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嚴立德世家
嚴立德得封爵位之後被任命為五軍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朝職。五軍都督府是“總內外諸軍事”的中樞機構,可惜大明武官地位随着建國時間日久而越發衰微,幾乎失去了參政﹑議政權,變成處處受制于兵部的單純執行命令的機構。也就是說,一個正一品的五軍都督府做左都督,在實權上可能比不上正二品的兵部尚書,這也是當初為什麽夏皇後的父親,身兼五軍之一中軍都督和慶陽伯,卻要重禮相求嚴立德的原因之一。
但是有句話你也要承認,人和人不一樣,也許別的武官出任五軍都督,可能就這樣任由內閣和兵部轄制了,可嚴立德是誰?他做了十年的閣老,他的老師韓文也在內閣之中,李東陽多次上書致使,首輔極有可能落在韓文身上。還有嚴立德深得皇帝寵信,當年皇帝微服私訪的時候曾與他兄弟相稱,這些流言又重新有了市場。再想想嚴立德的從政經歷,多想想他和劉瑾交好,再一看他與慶陽伯夏家投契,皇後可是誕育了嫡子。能在京城混的誰不是七竅玲珑心,全都想清楚了,嚴立德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其實,現在五軍都督府的權利還沒有削弱到這個地步,大家還只是“看人下菜碟兒”,若是沒有門路的懦弱武将大家就糊弄着過,五軍分裂,各找出路,若是有像嚴立德這樣的“高人”,五軍中衆人求之不得,誰不想昂着頭走路。
嚴立德去五軍都督府衙門就職當天,五軍都督府人人都喜笑顏開,仿佛預見自己光輝燦爛的未來。就是門房養的兩條狗都都歡喜得沖嚴立德汪汪汪了三聲,整個五軍都督府的人從頭發絲兒到腳後跟兒都洋溢着歡喜氣息。
沒有辜負衆人的期待,嚴立德上任之後,大刀闊斧的“改革”。若說改革也說不上,只是按照文書規範,把原本屬于五軍都督府的職能從兵部搶回來了。嚴立德錯了嗎?當然沒有,這些職能都是太祖建國時候規定好的,歷代君王并沒有改制。那為何能稱之為改革?因為這些職權歸屬兵部都是約定俗成的,不是五軍都督府人手少或者無能,而是刑部作為六部衙門之一,與其他職能部門沆瀣一氣,硬生生把權利從五軍都督府搶走了。
譬如,皇帝讓提供某地詳細地圖,繪制地圖是五軍都督府的職能,可保管在兵部。你五軍都督府的人想去拿,兵部的人要麽卡着程序故意不給,事後若去皇帝面前告狀,他們也有話說,作為機密文件,地圖可不能随便給,更何況大多數人不敢在和皇帝大小聲。要麽直接截胡擡到皇帝面前去,皇帝的吩咐內閣閣老最清楚,而這些人都兼任着六部尚書。就算有個豁出去的都督在皇帝面前谏言,還有無數個拉偏架的閣老呢。皇帝也是人,是信任朝夕相處的閣老重臣,還是信任你一個地方轉任的武軍都督?這不一目了然嗎?
武軍都督的職位就慢慢淪落成封賞皇親國戚的虛職,誰讓他品級高呢!
刑部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蠶食了五軍都督府的職能,或者說行政部門一步步蠶食了軍事部門。當初太祖建國的時候對國家部門規劃十分嚴謹:行政部門分工細致,裁撤丞相,置六部,這是其一;司法監督部門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相對獨立這是其二;五軍都督府和衛所制度作為軍事機構一直是單列出來的,直接對皇帝負責,不接受任何部門調派,這是其三;錦衣衛和後來的東廠成為特務機構這是大明獨有的,最後再加上皇宮輔臣、地方官制度、羁縻州制度,這五大部份共同構成了大明的國家體系。
嚴立德出任,這些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他在六部中三個部門任職過,熟悉流程;同僚也是大把大把的,讓人行個方便,誰會故意與他為難;再有就是皇帝支持。嚴立德剛剛把五軍都督府的職權拿回來的時候,兵部尚書也在皇帝面前抨擊他這種虎口奪食的行為。皇帝和嚴立德一唱一和,拿文書條文說事兒,皇帝表明了站在五軍都督府一邊,刑部自然敗退。
皇帝為什麽讓嚴立德擔任武軍都督左都督一職?是因為他想恢複軍事機構相對獨立的地位和權利,皇帝愛好武事,不是一句空話。
可惜,嚴立德不知道皇帝的心思,那一天皇帝錯失了解釋的機會。或許嚴立德知道一些,但他已經受夠了被動等待,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日子,嚴立德早已出擊。
宮中妃嫔生育潮一下子過去之後,宮中再沒動靜,皇帝仿佛對生孩子失去了興趣,生了幾個孩子,證明自己身體沒問題,給國家傳承也有交待之後,又沉迷國政和游樂,對後宮回到之前的放任狀态。
皇帝是這麽和嚴立德說的:“走到哪兒都是活潑美豔的女人,膩味了。朕算是看明白了,這些人都裝出兩幅面孔騙朕玩兒呢,還不如朕的黑豹忠心坦誠。”黑豹是皇帝養的大狼狗,狗比人忠誠,皇帝得出這樣可悲可嘆的結論。
嚴立德感同身受,微笑道:“陛下不缺子嗣,自然逍遙。”孝宗只有皇帝一個兒子不也過下來了,現在皇帝都有五個皇子了,勉強他做什麽。
皇帝燦爛一笑,他就知道自己吐槽對象找合适了,別的大臣聽說還不“忠言逆耳”勸他皇嗣多多益善,就嚴立德,不會只把他當泥塑木胎的皇帝。心中這樣舒服,嘴上卻不饒人,道:“你若羨慕,朕賜你幾個美妾,讓你也想齊人之福,子嗣自然就多了。”
嚴立德拱手作揖的推辭,笑道:“陛下可別害臣,臣家教嚴着呢,回頭一瘸一拐的來上朝,定是家裏葡萄架子倒了。”
嚴立德和皇帝做足了君臣相得之态,時間就這麽緩慢的過着,很快就到了正德十五年,十月是聖上萬壽,可臨近萬壽,皇帝卻大病一場,缺了好幾會,前朝後宮議論紛紛。
今年是皇帝三十萬壽,都說三十而立,皇帝登基十五年,似乎也能為自己的統治生涯做初步總結。衆人都興致勃勃的時候,皇帝的身體突然拖後腿。
嚴立德在宣紙上寫下“正德十六年四月”,怔怔看了半響,歷史有他的頑固性,正德皇帝已經勤政愛民了,他的死亡還是依舊會到來,這場大病仿佛就是預兆。
皇帝就算生病,生活習慣依然沒改,該熬夜批奏折的接着熬夜,該去獸苑玩樂的接着去玩兒,仿佛日漸蒼白的臉色并不影響他什麽。可太醫已經多次冒死谏言,請皇帝保重身體。
正德十五年的新年因為皇帝的身體緣故,衆人都沒過好。年宴皇帝也只待了一刻鐘就撤了,只留皇後帶着妃嫔、皇子、公主展示皇家富貴和睦。
正德十六年一開年,皇帝就同意了李東陽致仕的請求。
太突然了!不是李東陽致仕突然,事實上從劉健退居二線之後,李東陽每年都要上折子請求致仕,這已經成了“慣例”。突然的是皇帝突然批了,這沒頭沒尾的,怎麽說呢。
李東陽是先帝在位期間就擔任閣老的老臣,兢兢業業,勞苦功高,“得償所願”辭職之後,皇帝依照當年劉健致仕的标準,厚賜、厚贈,依舊派錦衣衛護送,衣錦還鄉。
李東陽之後,就該是韓文做首輔了。輪資歷、輪能力、輪人品,不論什麽,都該韓文上位,可皇帝卻沒有了動靜,提都不提增補輔政大臣的事情。
韓文自己又不能問,顯得自己觊觎高位似的。
大朝會時候左都禦史劉宇提出了這個問題:“陛下,內閣首輔之位出缺已然一月,請陛下示下,該如何增補?內閣事務繁忙,職位不可空缺啊。”
“內閣大學士不過五品之職,有什麽不能空缺的,朕心裏有數,此事容後再議。”皇帝睜着眼睛說瞎話,劉宇能有什麽辦法。劉宇當初受到謝遷的連累,因黑虎堂飛天玉虎在江湖殺人斂財一事罷官,後來皇帝看重他,又重新提拔,擔任了左都禦史,雖說還沒入閣,按照這趨勢,早晚再次入閣。
有這一出,韓文就琢磨開了,皇帝不會不想讓他擔任首輔吧?
這話可說得過去,按照慣例秩序把他提起來就是,首輔只是名譽,難道現在韓文在內閣不相當于首輔嗎?韓文心想皇帝到底屬意誰擔任首輔呢?自己要不要上書致仕?
還沒等韓文琢磨明白,皇帝病重的消息就傳出來了。
人生在世,誰能一輩子不生病,可皇帝這種重要人物病了,且病到了把消息傳出宮外的地步,就證明皇帝的身體真的是垮了。
傳出消息的那天,剛好是韓文和劉宇內閣當值,嚴立德也在場,他退出內閣擔任左都督之後,名義上是升官了,皇帝又加賜了“随時出入宮禁”的權利,整個京城的治安都在他手上。
劉瑾面色難看的出來告訴等着的諸位大臣,“陛下龍體微恙,宣韓文、嚴立德、劉宇觐見。”
三人進了寝宮,才知道皇帝為什麽不避諱自己的病,這明顯是瞞不住了啊。嚴立德也精通醫術,看着皇帝隐隐發青的臉色,還有指尖淡淡的紫色,整個人透着灰敗的氣息,這已經是病入膏肓了。太醫跪在龍榻面前,微微顫抖的身體更加驗證了嚴立德的猜測。
“陛下~”三人含淚喚道。
“請陛下保重龍體啊。”韓文嘆息,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皇帝的身體已經衰敗成這樣了嗎?
嚴立德更是不顧禮儀上前一步拉起地上的太醫,問道:“陛下身體如何?”
太醫吶吶不能答話,嚴立德直接上前自己診脈。驚!嚴立德這般涵養都驚出一身冷汗,直接握住皇帝的手掌,為他輸送內力,皇帝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韓文知曉嚴立德會武功,他不能理解武功,但不妨礙他認為武功是個好東西。“內力對陛下的身體有益?”韓文興奮問道。若是有益,讓江湖人為皇帝續命有什麽大不了的,犧牲再多人也值得。
皇帝苦笑搖頭,“韓師傅想岔了……咳咳……”皇帝一句話都說不全,揮手示意嚴立德解釋。
“內力也不是萬能的,武人練武內力至關重要,能練出內力的在江湖上可入二流之境,人數并不多。且內力駁雜,各有運行法門,輸送途中也不能打攪,若為陛下療傷治病必須是可信之人。”也就是說想強迫武人是不可能的,夠資格的都是一方勢力,但信任這個問題無法解決,萬一他孤注一擲就什麽都完了。“再者,陛下身體猶如容器,如今破了個洞,裝再多東西也是要漏出來的。”
嚴立德神色黯淡的說完,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放棄繼續給皇帝輸送內力。
皇帝感覺自己兄胸中松了口氣,能自如說話了,對嚴立德擺手示意他放開,道:“嚴師傅歇歇吧。”內力不是大路貨色,以嚴立德如今的武功也無法支持長時間輸送。
“臣失禮,請陛下恕罪。”嚴立德才反應過來自己太着急,未經皇帝同意直接動手了。
這才是情之所至呢,皇帝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怪罪,皇帝擺手,示意他起身。
“朕病了,朝中諸事就托付給諸位卿家了,朕還召了內閣諸臣,正在路上,到時一并說吧。”
“陛下,臣有本啓奏。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禦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請陛下早立太子,鞏固社稷。”劉宇出列跪禀。
嚴立德心中咯噔一聲,病人還躺在床上,說着立太子等于詛咒他早死,劉宇是怎麽回事兒?劉宇素以敢言直谏聞名,在正德十年之前,他還上書請藩王諸子來京城觐見過,言下之意是請皇帝過繼繼承人。現在又來這麽一出,他是忘了皇帝對他的知遇之恩吧。
素來獨斷朝綱的皇帝卻沒說什麽,只問道:“那劉卿說立誰好呢?”
劉宇吶吶不能言,請立太子是應有之義,可說人選就有結黨之嫌了。“此乃陛下家事,臣只管請立太子,安定人心。”
皇帝嗤笑,未曾說話。門外響起太監的通禀聲,“皇後娘娘攜諸妃、諸皇子請見陛下。”
“傳~”
皇後帶着後宮妃子過來拜見,皇帝後宮人少,可一路走來看着也浩浩蕩蕩,同來的還有皇子公主。
“臣妾見過陛下。”一陣香風拂過,莺聲燕語。
“兒見過父皇。”這些稚嫩的聲音則是諸位皇子公主。
“起吧。”皇帝叫起。
皇後上前一步,眼含清淚道:“請陛下保重龍體,我等婦孺皆指望陛下,日日誦經祈福,只盼陛下早日安康。”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皇後,也未曾叫她近前,只道:“皇後、賢妃、德妃、劉妃、王妃留下,諸位皇子留下,其他人退下吧。好好伺候公主歇息,這個時辰她該午睡了。”
“是,妾定好好照顧媛兒。”德妃搶先答道,生下龍鳳胎讓她在宮中一時風頭無倆,皇子多了不新鮮,作為皇帝唯一的公主,德妃也跟着受益。現在皇帝病重,正是争奪皇位的關鍵時期,德妃想着自己的兒子有“上天賜福”的光環,還有唯一的公主為他加分,怎麽也有一争之力。那顆火熱的心更加滾燙,時時不忘展示自己。
皇帝閉眼,狀似累了。德妃沒有得到回應也不尴尬,輕聲囑咐公主幾句,才讓奶娘領下去。諸妃退了,皇帝也沒睜眼,他在等着其他內閣成員。
等人都到齊了,皇帝才道:“朕身子不好,朝政托付諸卿,可國不可一日無君,适才劉卿請立太子,你們看朕諸子,有誰可當大任。”
韓文現在內閣中排名第一,上前一步道:“諸位皇子皆人中之龍,有幸輔佐其一,不勝榮幸,臣等唯陛下之命是從。”
“臣等唯陛下之命是從。”內閣諸人躬身抱拳,異口同聲道。
站在一旁的後妃都拽進了帕子,皇後更是胸中一股怒氣,她的兒子是嫡子,還有什麽可議的,自然該是嫡子登基。劉妃可不這麽想,自古長子當家的不知多少,國賴長君,她的兒子是皇長子,算上虛歲,比其他皇子年長兩三歲,怎麽也有一争之力。德妃抱着龍鳳呈現的吉兆期待着,賢妃、王妃也盼着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皇帝似笑非笑的環視一周,把衆人的表情都收在眼裏。皇後的憤懑、諸妃的緊張,衆位大臣的欲言又止,還有皇長子,以為自己沒看到他剛剛行禮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把其他弟弟擋住嗎?皇帝嗤笑一聲,只覺得自己當場死了,他們也不過如此了。
“一國儲君,不止是朕的家事,更事關社稷,不過立嫡立長立賢,諸卿回去想想吧。”皇帝疲憊揮手,說到立太子,來回拉鋸幾年也不是不可能,現在他的身體不允許,可還是要給朝臣們思考的時間啊。
看着皇帝疲憊不堪的臉,衆人魚貫而出。嚴立德找太醫要了筆墨,寫下自己斟酌過後的方子和內力運行的注意事項交給太醫。
衆人走後,皇帝結果還帶着墨香的紙張,笑道:“嚴師傅終究是嚴師傅。按他的方子來吧,把這份交給漁家兄弟。”
皇帝話音剛落,背後就有人走出接過嚴立德寫的內力運行注意事項,那是皇帝的暗衛。生活在武俠世界,皇帝的暗衛怎麽會不懂內力呢,他們也值得皇帝信任。漁家兄弟中的老大走出,單膝跪地請求道:“屬下為陛下輸送內力。”
“不用了,嚴立德輸送的還有一些,朕清楚。”皇帝自己也習武,對內力也十分了解,他現在無法化用嚴立德輸送過來的內力,但潤養經脈,提升舒适度還是可以的。
皇帝病重,請立太子的事情根本瞞不住,當晚嚴立德家中就被幾位皇子外家、黨羽登門,其他閣老重臣、心腹太監府邸想必也是如此。
嚴立德氣得大罵:“一群蠢貨,想死別拖累我啊!”
皇帝有話不當場說,一定要挑明了立太子後讓大家回家想想,不是擺明了讓大家好好串聯,有機會使出各種神通手段。錦衣衛和東廠肯定嚴密監視着,可總有蠢貨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自作主張深夜來訪。
對于這種人嚴立德一概不接待,告訴門房一定睡死過去,誰叫都不開門;敢翻牆的就當刺客,格殺勿論,反正嚴府是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規矩的好人家,不速之客一概不見。
嚴立德而這種府中與武力保證的還好,像劉宇,走清流路線,又是做禦史的,清廉養不起人,他府邸最大的攻擊性武器就是他那張嘴了。攔不住要見他的人,劉宇幹脆在門口大罵:“腌臜小人,休想本官與爾等同流合污!本官請立太子是為了國家社稷,與爾等鑽營小人豈能同日而語!”
劉宇在自己門前罵街,把想找他的人都吓跑了,劉宇第一個請立太子,日後不論誰上位都有一絲香火情,現在他自己把香火情斷了,很多人都想不明白。
他夫人也這樣問,劉宇沒好氣道:“香火情?現在不撇清關系,香都要折斷了!”
聰明的不止一個人,當日在乾清宮的人都緊閉府邸,上衙辦公也是閉口不言,仿佛人人同時修了閉口禪。
男人們不能動,女人們早就動了起來,皇後召見的懿旨很快就傳到了嚴立德府上。錢則羽對着前來傳召的女官微笑,道:“臣婦榮幸之至,請容臣婦換身衣裳就來。”
嚴立德不在府中,錢則羽有事只能和兒子商量。嚴暄早在四年前就中了舉人,嚴立德一直壓着他不讓考進士。如此,今天嚴立德不再府中的時候,家裏才有男人拿主意。
“娘只管去就是,娘娘有什麽吩咐您能應就應,不能應的娘娘強逼您也別犟,辦不辦還不是爹的事情。爹也說過,現在只管擺高姿态就是,萬事有他呢。”嚴暄從小被嚴立德寄已厚望,一直帶在身邊教導,當年為了他還特意避孕,就是不想孩子們年齡太過接近,威脅他這個嫡長子的地位。
“嗯,府裏就交給你了,看好你弟弟妹妹們。”錢則羽不放心的囑咐道,這種多事之秋,怎麽小心都不為過。當年先帝只有一個兒子,登基時候也有動蕩,更何況現在,錢則羽在心裏嘆息。
嚴立德府上現在四子兩女,長子嚴暄,雙胞胎次子三子嚴晴嚴曙,養女錢晶晶,龍鳳胎四子嚴旭五女嚴暖。這些孩子嚴立德都傾力教導,這個時候他們也能給嚴立德幫忙。
“娘,你放心吧,我們會幫大哥的。”嚴晴保證道。
“你們倆不搗亂,我就謝天謝地了。”錢則羽摸了摸雙胞胎的腦袋,他們兩兄弟最頑皮淘氣,常幹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舉動。
皇後宣召不能耽擱,錢則羽進宮的時候才發現這次皇後只叫了她一個人來。
“阿羽,你來了,快坐。皇兒,快給你羽姨行禮。”皇後招呼着二皇子上前拜見。
錢則羽吓一跳,搶先福身道:“娘娘折煞臣婦了,臣婦見過二皇子殿下。”
“阿羽,快起來,你我姐妹相稱,你就是他的姨媽,他給你行個見面禮怎麽了,安心受着。”
皇後熱情招呼,二皇子也打蛇随上棍,當即作揖道:“見過羽姨。”
錢則羽趕緊避開,堅辭不受。
皇後嘆息一聲,道:“阿羽也與我生分了。”皇後叫二皇子先下去,讓宮女太監也退下,門窗大開,與錢則羽密談。
錢則羽好笑的看着皇後都舉動,這些都是他們夫妻交給皇後的,現在被皇後反過來用在自己身上。皇後又有身份優勢,這是不變相的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娘娘說笑了,臣婦一如既往尊重娘娘。”
“我知道,自從我把虛月放出宮去,你就與我生分了。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實在是虛月仗着姿色勾引陛下,就在我這坤寧宮內,她可有把我這個皇後放在眼裏。借着你我關系親密,迷惑我,挑撥我們的關系,若不是我及時發現,此時宮中怕是貴妃皇貴妃都有了。我一直瞞着她的惡行不與你說,就是怕傷了你的心。”眼角淚滴沾濕皇後的帕子,哽咽道:“這幾年我的苦楚,我又何嘗表白過。你若不信,可問問坤寧宮中宮女太監,他們人人親眼所見。”
“娘娘快別傷心了,我自然是知道您的。虛月一出宮就被打發了,因為我知道您不會無緣無故貶斥他她出宮,定是她哪裏做的不好,今日我才知她膽大包天。”錢則羽溫聲安慰道,她不需要什麽人證物證,坤寧宮都是皇後都奴才,事情都過去三四年了再來演這出戲做什麽。事實嚴立德早就通過宮中暗線查清楚了,不過是皇後自認為學到了虛月所有的本事,又不甘心讓一個“身家不清白”的女人指點自己,顯得自己還不如一個風塵女子,也降低了皇後在嚴立德夫妻眼中的地位。
說到底,不過是不信任他們夫妻罷了。錢則羽嗤笑,當初也是皇後拉着她的手,一口一個阿羽請她幫忙才有虛月進宮,等皇後生下二皇子,錢則羽又變成了臣婦。現在需要嚴立德在朝上出力的時候,錢則羽又成了皇後的姐妹,二皇子的“羽姨”。錢則羽在心裏感嘆,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皇後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呢。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皇後嘆息,語重心長道:“這些日子陛下病重,有意立太子,已經讓內閣大臣們讨論去了。嫡子繼承皇位天經地義,還有什麽可議的,陛下這簡直是把我和皇兒的臉面放在地上踩啊。皇兒生為嫡子,若不能登位,就是讓他去死啊。如此颠倒嫡庶,于國家天下何益?你我都是做正妻的,皇家又是天下表率,我真不敢想有一天妃妾都跑到正妻頭上拉屎屙尿,這日子還有什麽過頭?”
你若說皇後聰明,她就幹不出半路趕走虛月的事情,虛月是小,但她代表的是嚴立德夫妻的誠意。若說皇後蠢笨也不盡然,她現在不是抓住了很好的切入點嗎?站在正妻的立場,她們天然就是同盟。
“娘娘寬心,陛下獨斷乾坤,定不會委屈娘娘與二皇子的。”錢則羽只能說這些虛言廢話。
“阿羽,你小女兒今年也六歲了吧,正好與皇兒同齡呢。”皇後矜持笑道,她很滿意自己開出的價碼,皇後都尊位是任何女人都無法忽視的存在,現在就等着錢則羽俯首聽命,推她兒子上位。
沒想到錢則羽神色平淡道:“勞煩娘娘挂念,的确是六歲。”
皇後以為錢則羽拿喬,笑着點明道:“她與皇兒同齡,若你不嫌棄我家那粗苯之人,就與我結個親家如何?你放心,你我姐妹,我待她只當是自己的女兒。外有皇後之尊,內有夫婿婆母愛護,日子再不會差的。”
錢則羽這才露出微笑,道:“承蒙娘娘厚愛,小女哪兒當得起。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命,還有回去問過她爹呢。不過小女的婚事我能做一半的主,就等着她十八嫁人,過幸福日子啊。”
皇後臉上笑意一頓,問道:“十八?”
“是啊,娘娘知道我夫君精通醫術,對女子家人産育也有研究,年齡太小産子恐有性命之憂。因此定下了家中女子最小十八才出嫁的規矩。”錢則羽笑着解釋道。
“是嗎?嚴大人真是慈父。”皇後扯着自己的帕子不說話,她計劃的是兒子十三四歲娶妻,誕育子嗣,最少十五就要親政。若是皇後十八才嫁進來,那離他兒子親政不還有十二三年,這可怎麽等的?就算在此之前皇帝有再多的妃妾、皇子,只要皇後沒嫁進來,皇帝就是未婚,就沒有“成年”。可是話都說出去了,皇後也不好反悔,只能揪着帕子進退維谷。
錢則羽看着皇後為難的樣子,心中冷哼,真以為他們家是賣女求榮的人家嗎?“娘娘,不過這男女之事不能只看父母意願,還是要尊重他們小孩子的意思。現在人都還小,哪兒懂男女之思,不若等孩子們都大了再看。”
“如此也好,都依你。”皇後做出大方姿态,一副都聽你的模樣。
從皇後宮中出來,德妃又遣宮女來請,錢則羽跟着到了德妃之處。
德妃顯得比皇後更真誠了,至少沒把四皇子叫出來道德綁架,只是拉着錢則羽的手道:“我們真是有緣,不但都生了龍鳳胎,且日子相同,只月份上我大你一月。這龍鳳胎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吉兆,你我居然還同一天生産,這是多大的緣分啊!”
“娘娘謬贊了,臣婦沾了您的光。”德妃不說,錢則羽都沒發現自己和她生産的日子一樣。
“你我既有此緣分,不若再加深一步,結兒女親家?”德妃又重複了皇後招攬她家的話題。
錢則羽心中好笑,面上卻惶恐道:“臣子臣女皆懵懂小兒,資質疏陋,豈敢高攀皇室。且我朝有令,後妃驸馬出自平民,臣婦不敢枉言。”大明祖制後妃都從下層官吏和平民之家選取,以杜絕外戚專權。驸馬也是,大多是武将中的中低層,畢竟十年寒窗考上了進士,是有青雲之志的,公主下嫁直接打成皇親國戚一派,仕途斷絕,猶如是殺人父母,這不是結親,是結仇。
“夫人放心,特事有特例,成祖陛下皇後不也是中山王之女嗎?”德妃笑了,她當然不會把公主嫁給嚴立德的兒子。嚴立德科舉出仕,對兒子要求也要個,他家大兒子已經中舉,其他兒子聽說也頗有才名。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婦不敢妄下定論,還要與臣婦夫君商議。”錢則羽車轱辘話來回說,能推就推。
德妃也知道這個道理,她只是先把自己的态度擺出來,讓嚴立德在選擇的時候別忘了還有四皇子這個選項。
從德妃宮中出來,賢妃、劉妃、王妃的宮女都在道路交叉口等着,錢則羽無奈,難道還有一個一個去拜見不成。三方同時等着,錢則羽也沒有為難,對劉妃王妃的人溫言細語幾句,先跟着賢妃的人去了,接着是劉妃,最後王飛。錢則羽一舉一動按照宮妃位份來對待,為人謙和有禮,再沒有錯的。再說現在正式刷朝臣好感度的時候,女官宮女也知道不能給自己主子抹黑
在賢妃、劉妃、王妃宮中又把剛才結為姻親的話說了一般,進宮一趟,嚴家孩子身上就多了無數待定婚約。還有退而求其次的,讓娘家子侄求娶嚴立德養女錢晶晶的。
錢則羽在宮中受歡迎程度出乎預料,皇後那邊也得到消息,心腹嬷嬷緊張的谏言,皇後大方道:“嚴大人不可能答應的,要答應也是應本宮,哪兒有嫡子不嫁嫁庶子的道理。”
嬷嬷心說等庶子登上皇位,那比多少嫡子都尊貴。
“好了好了,去請韓夫人進來吧,找人送嚴夫人出去,別讓她們遇上了。”皇後也在普遍撒網重點撈魚,可她不能讓人察覺。
還需要錢則羽親自遇見嗎?嚴立德早就從宮中暗線處知道了。其他人也不是兩眼一抹黑,皇後都傳旨女官并不是個嘴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