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電話
江北往地鐵站走的那一路,胡老板慢慢悠悠地開車跟上, 車窗降下來, “小江, 司機今天沒來接啊。”
江北看過去,笑笑說:“他家裏有點事。”
“上車啊,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就幾站路, 我坐地鐵就行。老板, 別忘了明天晚上啊。”
胡老板打包票:“忘不了,那我先走了,你自個兒注意安全啊。”
寶馬X6從人行道上疾馳駛去, 在前方路口彙入車流。
“江北。”有人在喊他。
江北認出了那道聲音,他尋覓了一眼,陳新宇夾克牛仔褲,周身落拓。大半年未見, 這人完全不是曾經的公子哥樣兒,褪去那層光鮮外衣, 現如今與這座城市裏勞碌奔命的上班族們并無二致。
“有事嗎?”
陳新宇捂手擋風給自己給了根煙:“一塊坐坐吧。”
“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咱倆之間沒必要拐彎抹角,我趕時間回家帶孩子。”
陳新宇仰頭瞧了瞧天色,煙霧熏繞使他微眯着眼,半晌才說話:“你這日子過得挺滋潤啊。”
“還行吧。”江北擡腳朝前。
“周明你也不想管了,是吧!”背後是厲聲的質問。
江北慢慢轉過身子,對上了那對別有用心的眼睛:“都死這麽久了, 我還能管什麽,陳新宇,我求過你多少次你心裏清楚,你呢,從來沒給過一次準信,現在我也想明白了,周明是你什麽人,你憑什麽要去管個不相幹的人?沈慕南給過你好處吧,現在好處沒了,你就來找我揭他的底!”
陳新宇甩下了那半截煙,用鞋底使勁踩摩,眼睛睨着江北,嗤道:“看來你不傻嘛,行,算我他媽的多事,他沈慕南,合該順風順水好事占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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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着那人又能怎麽樣,肇事逃逸能判個幾年……”
“是啊,肇事逃逸能判個幾年,他鄭子浩現在還滿世界逍遙呢,給你那倒黴前夫多燒點紙錢,我看這事就這麽拉倒吧。”
一片梧桐葉子從枝頭飄忽着落在了江北腳邊,“別再來找我了。”江北輕聲說。
“沈慕南從頭到尾什麽都知道,他壓根就沒打算幫你!”陳新宇不甘心地沖着江北的背影吼了出來。
字字清晰,如同這個時節的幹燥天氣,兜頭蓋臉就是一陣刺疼。
江北回來就上樓看孩子去了,屋裏開着暖氣,小丫頭撒腿在毛絨地毯上爬來走去,一會兒左,一會兒右,玩具散了滿地。
“洲洲。”江北蹲下來朝他伸出手。
小丫頭眼睛一亮,腳丫子撒開蹒跚着過來,江北把孩子抱到懷裏,心裏陡生出溫熱:這麽小的寶寶,得要多久的呵護才能長大啊。
“今天下午睡了沒?”江北問照顧寶寶的阿姨。
“三點鐘把她哄睡的,一直睡到五點多,晚上估計又要貪玩了。”
江北給孩子拽了拽發皺的背心開衫,溫言道:“晚上你休息吧,孩子我來帶。”
沈慕南還是吃過飯回來的,這些日子他在交涉一個工程項目,時有飯局,幾乎每天都是沾着酒氣進卧室。江北在床上陪女兒搭積木,五彩的小別墅初具規模,還差一個屋頂,洲洲一臉新奇地看着她爸爸的一雙巧手。
“爸爸厲害吧。”江北遞給女兒一塊黃色長方體狀的木頭,“這個給你,你來放。”
洲洲眨巴着眼,水靈靈地看着她爸爸。
沈慕南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天倫場景,他扯開領帶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望着一大一小。
江北眼皮子沒掀,直接對着那點暗影說:“孩子今天跟我們睡,你快進去洗洗。”
小情人着一套藏青色棉質睡衣,領口微敞,露出大片的春色,沈慕南一時口幹舌燥,俯身在江北頰邊淺啄了一口:“晚上只喝了一小杯。”
江北摟着孩子,眼睫毛輕微顫動了兩下,沒說話。
“今天誰惹到你了?”沈慕南沒當回事地随便一問,襯衫上的扣子解了大半,準備去洗澡。
“陳新宇惹到我了。”
沈慕南的手僵懸在了紐扣上,擡頭瞥了眼江北,嗓音低沉下去:“他又跟你胡說了什麽?”
“沒亂說什麽。”江北摸摸小家夥的一頭小卷毛,戲谑一般地說,“就是讓我防着你點,這人也奇怪,我們夫妻倆的事兒,他倒挺喜歡摻和,不過,誰心裏有鬼誰自己清楚。”
沈慕南不做聲地看着江北,少頃,步伐邁出,淡聲道:“我去洗澡。”
“哇——”小丫頭的哭叫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江北褪下小家夥的紙尿褲看了一看,果然是尿濕了,“別哭別哭,給你換,自己尿褲子還敢哭。”說着抱起孩子,擡眼使喚幾步之遙的男人,“愣着幹嘛,去拿尿不濕啊。”
沈慕南折身回來,慌手亂腳地去抽屜裏找紙尿褲,江北看不過眼,聲音不覺高了幾分:“你在這兒找到明天也找不到,去孩子那屋翻翻。”
本來解開的幾粒紐扣,男人又給馬虎地系上了,他挾着一陣風出去,不一會兒就拎着一個紙兜子進來,三兩下就給孩子換了條新的,動作頗熟練。
小家夥已經不哭了,小臉微微皺着,一雙烏黑圓溜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沈慕南,嘴巴裏像抹了蜜,不停地嘟囔着“爸爸”。
沈慕南一板一眼地說:“乖,以後不準尿褲子了。”
江北擡眼看男人:“把你的乖寶寶抱衛生間去洗洗屁屁,她現在只認你這個‘爸’,我陪她玩了半天,也沒聽她喊我一聲。”
“我下的功夫比你深,群衆基礎好。”沈慕南笑着把孩子抱進了懷,“走,我們洗屁屁去。”
晚上十點,一家三口懶洋洋地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孩子已經酣睡,像只糯米團子橫亘在兩個大人之間。卧室只開了一盞複古壁燈,光線很柔,兩人面對面地看着。
“小北。”男人輕喃。
江北掀了掀眼皮,喉嚨裏出聲:“嗯?”
“我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也挺好?”
江北的眼神黯了幾黯:“是挺好的,出門有司機,上班還不累,我們胡老板對我比對他親兒子還好,他們都說我這二婚結得值。”江北頓了頓,又道,“不說這個了,睡吧。”
***
夜色濃重,如墨染一般,初春的天還是黑得早,兩人收拾完畢正打算開車去吃飯。
“阿平他兒子生病了,前天聽他在電話裏說的。”沈慕南懶散地側過半個身子,目光鎖住江北,“把安全帶系上。”
江北照辦:“還挺嚴重的,我抽空得上醫院看看去。”
“下周我過來接你吧,晚上下班稍微等一會兒,我大概六點多到。”
“不用了,幹嘛搞這麽麻煩,坐地鐵也就一會兒的功夫。”
打火,發動,車子急速駛向郊區道路,兩側國槐成排,平行延伸。
沈慕南接着剛才的話題:“我記得你駕照不是高考完就拿到手了嘛,怎麽沒買輛車開開?”
“剛工作那會兒,家裏的錢全拿來開工作室了,本來我媽也沒多少存款,後來……”江北愣了會兒,又道,“反正我就是瞎混日子,其實沒掙多少。”
沈慕南了然,多年前的那件事,他于小情人有愧,“有空我陪你去看看,給你買輛車吧。”
江北應道:“好啊。”
手機嗡嗡作響,打破了這段行駛中的安靜,江北緩緩睜眼,從口袋裏摸索出來,屏幕上是一串數字,有些熟悉。
“喂,你好。”江北說。
“是我,陳新宇,別挂,聽我說完,他是不是在你旁邊?”
江北沒做聲。
“看來是了,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江北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拿手機的手微微顫了顫:“我上次就說過,別再來找我了。”
沈慕南聞言扭頭看了江北一眼,已猜出來電者是誰,眼底浮起異色,“陳新宇?”
那邊電話還在繼續,江北沒有挂斷的意思,方向盤被打死,“呲”的一聲,車胎尖銳地磨蹭地面甩尾而去。
大概半分多鐘後,江北挂了電話,形容依舊,看着男人淡淡地問了句:“開這麽快,你不要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