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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商場老狐貍】 (1)

徐國儒聽到同侪繪聲繪影地描述趙姨娘母女和嫡女之争,幾個至交奉勸他別寵妾滅妻,再疼惜庶女,也得把正室嫡女擺在第一位。

哼!什麽正室嫡女,關雨涵幾時把他當成丈夫了?就連洞房花燭夜她也沒伺候過他,要不是吃穿得靠她撐着,他老早把人給休了,更別說那兩個小雜種,把他們擺在第一位,卻把親生血脈往後撂,像話嗎?

心裏氣得火燒火燎的,可是同侪的勸告,他半句都辯駁不得。

今年的春闱又沒考上,他還盼着三年後的會試,想當官,名聲就不能臭,所以他再生氣,家裏亂七八糟的事也只能爛在肚子裏。

關氏病了,原本他沒擺在心上,人嘛,吃五谷雜糧,怎麽能不病不痛,好生養着就行,可是趙姨娘話裏話外都在暗示着關氏的身子撐不了太久。

要是趙姨娘所言為真,他就得事先盤算。

關氏的能耐他是清楚的,他不會傻得在她死前有所動作,免得她來個魚死網破,自己活不得,也不讓他好過。

到時候他先把房契田契拿到手,不擅經營就賣了換錢,兩個雜種年紀還小,不難擺布,徐宥善嘛,為著名聲,不能往人牙子那裏送,留在家裏當個奴才吧。

至于徐宥慈,年過四十的錢大富錢員外好美色,正房妻子早沒了,但府裏還有七、八個小妾姨娘,錢大富見過徐宥慈一面,驚為天人,可他想着把人留在家中再養個一、兩年,兩家再結親,但錢大富不想等,希望年後就來擡人,而且一開口就是三千兩聘禮,這麽大一筆錢,着實教人心動。

但過完年,徐宥慈才十三歲,外頭的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麽說?這事兒他還得再琢磨琢磨。

倒是娘一再叮咛,屆時要把趙姨娘扶正,他沒反對,可這件事發生後,擺明了趙姨娘上不了臺面,往後她能同其他的官夫人打交道,替自己謀劃嗎?

于是徐國儒藉此事大鬧一場,先堵上娘的嘴,再罰趙姨娘跪祠堂,罰徐宥慈、徐宥菲禁足兩個月,徐宥慈還要抄《女誡》三百遍。

徐宥慈罰抄《女誡》,徐宥菲卻不用,倒不是他故意偏心,唉……提到這個,他不得不說,趙姨娘眼皮子忒淺。

關雨涵教養兩個孩子很上心,兩人還在牙牙學語時,就開始學着背《三字經》,兩歲認字、四歲拿筆,要不徐宥善能被蘇裴禮瞧上眼,親自教導?

為了這件事,他還同關雨涵鬧上一場,逼她每個月拿出十兩銀子給宥銘、宥菲請先生,誰曉得趙姨娘舍不得銀子,把銀子給昧下,兩個孩子吃吃玩玩鬧到大,直到宥銘八歲,他才發現不對勁,急忙親自給宥銘啓蒙,而宥菲至今大字不識一個。

徐國儒下定決心,趙姨娘撐不起徐府門庭,絕不能将她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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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一動,他決定物色适齡女子,最好像關氏一樣,能帶着豐厚嫁妝進門,再生幾個孩子好好教養,他就不信,憑自己這等人才,生的孩子會輸給那兩個雜種?

就這樣,落榜後的徐國儒沒有痛定思痛,閉門念書,反倒成天在外忙着找下一任妻子。

趙姨娘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宥菲也乖乖待在屋裏做針線,但徐宥慈只禁足一天,連墨都還沒磨上就出了門。

為啥?很簡單,她不出門巡鋪子查帳,府中用度從哪裏來?

徐老夫人什麽都好談,唯獨銀錢上的事算計得清清楚楚。

雖說關氏不管中饋,但府裏每個月花用的五十兩紋銀得靠鋪子的收入,若是被那些個黑心肝的夥計把銀子給貪了,損失的可是她。

徐老夫人也想去巡鋪子,可兒子嫌棄營商低賤,怕堕了名聲,不許宥銘碰,而她和趙姨娘、宥菲,大字不識半個,哪能看得懂帳本?所以再不喜,也得讓徐宥慈出門。

“沈叔,官府那邊打理過了嗎?”

“大小姐放心,已經遞過銀子,鋪子買賣的事不會傳出去。”

沈安是個精明俐落的穩妥人,那年家鄉洪水,父母遭難,兩個女兒死于瘟疫,他只好帶着妻子和兩個兒子遠離家鄉,半路上妻子病發,沒錢可醫,幸得關氏照顧收留。

這些年來他幫關氏經營鋪面,鋪子從一家變兩家、三家,他也從一個小小的賣貨郎搖身一變成為大管事。

沈家上下對關氏感激不已,幾天前大小姐讓他私下尋人,要把鋪子賣了,他聽着,心頭一揪,疼得說不出話來,這三間鋪子是他和夫人的心血啊!可他也明白,若非走投無路,大小姐不會出此下策,難道夫人已經病入膏肓?

他的心情沉重,既心疼夫人,也感到前途茫茫。

“沈叔,那件事大家怎麽說?”

“三間鋪子共有夥計帳房二十七名,簽下死契的有十八人,活契九人,我探問過大家的意思,多數人都希望能繼續留下來。”

關氏待人寬厚,除月銀外,每年的分紅沒有少過。能夠做到管事的,都能攢銀子給家裏置産買屋了,所以當沈安問大家想留下或離開,多數人選擇前者,可是新東家能這樣待他們嗎?

徐宥慈明白他的擔心。“沈叔,先別擔心,我會盡力向新東家争取最好的條件,買主什麽時候到?”

“應該快了,我到外頭候着。”

“麻煩沈叔,順便幫我叫阿默進來。”

“是。”沈叔走了出去。

徐宥慈彎下腰,把腳邊的小狗抱起來,它吃飽了,正睡得酣熟,可愛的睡相,讓人忍不住想笑,她輕輕撫着它的背,低聲道:“叫你雪球好不好?你長大會變成什麽樣兒?會像你娘一樣,對不對?”

這時候的她,松開緊鎖的眉眼,方有少女的天真爛漫。

曾經,她養過一只小狗,和雪球一樣白、一樣可愛,但是被徐宥菲搶走了,娘出面幫她要回來,徐宥菲不敢不還,可是卻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量說:“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隔幾天,她的小狗口吐白沫,連大夫都來不及看,身子已經冰冷。

那年她和徐宥菲才六歲,六歲的小丫頭,心怎麽可以這麽狠?

從那之後,她再不敢小看徐宥菲,也幸虧自己的不小看,否則她早已失去弟弟。

那時候她不懂為什麽爹對徐宥銘、徐宥菲的懲罰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什麽對他們就是雞蛋裏挑刺?現在她明白了,那是因為親疏遠近自然不同。

她低下頭,臉頰往雪球的臉上蹭兩下,承諾道:“我會保護你的。”

把雪球放回舊襖子上,徐宥慈翻開帳冊,娘經營的三家鋪面,兩家賣糧,一家賣布,營收一年勝過一年,年初時娘說:“照這個情況下去,八、九月就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可以再買兩間鋪面,做點脂粉生意。”

這些年搬到濟州的外來戶越來越多,人多生意自然好,沈叔結識一名做脂粉的匠人,頗有手藝,娘想與對方合作,可惜年初的時候徐國儒進京赴考,逼着娘拿出一大筆錢,之後雖慢慢存下銀兩,但十月娘又開始生病,計劃只能擱下。

病榻前,她對娘說大話,“我會讓生意越做越好,待開春,攢夠銀子,娘把脂粉鋪子的生意交給我吧!”

娘那時笑得看不見眼兒,拍着她的頭,贊她有志氣。

是啊,誰說女子只能依靠夫婿,女人也可以撐起一片天地,像娘這般。

兩下清脆的敲叩聲響起,徐宥慈擡眉,說道:“阿默嗎?進來。”

門打開,十六歲的少年走進來,看着他,她露出笑顏。

娘常說,她最能耐的不是做生意,不是琴棋書畫,而是“撿人”。

十幾年前,娘撿到沈叔一家子,于是鋪子有了今日的局面,而去年撿到阿默……

娘真真是獨具慧眼,撿到一個能文會武、性格沉穩的阿默。

那時阿默被打得奄奄一息,棄在城牆邊,路過百姓都以為他死了,幸好還是有好心人要把他擡到義莊,當時娘在場,二話不說拿銀子捐棺木,誰知他沒死,眼睛一張,吓得路人紛紛倒退,還以為是詐屍。

娘倒是不怕,雇人把阿默送到醫館,他的傷很重,連大夫都沒把握能把人救回來,幸好他命大,硬是撐了三個月,終于撿回一條命。

之後,他就住在鋪子裏。

取名阿默,是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他不交代來歷、不提過往,只是踏踏實實地做事,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是踏踏實實的他,時不時會給大家一個驚喜。

他會認字、會武功,他那雙巧手更是令人瞠目結舌,他幾乎是全能高手。

娘常會笑着說:“往後娘不擔心慈兒和善善沒人照顧。”

雖是玩笑話,徐宥慈卻也明白,阿默入了娘的眼,打算好好栽培。

她也喜歡阿默,喜歡他的沉穩睿智,喜歡他像柱子似的能讓人依靠,不生畏怯,而讓她最最喜歡的是,阿默長得和弟弟有幾分相像,比起她和弟弟,他們倆更像手足。

她喜歡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安全的感覺會讓她感覺愉快。

“小姐。”阿默低喚。

“坐下吧,我有話對你說。”

阿默不客氣,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你應該聽到風聲了,我打算賣掉鋪子。”

“是。”他乘夜翻進徐府圍牆,悄悄地探過夫人幾次,他心知肚明,夫人的情況很糟。

“鋪子賣掉後,我會和善善進京,你想留下,還是跟着我們?”

“京城?不是信州?”阿默反問。

徐宥慈目光一凜,與他對視時瞬間明白了,娘同他說過心中打算?娘托他保護他們到信州?

“我們不會照着娘的話做。”她老實回道。

接着,沉默橫在兩人中間,他在她眼中看見堅持,片刻過後,一聲嘆息逸出。

還是得到京城?這是命運天注定嗎?好吧,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就順着祂的心意走下去,看看結局是不是像慧安大師說的那樣。

“明白了,我會跟大小姐、大少爺一起。”

他的回答讓徐宥慈松了一口氣。

好吧,她承認自己對未知的未來感到不安,承認想要依賴,她知道自己沒有大本事,卻把話說得十足,只是不想弟弟害怕。

“待會兒收拾收拾,随我回家,可好?”

娘身邊需要有人守着,她不确定趙姨娘從何處知道母親的病況,眼下她沒有精力盯着涵院上下,只能把母親守得滴水不漏。

“好。”

徐宥慈吸氣,又道:“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大小姐從未虧待過阿默。”

她不由得笑開,她想告訴他,以後以兄妹相稱吧,但沈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買家到了!她抱起雪球說道:“你先幫我照顧它,到時我們帶它一起走。”

“好。”阿默抱起小狗轉身往外,門打開,與來人擦身而過時,阿默不着痕跡地打量對方一眼。

侯一燦也回望了阿默一眼,若有所思,再看看雪球,他的嘴角銜起笑意。

接着,當他的視線與徐宥慈對上的那一瞬間,他忍不住滿肚子愉快。

看來他的敏銳度降低了,在聽到隐衛說大夫經常出入徐府時,他就該命人探聽關雨涵的,不過沒關系,他喜歡這個意外之喜。

徐宥慈起身迎上前,問道:“不知公子怎麽稱呼?”

侯一燦有些錯愕,他這種吸人眼球的長相,走到哪裏都會招惹得女人春心蕩漾,她居然不記得他?

穿越以來,他最得意的就是這張臉,完全不輸給前輩子的阿鈞,他敢保證,如果在這輩子碰見亮亮,她一定會被自己迷得東倒西歪、不知所措。

可是這丫頭居然對自己毫無印象?她是視力有毛病,還是審美觀出問題?

啪的一聲,侯一燦甩開扇子,搖了兩下,用最風流倜傥的表情望着她。“姑娘不覺得本少爺眼熟?”

這麽冷的天還扇扇子,腦子有病?徐宥慈皺眉,偏頭望着他,半晌後搖頭道:“恕小女子眼拙,不記得在哪裏見過公子。”

阿燦猛扇兩下扇子,說不清是生氣還是失望,只覺得肚子裏一股莫名其妙的氣往上升,莫非是炭盆子燒得太旺,令人煩躁?

“若是沒有本公子,你那只小畜生恐怕已經變成一灘血水了。”

她想起來了,反問道:“是公子救下雪球的?”

她居然喊它雪球?如果她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什麽……前一刻還氣着的,這一刻,他卻想笑了。

她不是諧星,她把自己搞得很嚴肅,她沒有任何會讓人發笑的點,但是光看着她,他就覺得想笑。

“不然呢?”

“對不住,那日有點混亂,沒來得及同公子道謝,多謝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她的态度謙和,口氣溫柔,規矩得尋不出半點錯處,真是……小古板一個!雖然是有趣的小古板。

“侯一燦。”他回道。

徐宥慈點點頭。“侯公子請坐。”

他沒推辭,坐到阿默方才坐的位子,自己給自己斟茶,一雙眼睛從頭笑到尾,種滿桃花的丹鳳眼最擅長勾引人,可惜小丫頭心思純正,不受勾引。

她真不懂得欣賞,不過他決定原諒她,誰讓她荷爾蒙尚未分泌。

她微蹙雙眉望着他,他握着杯子的手指修長白皙,身上的衣料貴重卻不張揚,但就是那笑容帶着痞氣,他是一時興起逗人玩兒?還是真心想買鋪子?

“聽說侯公子有意買下我的鋪子?”她決定單刀直入。

“是,姑娘打算怎麽開價?”侯一燦也不與她繞話,直奔主題。

“我有兩間糧鋪,一間布莊,糧鋪位置較好,打算賣一千兩百兩,布莊略小,想以一千兩銀子賣出,不知公子想買哪一間?”

他的笑容微微加大,價錢确實公道合理,但她果然還是個丫頭,做生意的手腕太生嫩,兩句話就露出底牌,她怎會認為別人一定會同意她開的價?

做生意要懂得爾虞我詐,這般正直,肯定要吃不少虧。

徐宥慈看他的表情,也意識到自己心急了,娘教過她這是做生意的大忌,她連忙深吸口氣,叮囑自己要穩住。

侯一燦笑望着她,大人不應該欺負小孩,可他就是想看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他不喜歡小小丫頭學老頭兒,淡定是中老年人的專屬情緒,看來也許該讓她吃點虧,學一課。

“若侯某三間都想買呢?”

一口氣買三間?是財大氣粗還是玩笑話?她有些難以置信的瞅着他。

看見她的疑惑,他道:“侯某是真心想與姑娘談生意,若我三間都買下,不知姑娘能讓多少價兒?”

她想要公道他就給公道?沒這回事兒,公道是要自己争取的,所以就算她開的價合理,他偏要再壓壓。

對他們這種貴公子而言,買鋪子跟買糖似的,一時興起就能買賣,就算關門擺着也不覺得浪費,可是這樣子的話,那些個夥計該怎麽辦?

徐宥慈一這麽想,嘴上便多問了兩句,“請問公子買下鋪面打算做何用途?做買賣還是租賃?或者什麽都不做?”

侯一燦好笑地問道:“姑娘這麽關心侯某的生意?”

她皺起眉心,稚嫩的小臉上有着老頭的沉重。

她這樣的表情看在他眼裏,更覺得有趣,奇怪了,怎麽會這樣呢?是不是這個時代沒有喜劇電影,讓他的笑點變低了?

他的笑讓徐宥慈覺得莫名其妙,是不是她表現得很糟糕?她還有一種好似被他看穿的無措,第一次談生意經驗不足,她被他幾句話挑得心浮,不由自主地又道:“靠這三間鋪子吃飯的有近三十人,若公子買了鋪子卻不打算做生意,很抱歉,我不能把鋪子賣給你。”

哼哈,果然住在海邊,連夥計的未來生計都要管?她是天性雞婆,還是寬懷仁義?這讓他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若姑娘不管侯某的用途,我可以照姑娘的價錢給,若姑娘非要多事……恕侯某多說一句,夥計的事和姑娘有什麽關系?頂多一人幾兩銀子打發便是。”

徐宥慈知道應該盡快把鋪子賣掉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不少事急需安排,可她一走了之,其他人怎麽辦?她萬分掙紮,過了半晌,她黑白分明的靈動大眼對上他魅人的丹鳳眼,堅定地道:“對不起,若不能确定用途,我不能賣。”

侯一燦點點頭,眼底露出兩分欣賞,有骨氣!

“侯某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買家日後得照管這近三十人的生計?”

“是。”這是她的堅持。

“這是強人所難吶,我怎麽知道他們會不會對我忠心,會不會在背後捅我一刀?對不起,我習慣用自己的人。”

徐宥慈猶豫片刻,把手邊的匣子推到他面前。“這裏頭是夥計們的身契和月俸冊子,有身契在手,侯公子可以少了這層顧慮,再則,他們都是鋪子裏用老了的人,有經驗,對生意上手。”她略略一想,又把帳冊挪到他面前,再道:“這是上個月的帳冊,侯公子可以看看,比起風舞城的其他鋪子,我們的利潤相當不錯,這些全賴夥計們的辛勤。”

底牌全數亮出來了?唉,實在太嫩了。

勾起丹鳳眼,侯一燦得寸進尺,“這些身契是免費奉送,還是要額外加價?”

徐宥慈考慮片刻,京城居,大不易,若手邊能有更多銀子自然是好,不過娘說了,賺錢也得有良心。

“我本想發還身契的,既然侯公子有這層顧慮,我把它們送給公子,只是公子必須允諾善待他們。”

她口氣凝重,擔心這些人失去生計,卻不知道他缺人缺得緊,他還打算在風舞城買下不少鋪面,有這些可用、能用的在地人,最大得益者是他。

不過,他是個狡狯商人,明明是既得利益者,卻還要裝出一臉的猶豫。

見他如此,徐宥慈忍痛咬牙道:“若公子同意,三間鋪子,我只收三千兩。”

朝廷已經開始征工,只要動工,兩年之內,道路必定開通,這裏的鋪子至少要漲個三、四倍,她主動壓低價錢,又送人手相助,這麽好的條件,他再不點頭就是傻子!

雖然坑一個年幼無知的小丫頭讓他的良心多少受損,不過無商不奸,就當是她繳學費,學會商場如戰場,善良大義是派不上用場的。

“成交。”侯一燦丢出兩個字。

徐宥慈暗暗籲了口氣,她當然知道自己吃虧了,可她輸在沒有時間,輸在各方諸多限制,輸最多的是她有良心,他沒有。

“侯公子能不能再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

“在這個月之內,暫時讓鋪子維持原貌經營,不要對外宣布易主的消息。”

意思是不讓別人知道鋪子賣了?這是在防誰呢?

他是二十一世紀來的無聊現代人,熱愛八卦,對這個滿臉嚴肅也滿身故事的小丫頭,他越來越感興趣了。

“爺,去哪裏?”安溪亦步亦趨跟在自家二少爺身後。

強将手下無弱兵,到風舞城不到半個月,距離收購目标只剩四分之一,侯一燦預估,再待上五到十天就能前往下一站。

離京大半年,買下兩百家鋪面、土地近三萬畝,近四成的鋪面裝修完成,過完年後将會陸續開幕,而尚未處理的,他等着翻上幾倍後再轉手賣出。

至于土地,等道路開通,商業繁盛,越來越多的人口進駐,就會需要更多的土地,炒地皮是致富最快的捷徑,他不做,難不成還當善心人士,把機會留給外人?

岳鋒哀號不停,直喊人手不夠,他負責總帳,并訓練掌櫃、帳房,沒有岳鋒當後盾,他的生意沒辦法拓展得這麽快。

當然,他的制度确立、賞罰分明,也是功勞之一。

提到這個,他倒是想讓沈安進京,讓他在岳鋒身邊待上一段時日。

買下徐宥慈的三間鋪子他是賺了,但更賺的是人才,在做生意這方面,沈安不簡單,沈安手下有幾個人也足堪大用,由仆看主,那個小丫頭應該不是沈安他們的正牌主子,那位正牌主子肯定不是泛泛之輩。

想到小丫頭……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再見她一面?

“爺……”安溪再喚一聲。

“去看看蘇先生。”侯一燦終于有回應了。

蘇裴禮是個飽學之士,可惜運氣不大好,年少中舉之後再沒更進一步,不是學識不足,而是命運有傷,每逢會試,他必定大病一場,起初家人還以為他得失心太重,以致于勞思傷身,每每勸解皆無用。

直到二十歲上下,有個高明術士為他相面,說他生不帶官印,便是再有才學也無法走入仕途。

可他不信邪,不成親、不營生,咬牙閉門苦讀。

考到三十歲後,他才對仕途死心,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小門小戶的女子薛氏,旁的不敢說,薛氏生孩子的本事驚人,進門後一年一個,接連生下六個兒子,樂得公婆阖不攏嘴。

蘇裴禮把對科舉的滿腔熱情全放到孩子身上,長子十歲就考過童試,這麽小的秀才,大周朝還沒見過呢,百姓驚掉眼珠子,直說是文曲星下凡。

兒子是自己親手教的,蘇裴禮能不曉得天才是一分的資質加上九分的努力嗎,他家兒子最大的能耐不是天資,而是勤奮。

童試每年舉辦一次,鄉試和會試三年一回,隔年蘇家老二也在十歲之齡考上秀才後,坊間百姓炸了鍋,這回不說文曲星下凡了,是啊,天底下哪有那麽多的文曲星,這回說的是蘇家風水好,才能接連生下兩個神童。

有一段時間,蘇家附近的土地房子大增值,價錢翻了數倍。

最有趣的是,有人幹脆捧着大把銀子求到蘇老太爺跟前,希望他們賣房。

蘇老太爺自然不肯,一門兩秀才,還是大周朝最小的,有這麽容易嗎?

但蘇裴禮一口應下,拿賣房的銀子換一間大宅院,這會兒六個兒子要是娶親生子都能住得下了。

搬進新宅後,再過一年,老三又考上了。

緊接着,蘇家中秀才的速度跟上薛氏生兒子的速度,還不只是這樣,在老三考過童試之後,三個兒子同時下場參加鄉試,三個十出頭歲的男孩站在考場前方,硬生生比人矮上大半截,多少人以為他們是來搗亂的,沒想到放榜後,三個全中舉了!

這件事太匪夷所思,連皇上都有所耳聞,命考官翻出三人的卷子,細細一讀,最後只道:“蘇家人才輩出。”

隔年春闱,蘇家大郎、二郎、三郎沒有乘勝追擊,但那一年蘇裴禮卻因為三個能耐兒子,進宮觐見皇上。

蘇裴禮與皇上相談甚歡,皇帝給他一個太傅官位,進宮教導皇子。

殊不知江湖術士所言無半點差錯,他才進宮兩趟就病得下不了床,多少太醫都找不到病因,湯藥都當白水喝了,病況仍沒有半點起色,直到蘇老太爺懇求皇上撤了蘇裴禮的官位,他的身子才一日好過一日。

人啊,拚不過命。

這事太有趣,京城上下都傳了個遍,最後皇帝賞下大宅院,命蘇裴禮一起教導衆皇子和蘇家兒子。

之後皇子長大,蘇家兒郎一個個入朝當官,父輩的憾恨讓兒子給彌補上。

皇帝駕崩,新帝繼位,新帝是蘇裴禮的徒弟,和蘇家兒郎一起受教育長大,有這層同窗關系,蘇家聲勢如日中天。

兒子養大了,蘇裴禮無事可做,便在京城挂牌開書院,侯一燦和大哥都被他親自教導過,師生關系融洽。

前幾年蘇裴禮告老還鄉,回到濟州也開了間小書院,他早就不授課,除非是他看上眼的,才肯親自傳授一二。

這回侯一燦來到濟州,當然要來拜見師父。

“主子爺,要見蘇先生是不是該先備點禮?”

大周朝上下,誰不曉得鎮國公府的二公子不殺敵、不當官,只醉心黃白之物,身家多得數不完,既然如此,兩手空空的上門,會不會太失禮?

侯一燦莞爾,安溪武功高強,可以幫他揍人之外,最大的功用就是他那副婆婆媽媽的唠叨性子,能替他注意到許多瑣碎小事。

“行,你去備禮,随後跟上!”一聲令下,侯一燦繼續大步向前。

安溪呆愣在原地,傻傻盯着主子爺的背影,唉……跟了這麽一位爺,他能不操碎心嗎?

不管有沒有備禮,侯一燦都被熱烈歡迎地迎進蘇府。

他直接進了書房,蘇老爺的書房等閑人物不可進,不過侯一燦在蘇老爺眼裏,可是個非等閑人物。

一進書房,看見趴在桌上寫字的小少年時,侯一燦微愣,多瞥了兩眼,随即噗哧一聲,他的大老板還真是……菜市場臉吶。

“快過來,看看我的小徒弟!”蘇裴禮撫撫花白胡子,笑咪咪地望向侯一燦。

與其說侯一燦是他的得意門生,不如說是他的忘年之交。

這些年,侯一燦五湖四海到處逛,碰到新鮮有趣的就寫信告訴他,找到稀罕珍貴的就千裏迢迢送過來,每次讀着侯一燦的信,他就覺得自己醉心仕途,像是白活了一輩子似的。

侯一燦上前,小少年起身拱手道:“小弟徐宥善,見過侯公子。”

他從蘇先生嘴裏聽過太多侯一燦的事跡,聽得他心生向往。

徐宥善?和徐宥慈什麽關系?來不及細想,侯一燦笑着拍上他的背說:“什麽侯公子,叫燦哥。”

“對,阿燦最不耐煩世俗禮節,就喊燦哥。”蘇裴禮笑道。

“燦哥。”徐宥善一笑,他喜歡這個親切的大哥哥。

侯一燦拉着徐宥善坐到圓桌旁,反客為主,翻杯子倒茶,一人一杯。

溫茶入肚,侯一燦滿足地道:“還是先生這裏的茶好。”

“全是你送的,你是誇我還是誇自己?”

“用一句話就誇上兩個人,豈不是劃算?”

“你啊!”蘇裴禮指着侯一燦,笑得可開心了,接着他轉頭對徐宥善說道:“記着,千萬別學阿燦,油嘴滑舌。”

“嘴不夠油,我哪能從老虎腳邊叼走肉骨頭?”他那個大老板吶,唉……要不是為着一碗飯,沒事跑去伴虎,他瘋了嗎?

這話逗得蘇裴禮呵呵大笑,他是知情的,不過這種事,小孩子還是別知道得太多,于是他對徐宥善道:“你到前頭聽餘師父講課吧。”

“是。”徐宥善起身應答,行禮告退後離開了書房。

侯一燦望着徐宥善的背影,直到門關起來,這才轉頭笑看向蘇裴禮。

蘇裴禮微哂,問道:“覺得眼熟?”

“是。”

“若不是年紀有出入,我會以為他是你老板想找的那個。”

“哪兒能?那個人男生女相,長得不像我家老板,像老板娘。”侯一燦輕笑兩聲。

要真說像,他見過一個更像的,說來說去就是老板大衆臉。

“我把宥善留在身邊,可不是因為他的外貌,這孩子的天資不輸當年的你,可惜啓蒙得太晚,否則……”

“否則師父又要弄出一個十歲秀才,名揚天下?”

蘇裴禮呵呵笑開,回道:“我确實這樣想過。”

阿鈞和阿燦這對雙生兄弟八歲那年,他就想讓他們下場試試,可是阿燦太有主見,竟然拐了哥哥,兩個人躲到城外去,讓家人一通好找。

不過沒差,他們十四歲那年,他聯合教武功的何師父強壓着兩人上考場。

阿鈞武功好,拿下武狀元,阿燦書念得好,拿了文狀元,同胞雙狀元,讓他在隐退之際又在京城大大露了一次臉。

“千萬別,少年成名不是好事,您還是給善善一個快樂的童年吧。”

“你不懂,那孩子與你不同,他早熟懂事得讓人心疼。”

早熟……侯一燦不自覺想起老頭兒似的徐宥慈,人之所以早熟,還不是環境所迫,誰樂意呢?“先生還是多關照他吧,如果他真是可造之材,別讓人毀了他。”

“我知道,好了,不談善善,聽說南北大道真的要開通了?”蘇裴禮精明矍铄的眼眸盯着他不放。

這想法是他們師徒倆書信往返時定下的,沒想到這麽大的工程,阿燦竟有本事說服皇上點頭。

“師父能不知道?少裝了,我不信蘇三哥沒寫信告訴你。”侯一燦輕嗤一聲。

蘇三郎是工部侍郎,皇上定案後,這事兒自然要交代工部去辦。

“說了,我要問的是,這次你出了多少血?”

講到這個,侯一燦長嘆口氣,冤吶!他比出三根手指頭。

“三萬兩?”

他從蘇先生嘴裏聽過太多侯一燦的事跡,聽得他心生向往。

徐宥善?和徐宥慈什麽關系?來不及細想,侯一燦笑着拍上他的背說:“什麽侯公子,叫燦哥。”

“對,阿燦最不耐煩世俗禮節,就喊燦哥。”蘇裴禮笑道。

“燦哥。”徐宥善一笑,他喜歡這個親切的大哥哥。

侯一燦拉着徐宥善坐到圓桌旁,反客為主,翻杯子倒茶,一人一杯。

溫茶入肚,侯一燦滿足地道:“還是先生這裏的茶好。”

“全是你送的,你是誇我還是誇自己?”

“用一句話就誇上兩個人,豈不是劃算?”

“你啊!”蘇裴禮指着侯一燦,笑得可開心了,接着他轉頭對徐宥善說道:“記着,千萬別學阿燦,油嘴滑舌。”

“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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