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狐郡雪(二)
近冬時節,天氣越發寒冷。
關鸠昨日同蘭妄秋談話時沒多想,今天早起,腦中莫名地閃現出他問的幾個問題,頓覺頭痛非常。自己這忙忙碌碌幾十天,究竟是為了什麽?
真的是因為喜歡鐘寧嗎?
其實鐘寧這樣好的姑娘,大家都喜歡,這是很正常的。自己對她的感情,真的到了要去追求的地步嗎?關鸠揉揉惺忪的睡眼,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開始接觸鐘寧,只是因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或許從始至終只有利益的沖突,鐘寧于自己,也不過是合作的關系。若是從沒有這件事情,或許到現在,兩人也素不相識。
如果沒有利益驅使,自己對鐘寧的情感,會和現在這樣嗎?
一開始說要娶她進關家,首先基于自己還是關家大少這個身份。二來,只有做了關家自己人,鐘寧才有機會接觸到核心的東西。她的技能和學識,對于這件事情的解決有着決定性的意義。
可是,真的到了這種感情的地步嗎?
越想越糟糕,就好像這幾天的苦思冥想,突然發現是毫無意義的。甚至,可笑之極。
可是都到了這個時候,再将行動收回去,未免太可惜了。關鸠心中突然一片空落落的,就好像順着自己挖的路走着走着,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用挖路。
這種感覺簡直糟透了。
魂不守舍地走着,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裏。只感覺面前一個硬物突然撞上來,收回了神思。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出了府,走到了大街上,然後撞到了一根又粗又壯柱子。
關鸠覺得今天諸事不宜。天氣寒冷,卻發現自己身上只穿了單薄一件衣服,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陣寒風淩冽,感覺鼻子堵堵的。立馬轉身打算打道回府,卻感覺肩上一沉,只見蘭妄秋正站在面前,眼神溫柔,将一件大衣披在自己身上。
這個動作有些暧昧,關鸠覺得十分不妥,于是幹笑着退開幾步,拉開了距離:“王……公子你也在啊,哈哈哈,好巧。你的衣服居然會飛,真是奇妙。”說完立馬把衣服取下來,抖了抖遞回去。然後揮揮手,欲離開。
“等等。”蘭妄秋看着她凍得發紅的鼻尖,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道:“上次見面忘了說,去狐郡的日子就是今天了,想來關小姐也沒有準備。不如先回府去收拾一下。”
關鸠盯了他一會,才想起還有這回事。早上神思缥缈,想了許多東西,于是輕聲道:“狐郡我就不……”說到一半,“去”字還沒出口,就沒了聲。
“什麽?”蘭妄秋眯着眼,問。
關鸠眨了眨眼睛,笑顏燦爛道:“沒什麽。那我回去收拾東西吧。”
“好。”蘭妄秋點點頭,看關鸠轉身欲離開,将她拉了回來,又把衣服遞回去:“披上。感冒了很難辦,什麽事都幹不了還會拖後腿。”
關鸠愣了愣接過,輕輕一笑:“謝謝。”
蘭妄秋覺得這個女孩子又開始魂不守舍了。似乎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這一副模樣。這次的奇奇怪怪,也不知是為了什麽。
關鸠只覺得渾身發冷,又打了個噴嚏,緊了緊大衣,腳步加快了些。
靜閑離開了客棧後,徑直去到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不是個寺廟,也沒有什麽智森大師,有的只是陰暗潮濕的洞穴,以及洞穴深處一望無底的深淵。從右邊的岩石後走出來一個紅衣女子,看上去年紀不大,馬尾高高束起,嘴角綻放着燦爛的笑意:“小公子,別來無恙。”
靜閑雙手合十,笑得平和:“段少主,別來無恙。”
段無暇輕輕笑了聲,揮手示意他跟過來。靜閑緩緩走了兩步,忽而停下來,問道:“少主,為什麽那邊的小懸崖邊的欄杆沒了?這樣實在危險,若是門派裏人夜晚來此,一不留神掉下去,說不定連命也撿不回來。”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心?”段無暇冷哼了一聲,道:“想是在佛門裏清淨了許久,不問世事,連心腸也變得慈悲了。若真是我派中人,還不至于傻到從這裏掉下去。”
靜閑瞥了一眼黑洞洞的淵薮,又将目光收回來。
“我來的時候碰見一個人,叫做顧秦。”靜閑聲音悠悠地,“他是不是我們的人?”
段無暇這才回過頭來,在黑暗中,她的眼睛微微透着琥珀色的光:“你碰見他了?想來也是,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要去兆風城的據點一趟。”
靜閑快步走上去,和段無暇并排,問道:“你讓他去做什麽的?”
段無暇靜靜望了靜閑一眼,微笑道:“小公子,唐門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你怎麽知道他是我派過去的呢?再者,陵陽那麽遠的地方,也輪不到我來管轄。”
“你倒是知道他是陵陽的。”靜閑見段無暇走得更快,三步并作兩步跟上去,“到底是去做什麽?”
段無暇冷冷掃了他一眼:“不要多管閑事。”
靜閑看她眼中突然閃過的金色光芒,識相地閉上了嘴。
王小六離開了客棧後,直奔往镖局去了。
趙镖頭從一堆事務中擡起眼睛,靜靜地上下端詳了王小六,發現這個孩子體格不健壯,也不像是有功夫的樣子,有些好笑地問道:“你就是王小六?”
“對。”王小六自信地笑着,覺得面前這位大叔長相雖然兇惡,但是語氣莫名地和藹可親,頓時對他開始的敬畏之情淡了許多,語氣變得更加随意。
趙镖頭也知道自己的威懾力之局限于外表了,清了清嗓子:“我看你瘦弱得很,不知道為什麽要應聘做一個镖客?我們這行最為危險,稍微一個閃失,就是要人命的。”
“因為這行賺的錢多。”王小六老實回答。
趙镖頭平心而論,這孩子說的話倒是實誠,看他不過十三四年紀,卻獨自離開父母,到底是有些奇怪,便問道:“你賺那麽多錢做什麽?”
“娶老婆。”王小六又是老實回答。
趙镖頭笑了起來。王小六覺得趙镖頭一笑,更加不彪悍了,反而特別可愛。轉而又覺得可愛這個詞着實用得不對,對于一個左臉長着可怖刀疤的大漢,還是英武更妥帖些。
隐約能從趙镖頭另一半沒有刀疤的臉可以看出,他若是不受這個傷,定還是一個挺英俊的小夥子。眼下加上了刀疤,将與生俱來的書生氣頓時削得無影無蹤。
“那好,你就跟着我們混吧。這是刀口上舔血的買賣,你閱歷尚淺,需要培養幾日。”趙镖頭招招手,一個穿黑衣服的女孩應聲而上,半跪在地上。
趙镖頭解釋道:“這是蕭風。你以後就跟着她學一學如何做一個合格的镖客吧。”
蕭風看上去和王小六差不多年紀,甚至比他還要小些。本來該是明媚的小女孩,卻穿上了這一身黑不溜秋的打扮,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
被比自己小的人教導,王小六心中終究是有些不愉快。不過看蕭風目光銳利,表情冷峻,和她稚嫩還帶點嬰兒肥的粉白小臉很是不符。想來也是個有能力的人,王小六點點頭,謝過了。
趙镖頭欣慰地笑了。王小六總覺得有什麽很鋒利的東西正上下掃視着自己,擡頭一看,卻見蕭風淡淡回過頭去。
不論怎樣,這都是邁出成功的一步了。王小六想着,嘴角不自覺揚起一個喜悅的弧度。
不知是不是聽錯,總感覺從蕭風那個方向冷冷地,飄過一聲輕哼,似乎還帶着點不屑。
陵陽幾乎從不下雪,所以狐郡那樣的雪景是完全不可能的。不過,在秋季,這裏時常下雨,而且來的極其突然,叫所有人一點準備也沒有。
陵陽的居民習慣了這一特點後,在秋季出門總會帶着一把傘,以備不時之需。
關鸠本來也是有這個常識的,只是今日神思缥缈,做事總是遺漏了許多。她已經努力地改正過來,将去狐郡的所有物事清點了三遍,還讓屏兒清點了一遍,以保障萬無一失。
屏兒疑惑道:“小姐這是要出遠門嗎?和夫人說過了嗎?”
“我就是去周圍散散心,這有什麽。”關鸠漫不經心地将東西狠狠塞進包裹裏,道。
屏兒憂心地望了關鸠一眼:“小姐,還是和夫人說一聲好吧。要是你太久不回來,夫人定是要将我等千刀萬剮了去。”
關鸠這才擡起頭,淡淡笑着:“沒關系,家主近日來在忙自己的事情,怎麽會注意到這麽細微的小變化呢?”說完又将頭低下,動作更加狠狠地。
關鸠“細微的小變化”這個詞咬得很重,屏兒也知道,夫人對于這個關家獨女,向來關心不足,嚴苛有餘,她心中不高興也是正常。只得輕輕嘆了聲,不再言語。
關鸠終于收拾好了東西,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門。
其實出行要用的東西,确實是幾近萬無一失了。狐郡雨少,所以雨傘不帶也沒有關系,只是關鸠忽略了一點,便是這個時節,着實是陵陽的雨季。
這走出府才沒幾步,本是晴空萬裏的藍天突然陰沉下來。關鸠也注意到異樣,慌忙收回神思,擡頭望去,只見天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得灰暗,沒等關鸠動作,碩大的雨滴就傾盆而下,打了她一個猝不及防。
關鸠感覺這下旅行是泡湯了。不過說起來也沒有關系,近來心思亂得很,去狐郡還是和一個不熟的人,想來也沒很多原因,不去也沒有大問題。只是這雨看上去來勢不小,等回到家中說不定得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落湯雞。
屏兒定會笑話自己的。
關鸠伸出手擋住已經開始落下的雨水,轉身欲走,卻突然感覺雨停了。擡頭望去,卻不是變晴朗的藍天白雲,而是一把紅色的紙傘。
随之而來的還有蘭妄秋淡淡的聲音:“不用回去了,直接走吧。”
回頭,映入眼簾的正是那樣一雙淡淡的眼睛,平靜的望着自己。
關鸠輕咳一聲,将還放在頭上的手臂快速放下,漾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