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千算萬算,不如背後遭人一算
門,聽到她在外面幽幽地笑:“白昭儀娘娘,你可真是個賤貨呀!”
什麽叫賤?
什麽出賣自己的身體就叫賤嗎?在妓院裏我可看多了。
香雲說跟男人睡覺沒什麽了不起的,就像是一把刀割了你一下,流了點血痛一痛也就沒事了。有時候你甚至還會懷念起那種疼痛的滋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那麽鮮活。
所以當半夜我來到李統領房間,他俯在我身上喘息的時候。
我只是看着晃動的床帳無望而已,如果一個女人連她自己的貞操都不在乎了,那麽她應該在乎什麽呢?心中的愛都耗幹了,連身體也漠然。
不帶感情的喘息呻`吟,身體的愉悅。
不過是肉體。
可以疼痛可以癢麻可以驚慌可以被傷害的肉體。
肉體始終是肉體,那麽無助而無望,我再也不會被它迷惑。
踏着雪路回到院內。
仍是明淡星疏,寂靜空冷的夜,遠處的宮闱處燈火闌珊,萬年不變。
我漸漸地覺得自己不再像是自己,像是最後一滴凝成了冰,有了力氣,變成冰刃墜下屋檐。
看着小杯我才能平靜下來,剛剛那一刻的髒亂讓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個魔鬼,他睡着的時候,我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心中只有想要掐死他的沖動。
他正熟睡,打着呼嚕,蠢笨得像一頭豬。用楊臨教我的防身術,攻擊他的喉結和後耳處,用銀釵一戳就能一擊致死。可我漸漸放開,明白自己做不到。
原來人的身體那麽脆弱,一下就可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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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殺他,不值。
不是因為害怕死人,而是自己突然想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
我在小杯的床邊趴到天明。
四更時分,突然一夥太監闖了進來,還沒等我問話,掀開被子擡起小杯便走。
“你們幹什麽?!”
我追出去。
“幹什麽?”當初調戲小杯的那個老太監攔住我,說:“你們這裏有生了天花的病人,居然還敢不報!”我看着小杯被擡着走過轉角,這才看清,他們每個人的鼻上都圍了一塊白布。
張禦醫走了過來,“伸出手給我看看。”
我伸過去。
“捋起袖子。”
他看了看說:“幸好,你沒有得,老夫查了半宿的書才知道她得的是天花,得者不治!”
什麽?!
那太監又在召喚來來去去的小太監:“快點快點,把她們的東西全都撿去燒掉!”
“你們把小杯帶去哪裏了?”我只關心小杯。
張禦醫看了我一眼,莫名沉默了。那老太監冷笑道:“得了天花,還想留着傳染我們不成?早該拿去埋掉。”
“她還沒死!”我大怒。
“離死差不遠了。”
我推開老太監,追過轉角,卻看到他們卻早已把小杯放入院中的一個大坑中,幾個小太監在一鏟一鏟地填土。
“住手!”我沖過去,連絲和幾個宮女攔住我:“不能過去!”
“走開,你們要眼睜睜看着她死嗎?!”
連絲的眼裏閃過猶疑,“她不死就會傳染給我們。”
“可她現在還沒有傳染!”
“這是上面的命令我也沒辦法。”
我想沖過去卻被她們死死地抱住。
“小杯!”
只能看到小杯因為動靜,突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我正在她的對面,她虛弱地擡起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叫喚我,可是很快的,泥土潑在她擡起的手上,臉上,她的腰上,她的身體各處。
最終慢慢被填沒……
我是那麽的無能為力,滿臉都是自己不自覺留下來的淚水,濕了衣襟。
我在想,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們?為什麽一條生路都不給我?!為什麽我身邊對我好的人都要一個一個死去,是我太煞氣了嗎?還是上天本就喜歡這樣折磨人?
我恨。
我心中只有恨。
幾個小太監把坑填平了,踩了踩壓實。
我沒有再掙紮,幾個宮女也都停住了手,愣愣地看着。
之後那些小太監又把東西搬過來一起燒掉,青火燃起黑煙,混亂猙獰的升上遠處白淨的天空。我呆呆地看着,像是那些青紅的火也把自己的心燒幹。
如果生命是場祭奠,也許此刻就是儀式。
我站到了黃昏。
宮女陸陸續續地轉頭離開。
連絲碰了碰我的肩:“走吧。”
房內的的東西幾乎都被搬空了。
我獨自坐在桌邊,連絲帶着飯盒走了進來。放在桌子上打開。都是難得的好菜,脆乳鴿,姜汁魚片,冬瓜湯,香味撲鼻:“吃吧。”
我沒有動,她坐下看了我一會兒,拿起空飯盒起身離開。
直到夜幕漸漸降臨,我看着面前已冷掉的脆乳鴿,凝起白脂的冬瓜湯面。突然想起這是小杯最喜歡吃的東西。從我們到這裏來,她就再也沒有吃過。
我木然地拿起筷子,拿起碗,一口一口吃下去。
我不再無用的傷心,也不能無用的傷心。
我要活着。
其實我知道我也病了。
小杯死後的那一晚,我幾乎一夜不停地從睡夢中驚醒,發冷,顫抖。
額頭燙得驚人,身上滾燙得難受,最近幾日,我看到我的背上和上手臂都慢慢爆出了一些小紅點。我不能說,也不能請禦醫。只能把以前小杯吃剩的藥材熬給自己喝,無論多難喝都要灌下去。
我把身上最後一只貴重的玉釵給了小杯平時合得來的木線,讓她買多些紅燭紙錢燒給小杯。
我不敢去看她。
我待在空房間內,窗口都鎖了起來,把爐子和柴□□材都搬來這裏,每日只是喝藥,等待送飯。我一定要挺過去。每次連絲來送飯我都只是讓她放在外面,等她走後再出去拿。
連絲以為我是因為小杯的死傷心過度,所以并沒有覺得異常。
因為小杯的死,她對我倒好了許多。
這日,她又把飯菜送到門口。
我坐在屋裏等。
我聽到她本來已經轉身走出幾步,又突然回來:“最近天氣冷,要不我給你送床被褥過來吧?”
我不答話。
她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離開了。
好一會兒。
我聽到外面沒動靜,開門出去。
剛伸手觸上飯盒,腳步聲突然定住。我擡起頭,她抱了床被子,像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指着我:“你的脖子——”她尖叫了一聲,扔下被子轉身就跑。
我摸了摸脖子,紅點蔓延到那裏了。
快速把飯盒拿進去,我把門拴上,又把桌子和床移過去頂住門口。
聽到一大群人走近的聲音,太監尖銳的叫聲:“快來人,給我把門撞開!”
他們在撞門。
嘭,嘭!
我的腰被撞得顫抖,我指尖按着桌沿,死死擋住。
我不要讓他們進來,給我時間,我一定能好。
過會兒,他們突然不撞了。
緊接着光線陰暗起來,房內混亂起各種條狀的影痕,四周都是釘撞的聲音,磕磕磕,磕磕磕,整個房間的亂顫,仿佛要敲進人的心裏去,要敲得人血肉模糊。
我過去推窗口,推不開。勉力又把桌子和床移走,門也是牢牢地推不開。
他們把門窗給封起來了!
他們要把我封死在裏面。
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反抗,也沒有大叫“放我出去”。
也許是想留住最後一絲的力氣。
那個白衣相士說我會君臨天下的,所以我不會死,也不能死。
我任由他們把整個房間釘起來。
房內越來越暗,我走到桌旁,開始吃飯。
飯是熱的,菜也是熱的,我看不清具體的菜色,夾了便往嘴裏放。
偶爾面前的冬瓜湯會因為門窗的震動而濺出來,我能聽到微滴的響聲,滴濺,滴濺,聲音停住了,門外的聲音也停住了,這裏只餘一片黑暗,屋外雜亂腳步遠去的聲音。
吃完後我把飯菜蓋上,放在地上。在冬天它不會馊得那麽快。
我躺在床上閉目休息,我要維持住。
要堅持住。
在這裏不分白天黑夜,還剩兩根蠟燭,我每次只敢點一小會兒。
點的時候也只是為了在牆上用黑炭劃一條橫。
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
從旁邊撿起黑炭再畫了一條,今天是第六天。
東西早就吃完了,這幾天餓極了便用那些餘下來的藥材充饑,沒有水,幹熬的藥材黏糊糊的。吃進去的時候會感覺它堵住喉嚨,緩慢地吞咽下去,要把整個身體從裏面劃開。
而在昨天我吃完了最後一點藥材,我已經沒有吃的東西了。
我很餓,非常餓。
然而更多的是身體的虛弱,無力,我躺在床上讓自己平靜下來,再平靜下來。
腦袋裏是空蕩的,沉重得像是有東西一直在我的腦袋身處鑽。
我不讓自己回憶也不讓自己害怕,我只知道自己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迷迷糊糊又沉入某種虛弱乃至魂游的境界裏。
眼皮突然感覺有道光強烈的落下,伴随着清清冷冷的聲音:“你悟了麽?”
那麽緩慢的悠長的甚至帶着某種憐惜的聲音,熟悉,我勉力地睜開眼睛,那個白衣相士居然懸在半空中看着我。此時的他長發披散,面容平靜如谪仙,全身散發出微微的芒光。
我已經六天沒說話了,嗓子痛幹得幾乎沒有知覺。
我心裏聽到他話不自覺回應:“悟什麽?”我沒有動唇,聲音卻奇跡般的從自己身上發了出來。
他看着我并不言。
目光像是一灘清泉的波光可以直直照見我的心裏,我感覺自己坐了起來,可仿佛又沒有坐起來。我仿佛能随心所欲,又仿佛被死死黏住。
是我的魂魄離了身體嗎?
我問他:“你是神仙麽?”
他點點頭。
“你說過讓我君臨天下,所以我不會死,對麽?”
他靜靜望着我:“經過這麽多,你還想要君臨天下?”
“為什麽不要,正是因為經歷了這麽多,我更要回去,我更要讓她們看看,我死不了。”我帶着恨意的道。
“你執念太深。”
“如果不是你,我會這樣麽?!”自從遇到他,我便家破人亡,所有在我身邊的人全都死了,連我自己也受到這樣的欺~辱。
“你知道神最不能改變的是什麽嗎?是人心。所謂人定勝天,我只能給你提供各種機會和際遇,要怎麽走是你自己選擇的。”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不想讨論這個問題:“你幫我出去。”
他搖了搖頭:“我不能幫你,一切要靠你自己。”
“我拿了二十年的壽命給你!”
“所以你不會死,你會在四十七的時候皇上駕崩,皇後娘娘心慈把你接出去。兩宮太後一同攝政。”
“你騙我!”我咬牙說。如果我只剩五十年壽命,在四十七歲被接出去。就算我輕而易舉地除掉小姐,君臨天下,我又有幾年好活?而我今年才二十,要在這裏度過漫長的二十七年麽?
我不甘!
我看向他:“我們再來做個交易如何?”
他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嘆了一口氣:“你的執念果然太深,欲望也太多。不過我倒是很有興趣跟你做這筆交易。你要什麽?”
“我要出去,我要重新回到後宮,我要讓他們各個都不得安生!”
“你拿什麽跟我換呢?”
“我再拿十年的壽命給你。”
“那樣你就只能活到四十歲了。”
“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報仇,只是要爆出心中強烈的恨意!我什麽也不怕了!
“在宮中你又能保證你能複仇麽?”他笑了笑,有道淡綠的光迸出,手指上已突然多了一件涼涼的東西:“算是你給我三十年壽命,我給你的贈品,人心不可揣測,但當你有危險的時候,或是那個人對你有惡意的時候,這枚戒指會提示你,危險越近它的光就越濃。”
我看着這枚戒指。
他的手指突然輕輕一勾,我看見一條白色的絲線從我頭頂上斷了下來,飄落到他的布袋中。
那是我的壽命。
我第一次見到。
“以後你再次需要我的時候,我還會出現的。”
他的笑容慢慢的淡去,身體漸漸透明,形成一片隐光,消失。
我乍然睜開眼睛。
身邊還是一片漆黑的冷寂。
摸了摸左手,那枚戒指還在,是冰冷的。
我卻像是突然知道有了依靠,知道那不是夢,而平靜下來。我起身,自己身體像是換了一個,不再那麽虛浮無力,燃起蠟燭,查看自己,手臂上的紅點居然全都沒有了。
我欣喜若狂。
我轉頭看了看周邊,拿起一把椅子,朝門砸去,用盡全身力氣,砸到了第三把,門開了。
有光強烈地射進來。
刺眼的疼痛,我眯了眯眼睛,看着外面的空天冷地,白日的明淨,這白晃晃的好時光。
我終于出來了。
☆、第 24 章
那太醫啧啧稱奇。
把了我的脈良久,又俯首看我的手臂,上面只有一些小小的點印,“真是奇怪啊,奇怪,居然能有自己痊愈的,你可是吃了什麽東西?”
我道:“不過是一些傷風感冒的藥材而已。”
幾個太醫輪流都在旁看,相互對望道:“前幾日皇上也染上天花,宮內已是人心惶惶,我們若再不研制出治療疫症的方法,恐怕性命不保。白昭儀,請把你那些藥材給我看看。”
“那些藥材早已被我吃光了,不過我這裏倒是一味方子。”
我從懷中拿出來。
他們接過,又在端詳:“這就是普通的藥材,怎麽會能把人治好呢?”他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注意力卻只在他們剛剛說的那件事上:“你說皇上也得了天花?”
“是啊,不知從哪染上的,已有好幾日了。”
我沉吟道:“我有辦法救皇上。”
他們詫異地看向我:“此話當真。”
“我自然不敢欺騙諸位大人,更何況,我自己的天花不是已治好了嗎?”
清晨,我沐浴淨身,穿好衣服,在銅鏡前描眉,點胭脂。以前的我像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鬧,別人打了我一巴掌,我勢必要立刻打回去。
但是現在我才明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誰笑到最後誰才能笑得最好。
銅鏡中我的面容平靜而幹淨,浮起淡淡的微笑。
我到小杯的“墓前”,看着那平地。
小杯,你放心。欺負過我們的人我都不會讓他們好過。
我起身打量這個小小的院落,從今天起,我就可以走出去。
以前的白銀把最後一絲善良和天真埋葬在這裏,以前的東西都要完完全全的擦幹淨。
他們領我去了皇帝的宮內,一群妃嫔都守在外頭,天花會傳染,倒是沒有幾個人敢進去。我走過去的時候她們果然睜大了眼睛。皇後,張貴妃,周貴妃,何昭儀。
我掃過她們的臉,微微一笑,停住福身:“妹妹見過各位姐姐。”
禦醫招手道:“白昭儀娘娘,這邊。”推門進去,我點頭行禮,示意告退。
皇上在床上高燒昏迷不醒。
禦醫和太監都用白布捂着鼻子,距離都不敢靠得太近。
“你有什麽辦法?”白布捂得緊緊的,所以禦醫的聲音也有點悶。我打量周圍,目光落到宮內正中央的龍紋麒麟桌上,把覆着的杯子放正,從袖口裏拿出一把刀。
“你——”禦醫大驚,太監警覺,一夥人準備護駕。
我道:“別驚慌。”
用刀割了自己的手臂,流血至杯中,直至有了小半杯。
才走過,喂皇上喝下。
從白衣相士的話我知道,皇上的壽命還很長。
我無論用什麽方法,他都不會死。
那我不如用狠一點的方法,來證明我的忠心,相信等他醒來之後,自然會有人告訴他,那些待在宮外不敢進來的妃嫔和我的區別。
喂完他後,他有微微的轉醒,又沉睡下去。
我走回桌旁,把杯子放下。那禦醫攜了醫箱為我包紮:“白昭儀确定這樣能行?”
我微笑:“禦醫既然肯把帶過來就是相信我。更何況皇上若是有什麽,我也逃不了幹系。”
這幾日我都守在皇上的床旁,我得過天花所以不怕被感染,所以也是照顧他的最佳人選,而且每日早,午,晚我都要喂他一杯我的鮮血。
傷口割了又割,幾刀不算什麽,肉體反正是肉體,總是要留下痕跡才好看呢。
終于在四日後,皇上身上的紅點在逐漸消褪成印。
見他像是有動靜,我傾前:“皇上,你醒了?”
他緩慢地睜開眼睛,那雙眼睛是我熟悉的,沉靜深邃的眼睛,而此時此刻他似乎在努力分辨我:“小銀……”
我笑了笑。
身後的禦醫全部跪下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您的病好了,真是洪福齊天,蒼生澤被。”
“你怎麽會在這?”他只看着我,虛弱地問。
禦醫道:“啓奏皇上,這次多虧了白昭儀。是白昭儀日日給皇上飲用她的鮮血,皇上才能好得這樣快。”
到了傍晚,他已經能勉強坐起來,我還欲割血給他,他卻道:“不用了。”拉過我的手,捋起袖子,握住我的手臂看了又看,上面有十幾條割傷,默默嘆了一口氣。
我道:“皇上,你可是在怪我?”
“為什麽這麽問?”
“我以前騙了你,騙了你很多次,而現在……”
“現在你又救了朕一次。”他望着我。
我牽了牽嘴角:“我還是個待罪之人。皇上,其實那時候我不是有意騙你,我的确是随安堂的人,可是我沒有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而且還是他們把我賣到了妓院裏,我根本——”
“好了,別說了,朕都明白。”他抱住我說:“你也有你的身不由己。”
我倚在他懷中,小心翼翼地問:“皇上還……”
“什麽?”
“……喜歡我麽?”我抿了抿唇,聲音放低,仿佛怕被驚斷的蠶絲。
他笑了笑,“嗯”了一聲。
因為我救了皇上的性命,皇上把我從冷宮裏放出來,重新住回這裏。這是我當初的院子,我又回到了這裏。這屋內的擺設早已變動了許多,眼前的宮女有面熟的也有不面熟的,但此時此刻,她們都恭敬地低着頭,等待着我的命令。
而我已沒有當初第一次看到這院子,這整排整排宮女的興奮或恐慌。
我坐到銅鏡前,伸手把發間的釵拔下。
身後的人全部凝神屏息,一動都不敢動。
門口的宮女跑進來:“娘娘,有聖旨到。”
我起身走至大門口跪下接旨,公公拿捏着尖銳的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白昭儀功賢良淑德,溫良恭儉,明德惟馨,特封為銀嫔,賜南海珍珠一斛,賜琉璃聚花籃一對,賜袅衣錦一匹,賜雨過天青絲綢兩匹,賜雀羽吊珠生華香扇一柄,賜七彩寶鏈“萬碟攢花”一條,賜龍鳳有儀雙镯一對,賜九鶴吐煙香爐一鼎。銀嫔娘娘,接旨吧。”
“謝裴公公。”
我從陸陸續續端來的盤中随手拿了一斛南海珍珠,悄悄塞給他:“還請公公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幾句。”裴公公很快地塞進袖口裏:“好說,好說。如今銀嫔救了皇上一命,正是聖眷正濃的時候,咱家還是要仰仗娘娘。”
“公公客氣。”
“時候不早了,咱家告退。”
“公公慢走。”裴公公是服侍先皇的老太監了,在宮內資歷深厚,這樣的人最應拉攏。
我走回廳內坐下,早有個小宮女上來奉茶,我看了看她的樣子,也算機靈乖巧。
“你叫什麽名字?”
“回娘娘,奴婢名叫做小魚。”
“小魚。”我放下茶杯道:“以後你就當本宮的貼身侍婢吧。”
小魚跪下:“謝娘娘。”
今日是皇上病愈後,第一天上朝,我知道他下朝厚便會直接來我這裏,早已在門口等候:“臣妾恭迎皇上。”
他扶我起來,問:“可還習慣?”
我點點頭“嗯。”
屋內準備好了一桌飯食,他帶我坐下,道:“你好像有些不太開心。”
“只是一下子從冷宮回到了這裏,有些感慨而已。”
他默然了一會兒:“你瘦了這麽多,冷宮裏的生活怕是不好受,也是朕疏忽了。”
“不是皇上的錯,是臣妾的錯,臣妾不該妄圖留住皇上,一次一次欺瞞皇上。臣妾受罰是罪有應得,只是可憐了小杯……”
“小杯?”
“是臣妾從王府帶過來的貼身侍女,她染上天花,不治身亡。皇上,臣妾可否求你一件事?”
“你說。”
“皇上可否讓臣妾把小杯送出宮外厚葬?”
“理應如此。”
我下跪道:“多謝皇上。”
他把我扶起來:“你什麽時候對朕這麽客氣了?”他摸了摸我的臉說:“你哭了?”
我用袖角擦了擦眼淚:“臣妾是親眼看着小杯死的,那時在冷宮裏一個救她的人也沒有。臣妾只覺得無能,更覺得自己做錯了太多事,連累了太多人。本來臣妾救了皇上之後,便已打算在冷宮中終老一生,只是臣妾舍不得皇上……”
“你受苦了。”他抱住我。
我在他懷中啜泣,他低下頭吻我的唇,我往後縮了縮:“臣妾……”
“怎麽了?”
“臣妾今夜怕是不能侍奉皇上。”
皇上直視我的眼睛,問:“為什麽?”
我咬唇不答。
“銀嫔娘娘生了天花,身上都是印子。娘娘覺得不适合伺候皇上。”旁邊的小魚早已在旁邊代為開口,她倒是把我之前跟她說的暗示聽懂了。
皇上笑了笑:“朕身上也有。”
我低頭:“皇上身上有和臣妾身上有不一樣。臣妾只怕會打擾皇上的雅性。皇上還是去別的宮妃那裏吧。”
“胡說。”
我身上的印數雖然少,但也絕對比不過其餘幾分妃嫔的細膩柔滑,膚色雪白。
我只有先讓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以後看到才不會讓他吃驚然後厭惡,反而我的推卻和大度,會讓他覺得我不是靠救他在争寵。
“自古女子對自己的容貌總是十分在意。所謂女為悅己者容,臣妾也想在皇上心中留下好印象。”我的目光落在他放在桌上的玉簫道:“皇上,臣妾好久未聽過皇上吹簫了,臣妾還記得那首《夜吟烏江》美得不似人間曲。”
“你想聽?”
我點點頭。
他拿起玉簫,靜靜地吹了一曲。
簫聲凄絕,如同幽咽的泉水滑過石縫緩緩流向遠方,只要把人的心緒也牽引到遠處的煙霧缭繞中去,我聽得怔怔的,皇上喚了好幾聲,也未聽到。
“小銀。”
他再喚了一聲,我才猛然驚覺:“皇上。”遂低頭不言。
他的目內像是有憐惜一般看着我,摸了摸我的臉:“你比以前寡言了許多。”
我道:“臣妾只是聽得太入神了,以前只覺凄絕冷豔,現在倒覺,那或者是一種絕望,也許是心愛之人已死無力再活在世上,亦或者身活着,心卻死了。”
他的視線從我臉上停頓了許久,移向前方,舉起酒杯飲了一口:“這是朕的母後教朕的曲子。”
“是嗎?那麽她一定是一位蕙質蘭心的奇女子。”
“母後這首曲子是為了紀念她所愛的那個人所作,只可惜那個人卻辜負了母後。”
我一驚,皇上說的版本和小杯告訴我的版本不一樣,仍面色平靜道:“皇上都有後宮三千佳麗,哪能對人一心一意,‘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終究只是女子的妄想而已。”
皇上倒笑了笑,并沒有反駁我把那個人自動帶入成皇上,只微微挑眉看着我:“幾個月不見,你的才學倒精進了不少。”
“臣妾在冷宮無事,便日日讀書練字,頗有收獲。”
“噢。朕還記得,你當年把天下淪落人念成天涯混落人。”
面對他狹促捉弄的眼神,我撲哧一聲笑出來,“皇上還記得臣妾以前的事跡呢!臣妾倒是記不得了。”
他湊近:“真記不得了。”
我板住臉,義正言辭地搖頭:“真記不得了。”
這下輪到他笑出來,突然盯着我,把我一把抱起。
我牽住他胸前的衣襟,目光只空空的落向前方,語氣低落:“皇上,臣妾只一直記得皇上對臣妾說過‘皇上只對一個既沒內在又沒外在的小氣鬼動過心’,這句話臣妾記了好久好久。”
皇上垂下目光看着我:“朕也記得。”
我望向他,仿佛感動,雙手環住他的脖頸。
他把我抱向床榻。
感情有時候需要醞釀,有時候需要點燃,有時候需要吹掉那層覆蓋的灰塵。
我确信皇上對我是有感情的。不論這種感情是憐惜,是恩情還是僅僅的一時興趣,我都要費勁心機地把他維持住。
我學會了一點,在這宮中,最重要的是皇上的寵愛,他若相信你,比世上所有人相信你都要有用。這個時候我不應該輕舉妄動,也不應該急于去找那些妃嫔的麻煩,我要的只是維系住皇上的寵愛。
一夜纏綿。
清晨,我坐在銅鏡前。
銅鏡裏映出皇上穿着寝衣走過來,我轉身把一只畫筆遞給他,“皇上,幫臣妾畫個東西。”
他唇瓣銜着淡淡笑意,挑了挑眉,“畫眉?朕可不擅長。”
昨夜我們的耳鬓厮磨讓他的情緒很好。
我搖了搖頭:“臣妾的眉邊有個痘印,皇上幫臣妾畫個東西蓋住。”我轉頭看向窗外,正有梅花在風中開得絢爛,“就畫梅花。”
皇上看着窗外的梅花許久不動,我怯怯地問:“皇上,你怎麽了?”
他回過神來:“沒事。”
我笑了笑:“本不想打擾皇上,只是臣妾畫工不好,皇上若是——”
“無礙。”他俯下身,在我眉邊細細描了一朵淡梅,我轉頭過去看,有些驚訝。
銅鏡中的梅花纖細妖嬈,枝葉與花纏繞,點點紅瓣,在我臉上,簡直有畫龍點睛,萬物生春的作用,連眉眼也霍然覺得狹長妖媚了許多。
“皇上,你畫得可真好。”
皇上站在我身後,他盯住銅鏡裏的我,突然伸手撫了撫我眉邊的梅,若有嘆息若有悵惘:“朕的母後額角也有這樣一朵梅。”
飯桌上,一直沉默。
我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冒犯她了嗎?”
皇上看了看我:“沒有。”
我低頭。
他見我這樣,仿佛無奈,再次摸了摸我的長發說,感慨地說:“你跟母後很像,但不是性格或面貌像,只是因為母後跟朕說過,如果一個人真正喜歡一個人是願意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等待一輩子的。小銀,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肯為朕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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