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08年我大四,到一家叫尚品的雜志社實習,我跟着一個比較資深的記者,她叫于小玫,大家都叫她玫姐。我當時整天跟着她到處去做采訪。每天都要跑許多地方,玫姐每次工作起來,就會把什麽都忘了。她去過許多地方,有幾篇游記寫的特別好。我們雜志社的許多事情都是玫姐說了算。
有一次我們雜志社要做一期魅力男人的版面,大家找了許多模特和明星,玫姐都不太滿意。 最後,玫姐撥通了一個電話。
采訪的時候,玫姐讓我和一個攝影師跟着。我不知道怎麽去形容我當時的驚訝。因為坐在玫姐旁邊的人,正是任記北,雖然已經過去兩年了,我與他當時只有一面之緣,可我還是一下就認出他了。他一直在笑,很和善的笑,一點都不擺架子,那時的他與我在A大見到的他有些不一樣,沒有了憔悴。就是在那天,我才知道原來他和玫姐是老朋友了。玫姐采訪他時,他說的很坦誠,他說話時有時還很幽默,像極了在講別人的故事。
我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玫姐選他做這期雜志真的選的很好。在聽了他的故事後,我更多的是詫異。任記北的助理和我站在一起,我甚至可以從他助理的眼中看到欽佩和尊敬。
我不能想象他是怎樣走到的今天,自己是怎樣撐過無數的輾轉反側和坎坷風浪,但如今卻只能看到他的平靜,宛如一陣清風吹皺了滿湖碧水,只有淡淡的幾圈漣漪。他的經歷也真的觸動到了我。我也明白為什麽玫姐會幾番周折找到任記北來做采訪。
他十八歲就來了北京,他的資料上寫了他當年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進了A大。他說他的家鄉時,表情特別的溫和。他的出生在一個北邊的一個小村子裏,村頭有一條清河環繞着整個村子,所以有了一個特別好聽的名字叫清河村。
他說他們村子的條件不好,大家都以種田為生,沒有多少人有知識,大學生也只在他們那代人中出了幾個,可就在那區區幾人中他便成了全村的驕傲。
村裏的人都沒有料到,當年任正和家常常在田裏打滾的混小子會有今天。
采訪只有半個小時,很快就結束了,期間我聽到玫姐問他有關對婚姻和愛情的問題時,我分明看到了他有那麽一瞬間其實還是有些無措的。
任記北起身走時和我們都握了手,說了辛苦了。
那一年,我二十一歲,任記北三十歲。
我出生在一個三線的小城市裏,父母都是普通的人,我是從上大學後才離開了家,來了北京。曾經義無反顧的說要去離家很遠的地方,可如今會在一個人的時候拼命想它,想它的氣息和脈絡。大三那年的一天晚上我竟然會因為想吃我媽做的番茄炒蛋而哭了一整晚。
那時候才明白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好都不及我媽的一個笑,人只有在難過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過的有多麽狼狽,我就是。有種叫骨氣的東西不允許我自己半途而廢,我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我不想看到自己的矯情和軟弱。我想任記北可能會有和我一樣的想法,我們都屬于那種單槍匹馬為自己而戰的人,盡管頭破血流也要奮不顧身,滿腔熱血最終肝腦塗地。
☆、我嘆氣是因為我過得不夠好
玫姐對我很好,畢業之後就讓我留在了那間雜志社。那些年玫姐教會了我很多東西,玫姐對我說一個記者的案子被斃的多少,要看他不要臉的程度有多深,時間長了,便會被這個職業所感染,要發現的東西太多,要知道的東西太多,需要不停的學習和積累。
那時的玫姐有一個剛滿一歲的兒子叫東東,非常可愛,兩只眼睛圓溜溜的轉來轉去,長得和玫姐像極了。玫姐的丈夫是個律師,有時會去出差不經常在家,而玫姐的工作總是很忙,找了好多阿姨照顧都不行,後來玫姐幹脆讓東東的爺爺奶奶把東東帶去美國照顧。有些時候我會有些感覺,其實玫姐沒有她表面的那種堅韌。也許,她也會在深夜裏難過、孤獨。會被黑夜層層包圍,然後被侵蝕的體無完膚。這有時應該會是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吧,連柔弱都不能表現出來,總是強大的欲把整個世界都消滅。可我還是特別尊敬玫姐,因為她不僅是我上司,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是她信任我,給了我機會。
我與玫姐不同,我會在我脆弱的時候不說一句話,痛哭到抽搐,會喜歡一個人到痛徹心扉,我會盡我的全力去付出我的所有,甚至可以為我喜歡的去拼命。我可以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怎麽說,既然想要就要得到,直至肝腸寸斷,粉身碎骨,哪怕失去一切我都不會怕。可我有時仍然會怕、會擔心、會不舍、會不安、會難過、會逃避,會自私、會假裝,會不甘、會任性,我會把這些都表現出來,可是玫姐不會,她不會讓人識破她深藏在血液骨髓裏的模樣,好像在她的生命裏就只有工作,不停的工作,拼命的工作。除了工作上的事,她很少與別人交談,也許她早就忘記了自己是個女人,還可以有懦弱的權利。
那幾年在雜志社的日子過得很緊湊,有些事情現在想來都記得不太清了。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雨萱躺在我的身邊換了一個姿勢,她問我:“後來任記北記得你嗎,學校的事他應該不記得了吧”我看着我身邊的岳雨萱,我們躺在一張床上,她認真的聽我給她說我和任記北的故事,“不知道,他從來都沒有提過,我們當時也只是一面之緣,說不定他都沒有放在心上吧”我和雨萱現在待的一席地就是任記北送我的,所以我不能說我在這場愛情裏什麽都沒有得到,我無恥的得到了一套房子,這也許是我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可我為什麽會感到自己像是等着被洗禮的教徒,在等着上帝将我身上的罪惡洗清。我伸手打開床頭的臺燈,在大牡丹燈罩下,臺燈發出幽幽昏黃的柔光,我從抽屜裏拿出一張邀請函遞到雨萱的手裏,雨萱打開請帖,那幾個燙金的字體把我的眼睛映得生疼,過了這麽久,可看到‘任記北和唐奕’這幾個字之後,我的眼淚還是欲要奔湧而出,“你還留着?”雨萱問我,“其實他們的婚禮,我後來去了”雨萱聽到我的話吃驚地看着我。任記北結婚我又怎能不去呢,我當時看到他和穿着婚紗的唐奕一起并肩走的樣子,我還是忍不住哭了,那應該是我在夢中幻想過的場景,我湮沒在人群裏,我多希望那一刻任記北會突然回過頭來看見我,可是他沒有。雨萱看到盤旋在我眼裏已久的眼淚,她說:“都過去了,至情”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回答雨萱的話,我也想坦坦蕩蕩毫無顧忌地對她說,這一切都過去了,可我做不到。
有人說,夜晚一過,等到了白天,就不會有夜晚那樣難過了,我相信了,多少次努力閉上眼睛想安穩的睡上一覺,對自己說等再睜開眼睛時天就亮了,可是無論試了多少次,閉起眼睛是黑夜睜開之後仍然是無盡的黑……眼前黑暗中的星星點點,是我在夜裏唯一的寄托。
早上醒來時,雨萱還在睡,自從她從英國回來之後也沒有找工作,每天躲在我家裏“好吃懶做”,偶爾來了興致會做些好吃的洋人餐給我,然後便是坐在家裏等我下班回來,活脫脫的小媳婦模樣。前幾天因為要去美國參加玫姐的葬禮,我不得不請了一周的假,現在假期結束,便是要重新踏上征程了。
我換了衣服,化了妝就匆匆往雜志社去了。現在我所在的這間雜志社是玫姐的心血,那是她打拼了那麽多年賭上性命換來的事業,玫姐臨去美國看病前交代我,讓我幫她照看好這間雜志社,現在的雜志社總負責人是玫姐在美國讀書時的好朋友米蘭,我們都叫她米蘭姐,她是個華裔作家,是因為玫姐當初的邀請才願意回國待在我們雜志社的,她比起玫姐要細膩很多,沒有玫姐那麽嚴厲。五年前年玫姐離開尚品時,問我願不願意跟她一起走,我當時想都沒想收拾好東西就跟她走了,跟着玫姐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我到雜志社時,除了蓋瑞(攝影師)和劉珊(執行編輯)其他的人都還沒有到,是蓋瑞先看見了我,
“大美女,你終于回來了”
“怎麽了,這才走幾天就這麽想我啊”我剛說完,就聽到劉珊抱怨道:“你和米蘭姐這一走,我們快忙瘋了”。我看着劉珊的誇張表情。玫姐去世的消息整個雜志社裏就只有我和米蘭姐知道,所以雜志社裏的人都以為玫姐還好好的在美國接受治療。随後,雜志社的人都紛紛來了,米蘭姐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不像在美國時那麽紅腫了,氣色也好了很多。“喲,不錯啊,大家都沒有遲到啊”米蘭姐剛走進雜志社,“米蘭姐”雜志社裏的人都站起來給米蘭姐問好。米蘭姐把劉珊叫去了辦公室問了這幾天的工作情況。
雜志社在玫姐走後,正式交到了米蘭姐手中,米蘭姐總能把所有事情有條不紊的處理好,安穩、平靜是她的風格。這兩年裏,雜志社也在米蘭姐手中越來越好,出版的雜志銷量也在一直上漲,名氣也越來越大。現在算來從跟着玫姐到如今也已經七年了,在這麽多人中,玫姐說過除了米蘭她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在她受病痛萬般折磨時,我有次無意看見玫姐偷偷躲在病房的角落裏哭,她蜷在一起的模樣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玫姐說:“至情,我認識任記北這麽多年,什麽樣的女人我沒見過,但我感覺只有你最适合他” 玫姐說任記北就像浮萍,要我牢牢握緊,可我還是讓玫姐失望了。去參加玫姐葬禮時,我見到了任記北,他還和離開我時一樣沒有什麽變化,他穿着黑色的西服依然挺拔,那張早就刻在我心裏的臉,為什麽只是匆匆瞥見一眼,我便險有些站不穩了。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們撐着大黑傘在墓地裏站了很久,去參加葬禮的人都是玫姐的親人和她的朋友。東東從頭到尾就像一個小大人一樣,勇敢的一直都沒有掉眼淚。玫姐的老公叫何志文,他一直牽着東東的手,面無表情。
那幾天裏,我與任記北都不曾說過一句話,我甚至連上前給他打招呼的勇氣都沒有,也許他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吧。
那年采訪玫姐給任記北做的那期專訪大賣,銷售量比平時多了好幾個點,玫姐請我們幾個同事去海吃海喝了一頓,到最後的一個“戰鬥點”時,我們無意看見任記北也在,他還走過來和我們每個人打了招呼。當時酒吧裏人很多,所有人都喝的差不多了,歪歪倒倒坐了一排,只有玫姐還夠清醒吧。我在衆人之中看見玫姐費力的将大家都叫出了酒吧,當時除了報社的幾個同事還有雜志社的幾個人。大家醉醺醺的走出酒吧,那時估計已經是淩晨兩三點左右了,玫姐攔了車準備将所有人都一個個送回家,當其他人坐上車後,我和另一個同事正好多了出來,“你們還好嗎?”我聽到玫姐叫我們,我看見玫姐從出租車上下來,我一直對她擺着手,讓她先走可她還是不放心,我當時還好,可另一個同事早就不省人事了,我對玫姐說道:“玫姐,你先送他們吧,我還好,我會把左月送回去的”玫姐想了想,看見我比起他們都要好點,剛想答應我們,可正巧這時任記北和幾個人從酒吧出來,任記北也看見了玫姐,朝我們這裏走過來,“怎麽都站在路邊”是任記北先開的口,玫姐看了看我,又看看蹲在路邊的左月,對任記北說道:“任總,能幫我個忙嗎?把這兩個孩子送回家,我實在不太放心”玫姐說着又指了指出租車裏的那幾個人,任記北看了看我們應該瞬間明白了,在我正想開口說我可以送左月回去的時候,任記北對玫姐說道:“放心吧”玫姐這才笑着點了點頭坐進了車裏。出租車開走了,路邊只剩下了我們三個人,任記北又攔了車,他扶起蹲在地上的左月,左月迷迷糊糊的站起來,我走過去跟在他們身後,任記北打開後車門讓左月坐了進去,随後他示意讓我坐在左月身邊,待我們都坐好,他才坐進了副駕駛裏吩咐司機開車。在路上,我們好不容易才問出左月家的地址,左月已經進入了夢鄉,估計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吧,把左月送回家後,任記北又把我送了回去,雖然我感覺自己給任記北添了麻煩而覺得抱歉,幾次想開口給任記北說我可以自己回去,可我還是将那些話給吞了回去,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又怕任記北覺得我矯情。
後來看着車在夜裏一路通暢無阻,窗外的霓虹燈閃爍,不知道為何竟會有一瞬間幸福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任記北的沉默,他坐在副駕駛裏抽着煙,我透過黑暗又看到了他的那張側臉,被霓虹燈映得五彩斑斓,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直到到了家門口,我下了車給任記北道謝,“任總,謝謝你送我回來,給你添麻煩了”任記北笑了笑對我點點頭“沒什麽,快回去吧”我看到任記北對我揮揮手,我對他說,“那任總再見”我給任記北擺手再見,然後站在那裏看見他坐的那輛出租車開走,慢慢消失在黑夜裏,這之後我才轉身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