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離婚(三)
白日裏,江北心事恹恹, 臨下班那會兒, 忽然接到了沈慕南的電話, 男人還是一貫的言簡意赅,下達命令似的,“下了班到我公司來。”他預料到了某一刻的到來,按捺不住, 跟胡老板打過招呼便匆匆離開。
前臺又換了, 這回是個長相清麗的小姑娘,二十出頭,貌似剛入社會, 人挺機靈,一見江北就認出了他,“您是江先生吧,沈總都跟我交代好了, 我讓人送您上去。”說罷招來公司保安,兩人交換意思, 那人轉過來看了江北一眼, 笑笑。
保安直接把人帶到了總裁辦公室,沈慕南不在,江北自行找了個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地擺弄着手機。沒一會兒那門開了,男人走進來,皮鞋踢踢踏踏地蹭着光潔的地板。
江北從沙發上緩緩站起, 有點局促,又有點欣喜,期盼已久的事情似乎在今晚快要落實了。
“傻站着幹嘛。”沈慕南走過來,坐到旁邊的空位上,眼睛無意間瞥到了茶幾上的手機,屏幕亮着,畫面是四角褲專賣,他打趣,“給我買的啊,尺寸好像不太對。”
江北彎身收回手機,也坐了下來,刻薄道:“這我的號,你肯定嫌大。”
沈慕南懶散地往旁邊靠了靠,大部分重量落在江北的身體上,江北推他無用,整個人歪歪扭扭地坐着,像是一根石頭縫裏彎曲生長的雜草。
“你起開。”江北低憤。
沈慕南閉着眼,挺會享受的樣子,鼻腔裏出聲:“別扭什麽,借我靠一靠。”
“重死了,要靠往邊上靠去。”江北不動彈了,牢騷滿腹地承受着。
室內安靜了幾分鐘,沈慕南像是睡着了一樣,江北心裏藏事,沉默于他簡直是折磨,他垂眼端詳起男人,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終于坐不住了,他以咳嗽聲打破了現下的境況。
沈慕南終于睜開了眼,面有倦色,嗓子也略略沙啞:“這幾天沒睡好,有點累,一會兒就在這兒随便吃點吧,晚上帶你過去。”
江北心漏了半拍,挑重點問:“去哪兒?”
沈慕南這下坐直了身子,側目撩了江北一眼,指東打西地說:“肩膀酸,給我捏捏。”說完轉了個身,後背對準江北。
“事兒真多。”江北幫他脫了西裝外套,任勞任怨地在男人的肩膀處敲打起來,。
“沒吃飽嗎,用點力。”
Advertisement
江北負氣,猛地砸下去一拳頭,顯然力度還不夠,沈慕南不痛不癢,笑說:“那個目擊者找到了,還在北市,一會兒咱們開車過去。”
江北的拳頭停下來,低聲道了句“謝謝”。
沈慕南懶洋洋地側轉過來,擡臂把人擁進了懷,湊近了看,嗓音低下來:“這會兒不跟我鬧離婚了?”
江北用胳膊肘抵住了他,刻意挪開一小段距離,“一碼歸一碼,離婚的事以後再說。”
沈慕南終有點意興索然,眼尾輕佻地掃過江北,嘴角扯了扯,聲音隐約含着些無奈,“瞎胡鬧。”他也不等江北反應,直接起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撥通了秘書的內線電話,“你進來。”
半分鐘不到的功夫裏,一位着裝板正的男士便走了進來,禮貌地颔颔首,“沈總。”
沈慕南沒說話,頓了半晌,擡腕指着江北跟秘書說:“你去問問我太太,他晚上想吃什麽?”
秘書那如同機器印刷出來的标準笑容,轉了個方向對準江北,“江先生,您晚上想吃點什麽?”
江北白了沈慕南一眼,冷言冷語道:“随便,工作餐就行。”
“那您需不需要喝點什麽?”
原來上下屬關系裏,也講究個什麽鍋配什麽蓋,這人說話跟沈慕南像得很,一樣的陰陽怪氣,江北沒給好臉:“随便随便,你看着整吧。”
這時候,沈慕南插一嘴,惜字如金:“給他泡杯枸杞菊花茶。”餘光注意到江北在瞪他,他反而笑了,擡眸瞥過去,“看我幹嘛,年紀大了,就該養養生,還當自己是三十多歲的壯小夥啊。”
秘書很識趣地關門出去了。
“男人四十一枝花,我還沒到四十呢,你自個兒慢慢養吧。”江北說。
沈慕南笑着瞧他:“我這年齡和體質,不需要養生。”
“別太自信。”
沈慕南逗弄的意味越發的明顯:“你在床上又不是沒見識過。”
“懶得跟你說。”江北不好意思地別過了臉,佯裝看起窗外的風景。
鬧歸鬧,吃過飯後,沈慕南便載着江北往城西方向的清遠市而去,北市下屬的一個縣級市,離市區不算遠,大概一小時左右的車程。
燈火璀璨,車內車外像是隔絕出來的兩個世界,江北的臉隐在若有似無的光線中,顯得極不真切。紅綠燈路口,車子停,沈慕南伸手握住了江北,粗粝指節摩挲着小情人的手背。
江北側過臉:“你怎麽跟那人說的?”
綠燈亮起,沈慕南收回了自己的手,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給了他三百萬。”
“果然……”江北垂眼,眼睛裏霧蒙蒙的,一切如料想中的那般。
之後到了地方,全是江北在跟那人交涉,沈慕南沉默無語地站在人家陽臺上抽煙,小區夜靜,越發對比出客廳的談話聲清晰于耳,江北幾次挑眼,見到的都是男人的黑色背影,瞧着有幾分落寞在裏頭。
目擊者給出了當年的那段車禍視頻,江北放到自己手機上保存好,隔了這麽久,他已經沒有任何情緒了。如今整件事算是走到了頭,終有覆水難收之感,他喚沈慕南:“走吧。”
回去的路上,江北還是那副走神的模樣,不言不語的,沈慕南打開了車上的音樂電臺,某首不知名的流行歌曲,什麽愛啊巧克力的,江北嫌聒噪,直接給掐斷了。
沈慕南側目打量了一眼,沒吭聲。
“你這什麽品位,難聽得要死。”江北嘀咕,心裏的那股煩躁勁兒忽然找到了宣洩口。
“随便放的,要不給你切個相聲。”
“不聽。”
沈慕南猜出了一點緣由,雖覺得莫名其妙,但這當口也只能受着,“好好呆着,馬上就到家了。”
“我本來呆得好好的,放什麽鬼調子。”江北還在宣洩那股煩躁。
沈慕南沒做聲。
“你怎麽不說了?”惡人先挑釁。
沈慕南不想再聽他胡攪蠻纏,冷下臉:“別影響我開車。”
到家的時候,孩子已經睡着了,兩人各自去衛生間沖了涼,便草草上床躺下了。時值初夏,夜裏一條薄被即可,江北卷走了大半,翻來覆去地絞。
男人從下面抄過手去,單手摟住了江北:“轉過來。”
“幹嘛?”
男人直接把江北扳轉過身,兩人臉對着臉,四目相對。沈慕南親上去,蜻蜓點水地碰了下江北的額頭,“我就知道,不讓你占點便宜,你就睡不踏實。”
江北白眼:“颠倒黑白,瞎臭美。”
沈慕南笑,在被子裏作弄了幾下,片刻的功夫,江北就哼哼唧唧地說不出話了,整個人軟趴趴地任人宰割,嘴上不服輸地說:“小沈,你可以啊。”
沈慕南貼上去,在小情人脖子間纏綿了一會兒,不解渴,伸手就想去扒江北的睡褲。江北打掉,那只手很快又纏過來,一來二去,江北被惹煩了:“天這麽熱,能不能不膩歪!”
男人微微有些喘,氣息不勻:“有一周沒鍛煉了,今天補回來。”
“不幹。”
男人邊親邊哄:“聽話,很快的。”
江北一面耽溺于此,一面還嘴硬道:“越來越快,不行了吧。”
“你想慢點也行。”
……
兩人勉強折騰了一次,都覺得有點熱,後來開了空調又鬧了一次,到最後汗水涔涔,像是從熱水裏打撈上來的。
放縱過後就是無望的空虛,江北莫名地生出了一絲罪惡:果然好日子是會讓人消了魂的。他站到鏡子前,觀望着鏡中的人,循規蹈矩是自己熟悉的,放浪自私也是自己熟悉的,到底是哪個地方變陌生了?
“現在成老樹皮了。”沈慕南不知何時抱胸倚在了門口。
江北回了神,輕飄飄地怼過去:“你不照樣啃得津津有味。”
沈慕南擡了擡手,露出手上滲血的一節紗布,“過來。”
江北把家用的小藥箱提過來,充當起半吊子大夫,先給男人消消毒,然後左一圈右一圈地包紮起來,紗布被綁成了一個蝴蝶結的樣子,“早上忠叔還提醒你注意着點,自己不聽,以後手殘了沒人管你。”
“剛才力氣用大了。”沈慕南暧昧地盯着江北的眼睛說,“以後你也學着動動。”
江北“摔”下男人的手,哼一聲:“怎麽不斷掉。”
“手斷了沒事,那個不能斷。”
江北氣笑了:“流氓。”
沈慕南也笑,湊上去偷嘗了一口:“我去洗澡了。”
“注意點兒,別沾水。”男人已經走進去了,江北還在卧室裏喊,“你套個塑料袋。”
這便是婚姻的迷人之處,唠叨來唠叨去,說的全是不為外人知的私房話,終有一日,那些年輕時候鋒芒展露的棱棱角角要被這細水長流的日子給打磨平了,叫你一見着對方,只顧着想昨晚上誰在搶被子,孩子半夜的尿布又是誰給換的?雞毛蒜皮,偏能長長久久。
男人還沒洗完澡,外面來了人在敲門,江北趕緊抓起睡褲套上,一面應:“誰啊?”
“江先生。”是阿姨的聲音。
“什麽事?”江北又抓起睡衣穿上,急匆匆地走過去開門,等他出現在阿姨面前時,已經是個穿戴整齊的好爸爸了。
阿姨抱着洲洲,心急道:“今天怎麽哄都不睡,哭得還厲害,一直用手在撓癢,我剛才把她衣服掀開,背上全是小紅疹。”
江北也掀開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小紅疹占了大半個背,他從阿姨手裏接過孩子,“你先去睡吧,我一會兒帶她去醫院看看。”
阿姨不忍走,實在擔心孩子,江北再三勸,那照顧的阿姨才肯回了自己的房間。
“沈慕南,你快點。”江北沖浴室裏喊。
“你說什麽?”男人的聲音從浴室裏傳出來,混雜着水聲。
江北怕他聽不清,抱着孩子走到裏頭,“丫頭好像過敏了,趕緊穿衣服,咱們去趟醫院。”
“我馬上就好,你去把孩子的尿布、水杯裝好。”
江北聽話照做,三兩下收拾完畢。
到了醫院,醫生的診斷是荨麻疹,開了一瓶氯雷他定糖漿,江北回家給孩子喂了一茶匙,堪堪把小哭包哄睡後,自己卻沒了睡意。
兩個男人背靠在床上,中間夾着睡着的小寶寶,說話聲都不自覺地壓低了許多。幾近淩晨三點,再有一兩個小時,東方的那塊天就該泛白了。
此時,尚是悄然無聲的深夜,花園裏的燈光從窗幔外面透進來一些。
“這孩子怎麽跟我似的,從小就多難。”江北嘆氣道。
“就一過敏,別想得太嚴重,快睡吧,明天要不就別上班了。”
江北看着小丫頭,輕輕摸上了那頭小卷毛,“睡不着。”
沈慕南撩了眼身側的一大一小,倏地想起一件事,他無所謂地問江北:“你什麽時候去他老家?”
江北有些意外,聲音壓得更低:“下個月,我把洲洲也帶過去看看。”
男人默然。
靜了許久,耳邊似乎只剩下孩子的清淺呼吸,江北沒話找話,黑暗中的臉色有點像在開玩笑:“我要真跟你離婚了,你會不會找人揍我啊?找幾個黑-社會,我肯定招架不住。”
男人沒料到他會突然提這茬,神色晦暗道:“那就別離。”
“世界這麽大,萬一我特想去看看呢。”
“去哪兒看非要離婚,出家當和尚啊。”
“說不定。”
“我看你就是吃太飽了。”
江北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算了,不說這個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