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重回故地
她轉過身不肯置信的盯着阿瑤,嗓音中似有些顫抖,猶不死心的問道:“你、你可看清楚了?當真是……是秦姑生了重病無力回天?”
阿瑤垂了頭不敢去看她,只低聲道:“是。”雙手奉上了那封簡短的信箋。
齊念的指尖有些微顫,那龍飛鳳舞的字跡很是眼熟,令她不過輕瞥一眼,便能得知這是當初教了她三年之久的醫毒之術的師父,沈灼華所書。
仔仔細細的将那寥寥不過幾個字讀了數遍,齊念這才不得不相信,确是自幼便将她捧在手心中疼愛有加的秦姑,如今堪堪彌留之際,強撐着一口氣也要待她回去見她最後一面。
她這一顆本懸在半空中的心,就在這反複的确認之間,狠狠的墜入了深淵。
将這信箋妥善的貼身收了,齊念當機立斷的吩咐道:“阿瑤,你現在趕緊去備兩匹快馬,一盞茶後我們在後街見。”
阿瑤愣了一愣,“現在?”
齊念已然顧不上她了,轉身便往外走,邊道:“現在!”
天陰城這座本屬未央國邊境之地的小山城,因着那座屹立在城邊在大山後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是而這雖是邊塞,卻無臨國,倒是比其他的邊緣之城要安寧許多。
當然了,也因着這份難得的安寧平靜,便也就格外清幽自在,人口相較那些地段繁華的富饒之城也要稀少許多。
是而在這春日裏和暖的大清早,兩匹駿馬由遠及近的飛馳在這長街之上,噠噠馬蹄聲清脆響亮,沿途卻也只招來不過數人的側目。
待出了城行至郊外,雖已日上三竿,能遇上的行人也只是寥寥,只依稀可見那奔馳的駿馬上坐着兩個格外嬌小的身影,便就一晃而過,沿着山路奔遠了去。
當初自行山村進入這天陰城時,因着齊君良心疼女兒年幼嬌弱,不忍加緊趕路怕苦了她,是而留足了時辰自清晨直走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時分,方才到了齊府。
但此時秦姑尚在病榻之上苦苦掙紮,齊念便分外的心急如焚歸心似箭,早膳午膳一應都無視了去,便是連休息都不曾停下馬兒來喘口氣。
阿瑤本來是想勸勸她,似她這般馬術不太精通且不過是個絲毫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這般拼命的趕路就算她能撐下來,恐怕接下去的幾日都不會好過。
只是這話到了嘴邊,卻又叫她不知如何開口。
畢竟她自幼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只與兄長相依為命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長大。也因着那些年每每都九死一生驚險無比,倒叫她年紀輕輕便能看得很開,生死本就無常,且這兩者往往都只隔着一層薄紗,誰都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在那座齊府之中,明裏暗中的人人都只道四小姐冷面冷心從不會動恻隐之心,但在阿瑤的眼裏,小姐卻是最易心軟善良的一個人。
一想到那位素未謀面過的秦姑正在生死的邊緣掙紮着等待小姐,當初失去二姨娘的那份痛楚又要加倍的經歷一次,阿瑤便止不住心中難過。
她看着齊念似是搖搖欲墜卻又竭力堅持的背影,忽得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還是當初的自己,那個能将生死看淡的自己。
當初整整一日方才走完的路程,如今倒只用了半日,堪堪正午時分便已然能遙望到行山村那村頭處的那棵迎風而立的百年大樹了。
須臾兩載時光,在天陰城中或許會刻劃出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在這偏遠僻靜的小山村裏,卻依舊是炊煙袅袅和風細柳,烏瓦舊牆老樹清流。
只是如今尚顧不上熱淚盈眶的懷舊,齊念将已然有些疲倦的馬栓在了村頭的老樹下,便依尋着往日裏印在腦海中的記憶,直直的往家中奔去。
阿瑤緊随其後,若不是她在旁穩穩的托着齊念的手臂,恐怕騎了這一晌午的馬從未停歇過的齊念早就軟了雙腿,毫無知覺的躺在地上了。
當初與秦姑一同住了十幾年的那座小小庭院尚是熟悉的模樣,這座依靠着大山而居小村莊仿佛更受春意照拂,和煦的陽光溫柔的清風,院中那條青石板鋪陳的小徑依舊光滑如初,只是每塊板石之間的縫隙中都冒出了叢叢蔥蔥郁郁的小草,踩過這條小徑時青草已然漫過腳踝,微微有些發癢。
齊念只覺自己的雙眼也有點兒癢。
從前她在的時候便知曉,秦姑最是閑不住的一個人,整日裏除了洗衣做飯收拾家中等一應雜活兒之外,便也在這院中種了些許瓜果蔬菜自給自足。
在侍弄着這些莊稼的同時,她也會将這院中四處邊邊角角的都打理的十分幹淨,莫說一棵雜草了,便是連一塊石子一片瓦礫都有它們妥善的安放之處。
如今且看這院中,莫說遍地碧草橫生無人去除,牆角處的菜園地都已然荒廢,便是她當初最為喜愛的那幾株紫羅蘭,也都枯萎的不成樣子。
照這情形來看,秦姑這病少說也該有半年以上起不來床了。
難怪,便是連沈灼華都束手無策,無力回天。
待到了門前,齊念終于稍緩了腳步,直至徹底站定。
她本來是十分焦急的,但行至門前反倒停住了腳步,倒真叫阿瑤微有些訝異,忍不住側頭去看她。
這一瞧,卻只見她不知何時不動聲色間,竟已然淚流滿面。
阿瑤不禁啞然。
齊念忽得擡起了雙手自懷中攜了塊錦帕來,仔仔細細的将面上的兩行清淚全都擦拭了個幹幹淨淨。
不過片刻間,她便轉了臉眉目清澈的看向阿瑤,低聲問道:“我現下瞧上去,可算正常?”
阿瑤不由得點了點頭。
齊念這才将錦帕收了起來,輕踏步向屋內去了。
她邊走着,邊輕聲喚道:“秦姑,念兒回來了!”
屋內只有兩個人,站着一個,躺着一個。
秦姑深陷于床榻上厚厚的被褥之中,緊閉着雙眼面色蠟黃,雙頰都瘦得凹了下去,顯得雙眼倒十分凸起,形容頗為可怕。
齊念心中的酸楚頓時便如同翻江倒海般泛濫不止,忙上前去矮身跪在了床前,将她放在被中的手腕輕柔的拿了出來,把了一次脈息。
且不說這脈搏跳動或疾或徐乃是大兇之症,便是看秦姑本略顯豐腴的身姿如今被病痛折磨的如此消瘦,就知确是兇多吉少。
一百一十章 疑惑不解
伸手又探了探她的頸項之處,齊念心中不過默念了片刻,便将秦姑這些日子所用的藥物全都推斷出了八九不離十。
沈灼華不愧是經年已久的老郎中,不僅用藥刁鑽出類拔萃甩那些光顧着賺錢不顧人死活的庸醫遠了去,更讓齊念心生贊嘆,同時也要自愧不如矣。
只是這藥用的十分對症,且秦姑也不過是年紀大了略感風寒一直都不得好,反而病勢日益兇猛,方才纏綿于病榻至如今這般神志不清昏昏沉沉之狀。
既有沈灼華這般世間少有的良醫為她診治,且用藥都沒半分虛假,怎地不過治個普通的傷寒,竟治成了這番模樣?
齊念心中疑慮愈加深重,舉目卻只見傻站在一旁黑着臉的路石,全然不見沈灼華的影子。
她不禁擡頭問道:“阿石,我師父人呢?”
路石頗有些不自在的回道:“他與阿月到後山采藥去了,叫我在此守候着秦姑,等小姐歸來。”
齊念不由得冷笑一聲,“什麽藥竟這般要緊,得趕着這一時半刻去采?我看他是庸醫誤人,自知醫不好秦姑愧對他那一身苦學了一輩子的醫術,是而沒臉見人躲起來了吧。”
這話說的十分尖酸刻薄,全然不是齊念尋常時的腔調。
只是她太過了解自己那位師父了,臉皮之厚便是刀槍都不能刺破,更別提這輕飄飄的言語了。只是是人便都有弱點,他一向專于哪一方面的事情,便可勁兒貶低他這方面不行,保證就能将他激出來了。
果然,路石尚未接上話頭,就只聽沈灼華憤怒的聲音自後院響起,“小丫頭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要是沒有我在,恐怕秦姑早在一個月前便沒了人!”
齊念顯然比他更惱怒,忽得站起身來便大步往後走,邊道:“那你為何拖到今日方才告訴我?且看秦姑這般模樣,如若我再晚回來幾天,便是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着了!”
她本是十分鎮定自若的,只是在說到那最後一句話時,喉頭中還是聽得出哽咽之聲,卻被她強行遮掩過去了。
阿瑤随着齊念一同往後院去了,路石倒還盡心盡責的留在屋裏守着。
這座鄉間小院并沒有多寬闊,前面一個劃了幾塊菜園地并種些花花草草的小院,三五間小屋後又只是個挖了一口水井與兩棵大樹的後院。
沈灼華正在樹下不知晾曬着些什麽新鮮的草藥,一把把的自放在身邊的一只籮筐中往外取,均勻的擺放在陽光正好的幹淨地面上。
他旁邊守着個聚精會神的年輕小夥子,雖看上去人高馬大健壯結實,但那副濃眉大眼憨憨厚厚的模樣,倒也很是讨喜。
齊念默不作聲的走上前去,忽得矮身跪在了沈灼華的面前,低垂着頭。
阿瑤小吃了一驚,正要去扶起她,卻被那小夥子給拉住了手臂,向她微微使了個眼色。
阿瑤自知武功敵不過他,只好随他也站在了一旁。
沈灼華黑着一張臉,依舊侍弄着手中的花花草草,頭也不擡的道:“前些日子秦姑尚能自個兒說話吃東西,頭腦也甚為清楚,是而她不許任何人告訴你,怕你為她擔憂,也怕擾亂了你的生活。這幾日她終于熬不住了,整日裏昏睡在床上已經許久都沒入口一粒米一口水,若不是阿月武功路數甚為敦實正派,自幼便将人體各部的經絡骨骼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了如指掌,每日在我給她喂下藥之後再以內息緩緩過遍全身,恐怕秦姑确實是撐不到你回來的這一天了。”
齊念忍着淚,低聲道:“多謝師父。”繼而轉身看向站在一旁那面目和善的小夥子,亦是俯身一拜,“也多謝你了,阿月。”
原來這高大憨厚的年輕小夥子,竟就是之前在江南留下照顧齊君良,且與齊念飛鴿傳書數次的阿月。
但他可全然不是齊念曾經誤以為的如同阿瑤般瞧着嬌柔可愛實則冷面冷心的小姑娘,卻是個頂天立地武功高強的男子漢。
這反差,若不是此時情形不對,否則定會讓齊念好好的唏噓一番。
阿月雖瞧着甚為威猛雄壯,性子卻實實在在的天真單純。眼看着齊念沖他那一拜将要落實,忙紅着一張臉閃避了開去,口中還在小聲連連的道:“小姐客氣了,實在是客氣了。”
沈灼華這才擡起了頭,眉目中蘊含着讓人不易看出的慈愛之情,口中卻嗤道:“你倒是一如既往的乖覺。”
“我若是不乖覺,又怎能得你的真傳呢。”齊念擡手抹了把眼淚,哭腔卻是無法掩飾了,“師父,秦姑這病當真是治不好了麽?”
沈灼華嚴肅的看着她,更甚為嚴肅的道:“你是知道我的,我素來說什麽便是什麽,從來不與人裝腔作勢裝神弄鬼的。既是我讓阿月給你傳書,說秦姑病重不治,這話,便是實打實的真。但你的疑惑也确是讓我納悶了許久,我這心情也很不好。且秦姑前幾日無意中所念叨的那些話我雖不甚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是若你聽過了,或許有所裨益。”
聽了這些話,齊念本還勉強尚存的那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但他顯然是話裏有話,只是這其中的辛秘他不願摻和其中而已,是而叫她自己回來弄清楚搞明白,也好不留下任何遺憾。
師父果然還是當年的性子,最為潇灑又直率。
齊念自腦中匆匆過濾了一番,不由得更加疑惑不解了。
秦姑雖已上了年紀,但再老也不過花甲,素來又沒什麽隐疾,怎地一個極為尋常的風寒便能将一個人致死?
且還讓他們師徒二人都束手無策一籌莫展,這事實在是蹊跷。
“師父,秦姑她都說了些什麽話?”
“我都不願去聽了,便更不願記住了。秦姑每隔一日會在黃昏時分神志稍稍清醒一盞茶的時辰,今日正好會醒,你便聽她親口告訴你吧。”
撿完了藥草,沈灼華拍了拍手站起身來,雙眼自衆人的身上轉了又轉,方才頗有些無奈的沖阿月道:“你去弄些吃的,給這倆小姑娘先墊墊肚子。她們二人這一路恐怕都沒吃什麽東西,眼看着這都下午了。”
阿月大手一拍後腦勺,只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先生您說的對,我都忘了。我這就去,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