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老板很幼稚。
作為秘書的宋怡暫且擡起頭來。勻速敲打鍵盤的雙手停了,她将冰冷的視線投向會議桌的盡頭。
玩具四驅車沿着迷你軌道駛過所有職場精英的身後,下降,上升,随後跑上桌子,最後穿過池招前面。
熬夜畫圖過後,他的眼底發黑,烏黑的短發也亂糟糟的,只是擋不住好看的五官在熒幕光中熠熠生輝。自始至終,他的目光追着那輛玩具車移動。
發言到中途忽然卡住的職員有些難堪,玩具四驅車就在這時停在了他跟前。他想說些什麽,可是,另一個聲音先一步打斷了他。
辦公椅吱呀一響,那是池招踩在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
區區報告會,他随便穿了一件廣告套頭衫,下身是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他沒有停下腳步,緊接着踩上桌子。
池招居高臨下地站着,雙手插在口袋裏,氣定神閑地将目光投向正前方。
“你,”他望着發言者一字一頓地說道,“幻燈片做得太難看了。”
沒有人敢說話,他的往另外一側轉身,這次看向之前發言的職工們。他開始依次評價:“你的企劃自己組裏再聊一次吧。辛苦了。”
“你的市場調查四舍五入是無效的,再重做過。”
“上次說了不在財務部也要做成本核算,怎麽,忘記了嗎?”
盡管剛才一直盯着四驅車,但是老板該說的話他卻一個字都沒落下。說這些話時,他的語氣裏并沒有恐吓,相反就好像平時決定今天午餐吃什麽一般風輕雲淡。
但正是這一點,才顯得他更加可怕。
宋怡望着池招高高在上地給過每一個提交企劃的下屬意見,她低頭繼續看向電腦,迅速且準确無誤地記錄下來。
他轉了一圈,最後看向自己座位旁邊的宋怡。宋怡擡頭,毫不躲避他的眼睛。
池招停頓了一會兒後說:“宋怡,給我倒杯可樂過來。”
“好的。”她起身,卻沒有急着離席,“但是為了您的健康考慮,比起可樂,我建議您喝牛奶。”
這是截止當前唯一一個敢于對他提出異議的人。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池招看着自己的秘書,良久,他說:“知道了。”
随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逐漸遠去的聲響,池招轉身,對着周遭的員工勾起嘴角,他的微笑像是包裹着蜜糖的風,就那麽說出近似恐吓的命令:“下個禮拜的現在,企劃報告,全部重新再做。”
宋怡對池招已經習以為常,毫不在意地走出去給他煮牛奶。
談起十二歲,宋怡想起的總是那些。燥熱煩悶的夏天,只能在同學手中看到的草莓味沙冰,永遠高高懸挂在最頂端的成績,以及鏡子裏自己麻木不仁的表情。
她經常夢到那一年的全國中小學生繪畫比賽。
她總在草稿本的背後畫畫。被爸爸發現的話,她的那些幻想就會變成被撕碎的紙片。
與學習沒有關系的東西,在長輩眼裏一律沒有去做的必要。某些情況下,孩子的意願在監護人眼中是最沒有價值的事物。
宋怡不愚蠢,雖然也不是很聰明。她想,取得第一名的話,是不是就有可能被爸爸接受?
她用課餘時間擠出來的畫作通過了初賽,在複賽中取勝,最後能夠去往首都參加決賽。交通和住宿費用比賽主辦方可以負責報銷,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當主持人念出獲獎者的名字的時候,她滿心的期待化作泡影,宋怡這個名字在她自以為有所天賦的項目上被蓋上了次等的印章。
她只是第二名而已。
她拿着屬于第二名的獎杯和獎狀,擡頭看向臺上,滿眼都是破碎的眼淚。那時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
被宣布為第一名的男生很久之後才登場。
他滿臉閑散,好看的面容間沒有半分激動的情緒。男生随意地握着精致的獎杯,好似自己只不過是得到了一塊蛋糕店裏打折的布丁。
記者們舉着相機對準他,主持人把話筒塞到他手裏催促他說幾句獲獎感言。茫茫人海中,宋怡聽到周遭都在呼喊他的名字。
他叫池招。
在參加工作後的宋怡的夢境裏,池招接過麥克風以後打了個呵欠,然後不疾不徐地開口。在時空錯位的夢境中,還是少年的池招說道:“宋怡,給我倒杯可樂過來。”
大學畢業以後,宋怡向所有符合要求的公司投了簡歷。
供過于求的就業狀況緊張,她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每天穿着應試西裝把不經燙染的長發梳得一絲不茍去面試。
所有正常人在這種逼人崩潰的環境中都會有懊惱與灰心,但是宋怡堅持冷靜淡然,每天奔跑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毫不愧對于她從小到大的外號幹冰。
其實來崇名游戲面試的時候,宋怡面對一排莊嚴肅穆的面試官時內心也有過動搖。
熱愛游戲的人都以能去崇名工作為榮,她對游戲并不了解,只不過在應聘文書時,注意力被其他崗位裏頻繁出現的“美術”一詞抓住。
一個普通畢業生成功的幾率實在是太小。宋怡已經估算出自己失敗的結果,打算随便應付了事。
當時有一個年輕的男生坐在面試房間的角落,身穿條紋西裝,全程一直低着頭擺弄手機。
他的頭發幹燥潔淨,垂下去的眉眼清爽漂亮,看起來比宋怡一般年紀,咬根棒棒糖都絕不會有違和感。
這個人的存在與整個面試的氛圍格格不入。
當一個面試官問起優點時,宋怡抱着已經放棄的心态擡頭,她平靜地回答:“我很無聊。”
坐成一排的長輩都沒有開口,那個最年輕的面試官卻擡起了頭。這是他在整個面試過程中第一次對誰作出回應。
年輕男性眼睛裏微微散射出溫暖明朗的光芒,語氣爽朗輕松地說:“真的假的?”
“真的。”宋怡滿不在乎地回望向他,眼神仿佛什麽都倒映不出的死水。
“可以,”他笑出聲來,清朗的臉色看起來就像個少年。後來宋怡才知道他比她大好幾歲。
“你下周過來上班。”他說。
後來進了公司好久宋怡才知道,那天那個男孩子模樣的人就是這棟大樓的最高級,所有人的上司,食物鏈的頂端,崇名游戲的老板。
幾天後,宋怡去人事部報道。她提着皮包和其他同事一起在電梯門口等待的時候,那個男人獨自抱着一只中華田園貓大步流星地走進他的專用電梯。
所有人都一齊低頭向他問好,他誰都沒有理會,随便眯起眼睛一笑當做回應。
同為新人的周書畫側過頭向宋怡打招呼:“上班第一天就能遇見老板,我們真幸運。”
“你是?”宋怡點頭,步子下意識往後退。
“最終面試的時候我們在走廊見過的,可能你不記得我了。我叫周書畫。”女孩子向她清爽地微笑,搭配上白色的雪紡裙與荷葉邊,顯得溫婉可愛。
原來如此。宋怡客氣地回應:“你好。”
書畫保持着微笑問道:“你不認識老板嗎?”
“只是不那麽了解。”宋怡遲疑,對陌生同事暴露無知并不妥當。
周書畫笑起來,故作親昵地摟住她的肩膀:“沒關系,雖然也是新人,但是說實話我已經面試這裏好多次了。跟你介紹一下吧,剛才那個帶着貓來上班的就是崇名游戲的老板。他叫做池招。”
宋怡猛地在錯愕中擡起頭。
少女時躁動的夏季,如蝴蝶般無助地紛飛的畫紙碎片,被宣布為第二名時夢想被擊碎的崩潰與絕望感,以及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那個名字。池招。他是池招。
現在他是她的老板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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