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毒醫隐世
這時自窗棂縫隙內滾出了一個泥封的藥丸來,小七伸手去接住了,撚去了泥封轉身便塞入了齊念的口中。
“來,咽下去。”他一面喂她服了藥,一面回頭向屋內放聲罵道:“老烏龜王八蛋!你以為人人都能像我這般任你擺布啊,你今日這麽坑害念兒,小心秦姑知道了找你拼命!”
老郎中似是被他罵起了怒,在屋內也咧咧了起來:“你個小兔崽子專門就吃裏扒外,人家都沒吭聲兒呢你急什麽急,今日若是能成了,她便是你師妹了,人家現在正指不定多高興呢!”
“啊呸!誰是你徒弟?誰要做你徒弟啊!”小七與他相依為命數十載,自然是知道他執拗的性子,也不再與他犟嘴了,只拉着齊念道:“咱們走,咱不理這個老烏龜!”
身後老郎中罵罵咧咧的聲音不絕于耳,齊念只覺得這父子二人的相處頗為有趣,不由笑問道:“你與他真是父子麽?我看着可真不像。”
“誰與他是父子了,我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小七似是在賭氣,卻又訝然道:“你竟都不關心自己已經中毒了?”
“老郎中還指望着我給他時常送些秦姑做的飯食呢,怎麽可能要取我的性命。”齊念邊走邊翻看剛剛順手自廊下取回的醫書,淡然道:“自然,我也必定不會教他失望。”
前世在爹爹去世後的第二年,不過及笄她就被毫無忌憚的周氏給賣進了青樓。
那段如同地獄一般的噩夢簡直不堪回首,但也正是那三年,令她領悟了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涼,自一個膽小怕事唯唯諾諾的小女子蛻變成風情萬種八面玲珑的頭牌花魁。
而在她十八歲時候,就在她自以為脫離了苦海卻是又跳入了萬丈深淵的那年,忽得聽聞城外的這座小村莊突遭災禍,全村人都被屠殺殆盡,血濺遍地,滿目瘡痍。歹人喪心病狂的行兇之後,竟一把大火将整個村莊燒了個幹淨,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因着這麽多條人命在一夜之間無故慘死,當今聖上龍顏大怒,連發三道旨意責令地方府尹一定要抓獲兇徒繩之以法,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
此事在當時鬧的是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故而當時尚為青樓女子的她也曾在形形色色來往不絕的恩客口中聽聞了個七七八八,倒如同親眼所見一般。
如今想來,這座普普通通的小村莊為何會在五年後歷經滅頂之災,有很大的可能會與老郎中父子有關。
畢竟這樣一個高深莫測的毒醫聖手如何會甘心在這小山村中隐居避世一住便是數十載,很是值得深究。
華念深覺,今日她若是能通過老郎中的入門考驗,他日一定能窺得其中隐秘一二。
說不定,這便是她日後攸關生死的籌碼。
“盲啞蛇原為南昭國深山叢林之産物,貌若無害,花色斑斓,身量細小。唯有一特色可分辨,其首尾極其相似,面無眼口之狀,故而又稱為首尾蛇。”齊念抓着小七的衣袖跟随着他行走,雙眼卻從未離過手中的醫書,口中念念有詞道:“其之劇毒,以麻痹傷口為起,逐漸毒液蔓延全身,不過片刻之間即可使一健壯成人死于悄無聲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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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光顧着讀書,也該看看腳下。”小七打斷了她的話,滿面煩躁的替她折了快戳到她臉上從旁斜逸的樹枝,又踢了踢腳下山間的亂石,“小心別跌一跤。”
齊念的目光自書中拉扯出來,卻只見與他同走了大半個時辰,已然深入後山之中了。她擡頭望了望頭頂遮天蔽日的樹冠枝葉,不由得驚嘆道:“以往只覺後山高大蔥郁,竟不曾想這般生氣勃勃,一眼看過去真是遍地都是有用之材。”
“那是當然,藥廬中大多的藥材都是采摘于此,這座無名之山竟如此富饒,也是我們這些年發現的一大驚喜。”小七終究只是個半大小子不知收斂心性,此時正面帶得意之色道:“幸而附近村民多以種地為生甚少步入深山之中,不然便是再多的好東西,終有一日也該采空了。”
“這大約得歸功于老郎中吧。”齊念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随手扯了根長在一棵參天大樹根部的齒葉草放在鼻翼邊聞了聞,沉吟道:“這種草名為幻惑,顧名思義,便是它的味道能迷惑人心致幻所用。且這幻惑草生命力極強,自沙地裏随意種植一棵,不過月餘便能長遍整片沙漠,遇其它植物便乖乖依附上去,不奪取養分不與之争鋒。這便是北漠國用來治沙之良方,只是這諸多好處之外最顯而易見的壞處,便是它本身致幻的氣味,是而北漠國人也不敢濫用。這座無名之山竟能長出遠在千裏之外的北漠國之物,也是挺稀奇的。”
她言語之中最後一句話的涵義,任誰都能聽出來。
先是南昭國的盲啞蛇,再是北漠國的幻惑草,再說老郎中只是一介山野村夫,誰都不會相信吧。
幻惑草在山腳種植逐漸蔓延至漫山遍野,卻是遇河即止,不會牽連太廣,但只要這座山無人能上得來,老郎中這經年藥庫便能完好的一直保存着,他們父子便總能混上一口飯吃。
又往山上行進了半個時辰,齊念雖還能邁得開步伐,速度卻慢了許多。便是她心性再怎麽成熟,也不能改變現在才不過十歲幼女的柔弱身子。
“這樣可不行,只怕我們還未到山頂你便要蛇毒發作了。”小七略顯焦慮,擡頭看去卻只見山路延綿,盡頭無望。
齊念老實道:“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無妨,不如我來背你吧。”小七舉袖抹了抹額角的汗滴,試圖隐藏着他那已然燒紅起來的雙頰。
齊念一愣,雙眼不由得上下打量着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在前世,她與小七自小便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好朋友,兩家小院挨的近,往來也很方便。只是那時她很乖,聽秦姑的話也不怎麽願意出門,小七便總是上她家小院來與她玩耍,時常帶些小花小鳥小兔子什麽的送與她,也什麽話都說與她聽。
雖小七大了她約摸五歲,但總是很願意對她好,偶爾征得秦姑的同意領她出門玩會兒,也是處處保護着她,關心她。
所以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齊念都很熟悉這種感覺,并且莫名的很是依賴。
秦姑雖在這山野鄉村住了許多年,但她是最依法守禮之人,打小就教導齊念各種禮儀周全,雖十分疼愛齊念,卻在這方面從未懈怠過。只因當年舊主生産齊念之時遭遇難産,若不是老郎中路過她家門口聞知此事,令當時年僅五歲的小七送來一服好藥,齊念也不能安然出生,直至長到現在這般大。只是可惜的是,那服藥若是能早個一時半刻送來,說不定她們母女都能平安度過難關,不至秦夫人香消玉殒。
秦姑懂得感恩,所以這麽多年來不僅對老郎中父子倆諸多關照,更對小七如同自家子侄一般愛護疼惜,是而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她卻從來也不會阻攔齊念與小七的情誼随年紀漸長。
前世小七于齊念而言,是陪伴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候的記憶,雖在後來經歷諸多苦難歲月長久之後漸漸淡忘了,但這份曾經純潔無邪的情誼,在她重生之後似是翻了一番,更多添了幾分信賴。
這也算是她見慣了人世間的冷暖苦難,心中還遺留的那一點真情吧。
小七雖只是個憊懶少年,身量雖高卻瘦削的很,仿佛吃下去的東西全長個子不曾長肉似的,但他的臂膀對于小胳膊小腿的齊念來說,還是十分結實有力的。
他背着她一路向山上而去,竟似毫不費力般的腳下生風,連大氣也不曾喘一口。
齊念安心的趴在他的背上繼續翻看着醫書,這可比自己邊走邊看舒服多了。她偶爾也擡頭看看四周景象,路遇什麽顯眼的藥草便誦讀一翻其名與藥效,聊已打發時間。小七顯然是受教于老郎中多年也熟識各種藥草,時而應聲時而也指些她不認識的與她看,就這般在茂密的山林中穿梭行走,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眼見着日頭西斜,二人才好不容易攀上山頂。頂峰果然又是另一番美麗風景,往下望過去眼界即廣,不說山下的小村莊,就連幾十裏外的集市小鎮都能隐約看見。修林茂盛郁郁蔥蔥,風輕雲淡天高地闊,頗有點一覽衆山小的架勢。
“沒想到這大山之颠,竟是這般美不勝收的風景。”齊念示意小七将她放下,活絡筋骨伸了個懶腰,贊嘆道:“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見呢,真舒服啊。”
小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那雙眼眸真是天上有地下無之絕色,此時目光卻不似少年所有,“念兒,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