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衛家人離了頭道溝之後, 連電話都沒打回去過一個, 也就是衛老太偶爾念叨一下孫二英, 三個妯娌時不時坐在小沙發上端着部隊裏發的搪瓷缸子喝着糖水, 回憶一下當初在頭道溝過的苦日子……當然,也只是回憶居多, 回憶過後,大家都樂颠颠地享受現在的生活去了,沒人懷念那段黃蓮水裏泡出來的苦日子。
這倒不是衛家人薄情,而是困難時期, 家家戶戶都關着門過日子,守着自家的東西防親戚、防鄰裏, 親戚之間都可能因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事情翻臉, 更別提尋常朋友了, 大家都挺淡漠。
京城傳媒學院那些學生寫的報紙沒有傳到衛家人耳中,倒是吸引了不少制藥廠的目光,首都醫科大學和金陵藥科學院的人也都關注到了這個消息。
要知道那種因為氨氣長時間刺激而導致的肺病, 就算是這兩個國內殿堂級醫藥高校裏的教授都束手無策, 衛老太一個鄉下老太太, 究竟配出來什麽神仙茶了, 怎麽就讓老百姓這麽惦記?
許多制藥廠的負責人也都挺好奇的,如果他們能夠從衛老太手裏買到這個藥方子, 生産出一些專門治咳嗽的特效藥來, 那甭說其它, 就是賣給那些氮肥廠、水泥廠周邊的病人, 也絕對能夠撈一大筆肥厚的油水。
制藥廠的負責人與那兩個高校的教授都開始順藤摸瓜地去頭道溝打聽衛老太的去向,想要套出這麽一個管用的方子來,然而衛家已經人去屋空,僅留下一問三不知的孫二英家。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學術圈,一共就巴掌大的地方,這個高校有點兒動靜,其它高校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
衛二丫就是在課堂上聽講課的教授提起自家親媽大名時得知的這個消息。
金陵藥科學院自認為自己是國內藥學界的扛把子,需要承擔起這份社會責任來,便十分高調地從省裏申請了科研項目,還去科技部刮了一層肥厚的油下來,那帶頭的科研大牛幾乎是拍着領導的桌子做的保證,我們一定會研制出治療這種肺病的藥物,為國分憂!
然後,很多高校就眼紅了……這年頭缺錢搞科研啊!
衛二丫就讀的是解放軍醫科大學,負責給她們上課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軍醫,水平并不比金陵藥科學院的老教授們差,甚至于說,他們的集體榮譽感更強,敢為人先的精神更崇高。
解放軍醫科大學的老教授們不甘心被金陵藥科學院給比下去,快馬加鞭從省裏申請了科研項目之後,也動員站在大學背後的老領導去科技部要錢。
那老領導原本不想摻和這些事兒,覺得一個醫科大學沒必要和藥科學院比,大家又不再一個池子裏玩,可架不住老教授們一個比一個能耐,對他們都有救命之恩,只能厚着臉皮去讨了,怎知科技部的領導特摳,不僅不給錢,還冷嘲熱諷了一通。
那科技部的領導說,“金陵藥科學院是正兒八經搞藥學研究的,人家要做這方面的研究名正言順,你們一個醫科大學湊什麽熱鬧?不給不給!”
站在醫科大學背後的老領導也是一個暴脾氣,“你們不給錢是麽?那我們自己搞!搞出來之後,你們可別想着分一杯羹,連個名兒都別想挂。”
老領導回頭就去部隊做了動員,部隊的領導也樂意賣他個面子,批了一大筆錢下來,比科技部批給金陵藥科學院的錢還要多,老領導回頭就按着那些老教授的頭逼他們立了軍令狀,“你們要錢,我豁出老臉來也給你們要回來了,如果你們搞不出點名堂來,自己心裏掂量着,大家的名字一起往恥辱柱上釘!”
沒錢的時候,老教授們眼饞得心癢癢,現在有錢了,卻又一個山一樣大的任務壓了下來,立下軍令狀的老教授差點哭出聲。
這搞科研又是紡線織布,你把東西放進去,費點工夫和心思,一定能夠有所收獲,科研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不可确定性啊!
老領導壓榨老教授,老教授們能咋辦?自然是給自己的學生施壓了。
于是乎,解放軍醫科大學這一年就出現了一個怪異的現象,甭管是研究醫學的還是研究藥學的,畢業論文的題目清一水兒全都是研究肺病,哪怕是與醫學和藥學沾不上多大關系的院系,也都強扯上了關系,分一杯科研經費的羹,順帶着刷刷自個兒院系在學校內,在國內的存在感。
衛二丫聽自己老教授一臉推崇地講自家親媽有多麽能耐,領先全國所有搞醫學研究和搞藥學研究的人,率先找到了攻克肺病的方法,稱得上是全國醫藥領域的楷模,衛二丫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甚至于老教授還吹牛說,如果能夠找到那個消失不見的衛老太,解放軍醫科大學絕對會給衛老太一個榮譽教授的職稱挂着,啥都不用衛老太做,只要衛老太貢獻出那張賊管用的藥方子就行,每個月還能給衛老太申請工資與崗貼。
衛二丫羨慕得差點當場變形。
隔了一天,适逢周末,衛二丫熟門熟路地找到從部隊來蓉城搞采購的車,搭着順風車就回了娘家。
她把這件事同衛老太說了,又同衛大柱與謝玉書說了,衛家人才知道當初寫的那個專利有多麽能耐。
衛二丫把老教授在課堂上說的那些吹捧衛老太的話原封不動地倒給了衛老太,還揶揄衛老太說,“媽,還是你能耐,上了掃盲班之後,直接就能教大學生了。”
衛老太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白了衛二丫一眼,問謝玉書和衛大柱,“你們夫妻倆見得世面大,想想這件事該怎麽弄吧!當時我們走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趕緊逃離三道溝的那個大煙囪,忘了那些鄉親們,想想咱現在日子過得好了,他們估計還整天咳得肺疼呢。”
謝玉書與衛大柱哪敢越過衛老太做主,他們夫妻倆連連表示,“不不不,這個家還是媽你做主的,你說怎麽辦,我們就怎麽辦,你讓我們往東,我們絕對不往西。”
衛老太急眼了,“家裏的大小破事我能做得了主,這些事兒我都不懂,怎麽做主?媽又不是那種不懂裝懂瞎指揮的人,讓你們倆做主就做主,推辭什麽?想想國健和國康兄弟倆,都那麽大的人了,你們夫妻倆得立起來,不能事事都靠媽!玉書,你性子有點軟,可得硬氣一點,不然往後兩個兒媳婦進了門,還不把你折騰得沒活路了?”
謝玉書沒說話,衛大柱就出聲了,“他們兄弟倆敢!如果娶一個兇婆娘回來,敢同玉書叫板,我就把他們兩家都轟出去,告他們一個不孝,看他們往後在人前怎麽擡得起頭!”
衛國健:“……”
衛國康:“……”
兄弟倆已經快要絕望到窒息了,偏生衛老太還在一旁火上澆油,“大柱,你這話說的對,自家婆娘得自己護着,千萬不能讓兒媳婦欺負了。如果你爹還活着,媽的日子根本不至于過得這麽苦啊,你想想,如果有你爹在前面壓着,媽至于整天都訓一大家子人嗎?讓你爹訓,媽也想做個誰都不得罪的老好人啊!”
抽噎了兩下,衛老太攬着謝玉書的手,說,“玉書啊,媽挺羨慕你的,男人有本事,能幫你撐起一片天來,兩個孩子也都聽話懂事,不是那種給大人添堵的。”
謝玉書何時見過自家兇婆婆這樣軟和的說話,吓得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拍了一疊彩虹屁過去進行婆媳之間的商業吹捧,“媽,這還不是您教的好?你看看別家的婆媳關系,整天和階級對立一樣,吵得烏煙瘴氣,再看看咱家,簡直就是模範家庭!你把大柱教的好,兩個孩子原先跟着我的時候還有些挑,放到鄉下您給養了幾年,身板壯實了,人也知對錯、明事理了,這都是您的功勞!”
衛老太心裏熱乎又熨帖,越看謝玉書越覺得這個兒媳婦識大體,拉着謝玉書的手就開始分享教育經驗,“棍棒之下出孝子,你崩看大柱他們現在聽話,當時可是一個比一個犟,還不都是打服帖的?”
“像國健和國康兄弟倆這個年紀,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候,大人不能護得太緊了,該讓他們吃虧就得讓他們吃虧,咱護得太緊了,他們現在不吃虧,毛病改不了,往後到了社會上肯定要吃大虧!遇事就打,別狠不下心,只有寵壞的孩子,哪有打壞的孩子?”
時隔多年,衛國健與衛國康兄弟倆又想到當年衛大柱和謝玉書帶着他們兄弟倆回鄉下老家時見到的那一幕,平時在他們心裏多麽威武霸氣的親爸,愣是被自家親奶揮舞着大掃把揍得滿院亂竄、哭爹喊娘,想想那一幕極有可能變成自己的未來。
想到這兒,兄弟倆齊齊打了個寒顫,衛國康小聲問衛國健,“哥,你說咱家是不是陰盛陽衰啊……”
衛老太一記眼刀子就紮了過來,兄弟倆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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