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星期六天氣并不好,一大早就淅淅瀝瀝的開始下小雨。
楚孟禾出門的時候特意看了眼時間,五點五十。
一場秋雨一場寒。推開門的剎那,裹着濕寒的冷風刮過來,加上暗沉沉的天色,激淩淩的讓人打個寒顫。
有那麽一秒鐘的猶豫,要麽,今天就不去學校了吧,這樣的天氣,又是周末……
“妍妍,今天別去學校背英語了,這麽冷,在家複習吧。”楚媽媽穿着大衣迎過來:“周六也沒課。”
“沒事,媽。”楚孟禾很快做了決定,伸手撐開自動傘:“我習慣了,在家看不進去。過會兒就回來。”
楚媽媽心疼女兒:“周末,要不你去找你原來同學玩玩?也得勞逸結合不是。對了,晚上記得跟爸媽一塊去參加婚禮,六點半,大中華酒店,別忘了。”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楚孟禾完全不在狀态,單詞書翻開二十分鐘,一頁都沒看進去。
教室開着燈,因為外面的昏暗,愈發襯的光亮刺眼。
反手扣下單詞書,快步走去關了燈。教室陷入灰蒙蒙的瞬間,楚孟禾這才覺得整個人都從緊繃的狀态放松下來。
沒有第一時間走回到窗邊固定的老位置,楚孟禾就那麽靠在牆邊,無意識的盯着靜音鐘發呆。
6:36。
托天氣的福,整個學校此刻估計就她一個怪胎。不要說操場上空無一人,連三層樓的教室都安靜到可怕,只聽到窗外雨滴打在磚頭瓦片上細微的聲響。滴答,滴答,滴答……
發呆的時間,仿佛過得很快,又好像很慢。
楚孟禾就那麽放空大腦的愣了半晌,重新回到窗邊桌子邊坐下的功夫,已經打算收拾東西回家了。
看不進去,又冷又餓,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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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單詞書的時候,膝跳反應般的往窗外眈了一眼,很快又收回。
三秒鐘。楚孟禾被施了定身法,石化了好一會兒,這才蹭的一下站起來,有點冒失的趴到窗戶上往下看。
濕漉漉的雨水沾到她前額細絨絨的頭發上,結成了晶瑩的露珠。
那個慢跑的身影。
原來偏執的不止她一個傻子。
楚孟禾突然想笑,陰鹜的心情一下子明媚到不可思議,澎湃的情緒沖擊着,想要大喊大叫的沖動。
傻笑了好一會兒,楚孟禾終于平定下來,愉快的重新拿起單詞書,開背。
五分鐘後,楚孟禾認命的扔下書本,打開保溫杯喝水。
還是看不下去。書上的每個單詞都跳躍着,蠢蠢欲動的扭着肥短的身體,變成她不認識的怪模樣。
莫斐。莫斐。莫斐。
要不,表白吧?
放下杯子捂住發燙的臉,女孩垂下眼睑,心跳的又快又急。慢慢的,連耳垂都染了緋色,一點點變成透明的樣子,粉嫩到可愛。
驟然響起的敲門聲吓得楚孟禾差點栽到地上。
驚愕的看着那扇門板,确認樣的回頭往操場上看。
空無一人。
那麽,是莫斐?
楚孟禾從桌上跳到地上,努力平定要造反的小心髒,走過去開門。
幽暗的晨光裏,依然看的分明,女孩纖細筆直的雙腿微微抖着,像是簌簌的鴿子。
拉開的教室門外,站着緘默的莫斐。
高大挺拔,肩闊腿長,帶着侵略性,擋住了所有的光。幾乎濕透的校服貼在身上,有看不見的水汽彌漫在空氣裏,激的人鼻子發癢,想打噴嚏。
男生眯着眼,不躲不閃的上下打量着她,甚至有點放肆。
他的頭發很短,濕漉漉的立着,在這樣半明半昧的光線下,襯着他的臉,異常剛硬。
莫斐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一衆高中青澀未退的大男生之間,很多還是慢慢拔節的新竹,張牙舞爪的,躍躍欲試的,男性的特征一點點顯山露水,可是還遠遠不夠,稚嫩的肩膀,修長卻瘦弱的身體,所有的标簽都指向少不更事的大男孩,成長進行時。
而莫斐,他是已經蓄勢待發的獵豹,褪去柔軟變得精壯的身體,棱角漸起的五官,寡言卻不容忽略的性子。
簡單的說來,他更像是已經長開的男人,身上有着讓人不安的某些特質,危險,卻也誘人,像鴉片。
所以,白桃不喜歡甚至有些怕他。
所以,楚孟禾在籃球場看到他高高躍起的第一眼,就一頭栽了進去,義無反顧。
“有事?”扛不住這種緘默,楚孟禾努力做出很淡然的表情開口。
莫斐扯扯嘴角,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種敷衍的反應。出口的話直截了當:“你想幹什麽?”
楚孟禾此刻的感覺就像是那天祁曜聽到她的拒絕時候,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被大棒子打的耳目失聰,大腦空白着嗡嗡作響。
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你不知道?
“楚孟禾。”莫斐雙手插在校服口袋裏:“曜子對你是認真的——”
“我喜歡你。”楚孟禾打斷他的話,幾乎是義無反顧的開了口:“我不喜歡祁曜,就是這樣。”
莫斐沉默了幾秒鐘,再開口是比拒絕更讓人難堪的話:“以後離我遠點。”
“為什麽?”楚孟禾有樣學樣,也把雙手插在校服口袋裏,不僅沒哭,唇邊幾乎是立即的,浮上一絲倔強而柔軟的笑意。
“不為什麽。”莫斐的冰山表情頭一次有點龜裂:“看不上你。”
這下楚孟禾真笑了,挑釁樣的歪頭:“看不上?你喜歡顧瑩然那樣的?”
莫斐挑眉,眼底有着小小的訝然,很快又隐去:“不關你事。”頓了頓又忍不住:“我跟曜子認識十幾年,他的內心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你應該了解一下。”
“你是想說服我,還是想說服你自己?”楚孟禾氣急,不退反進的往前一步,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瞬間縮短到警報拉起:“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跟我有半毛錢關系?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莫斐……不是剛好,你也喜歡我吧?”
莫斐的臉色看上去很臭,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倚在走廊的窗臺上:“我眼光沒那麽渣。”想了想又補了一刀:“曜子瞎,我不瞎。”
楚孟禾不吭聲,異常明亮的眼睛就那麽看着他,眨呀眨的,一直盯到莫斐站立不安,幾乎就想落荒而逃了。
窗外的雨聲漸大,嘩嘩啦啦的,仿佛隔絕出一片真空的小天地。
小天地裏面,兩個早慧的半大孩子鬥牛樣的對峙着,倔強的頂着稚嫩的犄角,誰都不肯先低頭。
楚孟禾不怕死的又往前邁了一步,逼的莫斐已經退無可退,那麽暧昧的距離:“我不信……”
忍無可忍,幾乎是粗魯的,莫斐抓着女孩的小細胳膊往後一推,轉身就走。惱羞成怒的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操!”
楚孟禾不防他的力氣,整個後背撞到牆上,肩胛骨生生的疼。
與之相反的,看着那個難得狼狽的背影,想笑的念頭瘋長,跟剛開了瓶的汽水樣的,咕嚕嚕往上冒泡,延綿不絕。
“莫斐,我賭一塊錢,你一定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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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子的姐姐邵靜靜是他大姨家的女兒,比斌子大四歲,文靜溫柔,自小照顧斌子,親如一家人。
加上斌子成天跟莫斐祁曜胥午混一塊兒,邵靜靜就跟他們親姐姐差不多。
這樣一個自家親姐姐大婚的日子,幾個混賬小子摩拳擦掌的,把那些無處發洩的精力都化成了十八般武藝,差點把婚禮現場給掀了棚頂。
楚孟禾能來參加婚禮,是因為楚爸爸和新郎官有親戚關系,新郎官的舅舅是楚爸爸的堂哥。
所以你瞧,世界就是這麽小。而且,這期間的親戚輩分論起來……
完全算不明白。
天氣不好,楚孟禾心情很好。少女的情窦初開,是那種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小小喜悅,雨後春筍般的發芽瘋長。
宴會廳裏熱鬧喧嚣,幾個鐵哥們兒一開始還是站在姐姐那邊起哄的,後來也是喝興奮了,加上早過了上午迎親時候為難新郎的節點,不過轉了兩桌,兄弟四個都自動自覺的升級成了伴郎,還是倒貼的那種。
新郎小葉是本地人,家裏的親戚朋友一大堆,本人又是最喜歡結交朋友的性格。這許多因素加起來,就成了無數的酒杯和祝賀,擋不住,推不掉。
原本的伴郎很快就慫了,喝着喝着直接倒下,被哄笑着擡下去休息了。
接着是斌子頂上,胥午他們在邊上掠陣。
楚孟禾托着腮,遠遠看着那幾個嬉鬧的身影。
莫斐今天破天荒的換下了他的校服運動褲或是軍褲,一件條絨的藍色休閑襯衫,松松的散着下擺,袖子半卷了兩道,領口的頂扣沒系,隐隐露出裏面的玉佩。下面是黑色的小直筒牛仔褲,本就修長結實的雙腿被修飾的更加好看,力量感十足。最要命的是,也不知道是他們幾個打鬧的結果還是莫斐有意的,半截棕色腰帶從襯衫下擺跑出來,閑散的稍稍下彎,挂在腰胯的位置,随意又誘惑。
楚孟禾看了幾眼不敢再看了,臉上熱的可以煎蛋。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發的什麽瘋,就這樣遠遠看着,就會忍不住想起早上離他那麽近,近到可以看清他濃黑的睫毛和狹長的單眼皮,還有他說話時候滑動的喉結……她當時居然有想要伸手去摸摸的沖動,真是瘋了!
楚小妞垂下頭,腿都沒出息的軟了。
白桃笑笑的樣子躍然眼前——她怎麽好意思的?這才多大,就思春了?
楚孟禾沒談過戀愛,也沒動過心,對莫斐的情動開始的始料不及。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已經成了燎原之勢,無力回天。
楚爸爸楚媽媽也不知道是因為放心還是開明,幾乎從來沒跟她說過什麽男女大防,是以楚孟禾懵懂着,心裏只覺得喜歡了也就喜歡了,不至于像老師如臨大敵樣的将早戀妖魔化,坦然的接受了自己有了喜歡的男生這件事實。
至于為什麽是莫斐不是祁曜,原諒她還真不知道其中原委,只能說感情的事情真是半點不由人,理智全無,遇到了就栽下去了,就這麽簡單。
場上陡然加大的喧嘩拉回了楚孟禾發散的思緒。定睛一瞧,隔着一桌,有幾個跳脫的男人開始哄鬧伴郎伴娘了。
其實也不怪那些人挑上莫斐。祁曜他們三個實在是太孩子氣了,打眼一瞅還都未成年呢,誰好意思荼毒祖國的花骨朵?
楚孟禾無處與人說的悶氣就是這麽被撩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