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相見(二)
傍晚時分的村子沒有白日裏的熱鬧,然炊煙袅袅,飯菜飄香,青灰色的夜色下多了幾分家的溫暖。
李晏一眼就看見了奶嬷所說的那個村頭小院子,确實是小,還沒有王府別院的三分之一大。
院子外頭用茅草土塊搭建了土竈,竈臺上已經放了幾碟子剛出鍋的菜,竈上的鐵鍋在熱氣蒸騰中咕嚕嚕地響,湯汁的香味不斷往外冒。
“咕唧……”
李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趕了一天的路,确實餓了。
他将馬牽到村頭的大槐樹下,系好缰繩,拍了拍馬頭:“馬兄,稍等片刻,我這就去給你弄吃的。”
李晏扯過戰甲上的披風,抹了抹臉,又解下身側的劍,就着劍刃蹭了蹭下巴,才緩緩走進了院子。
正中間的主屋亮着燈,擺放着桌椅,桌子上已經擺了幾盤糕點,陳凝兮就坐在桌子旁,手上拿着一根類似于草藥的東西,就着燈光在看。
李晏的雙眼晶亮晶亮,直直盯着屋裏的人,往前走的腳步卻頓住了。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可他卻後知後覺地近鄉情怯了。
陳凝兮坐在餐桌旁的神态太像一個在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了,可他知道,她不是在等他,她在等奶嬷。
許久之前,她曾也這麽等過他,等了許久許久,彼時的他不得不流連花坊,一次次讓她失望。如今他想讓她等,卻已是不可能了。
他站在院子裏,就着麽看着屋裏的她,靜靜的,心無旁骛的,他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馨。只是這麽靜靜地看着她,內心就有一種滿足的飽脹感。
“啊……你是什麽人?竟敢私闖民宅?”
春夏端了菜,一轉身陡然見到一個高挑的男人悄沒聲息地站在院子裏,着實吓了一跳,手上一抖,端着的盤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等不及緩過神來,春夏立馬抄起院子裏的棍子,使勁往李晏身上招呼。
“是我!”李晏反手輕易就握住了棍子,一開口,便是低沉幹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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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有些耳熟,春夏小心走近了,上下左右打量了數遍,才認出來這個忽然出現的男人是睿王李晏,趕緊收了棍子。
“您怎麽來了?不是在打仗嗎?”
李晏沒有回她的話,因為陳凝兮走出了院子,正正站在他的面前,不躲不避看着他。
瞅瞅陳凝兮,又瞅瞅李晏,春夏快速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識趣地往側屋走,才邁了幾步,身後便傳來李晏的聲音:“大槐樹下系着我的馬,給它喂點草料。”
春夏嘴上嘀咕着“一來就使喚人!”,腳下步子不停,一溜煙地跑去照顧他的馬了。
院子裏只剩下陳凝兮與李晏二人,四目相對。周遭安靜得很,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兩人都不說話,就這麽互相看着。臉上無甚表情,眸中神色卻是變了又變,最終歸于平靜。
直到過了許久,也許有一炷香那麽長,也許只是幾個呼吸間,李晏的腳仿佛有了自己的思維,就那麽自動地往前踏了出去,一步,又一步,直到一低頭,就能看見陳凝兮臉上的肌膚的紋路了,才停下。
他穿着戰甲,襯得身前的陳凝兮更是嬌小。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她好似又瘦了些。
看着看着,他的手也如他的腳一般,不受控制地自動伸了出去,将陳凝兮圈了個滿懷。等他反應過來時,思念已久的人已經被他緊緊抱在了懷裏。
他将腦袋枕在陳凝兮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頸項,悶聲說道:“凝兮,我想你了!”聲音低沉幹啞,帶了幾分委屈。
半晌沒有得到回複,李晏更委屈了,又蹭了蹭陳凝兮的耳垂:“真的想你了!你說句話吧!”
他若回頭,定會看見此刻的陳凝兮,臉上的表情是呆滞的。
從方才見到李晏開始,她的腦中就空了,滿眼滿心就這麽個人,一身的戰甲滿是灰塵,還沾着血跡;臉上東一道西一道的灰黑,像是沒抹幹淨留下的印子;下巴上的胡渣更是可笑,像是拿菜刀切的,長短不一,整個人簡直狼狽滑稽極了。
可就是這麽個連春夏都沒立時認出來的人,狼狽滑稽地站在她的面前,沒過問她的意思就将她抱了個滿懷,堅硬的戰甲撞得她胸口疼,還像個孩子似的,蹭着她,委屈地說想她了。
她想笑的,笑他從未有過的滑稽模樣,她也想哭的,他的胡渣紮得她頸項生疼生疼的。可她沒有,她就像個傻子一樣,就這麽站着,就這麽任他抱着蹭着撒嬌着。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念着他,想他,擔心他,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一件事,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忘記他,一直以來的別扭,生氣,全是場笑話,在愛情跟前,不堪一擊。
好半晌,陳凝兮才緩緩擡起雙手,摟住了李晏的腰,臻首靠進李晏的懷裏,聞着戰甲上的汗臭味、血腥味,學了他的語氣,同樣悶聲道:“我聽見了!”
“怎的來這兒了?”
李晏嗅着陳凝兮身上的香味,又蹭了蹭陳凝兮的耳垂,漫不經心地回答:“西蜀退兵了,大軍班師回朝,我來看看你!”
提到戰場,陳凝兮方回過神來,雙手抵在李晏胸口,一把将他推開。
李晏不可思議地看着陳凝兮,擺出一副極度委屈的模樣。陳凝兮卻不理他,徑自去解他的披風戰甲。
李晏又震驚了,陳凝兮不是生他的氣嗎?他還沒說幾句甜言蜜語呢,她就要以身相許?可這還在院子裏呢,能不這麽急嗎?
李晏心中歡喜,卻也不願意在院子裏袒胸露背。他握了陳凝兮還在忙活的手,低柔道:“還在院子裏呢!”
陳凝兮的手頓住,四下瞧了瞧,才發覺自己出了醜,臉上頓時飄起一層紅雲,好在夜色擋住了,瞧不分明。
她也不說話,揪過李晏的披風,拉着他就進了自己的屋子。手再次伸向李晏時,卻抖個不停,臉上的紅暈也越來越深。方才還想笑李晏狼狽滑稽,現下她自己還不是一樣。
她生起氣來,将手背到身後:“你自己解開!”
雖然不知道她要幹什麽,李晏還是乖乖地解開了戰甲,露出精瘦的胸膛。
李晏的身子,陳凝兮并非沒有見過,以前就被他的身材吸引過,如今再看,陳凝兮卻是紅了眼眶,須臾便落下淚來。
李晏肌理分明的前胸上,一道手掌長的傷痕橫亘着,已經結痂,想必是剛上戰場時受的傷。
看着陳凝兮濕漉漉的雙眼,李晏才明白方才她伸手來解他衣甲的緣由。一時間,他的心軟成了一團,柔柔暖暖的。
他伸出手來,将陳凝兮輕輕擁進懷裏,一手撫上她的臉頰,用拇指指腹去抹她的眼角。
陳凝兮不想在他面前流淚,可是如何也止不住,眼淚一直往下掉,不一會兒就打濕了李晏的手掌。
李晏無法,稍稍将陳凝兮推開些,徑直吻了過去。薄唇在陳凝兮的眼皮上滑過,伸出舌尖,細細舔過她眼角臉頰上的淚,最後将吻落在她的額上,細細柔柔地哄:“不哭了,只是小傷,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陳凝兮臉上紅紅的,被吻過的地方酥酥麻麻,心中的不安倒是減去了不少。她緩緩撫上李晏胸口的那道疤,哽咽着問:“疼嗎?”
李晏捉了她的手,一并按在胸口:“不疼。這裏裝的都是你,有你在,就不疼!”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啥都不說了,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