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酒醉手刃
話落,擦身而過,走進東宮殿裏,鳳玉卿站在原地,啞然失笑,如何能不好奇,這個女子,次次都讓他驚心動魄,卻又絲毫都看不透徹。
幾個時辰前,宮宴方散席,他見過她,站在正宮門的城門之上,一人一影一盞酒,這是他第一次得見,這總是不動聲色的女子喜形于色。
他提燈走近:“為何在此獨酌?”
蕭景姒擡起頭,笑了笑:“怎是獨酌?”她抱着酒壺,素手指着城牆之下,“晉王殿下,你可知,這宮門之下,葬了千千萬萬的鬼魂,我啊,與他們共飲。”
十年生死兩茫茫,千裏孤魂,無處話凄涼。一地空瓶,酒香濃烈,她卻滿身孤苦,在祭奠什麽,追憶什麽?
“你醉了。”
鳳玉卿看着她白皙的側臉輪廓,燭火昏黃,有些模糊不清,應是醉了,她搖頭晃腦,地上的影子,打在城牆上,也晃動淩亂。
蕭景姒點頭:“嗯,醉了。”她笑,涼到讓人生寒的笑意,“所以,如此清醒。”
那些刻骨仇恨,當她登高望遠,俯瞰這皇城時,便卷土重來,來勢洶洶。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來,指着籠在昏暗裏的金碧輝煌的宮殿,笑出了聲音:“今日之後,我便要入住這皇庭,就是這,這塊土地裏,我幾乎流盡了我體內的血液,我的生命,我的親人,我曾經留戀的大涼,都葬在這裏。”
分明是清婉安靜的聲音,卻像壓抑了太久,借着酒意與故地,歇斯底裏。
血染皇城,故人不再,他仿佛也看到,兵臨城下的烽火。鳳玉卿凝眸,朝着她望的方向望去:“你是酒後胡言?還是夜觀星象,預言如此。”
他雖不信鬼神,卻從未質疑過這位如今已位及首輔的女子。
蕭景姒搖頭,笑出了聲:“不用預言,我怎會重蹈覆轍。”
她說,重蹈覆轍……
鳳玉卿端詳審視着:“你到底在說什麽?”
Advertisement
蕭景姒似是未聞,轉頭問他:“這個江山,你那麽想要嗎?”
鳳玉卿靜默不語。
蕭景姒卻擡頭看他,他們從未這樣,四目相視,再無其他。
上一世,成王敗寇,說到底,是她站到了東宮陣營,讓鳳玉卿輸了皇位,衛平侯府也好,意嶺關之亂也好,她總歸是讓他擔了莫須有的罪。
蕭景姒說:“要不要我助你?”
鳳玉卿沉吟許久,笑了:“你真醉了。”
她不置可否,不再談及這些酒後亂語,扶着牆,跌跌撞撞地往登高樓走去,鳳玉卿跟上她。
她回頭:“不要跟着我!”
看着那一地的酒瓶子,他怎麽能讓她獨行,鳳玉卿上前。
“別過來,”她爬上去,站在登高樓的石階上,面向鳳玉卿,笑了笑,“你不知道嗎,我後面,是萬丈深淵。”
話落,她張開了手,朝後,緩緩倒下……
“蕭景姒!”
鳳玉卿整個身子撲去,卻沒能抓住女子的衣角,宮裝的裙衫墜入城牆下,飄飄零零的一抹白色。
五十米城牆,确實,是萬丈深淵,怎有活路。鳳玉卿脫口又一次喊她的名字,突然,眼前燈火閃動,只見白色的素錦張開,像夜裏開了一朵妖嬈的花,纏纏繞繞,紮在了毫無素色的漆黑牆面,昏暗的燭火裏,女子便落在那素錦之上,黑色的長發鋪在白色的素綢上,張揚而鮮明的對此。她撐起身子,借力跳起,衣袂飄飄,躍上了觀星臺,那是皇宮最高的地方。
這女子,該死的不要命,又該死的迷人。
鳳玉卿握緊拳頭,滿手的汗,有生之年,從未見過這樣膽大肆意之人。
腳步聲靠近,是鳳玉卿的親衛:“王爺,聖上有請。”
鳳玉卿駐足了很久,将手裏的宮燈放下,轉身走下了城牆高樓。
他走後,蕭景姒便在觀星臺上淺眠,風安靜地吹,她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她的半世浮生。
那時,德妃胎落,鳳傅禮給她判了絞刑。
“聖上有令,獻敏皇後蕭氏,善妒成性無治後宮,殘害皇儲茲事體大,特令收押,執以絞刑。”
她一覺醒來,卻還在冷宮的床上,睜眼,已為皇後的蕭扶辰就站在她床邊,穿着金絲華服,頭戴鳳冠。
“姐姐,你不去城門看看嗎?”
“你不去,那吊在城門下替你行了絞刑的女子,會死不瞑目的。”
紫湘沒了,挂在城牆上的她,只剩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還睜着眼,這個陪她半生的女子,替她受了刑,死不瞑目。
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掉:“紫湘,紫湘,我來了……”
“我來帶你回去,帶你回倉平,古昔也在那裏,他在那裏等我們。”
不,古昔也不在了,古昔死在了倉平的戰場的,也是為了她而死。
“你怎麽不看我,是不是怪我來晚了。”
“紫湘,別怕,我這便殺了那些人,讓他們給你陪葬。”
她撕下裙擺,将紫湘的頭顱小心地包好,背在背上,起身,拔出了她的劍。
“保護陛下!”
“保護陛下!”
混亂不堪,鳳傅禮只道了一句話:“傳朕旨意,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好個格殺勿論!
“你們都該死!”
女子的劍,染滿了血腥,千千萬萬的刀光,她也不曾退一步。
“皇上,西陵軍攻城了。”
“皇上,蘇将軍戰死,西陵楚王快攻上來了。”
“皇上,快撤!”
鳳傅禮沒有退,他一生都想坐上的那把金龍椅,他怎會舍得,而是将刀架在了她的脖頸上:“楚彧,你是要她,還是要大涼?”
“放下武器,退兵。”
“或者,給蕭景姒收屍。”
“你別傷她。”楚彧說,“我降。”
這個傻子,唾手可得的天下,便這樣棄了,選了她這麽個滿身殺戮的人,只是,那些仇,她不能不報,她說過的,親手将鳳傅禮送上皇位的是她,親手把他拉下來的人,也只能是她,這個皇朝都被她摧毀了,怎能讓鳳傅禮繼續茍延殘喘,又怎能讓楚彧受他牽制。
她縱身,跳下了城牆……
“阿嬈!”
撕心裂肺的聲音,突如其來地撞開了夢境,蕭景姒猛地睜開眼,一身冷汗,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哦,那不是夢,是她的上一世。
她起身,卻看見了鳳傅禮,幾乎脫口而出:“鳳傅禮。”
鳳傅禮愣了一下,這是第一次,有人喚他的名諱,他審視着眼前的女子,她卻突然靠近,眼裏竟染了灼灼火光。
“你為何不放我一條生路?非要我死嗎?”
蕭景姒大聲地質問,眼神,是鳳傅禮從未見過的狠意:“該死的人是你!”
鳳傅禮被逼後退,擰着眉:“蕭景姒,你到底在說什麽?”
“他們都死了,你去給他們陪葬吧。”
鳳傅禮募地睜大了眼,身後是牆壁,退無可退,女子的簪子便重重落下,紮進了他心口。
“你——”
他捂着胸口,滾下了石階,死死盯着觀星臺上的女子,她握着染血的珠釵,眼裏,也像染了血,紅得猙獰。
她恨他,恨不得他死……鳳傅禮緩緩閉上了眼。
“呵呵。”
蕭景姒輕笑,她真是醉得厲害,一個夢,一場故地重游,就讓她理智全無,滿盤皆亂,她将珠釵擦幹淨,別回發間,走下石階,身子搖搖欲墜,趔趄了一下,往觀星臺下倒去——
忽而,腰間一緊,她被抱住,一同滾下了石階,耳邊,有人在喚她:“阿嬈……”
------題外話------
禮物鳴謝:QQ06280,哥斯拉不說話,笑笑微涼,璃羽飛舞,帥氣的何鑫鑫
☆、45
忽而,腰間一緊,她被抱住,一同滾下了石階,耳邊,有人在喚她:“阿嬈……”
她擡眸,看着他,一雙凝墨的眸子,亮如星子,徐徐溫柔。
他輕喚她:“阿嬈。”
這世間,便只有一人會這樣缱绻呢喃着她的閨字,如此如履薄冰,視如珍寶。
是他來了,總是他,在她失措慌亂時,溫柔以待。突然便紅了眼眶,許是酒意上頭,聲音有些顫意,似乎委屈、害怕,她扯他的衣袖:“楚彧。”
“嗯?”
楚彧将她抱起來,藏進懷裏,小心地拍着她的背。
聲音有些哽咽,蕭景姒抓着楚彧的衣角,緊緊拽着:“楚彧,你來救我了是不是?”
他用袖子,輕輕擦她額頭上的汗:“嗯,我來救你。”
兩世浮華,恨過,怨過,棄過,得過,至尊至榮過,卑賤如泥過,而自始至終,他不曾變過,滄海桑田命格重蹈,楚彧還是楚彧,從不讓她被抛下,不讓她孤軍奮戰。
蕭景姒閉上眼,抱住他楚彧的手,将頭枕在他手臂上,有淚滑下,無所畏懼,因為他在。
“誰?!誰在那裏?”
“城門上是什麽人?”
宮門之下,燈火通明,禁衛軍舉着火把靠近。
蕭景姒睜開眼,看着不遠處鳳傅禮汩汩流出的血,推了推楚彧,沒有開口,她讓他走。
楚彧将她耳邊的碎發拂到耳後,搖搖頭:“阿嬈,我不丢下你,絕不。”
像執拗的孩子,倔強而決然。
“楚彧。”
他輕聲地哄:“阿嬈,你乖,聽我的話好不好?”
她安安靜靜地看着他,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不要出聲,也不要看。”他遮住她的眼睛,聲音似蠱,惑人心神,“在這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我過會兒便來接你。”
楚彧啊,會蠱惑人心。
她閉上眼,睫翼在楚彧掌心微微顫動,他将她抱起來,放在避光的城牆角落後,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
“等我來接你。”
然後,他轉身,走進了禁衛軍的燈火裏,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不知過了許久,她昏昏沉沉,似清醒,似夢魇,直到身體被搖晃,睜開了眼,來接她的人不是楚彧,是秦臻。
楚彧沒有來,她剛剛又做夢了,楚彧抱着他,在城牆下哭,她也在哭,從那麽高的樓下跳下,不疼,因為,已亡人不是她。
秦臻拂了拂她通紅的臉,皺眉:“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蕭景姒一把抓住他的手:“秦臻。”
秦臻愣住:“嗯?”
上一世,便是在這城門上,秦臻随着她跳了下去,用全身的力托住了她,百米城樓,他摔得屍骨無存,血濺了她一身,便是那日,楚彧以絞刑而屠城大涼,殺人無數,也是那日,鳳傅禮屍骨無存,被楚彧埋在了杏花林裏。
她撿回了一條命,全身筋骨斷裂,卻一息尚存,秦臻以命換命,她仍是沒活過那年冬天,死在了西陵,楚彧身邊。
蕭景姒張張嘴,喉間酸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漲紅了眼,一滴一滴淚落下來,滾燙滾燙的。
這是秦臻第一次見她哭,第一次練劍受傷時她沒哭,十二歲上戰場時也沒哭,即便是衛平侯去世時,她也不曾在他面前掉過一滴眼淚。
秦臻拍拍她的頭:“怎麽哭了?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她不記得五歲前的記憶,外公在世前總說,生在文國公府是她不幸,而長在秦臻膝下,是她三世有幸。
蕭景姒紅着眼:“秦臻,我剛才闖禍了。”
秦臻失笑,重重擦她的眼淚:“哭什麽,我在呢。”
她哭得更厲害了,因為他還在,還沒有摔成一灘她認不得的血水。
楚彧入獄了,蕭景姒半個時辰之後才得知,酒已醒,失魂落魄卻清醒着,換下汗濕的衣衫,打燈去了東宮太子處。
路遇晉王,興許,鳳玉卿已知曉她便是兇手,即便如此,蕭景姒也無暇顧及了。
東宮殿外,宮人來報。
“皇後娘娘,國師大人來了。”
宣明皇後蘇氏臉色不是甚好,在寝殿外踱步,正擔心太子傷勢,對其他事哪有耐心:“她來做什麽,不見。”
宮人正要禀報,虛弱的聲音響起:“讓她進來。”
鳳傅禮說完,便劇烈地咳嗽,沒有傷及要害,确實傷了肺腑,雖不喪命,也不好受。
皇後連忙走到榻前,焦急詢問:“皇兒,你終于醒了,身子可好些?”想了想,蘇皇後不放心,“母後這便差人去國舅府請暮詞過來。”
鳳傅禮擺手:“兒臣無礙。”扶着心口,調整了氣息,道:“請國師大人進殿。”
蕭景姒入殿,隔着珠簾,她看不清殿內何況,想必鳳傅禮死不了,不然宮中早便大亂了。
可惜了,她難得任性放縱了一回,若是清醒,她怎會以暴制暴兵行險招。
鳳傅禮還未開口,蘇皇後便質問:“你來做什麽?”
這皇後蘇氏,對這國師大人,敵意大過善意,畢竟,不是同一陣營。
蕭景姒不欲與其多言,看向鳳傅禮:“太子殿下,與我做個交易如何?”
鳳傅禮擡頭,灼目而視。
這個女子,這個膽大肆意又極其聰慧的女子,她怎會坐以待斃。
“哦?”鳳傅禮洗耳恭聽。
蕭景姒笑,上前一步。
此時,永延殿上,欽南王楚牧正振振有詞:“無憑無證的,皇上,刺殺一說可不能就這樣蓋棺定論。”
這話,怎地義憤填膺,絲毫沒有顧忌帝君一分。
這大涼官宦裏頭,也就只有楚家敢這麽目無法紀,藐視皇威。
順帝沉着臉,将手裏的奏章扔到一邊:“禦林軍親眼所見,欽南王倒是說說,怎就無憑無證?”
楚牧大嗓門嚷嚷,十分憤慨:“誰親眼看見我兒子親手把刀子紮進太子胸口了?把那個兔崽子叫過來,本王倒要看看他眼睛有沒有毛病。”
這無賴,兵痞!
順帝臉色又是一沉,難看至極:“宮門一裏之外,禦林軍遍布,又豈是何人都能近太子的身,若非常山世子,還能是誰?”
若非太子無恙,當真想給楚家點顏色瞧瞧,平日裏動不得,這當口,楚家還是這麽嚣張。
還有更嚣張的!
楚牧義正言辭,反駁順帝:“指不定就是太子多喝了幾杯,自個兒摔的,我兒好心才上前幫襯,這才被反咬了一口,賊喊捉賊!”
自個摔的?剛好紮心口?
這都說的什麽混賬話!
順帝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上,怒目圓睜:“胡言亂語,不尊禮紀,你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一國之君,楚牧,朕這永延殿可還輪不到你來撒野!”
撒野?楚牧被逗笑了,十分無辜:“皇上冤枉臣了,您可能沒有見過臣撒野的樣子。”
------題外話------
本章關于上一世的事情,和前面的回憶是相呼應的,因為前世今生架構很大,容易漏細節,請美人們指出(指出bug,獎勵多多)
有妞說有地方沒交代清楚,請說出來是哪裏,也許是我疏忽,也許是我埋的暗線,但別憋着,說出你們的疑問啊!
最後一句,不要一味的吐槽,我玻璃心,最近被打擊得很厲害,如果不愛我,我們分手,分家,分財産,你淨身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