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見
那是個勁瘦高大的身影。
放眼京中,李晏已是十分高大了,而此人卻比李晏還要在高上一二分。往前邁上一步,剛剛好将李晏擋了個徹底。
一席青灰長衫,透着幾分書生氣,可那周身冷冽的氣場,任誰都沒法忽視。
這是個氣場強大的人,比之李晏,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他是誰?
陳凝兮的疑惑很快就被解開了。
皇帝的銮駕很快到了京郊。李乾走上高臺,愈加深沉了的眼神掃過衆人,一時,底下跪倒了一片,想起了震山響的參拜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乾的皇帝一向處在皇宮,高坐龍椅,豈是平民百姓随意能見的,若非此次交接戰俘,底層子民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見着天子一面。是以,不論是場中央的人官員還是場外垂頭喪氣的數萬兵将還是周遭的百姓,俱都攝于龍威,伏地而拜。
陳凝兮卷在人流中,也跟着拜下去。再起身時,之間高臺前的石階上多了個人。
正是方才擋了陳凝兮視線的那人。只見他背對着衆人面向李乾,微微垂首,雙手托着份文書,呈遞在李乾面前。
“貴朝與我國和談,有此文書為憑,場外數萬貴朝兵士,如今已安全送達,如數歸還,還請聖上過目!”
如他人一般,說話的聲音平緩無波,透着公事公辦的冷硬。
在場數萬人,除卻他,皆為天乾人。且這樣的時刻,不論是對天乾皇帝還是對天乾的官員百姓,都可算是恥辱的一刻,央央百年強國,有朝一日竟淪落到被一小國所欺的地步。
如此,先不論天乾百姓會如何咒罵于他,光天乾皇帝李乾散發出的強大龍威,都叫人只想深深跪下去,可他卻仿若無事般,泰然自若地立在李乾的下手。
托着文書的手絲毫未動,微垂首的姿勢也未顯示出絲毫的怯弱懼怕。整個人猶如一把染了血的長.槍,氣勢凜然,無有所懼,光一個背影,就生生吸引了無數的目光。
氣氛凝滞了半晌,李乾才一擡嘴角,伸手接過文書。不忙着翻閱,反倒是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笑道:“王爺折我虎贲将軍,殺虜我數萬将士,譬如戰神,難怪只問玉面将軍不問蜀親王,将軍只怕也是更喜愛這民間所起的稱號吧?”
聞言,陳凝兮與衆多百姓才知曉,原來這人便是此次天乾西蜀交戰中一戰成名的蜀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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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汜水一戰,現下已是無人不知玉面将軍,倒是西蜀國主所賜的親王封號,無人問津。
傳言這蜀流風,面似好女,端的是美姿容,一柄長.槍卻是瞬息奪人性命,故此,西蜀百姓皆稱其玉面将軍,後來,這稱號越傳越遠,直至響遍了諸國。
原先,周遭的百姓對這不明身份的西蜀國人,多是指責咒罵,如今被李乾道明了身份,衆人俱都好奇起來,這背對着衆人的玉面将軍到底生了副怎樣的面容?
但見那傳言中美姿容的人,收回手來,站直了身子。他雖立于皇帝下手,卻因身形高大,倒不見得比皇帝矮了去。
清冽的聲音不緊不慢地答道:“聖上謬贊!”
此人倒不是個話多的,簡短的話語中,陳凝兮聽出了隐隐的不耐,想必是不習慣這樣的場面。
一念及此,陳凝兮不覺好笑,想他蜀流風身為一國皇子,後又封親王,如今更是西蜀百姓心中的戰神,什麽樣的場面沒見過,怎會不慣這樣的場合?且作為敵國戰神,能夠羞辱他國一揚母國果味,不正是他最想要的嗎?
陳凝兮搖了搖頭,将腦子裏冒出來的奇怪想法甩開了去,又将視線轉回到心念之人身上。
想着李晏即将回府,頓覺虛浮已久的心有了依托,安定了不少。
李乾與玉面将軍又來往了幾句,才正式翻閱了文書,交于侍于一旁的蔡公公,敲上玉玺印,蓋棺定論。
數萬天乾将士,兜兜轉轉,終是安虞回到了母國。李乾接受了胡老丞相的建議,并未怪罪這些已是飽受身心摧殘的将士,只命禁衛軍暫時接手,日後再行定奪。
一時,數萬人又是深深拜下,伏低高呼萬歲。周遭的百姓見親人平安無恙,也都喜極而泣。此情此景,叫陳凝兮見了,也不由得心生歡喜。
交接之事一了,數萬将士立于原地等待收編,百姓們不甚情願地慢慢散去,其餘人都車馬并進,以皇帝的銮駕為首,向皇城內駛去。
陳凝兮也在李默的護送下,急急回睿王府。
還未至王府,陳凝兮忽然生出了近鄉情怯的感覺,想見那人,卻又莫名地擔憂,一時情緒頗是不定。
然等到進了王府,卻不見李晏的身影。原來,皇上急着召見,李晏還未抽的時間回府梳整,就被皇上叫上一同進了宮。
也對,兩國和談是大事,皇上急着召見睿王,也在常理之中。陳凝兮一扶額,暗嘆自己亂了分寸,便先行回房沐浴更衣了。
直到未時末,李晏還未回府,倒是公裏來了位小公公,說是貴客來朝,今夜皇宮設宴,所有朝臣俱都攜帶女眷出席。
又說睿王旅途勞累,皇上允其在宮中收拾,便不再來回折騰了。讓陳凝兮拾掇拾掇,入宮參宴。
陳凝兮換了身王妃品階的禮服,上了點妝,才帶着春夏随小公公入宮赴宴。
命婦入宮赴宴,得先拜見皇後。等到了時辰,再由皇後領着一衆妃嫔和朝廷命婦,前往正殿赴宴。
是以,陳凝兮雖極想見到李晏,與他說說話,解了兩人間這麽久以來的矛盾。奈爾規矩如此,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宮宴開始。
直至酉時初刻,天色漸暗,各宮都點上了燈盞,亭廊下亦都挂上了照明的燈籠,元皇後才一身盛裝,領着一幹女眷前往正殿。
天乾民風素來較為開放,即便是規矩頗多的皇宮,像今次這般的宮宴,男女也不會隔得太遠,還要豎起屏風隔開視線。
正殿裏頭,皇帝李乾與元皇後坐于上首,下頭對排按官級品階衆人依次落座,女眷俱都坐于家主側後。
一進正殿,陳凝兮就見到了坐于下首左側第一桌的李晏。不知是不是幻覺,陳凝兮覺着李晏好似往她這邊瞥了瞥。
緩步入殿,行至李晏右側後,陳凝兮盈盈坐下。
方坐下,便覺有兩道視線落在了身上。一道來自左側,不必說,定是月餘未見的李晏。那眼神初時有些灼熱,然不過須臾,又轉淡了,叫陳凝兮心頭一空,生出些失落感來。
另一道則來自正對面,清冽中帶着點打量和探尋。
陳凝兮擡起頭來,毫無防備,對上了那道冷冽卻溫和的視線,對上了那張叫人一見難忘的臉。
那是玉面将軍!
對面之人已換了身藍袍,如此近距離的觀看,更顯得身量修長。一張臉面白如玉,眉眼極為精致,五官湊在一起,倒像是畫中仙。
若非知道其身份,怕是會将他當成了哪家的小公子,任誰都不會想到,這麽一個玉一般的人,竟是戰場上的鬼見愁。
只是其周身氣場凜冽,倒是勉強配上了他玉面将軍的真實身份。
他與李晏對排而坐,俱都是年輕俊俏的兒郎,又氣勢渾然,足足将滿殿衆人都比了下去。一時,殿中女眷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帝後下首左右首席上。
蜀流風幾不可見地朝陳凝兮勾了勾嘴角,眼中神色愈加溫和了些,周身的氣勢也就不那麽拒人千裏之外了。
陳凝兮怔了怔,待回過神來,也朝對方輕點了點頭,回以微笑。
只是這一瞬,聽到身旁之人極是輕微地輕哼了一聲。陳凝兮一個激靈,偏頭去看李晏,只瞧見他沉了一張俊臉,嘴唇抿得緊緊的,周身陡然散發出冰山一般的氣勢,直是蓋過了對面,才又哼了一聲。
陳凝兮未覺有異,只是以為這二人怕是不對付,這一路來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不過也是,自來強者相遇,都會生出些微妙的情緒,不是惺惺相惜,便是互看不順眼,更何況,此二人還分屬兩國,各自為營,自然就不對付了。
“我天乾與西蜀重修舊好,正是值得慶賀之事。今日,西蜀親王親來我朝,也是為了兩國聯姻之事。”
底下微妙的氣氛,在李乾的開場白中逐漸散去。倒是因着聯姻一事,蜀流風再次成了衆人目光的焦點。
兩國聯姻,是大事。皇上子嗣不豐,除卻兩位皇子,再無所出,是以,一旦兩國聯姻,必然要從百官中挑選合适的人選,賜于公主郡主封號,再行嫁娶。
如此一來,家族必能受蔭,然天乾與西蜀兩國關系實是不好說,牽連着朝政,國運和家族,百官中一時有意動的,也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那瞧着蜀流風的眼神俱都又灼熱了幾分。
蜀流風好看的眉頭輕皺了起來,須臾,展開。拿起桌上的酒杯,朝上首一敬。
道:“聖上,兩國言和,本為喜事,今日夜宴,當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