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說出這番話,笠舟本沒有太多感覺,她确實一直以來都作如此想。若說有那麽一些情緒,她有過,也只關于楊虹。她知道當初韓照坤被韓老爺子逼着回國的時候,并不知道楊虹有了身孕。所以,相比之下,她對韓照坤的感情更接近于陌生的級別。
楊虹身為母親卻丢棄自己的孩子,直到和韓照坤再度結合,她才心生悔意。心狠至此,恐怕天底下也沒幾個母親能做到這樣了。
但她對楊虹的怨恨其實也是微弱的,她心裏有趙敏钰。每次對楊虹有一點情緒的時候,只要想想趙敏钰,她甚至會因為自己對楊虹怨恨而心生愧疚。
她明明有那麽好的媽媽了,為什麽還要去責怪楊虹呢?難道是趙敏钰對她不夠好?
絕對不是的。
她把這種心結歸于人的貪念。
如今想開了,更覺得是人的貪念。這一對夫婦其實本可以和她毫無關系,還是因着那點血緣對她百般容忍與呵護,如此看來,最對不起的人确實是她。而如今,說出以後不再來往的人也還是她。
笠舟心中酸澀。
“你真的鐵了心要走?”
“是。我本來也不屬于韓家的。”本不屬于,真的要走的時候,她卻莫名有股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的錯覺。壓抑下這份難言的感覺,她扯出一個笑容,對着韓照坤深深鞠躬:“謝謝您和其他的韓家人在這幾年對我的關切與照顧。”
韓照坤眼角都快裂開來。
他在這時明白了!
亦舟對他,對楊虹,是真的沒有親情。她這幾年在韓家除了覺得尴尬與不适,恐怕幾乎沒有別的情愫了。所以她才想要搬出去住,所以她才總是每次回家都笑容寡淡,對這樣那樣的事情表現出一點不上心的淡然……
她不是壓着自己的情緒,而是她真的,從心底沒有在乎!
韓照坤心頭發抖,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緒。笠舟對他表現出來的淡漠甚至讓他懷疑,血緣親情這個東西莫非真的是虛幻的?她身上切切實實流着韓家的血沒錯,可怎麽就……一份情意都無呢?
是了。她說的,養恩大于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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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能陪着一個孩子長大,養育她教導她,那就算是流着一樣的血,大約也只能算是人世間的巧合罷了。
意識到這點,他是怎麽都無法開口再留她了。
韓照坤神色頹敗簽了辭呈,在笠舟出門前,他啞聲說道:“任何時候你想回來,爸爸都在這裏。”
笠舟驀地感覺一陣流淚的沖動,她露出個倉惶的笑容,一句話沒說,關上門走了。
走出韓氏大廈,一陣熱浪襲來,灼烈的陽光嘩啦啦在頭頂鋪開。她擡起頭望日,眼睛幾近失明,強光讓她有十分的不适。笠舟忍着心頭鼻頭的酸意,一點點稀釋着自己沒來由的傷心。
她從未覺得自己擁有過,離開的時候,卻無端有了失去的苦楚。
怔然間,一個中年婦女繞着笠舟走了幾圈,似是認人,将她上下打量了好一番,一臉狐疑的神色。
笠舟回神看她,聲音漠然,“您有事嗎?”
中年女人有濃重的口音,指着她粗聲問道:“你是姓張的那個小女娃子?”
“您是哪位?”
“我是哪個?你不認得我啦?你阿哥讓人給撞了,是我家娃娃去坐的牢,你認不得別人,認不出我啦?我家娃娃因為你阿哥的事情,現在還在牢裏哩。當時講好的,坐幾年就是了,現在還不讓放出來,是啥個意思?”
笠舟驀地一臉寒霜,瞪着她冷笑:“既然他去坐牢了,為自己的錯誤負責有什麽不對?他出不出得來,關我什麽事?”
中年女人一聽,聲音立馬又尖又高,抓着她的手,滔滔不絕地罵起來:“啊,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子不講道理的啊?當時是不是說好的?現在你們一個個的,都說不是了,要不要臉啊?我看你年紀輕輕相貌也不錯的,怎麽這麽一副黑心腸的?”
笠舟聽得怒氣沖天,一把甩開她的手,“你怎麽不去找那個讓他去坐牢的人?找到我頭上來,是看着我像個軟柿子好捏?你娃娃坐牢是怎麽回事,你自己心知肚明!”
中年女人聽到這話,有些讪讪,但一看笠舟這麽點小身板又是單獨一人,膽子也大了起來,不由分說就去揪她的頭發,一邊打她一邊罵:“你憑什麽樣子這樣說的啦?啊?我娃娃在牢裏坐着吃苦,你倒好,穿得這樣漂漂亮亮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們背着我們小老百姓拿錢,就害我家娃娃來的,你們這些王八蛋!不要臉!小臭□□!”
面對這種蠻力婦女,笠舟當然拼不過,就算掙紮了,沒一會功夫,脖子上臉上就被她抓出不少小傷口,頭發又被揪着,扯着頭皮,一陣陣撕裂的疼。
“你放手!”她的叫喊對這中年女人顯然沒什麽威懾力,反而更激得她下重手。
笠舟突然有點想陳铮岩。
腦子裏飄過他身影的時候,一只男人的手從眼前掠過,直直打在了中年婦女臉上。這只手絲毫不給面子地在她快倒下的時候,又補了一拳,緊接着惡聲惡氣的聲音在耳側響起:“你誰啊?大街上耍潑婦還敢打我姐?還有沒有王法了?現在是法律社會你懂嗎?”
那中年婦女愣住,看來人氣勢洶洶,也不敢再下手,瞪着笠舟,更氣:“好啊,你還找了男人幫忙了?你們這些有錢人就不得好死!可憐我的娃啊,我家可憐的娃娃還在牢裏吃苦啊!我的娃可憐啊!”氣着氣着,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哭嚎起來。
韓亦軒面色如寒霜,二話不說撥了個電話,一通劈頭蓋臉地罵。挂上電話沒一會,韓氏大廈裏就出來幾個保全,對着韓亦軒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事?!自己不會帶眼睛看啊?這種人在大廈門口大呼小叫大吵大鬧的,你們是死人呢?你們看看!”說着,怒氣凜然指了指笠舟一身狼狽,“我姐要是有點事,你們都給我滾蛋!”
幾個保全當然知曉厲害,當下,不顧這中年婦女如何哭嚎,直接把人架走了。臨走前,還能聽到她口音極重的謾罵聲,字字句句賭咒着笠舟。
韓亦軒氣得腦袋冒煙,“我說我的姐姐喲,你就不會還個手的嗎?你看看你都給人欺負成什麽樣子了?這種惡婆娘,你跟她講什麽道理啊!我的天,你臉上流血你都不帶慌一下的嗎?這可是臉啊!”
笠舟聽着他的大呼小叫,突然間,剛才被壓下去的鼻酸一下子泛了上來,直沖眼睛。
大滴的淚沿着面頰落下,路過被那女人抓破的小傷口時,火辣辣的疼痛一下接着一下撓着她,仿佛可以蔓延到心上。
韓亦軒霎時慌了,“別啊!姐,你別哭啊!卧槽!我不是,那什麽,我沒怪你啊……真的,別哭啊你,卧槽你這樣哭我很慌啊。我先帶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吧,你別哭,我,我不說了。”
笠舟由着他拉自己上了車,又見他手忙腳亂地從後座置物格裏挖出一包紙巾,“姐,我真不是說你,你擦擦眼淚。我這不是……看着你被打我不爽呢麽,別哭了,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找皮膚科最好的醫生,保準不給你留疤。啊,別哭。”
她有幾分好笑,卻怎麽也止不住眼淚,拿着紙巾一直默默地發洩心頭的酸脹難受。
直到到了醫院,下車的時候,她突然轉頭對韓亦軒露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說道:“韓亦軒,謝謝你。”
韓亦軒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呆。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露出這麽燦爛的笑容吧。
他也受到感染,笑着回答:“沒事啦,這麽客氣幹什麽,你是我姐啊。”
笠舟沒有多說,跟他一起進了醫院。他果然找來了據說是最好的醫生,但是是外科的,對方查看了下,都是一些皮肉傷,塗點酒精消毒注意不碰水,養幾天就會好。韓亦軒聽着有十分的不信任,不停追着問,會不會傷口感染,有沒有可能留疤,甚至還質疑起醫生的專業來。
那外科醫生越聽越搖頭,一陣好笑,“小夥子,你上過學沒有?”
韓亦軒愣住,“我當然上過學了!可她是我姐啊,一點差錯都沒得出的,你一定要保證她白白美美的啊,她是我們家顏值擔當了,要是留下一點疤,我們家門面都受損……”
笠舟聽他越說越不着調,急忙制止了:“好了,一點小事,你咋呼什麽?”
“哎喲我說你一個姑娘家,你說你怎麽對你的臉這麽不上心呢?你瞧瞧別人家姑娘,動不動就砸幾萬幾十萬往自己臉上整,生怕不夠美似的。你這都給人抓破相了……”眼看笠舟沉了臉色,韓亦軒立馬收了話頭,“好好好,我不說了。”
又轉頭問醫生,“诶醫生你給我點什麽處方神藥啊,藥膏之類的,能夠消疤痕淡疤痕的那種,有多少給我開多少,我都要了。”
醫生懶得搭理他,卻也因為他對自家姐姐緊張的态度覺得小夥子很有愛,因此面帶笑容地給他寫了藥方,把他打發出去買藥結賬了。
笠舟不好意思地對醫生道歉,“抱歉了,醫生,他性子就是這樣……”
“沒關系,緊張家人,可以理解。你弟弟很可愛。”
笠舟愣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于是低了頭。等到韓亦軒拿着一袋子藥回來,笠舟起身謝了醫生,兩人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韓亦軒一直滔滔不絕和她講着臉的重要性以及各種小藥膏怎麽用,包括消炎藥他都買了不少,非說害怕傷口發炎感染那就是第二個白求恩了,細細地跟她叮囑該怎麽吃。
她一邊聽着一邊心不在焉地看着車窗外,好一會,笠舟打斷他:“我辭職了。以後,也不會再回去……韓家了。”
韓亦軒的聲音戛然而止,半晌,他問:“你,生爺爺的氣了?”
“不是。”笠舟笑笑,沒有深說原因,只說:“這幾天,我會搬家。”
“你要去哪?”
她沉吟不答。
“陳铮岩那裏?還是……那個爺爺那裏?”
笠舟看了他一眼,倒覺得韓亦軒應該不是像他表現得這樣孩子氣的,于是大方說道:“應該是在陳铮岩那裏,也會常常回去看爺爺。”
韓亦軒沒有一句留人的話,反而擺出一臉好似不在意的表情,“那你搬好了把地址給我,沒事的時候,我去看看你。”
笠舟剛剛被他救了一把,實在沒法把對韓照坤說的那番話又對他說,故而只能答應了,又提醒他:“陳铮岩那裏,你不要跟他鬧。”
“噢,你怕我被他欺負啊?”韓亦軒笑笑,“安心啦,我可是一個能屈能伸的男人!”
笠舟笑而不語。
韓亦軒把她送到公寓樓下,沒有下車。在她打開車門出去的時候,他突然說了句:“姐,你不喜歡吃芹菜不喜歡粉色調的房間,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按照我這慣常的狗血思路,明明韓家孩子應該笠舟鬥死鬥活的是吧,然後我發現我還是很善良的,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