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人
“嗯，好的，很快的，你不要太擔心...。”那一側的門輕輕開啓，透過縫隙，隐約聽到傳過來的溫柔聲音。
張紹城緊盯住前面的位置，見到何蘭嘉返回到教室，收起了手機，然後緩慢地走到桌椅前，低着頭坐下。
“何老師，你外婆怎麽樣啦？”一個女人開口問着。
“嗯...，還需要住院一段時間...。”何蘭嘉擡起頭，語音平靜。
“什麽病啊？嚴重嗎？”有人又接着問。
“醫生說是癌症晚期...。”她目光悠揚，卻見不到溫和。
“真的很抱歉，讓大家聽到了不好的事情...。”随即何蘭嘉又像無事一樣地變回往常的樣子，與她們交談。
“那是要好好照顧的，這麽嚴重...，是沒有辦法了...。”幾個人嘆息說。
“嗯...，中斷了課程真的給大家添了麻煩...，我會将學費如數退還給你們，如果你們想要繼續學習的話，我會推薦你們一位我認識的老師，是我媽媽教過的很優秀的一位學生，聯系方式我今晚發送到群裏，你們有什麽其他問題或者需求的話，可以和我聯系...，因為我家裏的事情給你們添了這麽多的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她的眼角忽然微紅，然後深深地彎下了腰。
“何老師，沒事的，這種事情任誰都沒有辦法，我們都理解，你也不要太着急，回去好好陪陪老人家，我們這上課是小事，生命才是大事。”坐在前排的女人勸慰說着。
“而且，我們在你這裏學習的這段時間，過得也很開心，學了那麽多的東西，還認識了你這麽好的一個老師，也很值得的，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們也要常聯系，別就真的就這麽分別了...。”坐在後面的女人也補充說。
其他的人也微微點頭應和。
何蘭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神色放松下來，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其實...，我對于你們來說，也并非是什麽老師的...，我只是比你們多了解了一種專業而已，但是你們也有我所不知的別樣的世界。很感謝你們會選擇插花這件事情，雖然我并不知道你們從其中得到了多少的快樂，但是哪怕是能為你們的生活添加一點的喜悅，我也會感到很滿足...。”
“人與人的接觸是為了互相的改變，雖然我們只相遇了短短的時間，但是...，在這寶貴的記憶裏，當我再次想起，也全是溫馨又絢麗的色彩。謝謝你們陪我度過了這樣的時光，在這時光裏，每次清晨，看着那些美麗的花朵，我都會一一映想起你們的容顏，對于我來說，這真的是無比珍貴的，也是我所存在着的意義...。真的...，十分的感謝 ...。”何蘭嘉又一次地彎下了腰，傳遞出此時內心的話語。
教室裏只有安寧的情感，這溫暖和真誠充盈于心中，似乎冬日不在，留有的只是沁人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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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紹城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雖然他知道，周圍的人都離開了，但是他依然不想發出任何的聲響，仿佛只要有一點點的變化，自己所不想承認的現實就要轟然到來。
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就是要去接受，時間也不會因為他的祈求而停止...。
何蘭嘉從外面回來，看着這個教室裏面僅剩下的一個男學員，靜靜地望了他一些時間。
随後，她恢複到以往，來到他的桌前，然後拉出一把椅子，在他的旁邊坐下。
“真的很抱歉，這麽突然地通知你們...。”她先開口說了話。
“哦...，沒...。”張紹城無神地轉動着眼睛，癡癡看着她。
“這個...，這些...，都還給你...。”她從兜裏拿出了一張銀行卡和一個存折，推到他的面前。
這是之前他沒有過任何的猶豫遞交給她的。
“畢竟你來我這裏也沒有學到什麽，裏面的錢我也沒有扣除，現在都返還給你...。”她嘴角露出淡淡微笑，客氣對他說。
“不...，不用...。”他垂下頭，呆呆看着的确是自己的東西，語言頓塞...。
“我想該說再見了。”她微微站起身，示意離去。
“蘭嘉，等...，再等等...。”張紹城緊張地将手放到桌面上，叫住她。
“那個...，你外婆病得很嚴重嗎？”他急忙問出一句。
“嗯...。”她又坐下來，點了一下頭。
“那你...，不要太難過...，太傷心...。”自己又繼續笨嘴拙舌地說道。
“她的年紀已經很大，所以情緒上并沒有特別大的波動...，我們家裏也是這樣，外婆，媽媽，我們都知道我們的最終都是死亡，雖然會有些害怕，但是...，還不至于無法接受...。”她看着他極其冷靜地說。
“哦...，哦...。”張紹城發出單音節。
“那...，那麽...，你還會回來嗎？”終于，他勇敢地擡起了頭，真切目光問着她。
“我...，不知道...。”何蘭嘉的眼光停頓了一下，回答他。
“那...，你回去以後...，我們還可不可以...，再聯系？...，我一有時間了，可不可以？...。”張紹城感覺臉部肌肉都在抖動着詢問。
“我想好像沒有什麽必要了...。”何蘭嘉簡單回答他的問題。
“我...，我們為什麽？”他感到了一點的絕望，但是還想僥幸着。
“因為什麽關系都不是了。”她繼續冰冷地告知他。
“不是的，蘭嘉...，不是的...。”張紹城心裏着急，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拼命搖着頭。
“不是的，你就這樣離開，我...，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再...，我真的很想你，但是你卻離我那麽遠，在我無法觸及的地方...，那麽遙遠的距離，我再也無法見到你了，我該怎麽辦？...，你每天過着怎樣的生活？遇到怎樣的人？會有怎樣的心情？...，我什麽都得不到了...，關于你的一切...，萬一，萬一你遇到了別人呢？...，萬一你遇到更好的人了呢？...，你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回到我的身邊...，我們再也沒有任何的...，任何我渴望的幸福的...。”張紹城激動地将心裏的所想全部都吐露出來，只要有那麽一點的希望，他覺得現在都不可以放棄。
“可是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何蘭嘉抽回手，依舊平靜。
“我自己...。”張紹城抽回一口氣，握緊了變得空蕩的手掌。
“蘭嘉，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會一直等着你回來，只要你還會回到這裏，來到我身邊，我會一直等着你...，我愛你，我無法想象我自己一個人要如何去度過每一天，時間是那麽漫長的，毫無邊際...，沒有你，所有的存在都沒有意義...。”張紹城低下頭，盯着桌面，強忍住淚水，繼續喃喃說着。
“張紹城，我是不會對你做出任何承諾的...。”何蘭嘉呼出了一口氣，再一次說道。
他将放在桌面的手掌收回，緊緊蜷縮進身前，他擡起頭來，直直地看着他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
“蘭嘉，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一切都是我的錯，以前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地...，去做了那些事情...，我真的...，那麽幼稚自私地傷害你們，我...，從來都沒有長大過...，從來都沒有認識到所有的錯誤...，可是，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再也不會...，我知道，我愛着你...，一直都...，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你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我...，我...。”張紹城最後已經顫抖地說不出來話語...。
“雖然...，我能夠包容很多事情，但是，有一些事情卻是禁忌...。”何蘭嘉的眼睛黯淡下來，停止了這樣的對話。
“可是你就是我的全部...。”張紹城補充說。
“愛情并不是生命裏的全部，它只是一部分而已...。”何蘭嘉轉過神色，淡淡說道。
“雖然，在我的課裏，你并沒有很好地掌握插花的技法，但是...，假如你能夠明白，世上的萬物都有它的美，而你也能夠自我地去發現，這樣子...，也是很好...。”她伸出了纖細的手指，描繪着桌子上面擺放着的小小雛菊花的輪廓，語音平淡如水，再也激不起半點的波瀾...。
“張老師，這次校領導決定，讓你繼續回來擔任原來的職務，畢竟現在已經要二模了，孩子們也受不了太大的變化，但是呢，你也要好好地做好一名老師的職責，不要再扯上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了，上個學期，你們班級的平均成績非常不好，希望近兩個月，我們能夠看到你們的變化...。”施主任坐在大大的辦公桌後面，十分語重心長地對他說。
“嗯，好的，我會努力的。”張紹城交叉着雙手，站在對面，神情嚴肅應答。
“好了，寒假的新一輪複習就要開始了，你去好好教課吧...。”施主任端起桌子上的熱水，示意他談話結束。
寒假的補習只有高三年級來上課，張紹城走在空蕩的教學樓走廊上，其他年級的教室都桌椅整理整齊，沒有任何被需要的氣息。他站立在走廊的一處，看着外面冬日裏下起的浮雪，冰冷冷的，空蕩的世界裏什麽都沒有，只是放眼看去，得到的也是一片蒼茫...。
寒假的補習并沒有設有晚自習，學生們在一打起放學鈴聲後，一瞬間就都奔離開這個剝奪他們自由的校園，張紹城在等着周圍所有的人都離去後，收起了自己的工作計劃，整理好皮包，穿上厚外衣，走出辦公室，走在每一天都會來到的道路上。
天色已經有些發暗了，他來到十字路口，順着本能地選擇了去往地鐵相反的方向，自己偶爾也會朝着這邊走...，走着走着就來到熟悉的房屋前。
毫無生命氣息的...，張紹城看着凄涼的街道，不在留有的花香，門前的花盆裏面空蕩蕩，再也不是以往充滿希冀的模樣了，一切都是灰暗的，如被灰色籠罩住的呆板景色，自己都無法踏入其中。
他不知自己什麽時候會脫離現在的心境，或許很快的，是明天...，也或許是永遠...。他手指輕觸冰涼的牆壁，難過的感傷情緒順着手指，直抵內心，迅速将一切都冰凍起來，沒有任何可以期待的溫暖。
她會回來的...，他對自己說...，她一定會回來的...，張紹城呼出一口氣，透過白霧，又一次看向裏面那凄冷的庭院...。
三月的氣溫開始有着明顯的回升，擺脫了厚重外套的身體也舒展了不少，但是，張紹城走出了校門，看着還葆有着剛開學的新鮮氣息的學生們，莫名頭腦有些發疼...。
這次的模拟考試，班級三分之二的學生依舊沒有達到預想的成績，尤其語文和理化，一如既往地被別的班級遠遠落在後面，他緊皺起眉頭，拐着方向，來到熟悉的房屋前。
街道上有幾處随意扔放的垃圾，他握緊皮包，彎腰撿起，然後來到垃圾箱旁，輕聲扔進。下午的陽光正好落到了他這一邊的位置，照耀着他身體有了一些溫度。
是不是要調整晚自習的上課安排了？...，最好一些學生的家長也要聯系一下，這些孩子放學回家後，到底都學習到了幾點？...，他邊走在街道上，圍繞着屋子徘徊，邊細細計劃思考。
“哦，就是這裏，我們到了...。”兩三個人從他的身旁穿過，然後停在了大門前。
“就是這裏啊...，好像有些舊呢...。”其中的一個中年女人說着。
“哦，這套屋子就是舊城區還沒有進行改造的，但是以前的屋主是教插花的，所以裏面也很古香古韻，很有情調，最适合年長者居住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人谄笑解釋。
“但是還是有些老啊...。”女人對着身邊的中年男人輕聲抱怨。
“還是先進去看看吧...。”中年男人沒有什麽感情，插了一句。
大門應聲打開，三個人消失在眼前。
诶？...，張紹城愣住了...，這是？...，怎麽會？...。他站在原地，一直等待。
沒一會兒三個人就出來，雖然還是和顏悅色，但是中年男女走了之後，那個身穿西裝的年輕人立即垂頭喪氣起來。
“那個，不好意思問一下...。”張紹城急忙走過去，叫住了手拿文件包的年輕人。
“嗯？”年輕人被突如其來的招呼驚了一下，然後看着他。
“這個房子...，是？...。”張紹城示意地指了一下。
“哦...，要出售的。”年輕人有些不滿地回答他。
張紹城頓時感到心裏冰到了極點，一切他所以為的不可能，竟然會真的發生...。
“這間主人...，她不回來了嗎？”他即刻緊張問起來。
“應該不回來了吧...，回來還要賣房子？”年輕人不解地看着他。
“怎麽會？...。”張紹城感覺心裏都被揪成了一團，悲傷即刻延漫了身體。
“請問還有事情嗎？”年輕人很爽落地問他。
“啊...，沒...。”張紹城呆呆地看着遠處，始終都聚集不到焦點。
“哦...，那我先走了，唉...，這麽舊的房子，也是不好賣啊...。”年輕人低頭看着手裏的資料，抱怨說。
“等一下...。”張紹城轉過身，趕上前又叫住了他。
“又怎麽了？”年輕人有些不耐煩地回複他。
“那個...，這個房子，我買，我要買...。”他脫口而出。
“啊？”年輕人一頭霧水地又重新打量他一番...。
“這個價錢你能出？”他将手中的資料遞給他，指着上面的數字。
“嗯...。”張紹城看愣了一眼，半天沒說出來話。
“那個...，我也有一處房子，能不能等我把它給賣了，再付錢...，是樓房...，可不可以再給我一些時間...。”張紹城想起了自己從出生來就住着的地方，支吾說着。
“這個...。”穿着西裝的年輕人面露了一些苦色。
“你再等我一點時間，這個房子我一定買，那個...，我付你雙倍的傭金...。”張紹城進一步說道。
年輕人面部的苦色更加明顯了一些...。
很幸運地，将房子都交給了那個經紀人，很快就有了買主，雖然自己住的樓房得到的錢與蘭嘉的那處住宅還差了一些錢，但是從自己這些年來的積蓄中拿出來一些也填補上了。張紹城擠出來了一個周日搬完了家，現在他又再一次進入到這個曾經熟悉的地方。
自己原來房子裏的家具統統都留置在那裏了，僅有的一些自己的物品都歸攏好了位置。
他依次走過每一個房間，裏面所有的擺放都沒有變化，只是這段時間沒有人清掃，上面積滿了浮灰。
他仔細打掃着，維持着它們原本的樣子，一一小心維持着原貌。這裏是蘭嘉曾經住過的地方，這裏也有她所有生活過的痕跡，他現在重新回來，幻想着自己與她再次生活的時光。
最後的一處終于都打掃完畢，已經延長了的下午時光讓天際依然明亮。張紹城來到庭院，坐在被陽光照耀着的有溫度的長板上，仰起頭，看着這四方中遙遠的天空。
她是不會再回來了吧...，他心裏想着。是啊...，要不然為何連在這裏的唯一的去處都賣掉了呢？...。他的內心苦澀，沒來由的酸楚溢入鼻腔。
曾經...，他們是那樣美好的...。現在，這裏就只剩下他一人，他繼續獨自品嘗着孤獨滋味，伴随着不會停止下來的回憶，時刻割裂着他內心的惆悵...。
他回過神來，看着庭院裏面冰冷的石板，記起自己第一次到這裏來時，何蘭嘉在他面前蹦跳着和他談論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模樣...，是自己将這些全部都推開掉了...，他沒有張開雙臂，擁抱住那份美好，那個靈動又鮮活的靈魂，現在全部都消失在眼前。
難道...，愛一個人是使她得到了羞辱才會想要得到她的嗎？
張紹城的臉上露出了苦笑，随即酸澀的淚水從臉龐滑過。
他再一次地仰起頭，看着層層雲朵後面充滿無盡傷痛的湛藍天空，孤獨地舔舐最深的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