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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1)

武學裏,一般會先操練,再用早饔。

當然,甲班依然是不用操練的,一醒來梳洗完就等吃飯,就算要操練,也是公子們的陪讀服其勞。

“我是不是會打呼啊?”爾雅看着東方定寰眼皮下方的黑影,好難過好愧疚地問。她醒來時,東方定寰已經去捧來洗臉水,她壓根不知道自己把人家當棉被抱了整晚。

“沒有。”

“那是會踢人嗎?”

“也沒有。”

“那……是不是翻來覆去吵到你?”

見她不問出答案不罷休,東方定寰瞥了她一眼,惡劣地道:“你會磨牙,還會說夢話。”

“說什麽?”她一臉震驚,頭一次知道自己會說夢話!不知道有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

東方定寰看着她信以為真的臉半晌,壞心眼地道:“你真的想知道?”

爾雅看着他不懷好意的臉,更相信她真的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當下她滿心糾結,不知道該不該問清楚。

“是很失禮的話嗎?”她忐忑地問。

“倒不會。”

“那是什麽呢?”她咽了口唾沫,仍難掩緊張,看得東方定寰更想逗她。

“你說……”他彎下腰,故意神秘地道:“寰哥哥什麽時候要娶我……”

爾雅瞪大眼,“怎麽可能?”她捧住紅燙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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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定寰嘆口氣,“你一直問我,我跟你說就快了,今晚直接拜天地也行,你又不信,被你煩了整晚啊。”

她真的這麽說?爾雅震驚到都說不出話來了。

“喂!那邊的人在打什麽混啊?”盯着學生操練的都是軍人,見有人不做事只顧聊天,語氣有些不善。

雖然公子們可以免去早課操練,可爾雅不想讓東方定寰一個人忙碌,便跟着一起來。

說是操練,其實是學院裏人力不足,打掃、耕作、修葺,當然全都由學生包辦。眼下他們就被分配到除草,本以為草長得比人高,她挨着他說些悄悄話沒人發現,看來她太天真了。爾雅連忙轉過身繼續割草。

“別擔心,我跑不掉的,不管怎樣都是你的人了。你今晚可以問別的,比如我想要幾個娃之類的。”東方定寰拍拍她的頭,在失笑前趕緊閃人。

爾雅漲紅臉,覺得沒臉面對任何人,只好窩在角落默默除草。

爾雅班上的學生一共有十八人,從十二歲到二十歲都有。相比起丙班和丁班學生們的年紀差距較大,甲乙兩班的學生年紀差距則較小,大概是家裏有點能力的,在家中子弟到了弱冠之年,便會幫他們覓個一官半職,或是做點生意。

爾雅班上年紀最大的學生,是今年二十歲的太常卿公子,據說他的情況是比較特殊的。

平常上課時有三十五人,因為每位公子都帶上了自家護衛當陪讀,除了現任大理寺卿的公子,他只有自己一個人,簡直是異類。

在這個班裏,每個人自我介紹時,第一句話都是——“我爹是某某某”,還怕對方沒見識,往往還會再加一句官拜什麽位階,因此甲班一共有兩大團體,以及兩大游離分子——嗯,加上爾雅的話,就變三大游離分子了。

第一個團體,想當然耳,就是那些坐前三排的真正高官貴公子所組成,東方定寰戲稱是“爹的名字刻在額頭上大隊”,因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都還沒記住,但是他們的爹是誰他已經記住了。這個團體是以仆射之子和太常卿之子為首,其它四五六品官之子則是他們的小跟班,那天試圖絆倒爾雅的人也在其中,另外還包括那位告狀的縣令之子,雖然看樣子被排除在他們的圈子外,但他倒是奮力不懈地想擠進這個尊貴無比的行列,偶爾仆射之子和太常卿之子看起來心情好,就讓他耍耍猴戲,像小厮一樣跟着他們。

第二個團體,被東方定寰戲稱是“後三排取暖小隊”——某一夜,爾雅和東方定寰閑着沒事窩在房裏聊着學院裏的所見所聞時,她聽到東方定寰給他們取這名字,笑得臉都漲紅了,“你真的好壞!”

東方定寰才不介意這妮子說他壞呢!她軟軟的聲音罵他壞的時候,他真覺得心頭又酥又麻又爽快,根本得意忘形。

顧名思義,這個團體就是爹的官位太低,那些高官公子不屑與他們為伍,課堂上又常常被某些勢利師父無視,便只好自立自強,自成一個圈子。這些人以惠州刺史之子為首,刺史雖然在朝廷貴為三品官,位置也是坐在前三排,但外官在這裏顯然就是要比內閣官吏低個幾階。

不過這個團體最近聲勢有擴大的趨勢,因為前朝地方動蕩不安,直到東方家二掃平地方亂黨才恢複秩序,很多前朝的地方官都被留任下來,而這些地方官對東方家與前朝相比起來,更樂意效忠東方家,許多地方官紛紛将自己的兒子送進武學,倒是真有報效國家、報答天恩的雄心壯志,在爾雅之前,就有四名長史與刺史的兒子進入武學修習,想當然耳也成為“後三排取暖小隊”的領頭人物。

至于兩大游離分子呢?就更有趣了,這兩名游離分子,嚴格來說都是“爹的名字刻在額頭上”的一員,東方定寰猜想,肯定是這個團體的成員都太愚蠢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想與他們為伍。

第一個,是甲班學生中,出身最尊貴——嗯,東方定寰除外。話說回來,一個老是喜歡強調祖先是海盜的人,也絕不會認為自己“出身尊貴”。

這人是太宰之子。提起他老爹,東方定寰心裏也是有些敬佩的。太宰在前朝就官拜三公,因為挺身對抗攝政王,讓攝政王打成了殘廢,軟禁起來等死。攝政王之所以不殺太宰,目的就是要讓反對他的人知道,他可以怎麽羞辱他們,也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

東方家取得天下後,極需要治國能臣,這位半殘的太宰就被請出來了。

果然亂世能臣的公子,不會是笨蛋,但這位太宰公子,天天就是坐在第一排,百般無聊地支着頰看着窗外,一副誰也不想理踩的模樣。

第二位游離分子同樣大有來頭,他是現任大理寺卿之子。父親原來是前朝的大理寺少卿,據說為了搜集攝政王的罪證,在攝政王身邊卧底多年,只可惜再怎麽有心為國除害,皇帝年幼,對他搜羅來的罪狀也無能為力,最後事跡敗露,被打入天牢。直到東方家軍隊進城,把他從牢裏救了出來,直接就升官了。

對了,大理寺卿之子正是唯一沒帶随從的,武術課上看他和其它學生對招,爾雅當下有種高手欺負小孩子的感慨,難怪人家不用帶随從。

到了晌午,甲班還有一項別班沒有的特權,那就是——公子們要吃點心,要午睡啦!

“真是飯桶。”東方定寰沒好氣地啐道。

可不是嗎?尋常老百姓一日兩餐,富家公子多吃一餐就算了,還要午睡?其它班的學生在這時可是需要幹活兒的呢!

在前朝的武官制度裏,校尉以上都優先自甲班選拔,到了打仗時,難道要跟敵人說:抱歉,咱們主帥正在睡午覺,麻煩你一個時辰後再出兵打我們?有這樣的武官,也難怪內亂都平定不了,最後斷送了大燕的國祚。

“算啦,我們休息一下也好。”爾雅小聲地道,“你昨晚也沒睡好,趁這時睡一下吧。”

東方定寰想想也好,兩人便覓了個安靜的樹蔭。

如今他們的身份是公子與護衛,要不,東方定寰真想躺躺佳人的大腿,肯定很舒服。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在草地上躺下來,爾雅則坐在他身旁看書。

可惜,在這種地方,就是想安靜小睡一會兒都沒辦法。

“東公子初來乍到,何不趁這機會和大夥兒多聊聊。”

說話的是坐在第三排的……呃,爾雅開始冒冷汗,先不說她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只能記座位,這讓她對接下來要怎麽應付他們感到緊張;更讓她擔心的,是他們會吵到東方定寰。她瞥了眼将雙手枕在腦後,一腳跷起擱在另一腳的膝蓋上,還不知從哪兒拿來一頂鬥笠蓋在臉上的東方定寰。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該把他們帶到別處去,卻發現東方定寰躺下時順手壓住了她的衣擺。

如果她硬把衣擺抽走,會吵醒他吧?爾雅陷入兩難。

她哪知道東方定寰是故意這麽做,一來不讓她離他太遠,二來她若是要走開,他也能夠立刻醒來。

“我……我想休息一會兒,昨晚睡得不太安穩。”爾雅希望他們聽得懂她的暗示。

“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在任何情況下都要處之泰然。我相信東公子早晚會習慣,何不趁早和大家多熟悉?難道是不屑與我們為伍嗎?”這些人顯然極度在意旁人看不看得起他們。

“當然不是。”爾雅知道對這些士族子弟來說,在武學裏的同窗,很有可能是将來官場上的人脈,她可以理解他們急于結成朋黨的目的。但話說回來,一般不是內閣高官之子更受重視嗎?只要是對仕途有野心的,都會想進內閣,外官就算官職再高,離開了京城就等于離開了權力中心。

爾雅這時還沒想通另一層原由——浦州的戰略地位。當年,東方家的軍隊在輕取馮瀾城後,當時的浦州州牧聯合蕃王回瀾王對抗東方家,兩軍陷入苦戰,因此新任浦州長史據傳是東方家的家臣——比起那些前朝舊官不知何時會被替換,皇家昔日的家臣之子,極有可能在日後被召回內閣,以龔固皇權啊!

“改曰……小弟一定向各位大哥陪不是,今日實在不行。”爾雅又不着痕跡地瞥了眼東方定寰,只擔心這些人把睡眠短少的他給吵醒了。

那些人不知該怎麽才能說服她,準備先打退堂鼓時,另一派人馬浩浩蕩蕩出現了。

“啧,這是在開什麽邊疆蠻荒大會嗎?能不能讓自小生長在京城的我們見識見識啊?”

唉,爾雅有股扶住額頭的沖動。她瞥向不動如山的東方定寰,懷疑他是睡死了嗎?她真不知該為他這麽好睡感到安慰,還是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的處境頭痛?

聽到充滿嘲諷的話,爾雅不用花心思猜也知道,現在到來的這群人肯定是坐在前三排的學生。這時的她還不知道為什麽有人坐在前三排,卻看起來和前三排格格不入,只是隐約察覺到這個班顯然分成兩個團體。

為了區分方便,不讓自己弄得暈頭轉向,爾雅決定把先來吵他們的那群人叫“後三排”,之後來湊熱鬧的這群人叫“前三排”,至于明明是前三排卻混在後三排裏,或後三排卻在前三排跟前打轉的……哎呀!不管它,煩死了!

“前三排”的嘲諷話語,顯然讓“後三排”感到被羞辱了,有人立刻反擊道:“照你這麽說,當今聖上豈不是也是來自蠻荒邊疆?這可是大不敬啊!”

爾雅默默的在心裏想,她不認為東方家會在乎這個。

這實在是太愚蠢啦!這些小鬼連念書都懶,起碼也去幹點活兒吧?連脾氣這麽溫吞的她,這會兒都有些煩躁了。

“哼!少拿皇室來說嘴,聖上都必須慰留我們的父親才能治理國事,對你們這些人來說,要想得到聖眷……”說話的是一名穿着白衣,還拿着白扇的少年,他絲毫不掩飾鄙夷地看了“後三排”一眼,“也就只能期待能不能有機會可以攀龍附鳳了吧。”

若是在平常,這些“後三排”之中父親官位低的,可能就自個兒摸摸鼻子,也許回家後發憤苦學,看能不能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到時就換他們拿鼻孔看人,可是外官之子就不同了,他們在自己的家鄉也都是天之驕子,別人巴結都來不及了,哪受得了這悶氣?

“可笑!此一時,彼一時也,前朝遺臣最是該如履薄冰,卻還如此不知謹慎,如果真的治國有方,那大燕又何以內亂十餘年,百姓民不聊生?”

“那是攝政王霸道無能,大燕數百年國祚全是毀于他一人之手!”

“你莫不是在暗示,大燕不該亡國,天家趁火打劫?”

“你少血口噴人——”

“別再吵啦!”爾雅終于忍不住大喊。

她站起身——完全沒發現東方定寰壓住她衣擺的手肘刻意放松力道——就像教訓族裏那些吵鬧不休的晚輩那般,氣呼呼地道:“你,”她指着那群“後三排”,“要想争氣,不是靠嘴巴說的,別人看不起你,就讓他看不起算了,難道全天下的人你都要和他辯到底嗎?如果是這樣,那天家恐怕到現在都還在和那些蕃王吵架,而不是靠實力打天下。争得口舌上的輸贏,有意義嗎?盡是把眼光放在氣量狹小的人身上與之嘔氣,不去看天底下有多少胸襟寬闊的能人,能怪得了自己跟他們一樣平庸嗎?”

接着她又轉向“前三排”,“還有你們,你們的爹有本事,那你們呢?大燕百年國祚衰敗,不就是因為後人只知享前人種下的果實,不思長進,導致腐敗殘枝壓跨百年老幹嗎?把國家衰敗的責任全推到一個奸臣身上,整個國家的忠良難道都睡死了嗎?你們的父親是花錢來讓你們賣弄前人辛勞,自己卻只會說大話的嗎?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天家年紀最小的王爺,在你這年紀可是已經有能力冒死趕赴戰場,救下一整座城的百姓,你呢?你又在這裏做了什麽大事,竟然有臉這樣頤指氣使?”

一群少年被罵得啞口無言。

身為爾家族長之女,爾雅自小不知教訓過多少族裏驕生慣養的屁孩少爺了,無論是爾家本家或分家的少爺們,可都是領教過她振振有詞訓人的氣勢,平日看起來溫柔婉約的爾雅,一旦被惹毛了,可不是打哈哈耍嘴皮子就能讓她氣消罷休的。

爾雅總是自認為膽子小,但膽子和勇氣,向來是兩回事,畢竟連白一飛的威脅她都能挺下來了。

“你又是什麽東西?竟敢這樣跟我家少爺說話!”白衣公子身後一個黑凜凜的漢子大步站了出來,伸手就要教訓個頭矮了他一大截的爾雅,但他的手還沒碰到爾雅,一頂鬥笠就“啪”地正中他面門,旁人看不出那頂鬥笠能有多大威力,可那大塊頭卻被打得鼻梁紅腫起來,還流了鼻血。

其它人仿佛這時才注意到東方定寰的存在,就見他一臉陰沉地坐起身,利落地彈跳而起,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我家少爺嬌貴,別動手動腳,碰壞了你賠不起。”

爾雅捉緊了唇,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另一方面也覺得有些無語。

“我倒想知道怎麽個賠不起法?”那漢子不由分說掄起拳頭,卻是沖着東方定寰招呼過去。

朝廷命官之子打不得,打身邊的奴才準沒錯!那頂鬥笠打得他惱羞成怒,非得讨回顏面不可!

但那撼山拔樹的一拳,卻終結在東方定寰若無其事地反手一握之中,漢子的拳頭與東方定寰英挺的鼻梁僅僅只差一寸,不禁讓人替東方定寰捏了把冷汗。

但是,唯一濕透了衣衫的,卻是那漢子。

白衣公子擰起眉,以為那一寸之差,是手下心軟,冷聲喝道:“既然出手,就別給我丢臉!連這種角色都心軟的話,今天起就別再跟着我!”

那漢子沒說什麽,恐怕也開不了口說話,因為只有他才清楚,那一寸,是東方定寰故意的!讓所有人以為仿佛他再使點力氣就能逼退他,但事實上,他的拳頭宛如打在一堵山壁上,不管他怎麽使盡了力氣,都無法再推向前半分,也收不回拳頭。

那一寸,看在其它人眼裏,也許是給他留了面子;但只有出拳的人自己清楚,那是對手近乎傲慢的勝利宣誓——他随時能擋下他,只是看他要不要而已!

東方定寰眉頭甚至沒皺一下,只是定定地,等着看他什麽時候放棄。直到他有些不耐煩了,才加重了握力。

那漢子渾身汗如雨下,一張臉都漲紅了,總算讓周遭的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恐怕他想心軟,也得對手放他一馬才行。”遠遠地,獨行俠似地倚在樹下的少年道,這人就是稍早武術課時讓這群纨绔子弟吃盡苦頭的大理寺卿之子。

班上身手最了得的高手都這麽說了,那名仆射之子總算收起扇子,一臉驚疑地看着他的手下和東方定寰。

“我……我認輸。”已經面呈豬肝色的漢子道。

東方定寰緩緩松手,衆人這才發現那漢子的手腫得駭人。

其實爾雅額上也冒了冷汗。早知道,她就不該逞一時之快,但話說回來,誰知道他們要吵多久啊?

“快上課了……小弟就不打擾各位休息了!”她低着頭,拉着東方定寰逃命似地離開。

盡管爾雅只求這樁任務能低調又确實的完成,但她身邊跟着東方定寰——應該反過來說,這趟差事的主角本來就是東方定寰,她才是“幫手”,連幫忙洗衣褲也做不到,根本不知能幹嘛的“幫手”——有這男人在,情況還沒有鬧得轟轟烈烈,就已經算不錯了。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說不定這就是陛下說的,寰王這趟差事非得她跟着不可的理由——她的存在就是要緩和他這種轟轟烈烈的作風。

沒錯,一定是的。

下午課堂上,爾雅安靜地走入上課的大廳,原本三三兩兩和旁人閑聊的學生們,一看見她,立馬向兩旁閃開。

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尴尬,步伐依然小心翼翼,她走到哪,路就空到哪;而在她身後的東方定寰壓根不以為意,宛如優閑散步的老虎,還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爾雅突然想到“狐假虎威”的故事。雖然她可沒機靈到能稱得上是狐貍,唉!

她低着頭走到自己的位子要坐下,東方定寰卻拉了一把她的衣領。

“在後面。”

啊!原來她坐錯位子了!心不在焉的爾雅連忙向左右鄰居道歉,才走到後面去坐好。

接下來的課倒是無風也無雨。東方定寰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因為他的身份是陪讀,師父只是擰着眉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說什麽。其實爾雅建議過,幹脆他回房去補眠,她來上課就好,但東方定寰不肯,只好對不起講課的師父了。

甲班的另一項特權,就是公子們每天都有一盆熱水可以梳洗,每三天一大桶熱水沐浴。

要知道,丙班和丁班的學生,在河水結冰以外的季節裏,就是帶到河邊讓學生跳進水裏,一邊練習泅水,一邊把身子給洗幹淨;大清早則是一整個班的人一起使用大蓄水池,有多髒就不用多說了;冬季時,三天一盆熱水就算極奢華的福利。不高興的話,回自己家裏去,讓自家廚房天天給少爺們燒熱水。

這三天裏,熱水都是東方定寰去端回來的。爾雅有點過意不去,但她若多說什麽,這男人只會定定地盯着她,然後道:“快洗洗,臭死了。”說罷便自顧自到外頭去守着,也不理她尴尬地漲紅了臉。

後來想想,每回東方定寰替她做些什麽,她若表現出愧疚的模樣,這男人就嘴賤,逼她把愧疚的心思和話語收回去。想透這點時,爾雅只覺有些無語。

她一定因為喜歡這男人,所以陷入迷障之中了吧?竟然會覺得這樣的他也很可愛?爾雅掬起水潑在自己臉上,想起每次她想說些道歉的話時,他的臉色就非常非常難看,這讓她嘴角忍不住往上勾。

今天他提來兩大桶水時,爾雅不再說什麽了,只說了一句“辛苦了”,然後很快地把自個兒洗幹淨。她連頭發都洗了,然後探出頭,東方定寰跟前兩天一樣,當她在梳洗時,他就像尊門神似地杵在門外。“我只用了一桶,你也洗洗吧。”她說。

東方定寰轉過身,擰起眉,“兩桶都是給你的,我早上在河裏洗過了。”他可是特地在大清早還沒人時去洗,水比較幹淨。東方定寰話落,見她長發滴着水,眉心皺折更深,不由分說把一臉疑惑的丫頭拉進房裏,将她按在椅子上,拿起幹淨的布巾擦拭她的頭發。

在以前,東方定寰肯定會覺得女人頭發那麽長,真是麻煩死了。但此刻他不只沒有這樣的想法,甚至一绺绺地挑起黑絲綢似的長發,把每一绺發絲都仔細地、輕輕地擦幹,期間一句話也沒說。

爾雅柔荑擱在膝蓋上,乖順地坐着,可仍是忍不住偷偷笑起來,貓兒似地眯起眼。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個男人溫柔地替她擦拭頭發。這男人總是故意表現得一點都不溫柔,說話粗魯,作風直接,有時更故意嘴賤,表現得野蠻又大刺刺。可是他做的每件事背後,總有讓她莞爾的纖細與溫柔。

讓她覺得好笑又可愛的是,他似乎不喜歡被人發現自己溫柔的那一面,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害羞和尴尬——耳朵微微泛紅,但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有時東方定寰會沉下臉來警告地瞪着她,讓她只能搗着嘴,努力斂住笑意,再拿出無辜又誘哄的态度來安撫他。

是的,他是個硬派男子漢,她永遠都是這麽相信并看待他的。她總是以柔情似水的态度,軟化并撫平他的尴尬。這招真的滿有效的,起碼他總是會被哄得服服帖帖。

她更沒想過,讓心愛的男人為自己擦拭頭發,尤其是他一句話都沒說地主動這麽做的時候,會讓她覺得好幸福啊!

看着爾雅笑得眯起眼,既舒服又享受的模樣,東方定寰忍不住想,就一桶熱水也能讓她高興成這樣,真是有夠傻的。可惜在這裏只能三天沐浴一次。他忍不住開口道:“我去問問能不能改成兩天給一桶熱水,這地方人多,但幹活兒的人有限,要每天有大桶熱水是不太可能。”但他想,拿錢給廚房的人,應該可行吧?再不就寫信回無極城去要求特權——哼哼,他是王爺,這要求有很過分嗎?

“不用啦。”兩天一大桶熱水,那他不是每兩天就要辛苦一次?“我會洗幹淨點。”

東方定寰沒說什麽,只是撇了撇嘴角,發覺自己竟然不意外這丫頭的反應。他繼續擦她的頭發,不把它們擦幹他可不會停手。

也許他不會承認自己的溫柔,但那卻成為他倆日後的尋常風景。

因為東方定寰連續兩天睡不好,可又不肯多說什麽,爾雅一提起,他就只會兇惡地用被子把她捆成春卷,然後要她少啰嗦快點睡,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也許她該試着偶爾挑釁他?

東方定寰臉色很難看地瞪着她。

總有一天她會發現,她就算來硬的,他……他也拿她沒辦法!

他蒙頭裝睡,半晌,被窩裏傳來兇巴巴的聲音,“快睡!”

爾雅忍俊不住,她看着床頂好一會兒,凝神細聽,身旁的男人根本沒睡,但她很确定他這兩日眼睛下方的黑痕日益加深。

好吧,既然他不理她,她只好自立自強了!爾雅從床上坐起,掙脫了棉被的束縛,爬下床。

察覺她動作的東方定寰拉下被子,“你做什麽?”解手嗎?要陪她去嗎?他擔心她怕黑。

爾雅爬下床,直接在他第一天躺的地上躺平。

“……喂!”某人額冒青筋。

爾雅嘆了口氣,“你不告訴我為什麽,我只好自個兒想法子,總不能讓你累倒了吧?我想是我睡在你旁邊你不習慣。”她努力把自個兒捆成春卷,“別擔心,其實我也睡過地板。”才怪。但她不能那麽自私,只顧自己好眠。大不了兩人輪流失眠呗。

他要是肯讓一個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憐兮兮地睡地板,他就不叫東方定寰!

“上來。”他命令。

“不要。”她大着膽子挑戰他的權威。

“我數到三。”紙老虎要發威啰!“一、二……”

爾雅發出一串呼嚕聲。東方定寰頓住,都快失笑了。

這妮子!他沒好氣地爬下床,将她整個人抱上床,放到床的最裏邊,“當心我把你綁起來。”他警告道。

她好怕喔!爾雅氣鼓了臉頰,在他躺平的當兒,又坐起身。

你擺平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

這回,東方定寰快一步将她擒抱住,“臭丫頭。”他以雙臂制住她,雙雙躺回床上,“別再鬧了,快睡。”他兇悍地說着,上眼。

這或許不是第一次,兩人貼得那麽緊密,爾雅總覺得她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時刻,依賴起這個懷抱。此刻她一點睡意也沒有,他的氣息吹拂在她頰畔,他薄衣下的體魄,堅硬,結實,火熱,充滿男子氣概……那一瞬間讓她全身竄升起一股熱潮,心跳加劇,整個人因為羞怯和不明的期待而發顫。

黑暗中,他睜開了雙眼。那對眼睛,在他倆初相見時,像孤狼一樣,令她在人群雜沓中,不由自主地任自己成為獵物。她曾經懷疑那一雙眼的主人,是不是既疏離又冷淡……

但這一刻,那雙眼,像暗夜裏的星子,明亮,卻一點也不冷。

東方定寰眼裏有着莫可奈何的嘆息,“你怕什麽?”

“什麽?”她回過神,太沉醉于意亂情迷之中,有些反應不過來。

“抖成這樣,你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他煩躁道。

她真的很想笑。他怎麽會以為她是害怕?難道是終于對自己老是兇神惡煞地吓唬人有自覺了嗎?但她認為他就是故意要人怕他呢!

“又不是只有怕才會發抖。”她小手貼上他胸口,克制着自己将臉頰貼上去磨蹭的沖動。

她真的想這麽做!會不會太不知羞恥?

不是只有怕才會發抖?東方定寰沉默半晌,“會冷怎麽不早說!”他粗魯地道,以自己的身子罩住她,拿棉被将她包緊緊,還一邊不住地搓着她的手臂和背部,想讓她溫暖些。

爾雅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擡起頭,臉頰滑過他冒出了短短胡髭的下巴。他的頭發與?子,都不屬于粗硬的那一類,觸感挺好的,她真希望自己敢肆無忌憚地撫摸他呢。

她決定這一刻就開始練習。那麽,直接挑戰最誘人的也無不可吧?爾雅笑眯了眼,看着他一臉擔憂的模樣,像只小貓似地将臉湊向他……

毫不設防地,爾雅吻上他的唇,她甚至大膽地伸出舌頭,挑逗地撬開他因錯愕而僵住的唇瓣。

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一陣低吟,鋼鐵般的火熱身軀頃刻間便有了熱情的反應。

他捧住她的臉,心火的焰化成欲望的舌,燒得他渾身疼痛,恨不得像惡虎那般把含在嘴裏的小嫩肉吞個一幹二淨!不在此時,不在此地,他肯定毫不猶豫!

東方定寰用盡所有的自制力,硬是把兩人隔開一段距離,“別玩了。”他嗓音瘡啞,而且有點抖。那一瞬間他愣住了,咽着唾沫的同時,也咽進了屬于她的味道。

爾雅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膽子,大概是看清了這男人在她面前,就是只紙老虎。

只有在她面前。又或者,只在他往心上放的人面前,這個戰功彪炳,殺敵無數,一拳能打垮石牆仍面不改色的男人,無害得連一只貓都能爬到他頭上撒野!

她湊向前,這男人果然緊張地想要後退,可他用被子将兩人裹得太緊,反而令他退無可退,身子緊繃得仿佛被誰給逼到牆角似的。

爾雅舔去兩人嘴角的濕痕,“我沒有玩,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是怕,也不是冷。”

那麽……他有些挫敗地,喉結滾動,幾乎壓抑不住如呻吟的喘息,“現在……不太好。”他應該像個硬漢,不接受不合時宜的誘惑。

可惜他現在全身上下,只有一個不該硬的地方,硬得像熱鐵,該硬的地方,酥軟得她再吹上一口氣,他可能就要化了。

東方定寰從來不知道,自己定力這麽差,他以前是怎麽取笑其它人的?

“寰哥哥……”

哦!別這麽喊他……

爾雅将身子向他挪了挪,貼近他懷裏,隔着衣裳,他結實的體魄散發的熱力仿佛能蠱惑人似的,讓她只想像藤蘿一般依附在他身上。

她并沒有想太深,也不是真的放蕩得想肆無忌憚地領略男歡女愛的滋味,只是迷戀無法自拔,只想依偎,兩相綢缪。

在接到聖旨,離開開明城時,族裏的長輩雖然把她叫去,思想開放得令人咋舌的長輩甚至還口授了她許多房中術的技巧,她當時只是左耳進,右耳出,覺得聽得太仔細太認真,會教人取笑。

但事實上,誰取笑她呢?恐怕是她自個兒取笑自己吧。

她都認了他不是嗎?這是她的婚姻,她的良人,她還扭扭捏捏,惺惺作态,是想誰稱贊她是貞節烈女嗎?

當然,這一刻對她來說,真的完全是無意識的挑逗。就像每個情窦初開的男人與女人一樣,情人若是花,那麽溺死在他的蜜裏也是義無反顧的。

她抱住東方定寰,臉頰貼着他的胸口,像貓兒一樣蹭了蹭。

這一刻沒有誰取笑她,若要取笑,也是取笑她口是心非。爾雅滿足地嘆了口氣,一手抱住他結實的窄腰,“寰哥哥,你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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