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放手
挂了電話,沈慕南在窗臺邊坐了下來, 蒼白的指骨夾起香煙, 一根接着一根, 默然到天明。
六點不到,天已大亮,那間主卧始終不曾發出一點動靜,跟它的“主人”一樣, 在生男人的氣。
沈慕南推開門, 江北就坐在床沿邊呆愣愣地盯着窗戶,想必後半夜也是沒合眼。
“下來吃早飯。”男人只朝那背影掃了一眼,聲音很低。
滿室燈光熒然, 與外邊的明媚天色融為一體。
男人走了,房門發出清脆的“砰”的一聲,江北朝後略略偏過頭,想去探究些什麽, 但是除了空洞洞的那扇門,什麽也看不出來。
江北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然後便下了樓, 早飯還是要吃的,肚子不該餓着。
男人坐在餐桌邊慢條斯理地往吐司上抹醬,眸光冷清,像是有意與他撇開關系似的。江北沒有多想,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椅子劃拉地面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刺耳。
沈慕南斯文如常, 并沒有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紅油馄饨,水晶包,還有酸辣味的豆花,都是些重口的中式餐點,顯然這是他的那一份。
江北半點不客氣,把那碗豆花挪到自己跟前,一勺一勺地舀着喝,精致小巧的水晶包也被他四五口解決掉了倆兒。
他飯量很大,就是不太長肉。
“豆花好喝嗎?”抽了半夜的煙,沈慕南的嗓子幹啞到極點。
江北繼續喝,不予理睬。
“拿個勺子過來。”沈慕南突然吩咐從旁侍候的傭人。
江北吞咽的動作卡頓了下,由急到慢,他用餘光掃掃男人,沒發現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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傭人遞來勺子,沈慕南接過來用餐布擦拭一番,然後伸到江北碗裏舀了一勺,送進嘴裏,“咳咳”,咳嗽聲清雅,只微微咳了兩聲。
“太辣。”男人皺着眉頭說。
江北心裏有些快意,偷瞄的眼睛往下彎了彎,他在用眼睛說話,他在取笑男人的狼狽。
“傷胃,以後吃清淡點。”男人忽然又說。
“飽了。”江北站了起身,作勢要走。
沈慕南一把抓住了江北的手腕,眼色晦暗,有種深不可測的意味,“再陪我吃一會兒。”
很多年以後,江北再去回想男人的這撇目光,總有種無可落腳的空虛感。
此刻的江北,滿腔皆是被困于籠的憤怒,他甩開男人的手,一句話不說,提腳跑上了樓。
九點多的時候,阿平把周明帶過來了。江北呆在二樓卧室裏,空蕩的客廳就只剩下沈慕南和周明兩個人,沈慕南坐着,周明站着。
“他人呢?”周明問。
沈慕南冷清清地瞥他一眼,傾身在煙缸裏磕了嗑煙灰,沉聲:“坐吧。”
“不用,”周明很果斷地拒絕了男人,末了又說道:“我來接他回去。”
蒼白的指骨顫了兩下,煙灰抖抖簌簌落到地上,肉眼可見的寂寥映襯在男人不茍言笑的臉上,男人的粗大喉結動了動,“他還在睡覺。”
這話就有點耐人尋味了,換做是誰都會往深了想,為什麽話裏要加個“還”字,為什麽這個時候還沒醒,成年人都會懂的,一天兩夜,怎會不發生點事。
“那我在這兒等他醒了。”周明說,話語裏顯然底氣不太足。
沈慕南把一切瞧在眼裏,他微微斂目,把下颌朝茶幾上略略挑一挑,那上面擺了一張支票。
周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還是要開口問,“什麽意思?”
沈慕南吐了一口煙圈兒,觑向周明的眼神明顯的高人一等,如今他也只剩下這點高傲了,“把錢拿着,他沒過過苦日子。”
周明依然果斷,“我們不需要,這錢你自己留着吧。”
沈慕南沒說什麽,碾滅了手裏的煙頭,起身上了樓,身後自然有人看着周明,限制住這個“外來人”的出入。
主卧裏,江北翹着二郎腿躺床上想事情,至于是什麽的事,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見男人進來,他故意把眼睛閉上,擺出不想搭理的姿态。
沈慕南這回沒給他好臉色,他攏過江北,強勢地溫習了小綿羊唇齒間的氣息,并在那張嘴上留下了屬于自己的印記。
江北的臉被憤怒擠壓得近乎畸形,正想發作,男人忽然用力抱住了他,恨不得要把他拆吞入腹。
“幹什麽你!”江北掙紮着想脫離懷抱。
“別動!”沈慕南呵聲命令,而後慢慢放柔了語調,“讓我抱抱。”
男人把頭抵在江北的脖頸間,輕輕嗅着那谙熟的味道,少年心事,濃烈如酒,這輩子休想忘卻掉了。
沈慕南漸漸放開了他,捧住小綿羊的臉,眼神裏的不甘顯而易見,“別忘了我。”
江北眨眨眼,似乎猜到了即将發生的事。
也就剎那的功夫,男人一改溫柔作态,揪着小綿羊往外走,江北被男人挾着,踉踉跄跄地下了樓梯。
周明就站在客廳裏左右張望,直到視線裏出現了熟悉的身影,他奔過去把江北拉到了自己的安全範圍內。
江北既驚且喜,“你咋來了?”
傻大個看見了江北嘴上的咬痕,默不作聲,揉了揉他的頭發,“走,回家。”
到這時,江北才明白沈慕南方才的反常舉動,他不知何故地扭頭看了男人一眼——
沈慕南垂手而站,眼底深如幽潭,沉默得如同一個死人。
“走吧。”江北收回視線,拍拍周明的胳膊肘。
那張支票,周明沒有收,端端正正地被壓在瓷杯下面。
兩人回了出租屋,陽臺上還晾着前天洗的衣服,廚房冷清,一看就是好幾天沒開火,江北默默地去把衣服收了,又把桌上的泡面盒子給收拾了,周明在一旁默默地看。
好久好久,江北情緒爆發,吼了一聲,“殷德寶那個王八蛋!”
是了,就是因為那個貪財的王八蛋,不然哪會兒平白多出這麽一遭。
“我想泡個澡。”江北擰着眉梢說話。
出租屋有一個搪瓷材質的小浴缸,只是常年無人用,表現積了一層黃色的污垢,難以擦洗,這些年來來去去的租客都是在那兩平米的淋浴房裏将就的。
“浴缸太髒了。”周明直愣愣地解釋,姓沈的沒說錯,江北的确沒過過苦日子。
“咳,都忘了。”江北沒說什麽,去卧室裏拿了幹淨的衣服,在周明跟前晃了一圈,回頭說:“你要不要也進去洗洗?”
周明一身正氣,“我昨晚剛洗過。”
江北斜了他一眼,邊走邊嘟哝,“咋不說你上個月剛洗過。”
周明立馬反應了過來,“哎?”
江北扭身看他,“幹嘛!”
“要不我也洗洗吧。”
“随你!”
白日裏,淋浴房在熱烈的喘-息中搖搖欲墜,兩平米的地方成了一注汪洋,高開低走,淹沒北市的每一寸土地。
洗完澡,兩人裹着毯子偎在一塊,江北在暗處沒少做小動作,周明佯裝一本正經,臉不好意思的紅了。
“別、別亂動。”
江北不捉弄他了,用胳膊肘把他拱出了毯子,“你出去,我要睡一會兒。”
傻大個的一身秋衣暴露在空氣中,憨憨地問:“那你中午想吃什麽。”
“不想吃了。”江北倒頭鑽進了被窩。
江北這一覺直接睡到自然醒,家裏窗簾拉得密不透光,室內昏暗,總有種一夜過去的錯覺,一看手機,才不過下午三點半。
江北沒有耽擱,套上衣服打車去了工作室,辦公大廳裏有幾個同事見了他,笑着問他這兩天幹啥去了,怎麽不見人影,江北随便應付過去,徑直殺到了殷德寶的辦公室。
殷德寶心情不錯,兩腿懶散地敲在桌子上,拿了根牙線在剔牙,稀疏的幾根發絲塗滿發膠,油光锃亮。
看見來人,殷德寶趕忙收下腿,滿臉堆笑,“小江回來啦,來來來,坐。”說着走幾步,探身子到外邊,“泡杯茶過來。”
江北大剌剌坐到沙發上,拿出一副談生意的架勢,他問殷德寶:“沈總給了你多少錢?”
殷德寶坐回自己的辦公椅,笑得慈眉善目,“小江啊,這次可多虧了你,你放心,我不會虧了你的。”
“那好,我要的不多,就四六分吧,我只要四。”
殷德寶還在笑,就是笑得略顯僵硬,說話也是詞不達意,“這恐怕不太行,你看我要養活這麽多人,這單生意我其實掙不了多少。”
江北不跟他繞彎子,“好吧,沈總那邊我熟,我跟他說說,這單生意要不就算了。”
這時,員工小夏端茶進來,殷德寶一個眼神示意給她,那杯泡着上好龍井的茶杯就擺到了江北面前的茶幾上。
“小江啊,先喝茶,這事不急,咱們慢慢談。”
江北端起茶杯,吹了吹浮起的葉子,細啜了一口,“這茶不錯,挺好喝。”
“我看這樣吧,小江啊,以後有飯局我肯定還帶上你,這次就二八分吧。”
江北觑眼看他,放下杯子,“沈總少說給了有五百萬吧,我只要兩百萬,不然這錢你一分都拿不到。”
殷德寶咬着牙,笑意皆散,“行。”
“對了,我跟周明不打算在你這兒幹了,老板,你看是我下周過來拿錢,還是你直接打到我卡上。”
殷德寶臉色鐵青,“你自己過來。”
江北沒再跟他廢話,起身就往外走,聽見裏面傳來很低的一句話,“拽什麽拽,還不是個賣-屁-眼的。”
江北原路折返,“嚯”地撞開門,“有本事你也去賣!”
這些都是四月初發生的事兒,那兩百萬後來被江北存進了銀行,攢着作為以後買房子的首付,幾經輾轉,他跟周明各自換了份工作。
八月暑意蒸騰,國家出臺了同性戀合法的相關政策,所有見不得光的關系漸漸浮到了明面上,不少小情侶躍躍欲試去民政局扯了證。
那又是另外一番壯觀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