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女 皇 (1)
文钰涼等人并不是全部回來的, 他使了一個損招,并沒有告訴其他任何人, 他将這裏面身份最差、名聲最差、最愛流連于花街柳巷的那個纨绔子弟在前一天晚上灌醉了, 又下了點藥,确保這人至少能睡上一天一夜, 然後把人留在了那纨绔子弟的某個外室那裏, 如果這纨绔子弟沒事,就證明那種東西根本不會對他們有什麽影響, 如果那纨绔子弟有事,就證明他們必須聽命于殷清流, 但是也是那纨绔子弟貪于享受玩樂誤了時間, 與他沒有關系。
這一招十分陰損, 但是文钰涼卻用的心安理得。
無毒不丈夫,做大事者,不拘小節。
當天這幾位使臣怎麽也等不到人, 又派人去找,也死活找不到, 最終也不敢耽誤時間,只得将那個纨绔子弟給落下了,殷清流看到他們之中少了一個的時候, 就知道那一位已經做了他們的棄子,無力回天了。
将那幾碗豔紅色的“茶水”送至幾人面前,看他們一一喝下,殷清流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們的神情動作, 最終将他們一一排除,将目光流連在文钰涼身上。
早在上一次文钰涼那一段話,殷清流就知道這是一個狠角色,能屈能伸、能忍能狠、心思活躍、抓得住形勢,一個奸/臣應該擁有的品質他身上都有,沒想到還是看走了眼,
這哪裏是個奸/臣,這要是給他個機會,絕對是亂/世/枭/雄。
如果能收歸于下自然是極好的,不過可惜了,齊淩炀絕對是得到了他真心的承認,但是在經過齊淩炀的“背叛”之後,這個性子的人絕對不會再臣服于其他人,就算是臣服,也不過浮于表面、迫于形勢,至于真心,絕對拿不出幾分。
現在能用藥物控制,也不過是因為藥物控制而已。
一茶飲盡,文钰涼将平城的事情一一彙報于殷清流,殷清流微微垂下眼眸,似笑非笑地看了文钰涼一眼,手指微微屈起,一下一下敲在桌上,那一聲聲幾乎是響在每一個使臣心中。
“文使臣辛苦了,”殷清流含笑看向文钰涼,那一雙深黑透亮的眸子深邃如同夜空,裏面是誰也看不透的情緒,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涼意,仿佛他所隐瞞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中。
文钰涼的背後驟然生出一片冷汗。
“臣不敢,”文钰涼行一大禮,頭與地面深深地接觸,借地面的涼意,才可以消除幾分大腦中的燥熱和恐慌。
“文使臣有何不敢呢?”殷清流低聲道,她的聲音帶着幾分慵懶,聽上去十分漫不經心,可是文钰涼卻不敢不重視這句話,背上的冷汗層出不窮。
“為将軍分憂,乃臣之職責所在,何謂辛苦?”文钰涼深深道,“此乃臣之榮幸。”
“榮幸?”殷清流似笑非笑地念着這兩個字,眉宇間一片平靜,卻讓文钰涼心中的寒意更甚,連指尖都不由有幾分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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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心中的輕視之心完完全全收起。
原以為這殷清流也不過只能拿藥物控制他,但是哄騙一個女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那麽危險的境況,三言兩語,表個忠心,他們不就是安安全全地從曦城出去了嗎?
可現在,事實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個殷清流,絕對不是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這殷清流雖然平靜溫和,但是那通身的氣勢,竟然壓得他擡不起頭來,不僅如此,他還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危/險的意味,
與當初面對齊淩炀一劍刺死文钰嘯完全不同的危/險感!
齊淩炀刺死文钰嘯的時候,文钰涼也感到恐懼,也感到危/險,但是那中恐懼與危/險,更多的是來自于齊淩炀手上的兵/器,是來自于文钰嘯身上的鮮血,是來自于齊淩炀很可能殺死自己的假設!
但是殷清流則不同,她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連聲音都顯得那般慵懶而漫不經心,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但是那一雙凝視在自己身上的眸子,卻讓他遍體生寒;
那種恐懼與危/險的警/告,是來自于殷清流這個人,而不是其他任何別的什麽!
殷清流,比齊淩炀還要危/險百倍。
在這一刻,文钰涼清清楚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既然文使臣願意為本将軍分憂,那不妨留在平城吧,”殷清流清清淡淡的聲音在文钰涼耳邊響起,文钰涼一個激靈,心髒一沉再沉,“像文使臣這樣的能臣,自然該留在本将軍身邊,為我分憂。”
文钰涼知道,殷清流這是對他不滿意了。
一個處理不好,就是萬劫不複的結局。
文钰涼重重磕頭,那聲音聽着都覺得痛,但文钰涼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拳拳之心,朗聲道:“将軍願留臣,實乃臣之大幸,臣感激涕零,但臣為将軍分憂,是臣之榮幸,将軍實為明主,臣為将軍奉犬馬之勞,又以何面目貪功?”
文钰涼的口才相當不錯,他将殷清流從裏到外誇了好幾遍,又表達了自己忠于殷清流的拳拳之心,最後點名比起曦城,平城更需要他,更能為殷清流帶來利益。
如此滔滔不絕小半個時辰,最後朗聲結束自己的“演講”,眼眶微紅,一片赤子之心具表現在外。
殷清流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笑了笑,漫不經心道:“瞧使臣這般緊張,平城有使臣妻兒親族,使臣在意自然也不為過,只是……”
殷清流頓了頓,意味深長道:“使臣之心,可是本将軍的。”
文钰涼自是高呼榮幸,大表忠心,他知道,這是殷清流的警告。
他的那些小心思小動作,殷清流八成是看出來了,雖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問題,但這個西南主将,卻是一個不可小瞧的人物。
他再也不敢耍自己那些小心思,将更隐秘更真實的情況和盤托出,豈料殷清流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晌輕描淡寫道:“使臣莫辜負我的信任啊。”
文钰涼汗流浃背,連忙表示忠心,頭磕得一個比一個響,殷清流這才走下來,親自将文钰涼扶起,好一頓安撫。
這禦下之術實乃爐火純青。
文钰涼心裏苦笑,面上卻不露分毫,更是将那些小心思收地一幹二淨,文钰涼心裏清楚地很,這幾天他卻是懈怠,雖然說得完美無缺,但動作上卻沒有什麽,更多的都是在旁觀,他說的時候運用技巧,別人還以為他廢了多麽大的力氣,只有殷清流,一眼就看出他話語中的實質。
最後那一句話,也是警告。
如果下一次他不能作出讓殷清流滿意的事情、拿出讓殷清流滿意的東西,那麽他絕對不可能出得了曦城!
而殷清流,又怎麽會留一個“無用”之人在曦城?
怕他剛被留在曦城,就沒命了。
而殷清流既然看出他的小動作,也多半可以猜出那個纨绔子弟的下場,既如此,她還這麽從容地把他們送出去,看來那碗“茶”中确實有問題;
那個人,怕是兇多吉少了。
文钰涼深深吸氣,知道自己不能再懈怠了,他一個人,玩不過殷清流,不,準确地來說,他們整個文家,也未必玩得過殷清流。
他突然明白殷清流一介女流,為何能收複西南,建立起這麽一只軍隊;
也突然能明白,為什麽齊淩炀會這麽想要殷家女兵,甚至不惜用他們文家的人做棄子。
殷清流這種主将培養出來的女兵,哪裏會是等閑之輩?
文钰涼等人被送回平城,一路上,其他幾個使臣都高談闊論,神色自得,只有真正與殷清流争鋒相對的文钰涼,才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回到平城,幾個人都開始讨論那個纨绔子弟,文钰涼在心中微微冷笑,當初大家派人去找這位纨绔子弟,估計都沒用心,要不然不可能找不到他,估計每個人心裏都等着看那纨绔子弟的結局呢。
而現在,根本不需要大家找,消息就直接傳到他們耳邊。
這些人本身都與文家沾親帶故,家裏之間來往也頻繁,那纨绔子弟死亡這麽大的事情,又怎麽會不通知其他幾家?
而且那纨绔子弟死在外室之地,死狀及其可怕,街頭巷尾幾乎傳遍了!
這下,這些使臣也沒有什麽心思說話了,都急急忙忙地告別回家,文钰涼更是去了那纨绔子弟給外室置辦的小宅院中,見到了那外室哭泣絕望的樣子,然後稍稍用了一點技巧,就讓那個六神無主的婦人将一切都說了出來。
那纨绔子弟先是疼,全身上下都疼,一直在喊,那婦人趕忙去派人請大夫,就在去請大夫這個途中,那纨绔子弟疼得在床上打滾,一下一下地拿頭撞牆,那牆面都被血染紅了,把婦人吓得半死,婦人去攔他,卻被那纨绔子弟猛地推了出去,還撞了腰,繼續用非常可怕的力道撞牆。
最後,大夫來了之後,說這纨绔子弟說撞牆撞死的。
文钰涼又回想起殷清流那一雙似笑非笑、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眸,背後一涼,手心中竟然布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還好,沒有拿自己賭。
**
曦城,殷清流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
就剛剛文钰涼而言,東南邊那幾個将軍出于私心争權奪利,基本呈持平狀态;但是文氏曝出懷孕,文家有文氏肚子裏的孩子,文氏及孩子有占據着齊淩炀的位置,再加上文家的保駕護航,現在局面還傾向于文家,但是之後會怎麽樣,誰也不清楚。
而有了孩子之後,文氏對于救齊淩炀回來一事,也不是那麽熱衷了,嘴上說着大情大義、為民為兵,但是真要拿城池來換齊淩炀,現在東南上下“掌權人”似乎并沒有幾個願意的。
但是,文氏那孩子就算生出來,文家和文氏能不能護住還是兩回說,而看齊淩炀那般失态的樣子,文氏八成是沒有孩子的,就算真的有孩子,這孩子也不是他的。
這就有意思了。
殷清流微微一笑,計算着此時東南方和這邊的兵力對比,東南方的兵力無疑比西南方要強上不少,但是西南方善毒,能用好也是一大優勢;齊淩炀在他們手裏,那些士兵下手也得有些顧忌,但是一個沒用好很可能會激發他們的鬥志,不得不小心一些;
比較了半個時辰,殷清流遺憾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硬打下來付出的代價太大,還得從長計議,再等一等,等東南方更亂一些。
殷清流又派人飛鴿傳書兩次聯系文钰涼,重點提了提齊淩炀此時的狀态,那文钰涼是個聰明人,命又握在殷清流手上,再加上上次殷清流的警告,這次做事倒是盡心盡力;
殷清流收到文钰涼的密報,淡淡一笑,還得等。
西南方大部分地區土壤貧瘠,土質不行,山多地少,産量也低,因此,西南方這邊糧食也少,每個民族都骁勇善戰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每每到冬日嚴寒之際,少有不發生小規模沖/突/戰/争的時候,朝廷又管不了這邊,久而久之,人人都骁勇善戰,為了保護糧食。
當初殷清流打下這裏的時候就知道這裏的短板,而時間一久,與這裏的感情更加深厚,便有想要改變這邊的念頭,但是原主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大顏子民,哪裏懂這些東西?與衆女兵商量了許久也商量不出個所以然來,對現在這種情況一無辦法。
但是殷清流不是土生土長的大顏子民啊,她穿越的世界太多,西南方這些問題在她眼裏并不算什麽,後世有多少方法可以借用啊,她先找了幾處富裕人家,征求了她們的同意後,将後世的幾個辦法傳授給她們,那些人家雖然聽着半信半疑,但到底眼前跟她們說這些的殷家軍主将殷清流,是整個西南方都敬佩喜愛的人物!
那幾乎人家咬咬牙,幹脆地答應了,既然是殷将軍讓她們這麽做,就定有殷将軍的道理,殷将軍哪裏會害他們呢?
後世對于農業發展方面有很大的進步突破,但是有很大一部分是基于機器機械化等等,但是很多模式是可以借用的,而農具也更是可以改善,介于東南方那邊還得等,殷清流的重心暫時就轉移到自家方面。
而除了這方面,殷清流還盡力去尋找那些高産作物,大顏王朝雖然和後代的華國類似,但到底還是不同,在正史上沒有出現的王朝殷清流經歷得多了去了,往往按照作者設置的情節,總會有一些和歷史對不上的東西,反正本來就是架空。
殷清流在某一個世界穿成農戶家的小女兒的時候,就曾找到過土豆。
一連半年,殷清流這邊毫無動靜,除了定時從文钰涼那邊拿到東南方的消息,在東南方的混亂上再推幾把之外,殷清流還未做些什麽。
算算日子,文氏的肚子都有七個月了,再不過兩三個月就要出生,待她這個孩子出生,才是整個東南上層最為混亂的時候,她殷清流一點也不着急。
而這半年中,因為殷清流的命令,各種關于齊淩炀的複雜消息一一傳來,齊淩炀的名聲遠不如當初在東南的時候,曾經那些愛民如子等等美譽,也漸漸變成了虛僞狡詐,編幾個故事,再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齊淩炀的名聲想不壞都難;
人走茶涼,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而這半年來,文钰涼也對殷清流的可怕有一個更加深刻的了解,竟是完全不敢瞞她,先不說自己所作所為都能被殷清流一只眼看透,就是殷清流目光之長遠也讓文钰涼心驚膽戰!
先說齊淩炀,殷清流讓自己等人去敗壞齊淩炀的名聲,并且默許其他将軍和勢力的推波助瀾,一開始文钰涼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殷清流這麽做,殷清流将齊淩炀的名聲敗透,更沒有人願意用城池來換齊淩炀了,殷清流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一開始文钰涼嗤笑不已,心裏還暗嘆女子果然眼界狹小,眼前只顧一時愛恨,連大局都不願意重視,文钰涼一直以為這不過是殷清流報複齊淩炀的一種手段而已,但是在以後的日子中,越加感受到殷清流這一招的狠戾和眼界!
齊淩炀名聲敗壞,就更加激化東南上層将軍和各大勢力的矛盾,正是因為齊淩炀名聲壞了,沒有人願意将他接回來,所以這些将軍和各大勢力的野心也接連膨脹起來,如果齊淩炀還是當初那個用兵如神、愛民愛兵、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齊淩炀,這些将軍的野心也不會膨脹到這般強度,齊淩炀名聲敗透被指“不配為主将”,那麽這些将軍,可不就打起主将的主意了嗎?
這和當初齊淩炀被擒時,各大将軍勢力争權奪利不同,那時候只是為了私利,但并沒有瞄準主将的位置,雖然争權奪利,但到底不會下黑手下狠手。
現在卻不同了,這些人瞄上了主将的位置,主将只有這麽一個,瞄上這個位置的卻有很多,這半年來東南上層風雨飄搖、火藥味極重,文钰涼甚至懷疑,再過不久,東南這幾位将軍就會先展開一次內/戰!
而這,不過是一介女子的主意。
未動一兵一卒,未花一分力氣,不過半年光景,就将原本還算和諧的東南方弄成如今這般模樣,其手腕和眼界絕對不只是高那麽簡單!
每每想起,文钰涼都感到不寒而栗。
一介女子,卻比很多享負盛名的男人都要可怕百倍。
而當初齊淩炀想要利用他們做棄子去收買人心,殷清流的動作雖然與齊淩炀完全不同,卻詭異地更收買了一波人心,本來西南方的人對她就極為敬仰,女兵更是視她為神,現在整個西南上上下下都将殷清流視為神只,其盛名他在東南方都有所耳聞!
後來來到西南方的時候稍加注意,這才發現,比起半年前閉塞貧窮的西南,現在與東南比起來真的是毫不遜色!
街頭巷尾,人民都帶着笑,小孩子拿着各種各樣未曾見過的零食,就從面貌來說,也有半年前截然不同;商市繁榮,娛樂業昌盛,百姓安居樂業,縱觀整個曦城,竟然未找到一個乞丐,就連東南方最繁華昌盛的顏安城,在繁華的街道上仍然能找到許多乞丐的!
文钰涼曾經試探着打聽過,但是那些街頭巷尾的普通百姓一提起這個就合不攏嘴,話裏話外都是感激殷清流,只把殷清流誇得宛若菩薩下凡,文钰涼找了四五個這種普通百姓,愣是聽了四五個時辰歌頌贊美殷清流的話,而且還不帶重複的,導致他晚上做夢都在歌頌殷清流!
下一次文钰涼就學老實了,他不再去找那些容易套話的普通百姓,而是找了一些看起來就比較富裕的年輕公子,這些年輕公子大部分都有些學識,文钰涼借着學識與這些年輕公子,然後試探性地提起殷清流,他本來以為殷清流一介女子,并不能得到廣大男性學子的尊敬,誰料他一開口,這位年輕公子更是将殷清流從頭到腳贊美一番,直把文钰涼聽得目瞪口呆。
而後,無論他找什麽樣的人,只要一提起殷清流,就會聽到大片歌功頌德的文字,縱觀整個平城,他愣是沒有找到一個不對殷清流歌功頌德的人!
就連那說不好話的幼童,一提起殷清流都能蹦出一兩個“好”來,那處于人嫌狗厭年紀的孩童們,提起殷清流也都是敬仰,不論男孩女孩,大多都以殷清流為信仰,一個下午,文钰涼都不知道聽到過多少“我要為殷将軍效犬馬之勞”類似的話了,聽得文钰涼完全沒有了脾氣。
一介女流,到底是怎麽樣才會讓整個西南都将她視為神的?
不管男子女子,不論年紀、不論學識、不論民族、不論財富、不論地位,只要一提起殷清流,都是大加贊譽,而那種贊譽,偏偏還是真心的,讓他們的眼睛都在發亮。
文钰涼不懂,卻升起了濃濃的好奇。
有的時候他甚至想,如果一開始沒有效忠過齊淩炀該有多好,那麽他現在也能全心全意地效忠殷清流,将她視為明主,說不定就有另外一條道路;
可是這世界上沒有如果,他曾經全心全意地效忠過人,得到的也不過是毫不留情地利用和抛棄,那麽他就再也無法全心全意地去效忠,因為他不知道會有什麽結局;
一介明主就在眼前,卻不能去效忠,偶爾想想,文钰涼也只能無力苦笑;
但是他做事,卻不由更加細致周到,也更加全心全意,再也不複當初偷工減料、三推五阻的時候,偶爾他也會向殷清流提一些建議;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期待,殷清流一介女子,到底可以走多遠。
文钰涼看得出,殷清流的志氣不在小,她的志氣絕不是簡簡單單的西南或是東南,或者整個南方,她的眼睛看得很遠,偶爾會有兩道勢在必得的光芒;
其志不在小。
文钰涼緩緩閉上眼睛,他想,殷清流的志向,很可能在于那人人豔羨的位置,
在于那九五至尊的寶座。
一介女子,志向在那九五至尊的寶座。
當真是……天方夜譚!
但是……卻又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卻是可以做到。
那麽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一介女子登基為皇?
文钰涼緩緩睜開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能登基為皇,自己再全心全意效忠一次,也未嘗不可。
**
齊淩炀被擒的第八個月,已入夏,文氏生産了,是一名男嬰。
殷清流得到消息,特意去慰問了一下齊淩炀,齊淩炀被關在地牢裏八個月,未曾見過陽光,所有的一切都在地牢解決,因此也格外肮髒,從一開始的歇斯底裏到現在這副人不人貴不貴的樣子,也不過是八個月。
還未走進地牢,就傳來一陣惡臭,殷清流遙遙看了齊淩炀一眼,見那個人再不複那副溫雅貴公子的模樣,便頓住了腳,扭頭向外走去。
沒必要了。
齊淩炀被擒的第九個月,東南方争權奪利已經達到了一個高潮,每個将軍手下的士兵都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火藥味四處蔓延,
齊淩炀被擒的第十個月,文氏所生男嬰去世,東南方的争權奪利到了一個巅峰,沒有主将、其他各個将軍相看兩厭的下場,就是整個東南方四分五裂,內/戰一觸即發。
而當殷清流揮兵直指東南的時候,東南方的幾個将軍都還忙于争權奪利,報告的士兵甚至都見不到這些将軍,兵臨城下了甚至還沒有将軍知道!
這一仗打的不要太順利。
等這些将軍從争權奪利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殷清流曾經布下的局已經得到完美呈現,那六個村落完美地執行了他們的任務,任何糧食都無法運送至平城,再加上每個将軍意見不一,每個将軍手下的士兵也彼此相看兩厭,東南方的民心早就散了,這幾個月經歷的事情太多了,齊淩炀本來是東南方的“魂”,結果一夕之間,名聲爛透大街,主将的名聲對于一個城多麽重要,百姓難免失望頹唐,而這些人根本沒有安撫百姓的意思,導致東南方的民心散的不成樣子。
而各個将軍與軍隊之間的厭惡更是嚴重影響了戰鬥力,一個将軍只能指揮他自己的軍隊,很多軍隊的指令南轅北轍,戰場上簡直就是送人頭。
而西南方這十個月真的是兵強馬壯,上下一心,此時又是攻打東南方,不知多少人攢足了力氣,想要為殷将軍報/仇/雪/恨,一路勢如破竹,文氏和幾個将軍也被擒獲,不過半年,整個東南就被西南收複,從此再也沒有東南西南之分,只有南!
而這個時候,天氣已冷,殷清流并沒有直接揮師北上,而是轉過頭來安撫民心。
東南西南剛剛合并,民心不穩,還不需要向北方動手,先将南方穩固,比什麽都強。
因為南方版圖較大,再也不是當初那偏居西南的場景,所以下屬再也不能像當初一樣随意,殷清流又設了幾個将軍,大多是她的親衛副将,男兵那裏也設了幾個,有人建議她稱王,但是她并沒有同意。
在這裏名不正言不順地稱王,哪有在那寶座之上稱王有意思?
稱王不過只有這一次,可不能浪費了。
不過半年,南方的局勢驟然變化,那聲音早就傳至大顏都城的街頭巷尾,當初殷清流已死的消息傳至大江南北,現在人家一統南方,簡直是神話般的颠覆!
顏耀欽得到消息的時候,還在喂貓,那只貓有一雙水波蕩漾的藍/色/貓/瞳,深得顏耀欽的喜歡,當暗衛一字一頓地彙報殷清流的事情時,顏耀欽只淡淡勾唇,“速度倒是比我想象得快許多啊。”
“去向蠻族那邊溝通一下,”顏耀欽意味深長道,“這寒冬臘月的,蠻族怎麽受得了?”
“還不快快行事,免得這寒冬徹夜,凍死不少族人。”
影衛深深垂頭,知道主子這是要動手了,蠻族入侵、南北征戰,必是民不聊生,影衛心裏不由升起幾分悲哀,卻還是沉沉應道:“是。”
第二天,顏耀欽在朝堂之上宣布,平反賊,除佞臣,派兵馬大元帥張淩羽率領四十萬大軍揮師南下,三個月鏟平殷賊!
顏耀欽微微一笑,那只漂亮的小貓坐在他的腿上,懵懂道:“喵?”
“要開始了,”顏耀欽揉了揉那小貓的皮毛,輕笑道,“你說那殷清流,會怎麽選擇呢?”
北方大兵南下,蠻族準備百年終選擇入/侵,在與蠻族聯手前後夾擊打破大顏王朝,和與大顏王朝聯手攻退蠻族,你會選哪一個呢?
蠻族在北,殷清流在南,殷清流與蠻族聯手,南北夾擊包圍大顏,吞下大顏相當容易,如不能,也不會太損失什麽;蠻族在最北,大殷位于中央,殷清流位于最南,如與大顏聯手,還要率兵來到大顏的地盤,而大顏臨時反水侵/吞殷家軍,也相當容易;
一個毫無風險,一個危機重重,殷清流,你會選擇哪一個呢?
顏耀欽眼眸中的笑意加深,那一雙深黑的眼眸滿是趣味,
歷史總是這麽驚人的相似,只可惜,那站在選擇中央的人,換了一個而已。
——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我期待你的選擇,殷清流。
殷清流得到消息的時候并不驚訝,顏耀欽會揮師南下早在她的預料之中,那個男人雖對這江山并不在乎,但是他卻對人/間/地/獄有一種非同一般的執念,他選擇這個時候出兵,絕對不是簡單地看準南方統一,必然是有別的緣由!
顏耀欽心狠手辣、又無所畏懼,這天下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游戲,衆生在他眼中皆不過棋子,殷清流沉沉地看着地圖,無意識地在上面塗塗畫畫,到底是什麽樣的外因,才會促使顏耀欽揮師南下?
大顏王朝,殷家軍,地盤分界線十分明顯,再往南,便是一片海,再往北……
——蠻族!
殷清流的腦海中猛地蹦出這兩個字,她牢牢地盯着最北方的地盤,那個與大顏有着數百年的仇恨的民族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說得通了。
四十萬大軍南下,大顏的兵力剎那間抽空不少,這對于蠻族來說,确實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再加上天氣已冷,冬季就要來臨,蠻族那邊糧食什麽的都不夠,怕是早就盯上大顏,而大顏此時抽調四十萬兵力內/戰,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果然,顏耀欽玩的這一手,并不是對着她的。
殷清流微微冷笑,拿着毛筆在地圖上面圈出一個又一個的點,如果蠻族入/侵,那麽她就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與蠻族前後夾擊攻打大顏,這對她來說無疑是最保守的策略,一旦失敗,也可以退回南方,而與外敵攻打大顏,殷清流嘴角的冷笑更盛,這江山易主的可能性,只大不小啊。
而與大殷一起攻打蠻/族,危險便多了,一個不慎,就是被顏耀欽反/殺的結局,而就她對顏耀欽的了解,他寧願讓蠻族入/侵也會反/殺掉自己!
這蠻族入/侵之中,會不會有他的手筆,還真是個未知數。
借蠻族與自己之手,讓這人間淪為地/獄,真不愧是暴君。
殷清流深深吸氣,那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她不可能直接跳過南北之間這麽多城池去抵抗蠻族,而蠻族離大顏都城,無疑是更近的,如果有飛機就好了,殷清流皺眉想到,
等等,飛機?
殷清流眼眸中閃過一絲亮光,對啊,這又不是一定要陸戰!
空戰是沒有辦法,那……水軍呢?
從最北方這邊靠水的城池進入,将軍隊直接輸送上岸,直接攻打蠻族,蠻族那時候與大顏打得正歡,南下的軍隊也絕不會那麽專心,心裏一邊想着都城一邊與自己對戰,效果肯定要差,自己這邊抽調出一部分人也無所謂,如果能策/反那四十萬大軍自然是再好不過,但是這人竟然是顏耀欽親自選出來的,就絕對不可能簡單地被策/反,可能性太低。
那時候大顏與蠻族互相牽制,自己直接從最北邊切入,也不需要走過大顏的地盤,只需要将蠻族打回最深處,與大顏接壤的這邊就是自己的了,南北夾擊之勢也可,如果沿海的這些城池也能順手攻打下來,整個大顏就被自己包圍起來,但是那些兵力太分散,也沒有這麽多可用的士兵,還需要從長計較……
殷清流叫來其他幾位将軍以及文钰涼,這幾位将軍都是她親手挑選出來的,自然有過人之處,而文钰涼更不用多說,放在亂世,絕對是一代枭/雄,心計手腕樣樣不缺,自然也可以與之讨論。
殷清流并未說出自己與顏耀欽的接觸和猜測,只簡單地說了說對蠻族的猜測,在場雖已和大顏分裂,但是和大顏勉強算是內/鬥,和蠻族那是外/鬥,仇恨是完全不一樣的,這一天衆人讨論到淩晨,在之後的幾天內一直讨論,最後初步定下計劃,東南沿海這一帶造船業本就發達,大船也有不少,現在有文钰涼和入畫盯着,殷清流也提供了一點圖紙,更進一步加工改進。
而南下的大軍,終于到了。
張淩羽是老将,曾與殷父并名,當時被稱為大顏雙雄,對大顏更是忠心耿耿,又兼之與殷父有幾分情義,第一天便遣使臣送來一長信,言辭激烈地将殷清流痛罵一頓,直言她不配為殷、對不起殷家列祖列宗等等,将殷清流罵的狗血淋頭,一旁為殷清流念信的離愁臉色漆黑,恨不得直接拿刀去劈了張淩羽。
殷清流壓根沒有回信,将使臣放了回去,張淩羽見殷清流沒有回信,當場痛罵三聲,言要為殷家列祖列宗驅除劣孫,當天便展開攻勢。
張淩羽是老将,各種戰術運用十分強悍,殷清流的主要注意力又放于船只上,前幾天饒是吃了不少虧,張淩羽見此,又派人送書一封,讓殷清流投降回京,他定會保她一命。
這一次使臣仍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