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去了。”她帶着丫鬟出去,走的時候哼了香雲一聲。
香雲眸光一轉,突然把我推出去:“我今日身子是真不方便,晚上還要接客呢。這小蝶還未開`苞。我看讓她陪您如何?”
這妓院裏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得罪客人,因為他若點你,可整整折磨你一整夜,無所不用其極。所以香雲雖然看不起他,卻不敢拒絕。
徐公子在打量我,我低下頭,手心卻已經在出冷汗。
最終徐公子笑着說:“香雲,你可欠我一個人情。”
“那是當然。”
我閉了閉眼睛。
睜開眼睛,轉身就跑,我要立刻離開這裏,立刻!
香雲出去關上了門,從外面拉住了。
徐公子從身後強硬地抱住我,“來,你還是個雛兒,讓大爺嘗嘗。”
幸虧我還能使出楊臨教我的防身術,左腳使勁踩住他,右手猛擊他的肋部,左腳反踢他的胯`下。他被我打得往後退去,突然擡起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目光有怒意。
我靠在門邊,與他周旋。
在身後摸到了一只瓷瓶,朝他扔去,他躲過了。
他上前掐住我的脖子,我喘不過氣,拽過一旁放瓷瓶的木架,砸向他的頭。鮮血從他的腦袋上湧了出來,他倒退幾步。
血液在我手上粘稠流動,是熱的,滾燙的熱度,我只覺得心頭一片恐慌。
我一步一步淪落至此。
Advertisement
“我會殺了你!”他在大叫,咬牙切齒:“你給我等着,我會殺了你!”
他捂着腦袋想出去。
他出去我會有什麽後果,我猜得到。
我心中突然激起恨意。
為什麽你們可以一個一個的欺負我?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如果這世上本就如此不公,我又在害怕什麽?
手邊緊緊地攥住木棍,我可以置他死地。
我在猶豫。
突然間,他仰面倒下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上方。
我被吓住了。
有人半蹲在窗口上,朝我招手:“還不出來!”
☆、第 7 章
是楊臨來找我。
我幾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棍朝他跑過去。
我攥緊他的衣衫,想哭,卻沒有哭出來。
楊臨拍了拍我的背:“好了,出去再說。”
我們回到了随安堂,楊臨問我:“你怎麽會在那裏?”
當時何安就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像是咬牙切齒地說:“我恨那些人,所以我要幫你們殺了他們!”
楊臨道:“你怎麽那麽傻?!”
“來,大哥,白姑娘可能受驚了,我們還是先出去讓她休息吧。”
何安領着楊臨出去在門口跟他說話。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是何安那眼神我不會不懂。楊臨武功雖然高,但他并不如我們這些女子心思敏感,會察言觀色。我在府裏見過許多這樣的管家,欺上瞞下,巧言令色。
但我心思漸漸沉下來。
過不了多久,楊臨又回來了。
他道:“剛剛堂主和我談了,你真的這麽想報仇?”
我并未答話,看來何安是想讓楊臨來當說客。
“堂主跟你說了什麽?”
“他說是他安排不當,是手下那些人胡亂把你送過去的,愧疚得很。但你若真想報仇,他可以把你送到九皇子府上去。聽聞九皇子仁德賢明,你在那倒不必擔驚受怕。”
“你怎麽看?”
楊臨顯然一時也沒有好主意。很久才說:“我不希望你陷在這裏,也不希望你報仇,但是——”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救了我一命,卻不會保護我一輩子。
與其待在這裏受何安的擺布,不如就去九皇子府上。
我說:“如果是九皇子的話,我自然願意去。能夠為随安堂出一份力,我很高興。”
楊臨盯着我,嘆了一口氣:“罷了,你凡事須要小心。我最近事忙,但我若有空,一定會在旁照顧你。你記住,下次別再這麽心慈手軟。”
我笑了笑,又問:“那徐公子真的死了?”
他點頭。
“那樣的人不死還留着做什麽?!沙場之上,兩方對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拼的就是最後一口的力氣。拼的你若心慈手軟死的就會是你自己。你難道沒想過,那個徐公子出去後,你會是什麽下場?”
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我明白了,又問楊臨:“你這次又要出去執行任務嗎?”
“嗯。”
“堂主指派給你的?”
“你別問這麽多。”楊臨直接說。這裏常常有內奸混入,他們對我不會不防範,但是楊臨還是很直爽地警示了我。
我說:“你很相信他?”
“他是我的義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我立刻明白,在他們這群義士心中,兄弟之情比什麽都重要。若是有人懷疑他的兄弟,就簡直等于懷疑他自己。
所以我也不打算說了。
“你凡事小心。”
楊臨走後,何安又立刻把我安排到九皇子的府邸上。
我跟随着一個姓厲的管事進屋:“好了,你就住這裏吧。”
我點頭:“多謝厲管事。”
他根本不答話就走。
哪裏人都是一樣的。
我打量四周,這裏只是間有四張床鋪的大屋,除了一張梳妝臺,周圍都是空蕩蕩的。我找了一張空床,把包袱放下。
我是三等的下人,分配的是廚房裏的活。
他們并沒有告訴我,我在這裏接頭的是誰,又要怎麽傳遞消息?他們只讓我住下,熟悉這裏的地形。對于這樣王公貴族的府裏,我卻找到了一種歸屬感。
在這裏住了兩個月,我只見到了九皇子一次。
還是端着木盆洗衣服的時候遙遙看見他走進大門。
他穿着紫金色的長袍,拿着玉簫,渾身都是貴氣,他對着門口的管事說話,表情波瀾不驚。他已不是躺在雪中的那個白衣少年,他是九皇子,我的主子。
我抱着木盆走回去。
這日,我聽見幾個丫鬟在議論。
“聽說咱們九皇子就快要娶親了。”
“是誰呀?”
“聽說是慕尚書的女兒,是當今皇後娘娘的親侄女呢。”
我搓衣服的手停了下來,是小姐。她不是已和程公子定親了麽?
“聽說那個慕小姐美若天仙,是皇後娘娘親自指婚的呢。”
“那是,我們九皇子殿下玉樹臨風,又才華橫溢,哪家姑娘不是芳心暗許呢。”
“是你放心暗許吧,小蹄子!”
“你們說什麽呢?”
……
九皇子和小姐的婚事定在明年二月份,離現在還有四個月。這段時間我常常可以看見少爺出入府裏,大概是在商量婚事。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不應該在貿然出現在他面前。
一開始是逃犯,出現在青樓,現在又出現在九皇子府上,難免會惹人懷疑。
可是每次他來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在旁偷偷看他。
少爺今年十九歲,卻還沒有娶妻。
我心中一直一直默默保存着的風度飄飄的少爺,高傲淡然的少爺。
我站在院中的槐樹下,葉子一片一片落下來。
我懷念起在慕府的日子。
少爺,小姐,還有我。
我每次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在小姐的身後偷偷地看着少爺,讓自己的心事在陽光下曬幹風華,又到了晚上打開暖熱,默默咀嚼發酵。
有些心事從無人懂,也不必向誰人說。
自己明白即可。
有時候感情只是一顆種子。有些會慢慢地在你心底發芽卻爆不出來,有些會直接幹死在裏面,而有些會慢慢鑽出地面,成為一顆幼苗,卻也要自己的細心灌溉。
在這一生中,只有阿沐和少爺在我心中留下過種子。
阿沐的種子無聲無息,毫無變化地埋在心的內表,偶爾才會稍稍顫動幾下,又停息。而少爺的種子由我自己培育膨大發酵開不出來爛在心裏脫不去。
我便從這時光處漸漸看出我自己以前的影子來,那時常問自己這樣是悲是喜,是對是錯,是值得還是不值得,才知那時都是心內鮮活跳動,愛做夢的征兆。
而我現在已不覺得這些東西有何益處。
人最不應該的便是癡人說夢,庸人自擾。
“哎喲,痛死我了!”
回過頭送茶的小雲捂住肚子,見我急急沖了過來,沒等我拒絕,便把茶盤塞到了我手上,“我先去趟茅房,你幫我這茶端到殿下書房裏去!”還未等我答話,便跑向茅房。
我只好朝書房走去。
走進門口卻有些詫異,少爺居然也在。
九皇子和少爺像是在議事,見人一來卻停住了口。
我低頭把茶水放在少爺面前,少爺像是若有所思地端過茶水,卻始終未擡頭看我一眼。
九皇子也眉頭微皺,像是有什麽煩惱的事。
“下去吧。”
他淡淡道。
我點頭退下。
“上次我們放的那塊石頭已經讓太子聲名盡毀,雖然他已經全力鎮壓下了,可是流言蜚語已經鋪天蓋地。他這個監國的位子坐不久。這次他又貿然調動徐大将軍的兵馬,恐怕……九殿下,事不宜遲……”
我關上門背身站在門口邊上,少爺的聲音只聽到了這裏。
從家人死後我便很少做夢。
因為我怕會夢到什麽。
每夜都是勞累至極,看着空黑黑的上方疲倦地入睡,第二天再木然地醒來。
但是這日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枕側的兩邊都是濕痕,臉上也幹巴巴的緊。
原來我并不是不做夢,只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做過夢。
少爺的話還萦繞在我耳邊:“上次我們放的那塊石頭已經讓太子聲名盡毀……”
我閉了閉眼睛。
在這段足夠清靜的日子裏。
我漸漸把事情理順起來。從少爺和九皇子從邊關回來的開始,也許他們就已經結盟了。皇後的兒子今年才五歲,自然還不足以介入如今烽煙四起的皇位之争。
但是既然皇後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給了九皇子,那麽她站在九皇子這邊的意圖就很明顯。
這門親事,不是一門簡單地親事,它意味着兩方勢力的結合。
少爺也站在九皇子這邊,每次借口來商量婚事,但看樣子是在商量。
一切只是一盤棋而已,我是棋子揮起時揚起的一片塵埃。
婚事在如火如荼地準備着。
很快就到了開春,九皇子正式迎娶小姐過門。
這是大和天下近年來辦得最為盛大的一場婚禮,成親那日,九皇子穿着紅袍,迎着小姐和蜿蜒數裏的紅妝隊伍繞過大半個和城,浩浩蕩蕩,仿佛是一條披着紅袍的金龍。
良田千畝,十裏紅妝。
踢轎,跨火盆,拜堂成親。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穿着一身紅衣的小姐,老爺,夫人,少爺,甚至程公子。
到處都是喜鬧的紅色和吹吹打打的熱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老爺,夫人高興之至,少爺嘴角也帶着淡淡的笑,程公子喝了許多酒,最後被人送回去。
九皇子坐在席間保持着尊貴的笑容,一一相敬。
我在酒席間忙着端菜。
小姐此時應該披在紅蓋頭嬌羞地等在房間裏,周圍有人在撒着紅棗,桂圓,花生,栗子,念着“百年好合”,念着“早生貴子”。
這應該是她一生中最歡快的時刻。
夜已深了,酒席完了。
一群人推着微醉九皇子進去大鬧洞房。
我站在樹林看着重重燈影在窗上映着混亂的人影,多麽歡樂喜慶。
可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掩蓋在這嬉鬧和喜慶下,洞房花燭美人在側,位高權重叱咤風雲,人最想要的東西不過如此吧。但難道只有你們的快樂才是值得的,我們的悲傷永遠不能見天日?
我不甘。
第二人早晨,我幫照顧小姐的丫鬟阿媚做事,出現在小姐面前。
“小銀?”小姐在銅鏡裏看到我時不可置信。
我端水進來,朝小姐微微笑。
小姐轉頭看我,再次驚異地說:“你是小銀?”
我點點頭。
“你怎麽會?”
“我逃出來了。”
小姐又驚喜又不可思議,拉住我的手:“小銀,你沒事太好了。對不起。我求過哥哥,但是——”
我低聲道:“我知道,小姐。小銀家裏犯了大事,不會那麽輕易饒恕的。”
小姐看着我笑:“那就好。你走了之後,我真想你。”
小姐的面容很久不見,她穿着一身紫紅色的宮裝,身上了有了初為婦人的韻味,眼裏是真誠。正如小時候她見到過一只受傷的小燕子,養了它很久,很是喜歡它,可那小燕子最後還是被老爺夫人給扔出去了。
她哭過,也忘了。
我說:“小銀也很想小姐。”
“那好你就在我身邊服侍吧。你走了之後,那些人我都不習慣。”
今天她要進皇宮去拜謝,顯然要打扮得很鄭重。
我的手藝還沒落下,擦了擦手過去為小姐梳妝。
梳好後,九皇子走了進來,一身尊貴的皇者之氣,面容上是平靜的微笑:“好了嗎?”
小姐臉上一紅,起身回頭低首:“嗯。”
九皇子掃到她身邊的我,并無驚異,大概以為我跟随着小姐陪嫁過來的。
九皇子拉着小姐出去。
宮車粼粼駛過門口。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
只是有一種沖動,一種壓制不住的恨意。我必須做一些事情來,好讓小銀這個人不再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幹枯在他們的腦海裏,湮滅在他們從不注意的世界裏。
既然我是死是活都沒什麽大不了,那也就不應該讓他們活得如此惬意。
我轉頭打量,小姐的房間滿是紅色喜慶地布置。
紅色。
高貴冷眼的顏色,可以是烈日,也可以是冰冷的血。
我對照顧小姐自有一套心得,小姐很快就把我提升為貼身侍婢。這樣陪嫁過來的小麗很不滿,不過也不敢怨言。
有幾次少爺來見到過我,卻沒多說什麽。
大概也不會覺得我在這裏能做什麽。
在這段時間,我觀察到了很多九皇子的生活習慣,我在等待一個時機,讓自己變得舉足輕重的時機。
☆、第 8 章
九皇子和殿下兩人新婚相處得倒是很好。
只是我看得出來,小姐一片真心,但九皇子對她好,也未必是真的喜歡她。有時候我分不出來真的喜歡和假的喜歡,但總覺得既然成了親總該柔情蜜意地常常待在一處吧。像那程公子便是小姐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不過九皇子——
他很奇特,他像是一個從來不會被美色和女色迷惑的人,每日定時起床去書房處理事務,晚上又必須等到吃晚飯才會回來。
小姐每日都等他來了再吃,他也都說不必。雖說語氣溫和卻也沒多大動情,為什麽那些人總喜歡用“舉案齊眉”來形容呢?
小姐那麽美,他令我很驚異。
小姐既然嫁到了府裏來,便要處理府裏的事物。她不善管家,都讓我去跟管事說,其實幾乎都不算管,只是置辦一些東西而已。
而府裏的事自有原來的管家去做,衆人也都習慣了,倒也顯得更賢德體貼。
九皇子這日沒到房內吃完飯,聽說今日一直陸陸續續有幾位大臣來拜訪,一待就是深夜,書房的案頭都堆滿了奏折。
小姐直到那些大臣走了之後端了些飯食過去。
九皇子正看着奏章,眉目深鎖,小姐和我走進來恍然未覺。
直到小姐把飯菜輕聲放在桌上。
他突然把手中的奏章扔到地上,怒斥:“混賬!”
小姐被吓了一跳,發出一聲驚呼,他才注意到。忙起身溫和了表情說:“你怎麽來了?”
“這麽晚了,殿下還沒吃東西,怕是餓了。特地送了點過來。”小姐過去撿起奏章,看了上面一眼:“太和縣的知府趁着治理水患貪污了二十萬兩紋銀?”
九皇子接過,随意放在桌上。
“殿下,不必為這些事生氣,別氣壞了身子,吃點東西吧。”遞過碗勺。
“你有心了。”
九皇子嘆了一口氣,接過。
小姐見他吃東西,臉上露出微微滿足的神色。
九皇子複又看她一眼:“夜涼了,你也回去吧。別凍壞身子了。”
小姐高興地應了一聲。
回了房內,小姐本已歇下了,又忽然間窗外風呼呼大作。殿下還未來,她起身道:“風大了,殿下那要送件披風去。”
這便是女子,永遠憂心自己的良人。
“小姐,你別起身了,免得受涼,我來吧。”
我從櫥內揀了披風,推開門,迎着夜風走到殿下的書房前。
敲了敲門。
“進來。”
我推門進去,低首站在他面前:“殿下,小姐讓我給你送件披風來。”
燭光晃動,已燒至臺底,少爺揉了揉鼻梁。
我走近幾步把披風遞過去,看殿下還是在看那個奏章,不過旁邊又放了很多奏章,仿佛要對着看似的。
這時風把半掩着的窗口吹的咿呀作響。
殿下起身欲關,手卻不留神碰翻了燭臺。
眼看燭臺要倒在奏章上,勢必要引起火,我忙伸手去擋。手擋住紅燭,融融的燙燭淚凝固在手心中,火燒着我的手,滅了,我勉強把燭臺扶起來。
手心有些疼。
“你沒事吧?”殿下問我。
周圍有些暗,其餘的燭臺的光靜靜燃動着,我搖了搖頭。
殿下拉過我的手,看了看道:“回去敷點藥吧。”
我點點頭,轉身欲告退。
他突然說:“你是……小銀?”
我擡起眼看他,沒想到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他複又坐下:“你和音兒救了我兩次的命。我還記得你在歷城挨了板子端藥給我。”
我微微一窘:“殿下好記性。”
“你是随着音兒嫁過來的?”
我并未答,只說:“殿下,夜冷了。小姐一直在等您。”
“她還沒睡?”
我搖搖頭。
殿下默嘆了一聲。
美人的恩情讓人無力招架,便合上了手上的奏章,起身像是要回去。
我跟在他身後。
他走出幾步又定住了,正是走廊,風吹動樹葉呼呼的響聲,有樹枝臣服在夜色中如鬼魅般的影子。萬籁俱靜,只有黑沉沉的一片昏暗。
他看了許久,回頭。
我低頭立在原地,聽得他的聲音随着夜風清清朗朗的傳過來。
“我問你,若是有件事關系到幾萬的民生。但做了你會痛失一臂,你會如何選擇?”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問我這個問題,大抵是因為那奏章太心煩了。但這個問題一般人肯定會選十幾萬民生,但我知道,九皇子所說的一臂,自然不是一只胳膊。
或者是朝中的一個巨大的脈絡,或者是一隊兵馬,若是損了,或許就會讓他從此失勢。我倒不敢妄加揣測:“小銀只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過小銀想問救人為什麽會痛失臂膀,不是只有有了臂膀,才能救更多的人麽?”
殿下深深地看我一眼,仿佛終于堅定了決心,轉身繼續走。
回到房裏,小姐已經起身。
殿下溫道:“以後不用等我這麽晚,你自己先睡吧。”
“不,臣妾等得不累……”
我悄悄關上門退出去。
過幾日,我去書房為殿下送糕點。
殿下突然滿面微笑地從奏折中擡起頭來:“你說得不錯,只有臂膀有力了,才能救更多的人。”這次,他沒有再批改下去。
十分高興地合上了奏章,吃糕點。
看向我:“雲片糕?”
我點點頭:“是。”
殿下似乎十分高興,捏着糕片看了許久,才輕輕放進嘴裏。
我終于在他面前留下了一個好印象。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在立春院我學到的就是如何迎合男人的口味。
殿下最喜歡吹的一首曲子叫做《夜吟烏江》,據說是殿下的母親傳給他的。
殿下在一個人時常常吹起,我在這邊走慣了,也聽得熟悉了。簫聲嗚咽,仿佛帶着一種暧昧游離的絲線在牽引着你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殿下臨着窗口吹完回頭,見我道:“你知道這首曲子?”
我本一直站在門口怔怔地聽着,搖頭,進來道:“奴婢只是覺得心裏頭莫名悲傷。”
“是嗎?說說看。”
我微微一笑:“仿佛有個絕色的佳人坐在夜風凄凄的烏江邊上,迎風吹袖,輕輕的吟唱。”
他倒笑了笑:“是這個故事。那個佳人喜歡的男子被人害死在水裏。那佳人唱了這首曲子,就投河自盡了。”
殿下的表情黯了黯。
我想起,每次殿下都是自己一個人吹這首曲子,而且每次都用這只玉簫,一直帶在身邊。小姐的琴藝很好,他們兩個人有時候合奏,但殿下從來不用這柄玉簫。
這玉簫透着深綠,溫潤,仿佛在人的手心摩挲已久。
想必對殿下很重要。
我把籃子放下。
殿下聞了香味道:“又做了新東西?”
“嗯。”我點點頭,從籃子裏拿出:“這叫開花馍,也叫“白銀如意””。
“白銀如意,豈不是你的名字?”殿下饒有興味地拿起吃了一口,眉微挑:“比前幾次的好多了。”殿下十分喜歡吃我做的民間小吃,我便做出了許多新花樣。
殿下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也吃點吧。”
“奴婢已經吃過了。”
殿下立時沉下臉,聲音不帶任何溫度:“本王的東西你也敢先吃?”
剛開始還是言笑晏晏的,我幾乎立時被吓到,張口不能言,愣愣地看着他。
看我這樣,他卻微微一笑,仿佛有趣。拿過旁邊的帕子擦了擦唇,又擦了擦手,平靜地道:“下次再送些來吧。”
我還愣愣地看着他。
突然明白,他是在跟我開完笑。
也就是說,他很喜歡吃,讓我下次再送點過來。
我很高興,吃完後,我把籃子收好,欲轉身回去,正在此時,小姐也帶着小麗送了東西進來。我知道我最近的一些行為已經引起了小姐的注意。
只站在原地不動。
小麗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瞅了瞅我的籃子,“喲!你給殿下吃什麽東西?”
小姐沒有看我,從盒子裏拿出精致的菜肴:“殿下,吃點東西吧。”
“不用了,本王吃飽了。”
小姐的手一滞看了看我。
我籃子裏的盤子是空的。
三個人一起退出去。
走在半路的楓林間,小姐忽然停住。
小麗得意地道:“我說你這幾日常見你往廚房跑是為什麽呢?原來是給殿下做吃的,你可真有心,弄得小姐的東西殿下都沒吃一口?”
她是誠心煽風點火。
我只低聲道:“殿下說喜歡奴婢做的糕點,所以……”
小麗突然一巴掌删過來:“你是什麽東西?殿下會喜歡你吃的東西嗎?別狐媚子仗着在小姐身邊勾引殿下?!”
我捂住臉,并不答話。
小姐靜靜道:“算了。”
轉身往前走。
“哼。”
我看着小麗和小姐的背影,手微微握緊。
小姐再沒給機會我接近九皇子。
我也不知道九皇子有沒有問起過我,但廚房裏的何嫂一直在做開花馍倒是真的。
半個月後,小姐進宮面見太後。
九皇子下朝回來。這是我半個月後第一次見到他。
見我一個人在收拾房間,他走到房內坐下坐下,拿起一本書看,半晌又突然問:“這幾日,你病了?”
我怔了怔,轉頭看他,想起很可能是小姐的借口,一時沉默,又轉頭回去整理被子。
九皇子像是有些明白,微嘆了一口氣。
不過小姐進門才兩個多月,現在還有些醋意是正常的。
我們之間也一時無話。
突然有人闖進來:“不好了,殿下。皇妃的宮車在路上不小心翻了!”
九皇子立刻起身出門。
我追在後面:“皇子殿下,帶上奴婢吧,奴婢能照顧小姐。”
九皇子回頭,我明白,立刻跟了過去。
我是真的擔心小姐。
畢竟我從十二歲服侍她,有整整六年。她所有的習慣愛好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簡直就是我曾經生活的重心,我一直都很想成為像她那樣的人,得到萬千寵愛,活得無憂無慮。
九皇子走到門外直接翻身上馬,一把把我拉上去。
“駕!”
高頭的白馬穿過鬧市,直奔皇宮。
但王府和皇宮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南,騎馬要繞過大半個和城。九皇子趕近路,直接騎馬從山上穿過。
我在身後環住他的腰,他的墨發吹在我的臉上。
馬幾乎把我的身體都颠散架了。
看來他還是很擔心小姐。
就在我們過樹林的時候,幾個蒙面的黑衣人突然攜着網從樹上躍下。
九皇子揮出腰間的玉簫,抱着我斜飛出去,落在不遠處。
他們撲空了。銀光揮出,他們拔出了腰間的彎刀。
看樣子他們是有備而來,要置九皇子于死地。
九皇子把我推在一邊,自己上前迎戰。
我躲在樹後,清楚地知道他們的目标完全不是我。正考慮着要不要跑回去搬救兵,這時,我看到一把非常熟悉的刀。
我擡眼打量那個人,他的目光一掃而過。
我驀然認清,他是楊臨!
剎那間,腦裏轉過了很多東西。
他們共有八個人,人太多了,九皇子武藝雖然高強,卻被團團困住,既不能逃脫,又不能把他們完全制服,漸漸有些支撐不住。
刀光簫影混亂。
乍然間,九皇子肩上受了一刀,退後幾步靠在我前面的樹幹上。
我看到楊臨揮刀砍來。
幾乎不假思索,沖上前去,張開雙臂:“不要殺他!”
楊臨果然愣了。
我賭這一把。
我知道楊臨不會殺我。
這時,其餘黑衣人揮刀砍來,九皇子扯過我,一起從山崖上滾下去。
我很早就醒過來。
夜已升上中空。
他還未醒,身上的傷口已被我處理幹淨,再一次重複了在邊關的景象,但現在是我們兩個人單獨待在一起。
火光輕輕地閃動着。
我在等他醒過來。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然後他問:“你為什麽救我?”
我等到了這個時機,這個可以讓他完全信任我的時機。
一個人在最養尊處優春風得意的時候喜歡聽奉承話,卻也知道是奉承話。所以他不會相信身邊任何人,只覺得他們有所圖謀。
只有在他最危險,最痛苦的時刻出現,才會被他牢記在心裏,無法抹去。
我撥了撥火:“因為您是奴婢的主子,也是小姐的夫君。”
我答得很委婉。
他淡淡笑了笑,但顯然是不信的。
我們在洞口裏待了一夜,次日清晨,他還未醒,我走至河邊,想要抓只魚烤。
我脫下鞋子,挽起褲腿,走入小河邊。
那魚太滑了,我總是抓不住。
我懊惱地踢水裏的石頭。
身後突然傳來低低的笑聲,我回頭見他一人臨風的站在岸上,風吹起他的衣擺,很好看。
我裝作有些氣惱:“你看什麽?”
他但笑不語。俯身撿起一塊石頭,遠遠地便擊中了魚。湖水中漫出血絲,魚浮了上來。
水流有些快,魚被沖蕩着。
我往前跑幾步抓魚,一不留神,便四仰八叉地摔在水裏面。
他的笑聲增大了些,正要上前,我突然掬了一把旁邊的水潑他。
笑容還未盡,卻見他一怔。
紫金色的袍上驀然沾着點點水漬。
我知道自己舉動有些大膽,爬起來低下頭。
他倒沒有任何情緒,只回身:“回去罷。”
我擡起頭看着他的背影。
香雲教我,把握時機,投其所好。
平凡的男人想要區別于家裏的人的溫柔體貼或花巧有趣。而一般的達官貴人,看那些敬畏的表情慣了,你要适當地不輕不重地給點顏色和沒大沒小,讓他記住你。
這樣的時機最好,只有我們兩個人。他雖表面清冷,但對下人卻極溫厚,所以不會怪我。
我從水裏爬起來,穿上鞋子,跟在他後面。
然而到底還是有些惶恐。
他這樣會謀劃大事的人會看出我的小私心嗎?
我悄悄地盯着他,他只是閉目養神。
二月份的天氣有些冷,我打了個噴嚏。心想這洞口到處都是光溜溜的石壁,他傷口又沒有完全包好,受了寒可不行。
剛起身,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我指了指洞口:“火小了,我出去撿點樹枝。”
“不用。”
我便無話,回身坐下。
寒風吹進,外面居然下雪了。
點點雪粒飄來,我一直坐在靠近洞口的最外邊,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立刻只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牙齒不由自主地打顫。
他看了看我說:“坐過來些吧。”
我依言過去。
“再坐過來點。”
我依言過去,沒過多久,“阿嚏!”
“阿嚏!”
我接連打了兩個,見識過小姐只覺她生病的樣子是弱柳扶風,美不勝收。
而我絕對是笨呆了,鼻頭紅紅的,要感冒。
我縮緊身子。
雪花越來越大,身上的冷氣也越來越重,我都快覺得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衣服,而是寒冷的冰塊。
他突然伸手過來,我吓了一跳。
“把衣服脫了。”
我瞪大眼睛。
“不脫你會着涼。”他眼裏沒有別的情緒。
我最終還是退下衣服,只剩一件大紅色的肚兜,上面還有縫補的痕跡。
我不好意思地別過臉。
轉眼卻撞見他眼裏微微的笑意,我心裏有什麽在動。突然覺得我的方向好像有些錯了。我是想讓他信任我,把我當心腹。
可是我表現得好像……
一直盯着他。
肯為他去死。
他會猜到什麽?
現在我脫下衣服,孤男寡女,如果他不是打算絕口不提的話,就是打算對我負責了。
依他的個性,第二種的可能性大些。
他抱住我。
他的懷抱很寬厚,也很溫暖,身上還有幽幽香氣。
他抱了我很久,直到我再也不覺得身邊濕冷,下巴抵着我的頭,直到聲音平和地說:“沒有人肯為我死……你是第一個。”
我不知道是覺得為自己大膽這一步高興還是後悔,我不能回頭,也不想回頭。
☆、第 9 章
這夜,我在他的懷中入睡。。
直至次日清晨,被一夥人的響動吵醒,我聽到有人找過來,睜開眼睛又閉上了。
那些侍衛沖進來;“九皇子殿下!”
看到我們這樣卻驀然定住了。
我立刻惶然起身,拿過衣服,躲在他身後穿好。
他起身看向他們。
幾個侍衛跪下來:“臣等來遲,皇子殿下還請恕罪。”
“不用。”
“謝皇子殿下。”
他們起身。
他道:“回去吧。”
走出幾步,又忽然回身伸出手,看向我。連我也吃了一驚,看着那些侍衛擡起頭又低下的目光,我走過去牽住。
我知道這一舉動意味着什麽。
回到府裏,九皇子自然先去換衣服,診脈。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
換了另一件衣服,在銅鏡裏看自己的容顏。
我沒有任何姿色讓他動心,我必須分清楚,他對我的是一種救命之恩的親厚。
現在雖然對我好,但不免以後會忘記。而且他若把對我負責當做報答,我也無可奈何。越是待在他身邊,越是親近,越是不能走錯一步。
因為人總是會膩的,容易被眼前的嫌憎忘記昔日的美好。我不能指着一次救命之恩,就讓他記一輩子。
但現在。
我還不能有任何表示。
我要等人有表示。
第二日,小姐就把我招過去了。
我和九皇子是大庭廣衆下被看見的,我不擔心傳不出去。
這時候,我知道九皇子剛剛出門上朝。
小姐也到底會擔心害怕。
剛走到門口,便看到麗在小姐身邊說着什麽,見我來了立刻住了口,眉間卻有一絲幸災樂禍。
我知道,她是慕府後來派來照顧小姐,在這府裏,自從我過來服侍小姐,她的地位便急劇下降。
我俯身行禮:“小姐。”
“賤人!難道你不懂規矩嗎?現在小姐已嫁給了九皇子自然就是九皇妃,你該叫夫人了。”狐假虎威,但我已不怕任何東西。
“無論怎麽樣,小姐永遠是小銀心中的小姐。”
小姐目光閃爍不定。
她在猶豫。
她那麽喜歡九皇子,九皇子卻和他在成親兩個多月後便“被別的女人勾引”。
我猜想她們應該是這樣說的。
女子之間鬥争是本性,比她們好的,她們會嫉妒;比她們差的,她們會瞧不起;比她們差卻得到了她們想要的東西的,她們會不甘和怨恨。
妓院給我上了多麽好的一課。
小姐也是女子,她逃不過。
問題永遠不會出在男人身上,他那麽優秀的一個男人自然不會看上我這個小丫頭,只不過我借着形勢“勾引”他而已。
所以只要把我趕走就好了。
小姐沒說話。
我知道她這樣想,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但出口地反而是小麗,“小銀,以後夫人這裏不用你服侍了,你回廚房做事吧。”
我跪下:“小姐,你不要小銀了嗎?”
小姐轉過臉去看銅鏡,仍不言。
我說過,多嘴多舌适時面像醜陋的代替主人說話永遠是奴才的分內事,“大膽!夫人的話你也敢不聽!合着你以為跟殿下待了一夜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我告訴你,就你這樣子,給夫人提鞋都不配!”
小姐終于制止,皺眉:“小麗,別說了。”
小麗點頭:“是。”
她轉而看我:“小銀,我知道你忠心耿耿,這次殿下能夠平安回來也是你出的力。我自會賞你,只不過這裏有小麗服侍就夠了,你回廚房做事,以後我幫你謀個好親事。”
我早猜到會這樣,然而聽到這句還是心酸。
是,我是奴才,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害小姐。
我跪下一直低頭,小姐似乎有不忍,然而還是起身走回床邊。
小麗厲聲:“混賬奴才,還不下去!”
我再次從小姐屋邊的貼身侍婢的大房間搬回那四個人的小房間去。厲管家來了,賞了我五十兩銀子。我再也不是當初的小銀,區區五十兩銀子不會讓我再一個人傻呵呵的樂上半天,想着要給爹娘,姐姐阿寶買什麽好東西。
銀子是身外之物,連自己也是身外之物。
下午廚房炒菜的何嫂突然在我耳邊,輕聲說:“堂主要見你。”
半夜,我走出房門。
楊臨站在屋檐上等我。
他飛身下來,抱住我,躍上屋檐。
我看着他的側臉:“你不問我當時為什麽不阻止你?”
他沒說話。
看來他有些生我的氣了。
到了臨安堂,仿佛是八堂會審。何安高高地坐在上面,許多我不曾見過的人面色冷定地坐在周邊的椅子上,幸虧楊臨在我身後,我不會覺得很害怕。
“見過堂主。”
何安看着我道:“白銀你可知罪?!這次行動因你功虧一篑!”
我不說話。
楊臨反而為我辯解:“也許她不知道這次是我們在行動。”聲音不似他平常的厚實,楊臨居然也為我撒謊。
“那她還敢英勇救‘主’?!”何安的語氣顯然有些生氣了。
我說:“敢問堂主,派我到九王爺身邊是為了什麽?”
“自然為了探聽消息。”
“我在下人堆裏,能得到的消息別人自然也能得到,那不算什麽,只有越親近的人才會得到越有利有可靠的消息,對麽?”
何安看了我一眼。
我再說:“我不知道堂主殺九皇子的目的是什麽,但是我只知道我的任務是為随安堂打探消息,為此我必須取得他的信任。如果因此而壞了堂主的大計,我甘受懲罰。”
我跪下。
何安饒有興致地說:“看來你是真心想為我們随安堂辦事了?”
“堂主和衆位兄弟們救了白銀的性命,白銀一直記着,能夠為随安堂盡力,白銀萬死不辭。”
“好!”何安撫掌,“看來我們有多了一名忠心耿耿的幫手。既然你救了九皇子看來他必然會信任你,你就留在他身邊。”
“謝堂主。”
夜裏,楊臨送我回去。
仍是一句話都沒說。
我和他站在屋檐上,我不喜歡這樣各懷心事:“你有什麽話就問我吧。”
良久。
“我覺得你不是以前的小銀。”他看着我,目光複雜。
“我哪裏變了?”
他沒說,但那種目光讓我無所遁形。其實他知道,我早已認出了他。
我低頭說:“對不起。我當時是認出了你。我很早就認識九皇子了,當時我還是慕家的丫鬟,跟随着小姐救了九皇子一次。現在九皇子成了小姐的夫君,才成親才幾個月,我不想小姐就這樣守寡。”
楊臨不說話。
我對于撒謊已經不再覺得畏懼或不安,任何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
習慣成力量。
習慣已經成了本身的一部分自己。
我不是故意要騙他,我只是不想失去他心中的份量。我的內心已經不再幹淨了,可是我不想別人也這樣認為。
畢竟,他對我一直很好。
他嘆了一口氣,“夜深了,回去吧。”
我知道他相信了我,心裏舒了一口氣。
我落在院裏,回到房裏,透過門縫看楊臨飛回去。
我關門出來。
這院中間就是一口水井,如今是三月份的天,寒風凄凄,手觸摸冰水仿佛刀子能把人割傷。
我打出一桶水,盡數澆在自己身上。
抱緊雙臂站在寒風中。
我用殘存的理智告訴自己,要得到什麽就一定要先付出什麽。
很冷,很難受。
鼻子似乎已經完全堵住了,頭也暈得厲害。
我看天快亮了,才返回房間。換了一件衣服入睡。待別人醒後,又和她們一起起床。
吃過了早飯,我坐在井邊洗衣服。
十個手指頭已經快完全凍僵,紅腫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身上只覺得是冒着寒氣的冰棍,渾身都瑟瑟得發抖,不停地使勁睜開眼睛,使勁揉搓衣服不讓自己暈倒。
周圍有人在叫我,叫了我兩聲我才迷迷糊糊地聽見。
“小銀,小銀。”
“……什麽事?”
“你臉怎麽這麽白?生病了?”
我吸了吸鼻子,問:”沒事,怎麽了?“
“殿下讓你過去一趟。”
我知道他會讓我去的。
小姐太急了,她跟九皇子說把我送回廚房後又立刻想為我配婚事,也許她是想補償,但适得其反。
九皇子坐在西邊案桌旁,小姐堂中桌邊,顯然已經不再是傳說中的“天作之合”。
我行禮:“殿下,夫人。”
人已經暈暈顫顫的,聲音也虛弱得很。
“你怎麽了?”小姐突然問,語氣有些擔心。
我笑笑,不置可否。
小姐也就轉回正事:“昨日厲管事已賞了你五十兩銀子,但區區五十兩銀子不能報你對殿下的救命之恩。這樣,這裏有冊名單,都是和城中六品以下的大小官員,你從中挑一個,你自己想嫁給誰也可以跟我說。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我認你做妹妹,為你置辦嫁妝。”
小姐何時也學會這樣冠冕堂皇,只可惜,不倫不類。
雖然說的是真心話,但既沒顯得是寬宏大量,真心待我,反而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撇下九皇子。
我跪下:“小銀不願嫁人,小銀願伺候小姐一輩子。”
小姐眉頭微皺,又放緩了語氣,想扶我起來:“小銀,女兒家大了總是——”突然間驚呼,“你身上怎麽這麽燙,發燒了?”
這時九皇子也走過來,“怎麽了?”探了探我的額頭,眉頭微皺。
突然把我抱起來往外走。
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只聽到大夫對九皇子說:“這白銀姑娘恐怕是受涼太久了,又沒得到及時的醫治,寒氣入肺。不過并無大礙,只是要靜心休養一段時間,待老夫開張藥方。”
我睜開眼睛,沖入我眼前站在我床邊的小姐複雜莫辨的目光。
九皇子坐回我身邊,探了探我的額頭:“好些了嗎?”
“我……”身體還是難受,咳了幾聲。
“別動,你先休息。”
我打量四周,九皇子坐在我床邊,小姐站在九皇子身後,旁邊是小麗。門口弓着管我們這些丫鬟的周麼麽和厲管事。
這樣大的陣仗,看來今日我的名聲很快就要傳遍府裏了。
我不着痕跡地扯了扯九皇子的袖角,預示着我的不安。
九皇子轉而對身邊的人說,“你們都下去吧。”
小姐咬唇,躬身告退。
“皇子殿下,我只是個丫鬟,你這樣抱我出來……”在他面前我不需要說太多的推搪話,那樣反而會讓他覺得我在做戲。
“別怕,本王納你為妾。”
我沒答話,雖然已經朝我的目标逼近了,還是不安。這畢竟是我的終身幸福,而且我只要答應,就意味着跟小姐徹底決裂。
我猶豫了一下。
他握着我的手說:“你是在擔心音兒?”
其實在小姐這個正妃進門前,這府裏就已經有兩名側妃,兩個侍妾了。
不過她們自然不敢跟小姐争鋒。然而我是跟着小姐長大的,眼睜睜看着我慢慢地走向了她夫君的床榻,任何女人都不會受得了。
小姐本又是那樣高傲的性子。
我點點頭,“自從那次在雪地裏救了王爺後,小姐就一直很喜歡殿下。現在小姐和殿下成親還沒過一個月就納我為妾,傳出去名聲不好,小姐也……顏面無光。”我頓了頓說:“小銀一直不敢做非分之想,能夠待在殿下和小姐身邊就滿足了。”
殿下看了看我:“你真的這樣想?”
我盯着他胸前龍飛鳳舞的繡紋道:“其實小銀并不想做殿下的侍妾,那樣殿下會發現小銀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人,小銀只願意陪在殿下身邊照顧殿下。”
欲迎還拒,這是策略。
躺了四天後,我病差不多已經好了。殿下把我從廚房調到書房,待在他身邊。而這幾日殿下一直都待在書房,沒有去小姐房裏。
他們對我的态度驀然好了許多。
這日小姐端着一碗燕窩湯到殿下的書房中來,道:“殿下,天涼了,喝點東西暖暖身子吧。”
小姐的聲音無論怎樣聽起來都是柔情似水,笑容更是溫柔明媚,這是她得天獨厚的東西,任何男人看了都會軟下三分。
但是殿下是唯一一個我看過沒有被小姐的姿色傾倒的人。
我從小麗的托盤上接過,遞給殿下。
殿下突然掃了一眼我的手。
小姐立着不動,直到殿下擡起頭來才說:“殿下,還是回房去處理政事吧,這書房太冷。”
殿下淡淡道:“不用了。”
“殿下……”
“退下吧。”
其實最近殿下并不是冷落小姐,只是因為最近真的事忙,紛至沓來的奏章和大小官員的求見讓他無暇分`身。我大致可以猜到,宮內出事了,很快這江山就要易主。
小姐在府裏一向是任性直爽的性子,老爺少爺把她寵得幾乎不知人間疾苦,何時這樣低三下四求過人?但嫁作人婦,夫比天還要高出一頭。
小姐還是咬唇退下了。
“小銀你的手凍傷了,明日去李大夫那裏讓他給你敷點藥。”殿下沒有厚厚的奏章中擡起頭來,只是想到就說。
然而剛走到門口的小姐卻驀然定住人,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眼觀鼻,鼻觀心。
殿下這幾日又待在宮中。
我忙着給殿下整理書房,突然小麗帶着一幫家仆進來,叉腰道:“來呀,把這個賤人趕出去!”
我轉身:“你們想幹什麽?”
“想幹什麽?哼,你這個賤貨居然妄想勾引九皇子,也不看看你是什麽德行?!現在我就奉夫人之命把你逐出府去,你還想當妾,做夢去吧你。”
幾個家丁硬拖着我出去,剛到門口,我的包袱,便向我砸來。
東西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
有一個東西也落下來了,那時寶兒帶在身上的一顆佛珠。我從他的屍體上拿下來,一直放在身邊。我剛想去撿,小麗突然走過幾步,踩住了。
我轉頭看她。
“看什麽看,快點把東西撿好,滾出去!”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踩住了一個東西。這個東西會在此時讓我想要她的命。
周圍聚集了一大幫府裏的家丁和丫鬟,她的嘴臉驕傲,仿佛自己淩駕于他們之上。
“看到沒有,這就是得罪夫人的下場!”
人越多越好,我要讓大家看清楚我是如何被驅逐出府的。
我把所有的東西慢慢地撿起來,直至小麗的腳邊,“把腳擡起來。”
☆、第 10 章
“幹什麽?”她移過腳。
我從地上那佛珠撿起來,上面有個“寶”子,卻有些發裂。
我目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跟随他們走出去。
欺上瞞下的伎倆我見多了。
殿下回來後,小姐必然會說她毫不知情,小麗又肯定會說是我自己走的。這周邊圍觀也不會有人敢說。高宅大院裏常常打死人,某些人莫名就沒有了,誰也不會計較。
我剛走出王府的後門,門就哐當一聲從裏面栓上了。
只能說小姐還不夠心狠,她應該在我還沒有任何勢力的時候就把我打死。
我蜷在門邊等九皇子回來。
一天,兩天。
和城又下起了雪。
我不吃不喝。
廚房的張嫂給我送了點水和吃的來,又拿了二兩銀子給我:“小銀,你走吧。你得罪了皇妃在這府裏也待不下去了,回去自己謀個好安生,啊。”
我朝她表示謝意,吃了點東西維持體力,卻仍蜷在門口邊。
對我好的我不會忘記,傷害我的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
幾個家丁出來,把我擡起來扔到了街邊上。
我自己走回去,蜷在後門。
有一次他們把我敲暈了,扔到了城外的破廟裏。
我還是一個人走回去,走不了就爬。
等了整整十天,終于見到九皇子回來。
他騎在馬上,見我忙跳了下來。
我抱着包袱縮在角落裏,嘴唇已經完全幹裂,衣服也已經結成了冰,發絲紊亂,頭上還有菜葉,他們經常把廚房裏的髒水潑在我身上。
九皇子扶住我:“你怎麽了?”
我擡起眼,連睫毛上都似乎凝了雪,我發現自己哭了,淚流了下來。
原來我還會哭。
我堅持這麽久,就是知道有這麽一個人會來救我。
我想說話,喉頭卻是一片幹枯,空蕩蕩的,像個寒冷的洞口,風都呼啦啦灌得進去。我嘴唇動着,卻發出的是沙啞得如磨砂的聲音。
九皇子目光湧動,突然緊緊地抱住我:“別怕,小銀,沒事了……”
我躺在床上睡了三天才醒。
九皇子就在我的床前。
“殿下……”我喊他,說話時喉嚨有些痛。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蹙眉問:“身上還難受嗎?”
我搖了搖頭。
他像是舒了一口氣。
我艱難地笑了笑。
他握住了我放在被外的手:“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我沉默。
“放心,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我看着九皇子,身脆弱的時候心通常也是脆弱的。
他側臉朝旁邊的管事道:“過幾日就擺酒,本王納小銀為妾。”
這已是他對我的厚待了。納妾本不需擺酒,只要把我這個人扒光送到他床上去就行,但是他這樣鄭重其事,其實是想在府裏樹立我的地位。
我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他也反握住我。
半個月後我的身子也差不多了。
所謂擺酒自然不是宴請達官貴人那麽鄭重,只是讓府裏的下人好吃好喝一頓。
我不能坐花轎,也不能穿正紅色。
我穿着桃紅色的衣裝看着鏡中的自己,用小指點了點胭脂塗在自己臉上,又抿了抿唇紙,讓看起來更鮮豔些,更喜慶些,可以讓我忽略這周圍的冷清。
沒有任何親人或衷心祝福我的人在身邊。
這是所有女子一生中最珍貴的一天。
我的心是平靜的,漠然的平靜。
我畢竟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我被權勢迷惑,無法自拔。
當我在死的時候回想起過去一片蒼白,我便發現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活着。
我要成為人上人。
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懼怕。
我坐在房裏等殿下。
殿下穿着平常的紫金紋龍袍朝我走過來,我也沒有蓋蓋頭。
我朝他微笑。
這種事情我在妓院見多了,真沒覺得有什麽好不安或害怕的。
這是人的天性。
但我還是努力做出嬌羞和緊張的模樣來迎合他。
他并不是一個好色或荒淫之徒,至少我在府裏沒有看他十分沉迷女色。
我這樣的配合不會給他新鮮感。
我要讓他難忘。
我翻身坐在他上頭。
他在下方,看着我,微微挑眉,饒有興致。
論技巧,我會得多得多,但我不需要用這些,也不能用這些。
我只需要表達我的心。
我先吻他的額頭。
再吻他的雙眼。
吻他的鼻尖。
吻他的唇。
吻他的下颚。
吻他的胸膛。
吻他的腹部。
我擡起頭盯着他,“殿下,小銀要陪您一輩子。”
他墨色的眼睛有暗流湧動,幾乎要吸入我的目光。
我緩緩地坐下去。
很痛。
非常痛。
但我咬緊牙關,我知道所有的痛苦都需要自己忍受,我必須自己忍受。
可我動了一會兒就沒有力氣了,趴在他身上喘氣。
他的身體是僵硬而灼熱的。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個男人。
在這瞬間,我驀然想到少爺。
那個風輕雲淡,青衣翩翩的少爺。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九皇子略帶壓抑的,帶笑的聲音出現在我耳邊:“這麽快就沒力氣了。”
他突然翻身壓住我。
我盯着他。
他的手撫過我落在臉頰上的長發,帶着我從未看過的表情,迷醉而不知。
他俯下身,咬牙喘息,動作比我激烈得多。
我雙手環住他的脖頸,也讓自己沉醉在其間。
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懼怕。
從沉睡中醒來只覺得渾身癱軟,昨夜我幾乎沒怎麽睡。
一轉腦袋卻見九皇子就在我身邊,眼帶笑意地盯着我,仿佛盯了很久。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時還回不過神來。
他突然伸手彎起中指敲了敲我的額頭,嘴角揚起:“起來罷。”
上次小姐和他成親時,洞房花燭過後,次日清晨,他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今日,他卻在我這裏待了這麽久。
也或者是因為昨天晚上……
我不是不高興的。
我服侍他起身穿衣。在妓院見過很多男人,他們都是又瘦又幹,滿臉猥瑣之徒,滿身滿意都耗在女人身上。可是九皇子卻是真真正正的美男子。
我想起我和小姐救他時,敞開他的胸口為他擦拭血跡……那時我怎麽會想到,有一天我和小姐會共侍一夫。
“想什麽,這麽開心?”
我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居然一直微揚着。
立刻轉身拿起腰帶為他系上,“沒什麽。”
他大清早就上朝去了。
我在銅鏡前整理了一下容裝,我要去給小姐敬茶。
小姐已經和另外兩個側妃在大堂前等着我。
我走過去,跪在她面前,端過茶道:“賤妾白銀敬王妃姐姐,祝姐姐身泰和康,永添福壽。”小姐看了我很久,終于端過茶喝了一口,便放在桌邊,旁邊的小麗給我了一個紅包。
我叩首:“謝王妃姐姐。”
依次向兩位側妃,徐側妃和張側妃敬茶。
徐側妃似笑非笑地打量我:“喲!這不是王妃姐姐身邊的貼身侍婢小銀,前幾日倒聽說你被趕出了府,怎麽一下就了成王爺的妾室呢?”
她明擺着在挑撥我和小姐的關系,但我和小姐的關系已經不需要她的挑撥了。
但小姐聽到她這句話的臉色還是很不好看。
我俯首端着盤道:“給姐姐敬茶。”
她唇帶笑意地拿過茶,卻并未喝,只拿了個紅包給我:“拿着吧。”
“謝姐姐。”
旁邊的張側妃還沒等我過去,就起身道:“王妃姐姐,媚兒現在只怕醒了,還需要臣妾照顧,臣妾就不多待了。臣妾告退。”
徐側妃和張側妃一個是殿下部下大臣的女兒,一個是宮中侍衛統領的女兒。兩個人在小姐未進門之前就鬥得死去活來。但她們兩個都沒有子息,只有張側妃有個剛滿兩歲的女兒。
小姐不善理事,她們也看準了,所以九皇子不在的時候,對小姐也不會很恭敬。
不過這裏還有一個人。
她是九皇子奶娘的女兒,九皇子的通房丫頭。奶媽很早就去了,九皇子念得她年紀小,人又善良怯弱,也讓她當了妾室。
她一向沉默寡言,人也溫順,從不争寵。
但她畢竟比我先進門,我也要給她敬茶。
見我一來,忙道:“不用多禮。”拿了個紅包給我,聲音卻小小的:“一點小心意,你別見怪。”
我接過紅包,知道裏面分量少。
沒關系,我倒是很喜歡她溫柔的笑容。
這幾日九皇子都歇在我這裏。
因為照顧過他,所以我對他的作息了如指掌。他最近事忙,我也從不去打擾,每日就是做好他最喜歡的糕點和燕窩湯放在案旁,再默默退出去即可。
我們到了晚上常常會聊天。
四月的窗外很安靜,月光從窗口透進來。
我們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沉靜清楚。
“……娘給了我和姐姐十文去買糖炒栗子。寶兒非要跟着我們一起去。大街上,他見着賣糖葫蘆的,一手扯着姐姐的衣服一手扯着我的,非要買糖葫蘆糖。炒栗子十文錢才能買一斤,一斤才十幾個。我和姐姐當然不肯,甩掉他就跑。我們兩個跑到了河上,寶兒也追過來。那時候那時候下了好幾天的雪,河水都成冰了。寶兒穿得像得瓷娃娃,胖乎乎的,虎頭虎腦地追過來。還沒走幾步,就撲通一聲就掉到冰裏面去了,我和姐姐都吓壞了,連忙跑過去,一人一手拖着寶兒。”
“那他救上來了嗎?”
“當然啦。”
“救上來後,寶兒全身都濕透了,一直哭。我和姐姐只好把所有錢給他買了整整五串糖葫蘆。他才不哭的,還特地烘幹了衣服才跑回家。結果還是被我娘知道了,把我和姐姐很很罵了一頓。”
九皇子笑起來,我想起寶兒心內一陣酸澀。
九皇子抱住我:“我小時候有很多個兄弟。但我們都很少說話,每次都只是太傅給我們上課的時候父皇來考察,我們才會表現得很和睦。不過父皇總是問我們很多問題,我們都想答得好,所以總是相互較勁,看誰更努力,更能讨父皇歡心。”
“那你們不是很辛苦?”
“嗯。”
他淡淡應着。
我想宮闱之中,也有我們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苦。
“看來我們都是天涯混落人。”
他“噗嗤”笑了一聲:“是淪落人。”
我面上一窘,我又沒念過多少書。
他抱住我,我靠在他胸膛上,卻聽他忍不住的悶笑聲,摸着我的發:“小銀,你真可愛。”
☆、第 11 章
次日一大早,殿下就教我寫字。
我這輩子連毛筆都沒握過,看殿下在宣紙上寫得龍飛鳳舞,自己趕忙跟着寫。但毛筆太軟了,簡直控制不住。
黑色的濃汁歪歪扭扭地像蚯蚓一樣盤旋在潔白的宣紙上。
“……”
九皇子看了它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清了清喉嚨,湊近腦袋:“殿下,您寫的是什麽?”
“世上所有人都要用的東西。”
紙上看樣子是一個字。
飯不是用的,筷子是兩個字,我猜:“碗?”
九皇子又忍不住揚起嘴角,摸了摸了我的發,仿佛無奈:“是銀。”
我怔:“我的那個銀?”
我仔細端詳那個字,“好俗的名字啊。”
我知道小姐的閨名叫慕天音,音和銀念起來都差不多,可是感覺卻仿佛一個天一個地。
“胡說,銀倆是世上所有人都會用之物,你這樣豈不是說世上所有人都是俗人?”
我心想:這世上所有人可不都是俗人嗎?
這時殿下的小厮進來:“殿下,車攆已經備好了。”
他要去上朝了。
“你在這把字練好。”
“噢。”
他本來轉身要走,又回身敲了敲我的腦袋:“笨蛋。”
我在房裏練了很久的字,終于手有些酸痛。
這時候小杯端了茶杯進來。
小杯是曾對我施過援手的何嫂的女兒,十五歲,倒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
殿下把這小院子賜給了我,我便要了她來當丫鬟。
“如夫人,請用茶。”我接過,卻見她手背上有一道刮傷,擡頭看,臉上也紅腫了。
“怎麽了?”
“沒什麽,剛剛走路時不小心被撞到了。”
看她落下袖子擋住手,言辭閃爍,我放下茶杯:“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她從不善于撒謊,低下頭道:“是剛剛小麗端雪耳過去,我不小心撞到了她。”
“她就給了你一巴掌?”
“嗯。”她嗫嚅回應。
小麗,我從來沒有忘記她把我趕出府時的表情,她踩裂了寶兒唯一一樣留給我的東西。
“你說雪耳?”
“是,說是要給夫人吃的雪耳。”
我跟随小姐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小姐喜歡吃雪耳。
“那些雪耳她是向誰要的?”
“厲管家。”
我知道府裏的規則,府裏通常會有大量的庫存,例如珍珠,燕窩,每月定時采購,按等級分。但若是有些主子口味比較奇特,便讓下人通知管家采購。這些東西都是要在庫房的賬本上報備,再找主子确認。
這府裏真正管理賬本的是李管家,厲管家只是管我們這些下人而已。
人果然不能太貪得無厭,這時候,她居然讓我抓住了把柄。
“小杯,你幫我把厲管家叫來。”
午後的太陽昏厭。我和小杯站在廊檐處。
看着小麗抱着一個盒子,循顧了一下四周,又挺起背走向後門。
突然從花叢後竄出許多的家丁,厲管家指着她厲聲道:“大膽小麗!你居然敢假傳夫人的命令,把府裏的東西偷賣出去!”
“我……”小麗怔住了。
厲管家一把扯過她懷裏的盒子,裏面盡是珍貴的雪耳。
在陽光下雪耳顯得尤其發亮。
“人贓俱獲!泰源當鋪已經說你每個月都要去當一次雪耳!”
小麗的表情驚慌失措,她大概想不到一向和她相互勾結侵吞府裏財務的厲管家會突然倒打一耙。可人便是這樣,如果他能侵犯別人的利益,那麽當別人要損害到他時,他會比別人更殘忍。
“把她給我趕出去!”
“厲管家——”
還未說完,小麗的嘴角便高高地腫起,“還敢狡辯,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府去!”
厲管家怕她當衆說出兩人勾結的事情,自然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