名字,準備叫下一位患者進來。
就把這個名字徹底劃掉吧。
從挂號表上。
從心裏……
卻在這時,一陣迅疾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向南星下意識扭頭,循着聲音看向二號診室門口。
不知何時,商陸去而複返。
相較于商陸第一次進入診室時的眼神發飄,他此刻的眼神和腳步,均透着一絲來者不善。
向南星趕緊把剛準備摘下的墨鏡又推了回去,恢複正襟危坐的派頭,公式化地笑着:“這位先生,請問你還有什麽……”
商陸沒理會。
走過來,一把摘了向南星的墨鏡。
向南星伸手去擋,已經來不及。
她的墨鏡直接被商陸扔到了桌上。
四目相對間,向南星哪還有之前的嚣張氣焰?
隔壁桌的同事和患者都被吓着了,這位去而複返的年輕人,如今這架勢,真像要揍人。
向大夫今天确實有點嘴欠,但這年輕人也不至于暴力相向吧?
同事都做好準備上前拉架了,這位氣勢洶洶的年輕人卻突然,矮身坐回了凳子上。
直接把手往桌上的脈枕上一放。
似乎……在示意向大夫給他號脈?
隔壁桌的同事這才松口氣,又悄悄坐了回去,心裏默念“和諧友愛”,當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向南星卻還愣坐在那兒。
看他。
看他伸過來的手。
她的遲疑令他一揚眉。
“不是你說,我要麽讓你號脈,要麽走人?”商陸一頓,語速刻意放緩,慢慢吐出三個字,“向大夫?”
那刻意拉長的語速,哪是在尊稱她“向大夫”?
分明在說:能耐了?
向南星呼了一口氣,開始幫他號脈。
他的脈象浮緊,風寒無疑,而且偏急亂,肝氣郁結,看來是很生氣。
生誰的氣?
向南星擡頭看他一眼。
這才發現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從沒移開過。
而她擡頭撞見他目光的那一刻,他的脈象分明更急了。
向南星按住他的勞宮穴:“有沒有感覺?”
“沒有。”
回答得還真是冷淡。
沉眉斂目的模樣,倒挺神态自若。
為什麽有些人的臉,能如此模棱兩可?眉梢一揚,就淩厲得可怕,像是要來揍這嘴欠的大夫。眉眼低垂時,又那麽乖。
向南星眼觀鼻,鼻觀心,忽略掉。
隔壁桌的同事,卻已經毫不掩飾地看向這邊——
向大夫是被這來勢洶洶的患者吓傻了?這麽明顯的感冒症狀,她卻去按患者的勞宮穴?
那可是消氣的穴位,化結疏肝的。
直到幾次被隔壁同事以及隔壁患者的目光打攪,向南星才放開商陸的勞宮穴,取了壓舌板,去看他的舌苔和懸雍垂。
上回在自家樓道見到他,他就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襯衣,袖子還卷到手肘,大概就是這麽染了風寒。
嘚瑟吧……
活該吧……
可嘴上始終平靜得就跟不認識他似的:“一副吃三天,三天沒有好轉,再來找我。”
“再來找你?”
他揚起的尾音,并不懷好意。
“再去改挂西醫。”
向南星改口。
反正向南星已認定了,他一走出這個門口,就會把她開的方子扔了。
他剛才去而複返,也只是為了确認這個奇奇怪怪的女大夫是不是她吧……
又是何必?
即便如此,向南星還是默默地在方子後頭加上“代煎”二字。
萬一……他沒把她開的方子扔了呢?
他肯定是不懂怎麽煎中藥的。
商陸拿着她開的方子走了。
一個字都沒再多說。
商陸人一消失,向南星就氣得把桌上的墨鏡掃到了地上。
氣他麽?
好像也不是。
更像是在氣那個,明知道他會把她方子扔了,卻還特地囑咐藥房“代煎”的她自己……
就做不到徹底不管他麽?
反正他也沒指望她能治好他……
隔壁桌的同事今早已刷新了幾次對向大夫的認知,趕緊埋頭忙自己的去了,不敢招惹。
向南星12點一收班,就脫了白大褂,換回自己的羽絨服,打電話喊遲佳從酒店出來。
她該去見能讓自己開心的人。
正好她和遲佳中午準備請蔣方卓吃飯,感謝他上回送她倆回酒店。
向南星在醫院門口等了五分鐘,見遲佳自對面馬路揮着手朝她走來,才開始給蔣方卓打電話,問他到哪兒了。
遲佳走到向南星身邊時,向南星剛講完電話。
向南星挂了電話,遲佳就問:“學長多久到?”
“說是還有三五分鐘。”
遲佳“哦”了一聲:“那我去補個口紅。”
說着便從包裏掏出口紅,一邊旋着蓋,一邊沖着醫院那光可鑒人的玻璃幕牆走去。
“見蔣方卓又不是相親,這麽隆重幹嘛?”
向南星喊她,也不知她聽沒聽見。
不等遲佳補完口紅回來,蔣方卓的車已經停在了路邊。
車窗降下來,蔣方卓沖向南星這邊按了兩聲喇叭。
向南星趕緊回頭去催遲佳:“佳佳你快……”
“……”
商陸提着剛代煎好的藥,堪堪從醫院大門走出來。
向南星哪還顧得上遲佳?
下意識地,悶頭就朝蔣方卓的車快步走去。
她實在不想急診室裏的那一幕重演。
無論是那個冷淡如陌生人的他,還是那個,被他的一舉一動牽着走的她……
卻事與願違。
醫院外明明門庭鬧市,車聲人聲彙在一塊兒,十分嘈雜,看着比商場都熱鬧,商陸的目光卻恰恰越過這一片熙攘,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車上的蔣方卓見她走這麽急,一臉疑惑下了車。
向南星看着迎面朝她走來的蔣方卓,看見救命稻草似的——
一把抓住,拉着蔣方卓一轉身。
生生躲在了蔣方卓身前。
四下看看蔣方卓的身型,确定他已将她密密實實地擋住,向南星才長長地籲了口氣。
蔣方卓差點下意識反摟住她。
手上險險一頓,又垂下。
換做一邊嘴角感興趣地吊起,似笑非笑:“你這是?”
向南星死死抓着他不放,埋頭蹦出倆字:“別動。”
“被人追債呢?”
蔣方卓食指推她腦門。
成功拉開彼此的距離,将她做賊心虛的模樣盡收眼底的下一秒,她突然眉眼壓低,裝起可憐。
銅牆鐵壁蔣方卓,偏偏就吃這一套,收了推她腦門的食指,一動沒動,十分配合。
而遠處的商陸,也沒動了。
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路邊那一對,擁抱着的男女。
女人的身影被高大的男人遮了個嚴嚴實實,卻唯獨漏了一樣——
她的鞋。
那雙她從酒吧穿到醫院,又穿到那男人懷中的,醜得要死的雪地靴。
作者有話要說:
商處:這麽對我,忍心?
作者:上章留言陡然減少,看來觀衆并不想看到你。
星仔:觀衆已經移情別戀,給我來個男二。
商處:快……快留言觀衆們!男二?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