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陰沉沉的，一絲風也沒有。稠乎乎的空氣好像凝住了，知了的叫聲一浪高過一浪，更是叫人心煩氣燥。若只是熱也便罷了，大汗淋漓一番倒也暢快，偏偏要人命的是悶熱而少汗。房間四處都放了冰盆，可沒兩個時辰就化成水了。
喘息如雷，葉棠苦着臉用力扇了幾下手裏的團扇，卻仍沒有半點兒涼意：“這天氣熱得離譜，還沒到三伏天就這麽熱。”
“奶奶吃點水果吧，解解暑熱。”小檀端着切好的水果走了進來。葉棠用銀果叉叉了一塊西瓜放到嘴裏，哎，用井水湃了一上午，可就拿出來切開這麽短短的一陣兒功夫，已經變得溫溫軟軟了。
她把剩下的都賞給了丫鬟，素絹一邊吃一邊說：“這幾日實在太熱了，針都拿不住，活計全堆在那兒沒法做。”
小檀也道：“就是說，我聽廚房的人說天熱母雞不下蛋，連雞蛋都快買不到了，菜啊，肉啊都漲價漲得離譜。”
葉棠支肘望着院子裏紋絲不動的樹葉，覺得這天熱得太反常了，讓人心裏不踏實，總覺得要發生什麽。
這時，小丫鬟在外禀報：“墨紫姐姐來了。”
竹簾響動，一個杏眼桃腮的丫鬟笑着走了進來。
“大奶奶好。”墨紫半蹲了身子給葉棠行禮。
葉棠笑道：“姐姐太客氣了。小檀，還不看座上茶。”
墨紫含笑在小杌子上坐下，朝葉棠側着身子道：“老太爺說今兒恐怕要下雨，叫奴婢來看看大爺在不在，若是不在，讓人找了大爺回來。另外大爺和奶奶晚上就不用去上院請安了。”
難道老太爺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通才？不管如何，葉棠果斷道：“勞煩姐姐了，大熱天的跑一趟，這是新切的水果，姐姐吃點解解渴。大爺一早去了藕香榭，我這就讓人去找。”
沒想到，岳見燊才進院子，就黑雲壓頂、狂風大作起來。毫不誇張地說，葉棠長這麽大沒見過這麽黑的雲。
等他進了屋子，那豆大的雨點就落下來了，砸得屋頂上的瓦片噼啪作響，緊接着大雨就傾盆而下。
屋裏已經變得昏暗一片，轟隆隆的雷聲就象打在頭頂一樣，震得人心驚肉跳。
葉棠顧不得許多，一頭撲進岳見燊的懷裏，不敢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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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炷香的工夫，院子裏的積水就能游鴨子了。
只是屋裏的熱氣還沒散去，屋外也并不涼爽，一時間，空氣變得更加潮濕厚重。
岳見燊拉了葉棠的手朝外走。
葉棠急忙扯住他的袖子：“燊哥哥，祖父他老人家免了我們的請安。”
岳見燊搖頭，一副要出去的樣子。
葉棠不知他要做什麽，只好吩咐丫鬟取了木屐來。岳見燊看看積水，突然蹲下身，回頭望着她。
葉棠一愣，這是要背她嗎？
她立刻拒絕了：“怎麽能讓你背，我……”
岳見燊似乎懶得和她多說，幹脆利落地把人背起來，朝後門走去。
葉棠沒想到他力氣這麽大，慌亂地摟住他的脖子，扭了扭身子，尴尬無比道：“你還是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能走！院子裏全是人。”
“啪”岳見燊在她肉多的地方拍了一下，涉水前行。
葉棠老實了。
她臉兒紅紅軟軟地伏在岳見燊的背上。
雙腿被牢牢地托起，因為用力，寬厚的背上肌肉繃得緊緊的，步伐卻輕松從容……他的表情堅毅而執着，仿佛即使什麽都沒有了，他也能用自己的身軀替她遮擋一輩子的風雨。
一直進了藕香榭，岳見燊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
葉棠見他鬓角有汗，就掏了帕子一邊擦，一邊唠叨：“燊哥哥，你到底要做什麽？為什麽不能等到明天？你累了吧，我很重的……真是個呆子！”
岳見燊眼睛亮晶晶，閃着莫名的光芒。他指着長案上一只半尺多長繪有紅色雲紋的黑木匣，期待地看着她。
葉棠抿嘴輕笑：“是讓我看這個嗎？”
她的手指放在嵌玉的扣搭上，正要打開，“轟隆——”大地劇烈地震顫了一下。下一瞬，桌椅案幾劇烈地搖晃，器皿擺設也飛落在地……
啊，地震了。
葉棠反應了過來，拉着還茫然的岳見燊，一面躲閃迎面砸來的碎物，一面往門口沖。
“啪”一聲巨響，雕梁的橫木帶着瓦礫、塵埃重重地落地，堵住了門口形成一個小小的洞口。
岳見燊卻停下來，焦急地看着那個黑匣子，就想往回跑。
“燊哥哥，你先出去，快，快呀！” 葉棠急得跺腳，想也沒想，就把岳見燊狠命往外推，好不容易将這大塊頭推了出去。她回身去把岳見燊的寶貝匣子收在懷裏，正要鑽出去時，又是一陣令人肝膽破裂地搖晃。
不知什麽東西砸中葉棠的額頭，只覺眉毛上方一熱，然後眼前就是一片血紅。一旁的櫃子朝她傾倒，霎時就把她壓倒在地，再也動彈不得。
葉棠覺得自己呼吸越來越困難，迷迷糊糊地想睜開眼睛，卻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四宜館正屋南窗下，一棵燦若雲錦的西府海棠正絢爛地開放，風吹過，綠瑩瑩的葉子發出陣陣悅耳的沙沙聲。
“啊...嘶！”葉棠被額頭上的疼痛驚醒，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屋裏很靜，她睜開眼，熟悉的月白色帳子上繡着粉粉柔柔的合歡花，有細細的風吹過，合歡花微微搖擺，如在霧中開放。
她還活着。
葉棠動動手腳，摸摸胸口，都還好，只是身上軟綿綿的，額頭有些痛。
她側過頭，就見岳見燊合衣蜷縮在床沿靜靜地睡着。他眼下烏青，嘴唇幹癟，下巴上胡子拉茬，葉棠想到那驚心動魄的生死時刻，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眼中一熱，擡手在他冒出胡渣的臉上撫了撫，輕喚道：“燊哥哥！”
岳見燊立刻就醒了，睜開眼，倏地坐起身，看着她的目光近乎僵直。
葉棠向着他安撫地微笑：“怎麽不到床裏面睡，或者去別的房間睡，這麽縮着，多難受呀！對了，祖父、祖母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岳見燊黑漆漆的眼眸裏閃起一點又一點的星光。忽然，他撲在她身上，力氣大得讓葉棠險些上不來氣，然後把臉埋進了她的肩窩裏，整個人無法抑止般開始抖動。
一顆大大的淚珠順着葉棠的後頸滑進了中衣裏，燙得她一哆嗦。
“燊哥哥，你怎麽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她越說，那無聲無息的眼淚卻越來越洶湧地滾落下來，葉棠覺得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似的。她伸手捧住了岳見燊的臉，看見他平日清澈見底的眸子，如今布滿血絲，盛滿焦慮和慌亂。
她不假思索仰頭吻住了這雙盈滿淚水的眼睛，那又澀又鹹的淚水，慢慢從她的舌尖，一直浸到心底。
“燊哥哥，我不會死的，我怎麽舍得死？！我要一直陪着你，我們一起慢慢變老成為老爺爺老奶奶，好不好？”她笑中帶淚，輕語呢喃，雙手環向他的後背，輕輕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