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1)
“花滿樓,我想,葉孤城那時候死去才是最好的。”陸小鳳右手攬着一壇好酒,坐在酒樓二樓的欄杆上,極目遠眺,神情悲苦。陸小鳳也厭棄自己為什麽要多管閑事,如果他沒去飛仙島“幫忙”,也許就不需要帶回葉孤鴻的死訊,也就不用看葉孤城如今的模樣。
鴻鹄折翼,飛仙隕落,太讓人難受了。
“皇上想讓他活。”花滿樓嘆息,他即便沒有親眼所見,也能想像此時葉孤城的處境,溫柔和善開明包容如他,也忍不住奉上一聲嘆息。
“誰說不是呢~”陸小鳳拖着長長的尾音,無奈極了。
“不過你盡可安心,車到山前必有路,葉城主是有大毅力大智慧的人,就像當初明明可以一死了之,可他依舊活下來了,為了白雲城的百姓。如今他卸下了城主的重擔,只做自己的天外飛仙,何嘗不是樂事。”花滿樓安慰道。
“是啊,的确樂事。”陸小鳳假裝不知道其中的艱難,假裝自己受到了安慰。
葉孤城如今身體未好,處境更差,因他和西門吹雪的比武,讓官府找到了收拾江湖人的借口,當日進皇城的武林名宿都是交了大量罰款才出來的,這些天在京城游蕩的“無業游民”也受到了錦衣衛和東廠的熱情招待,江湖人早就積了一肚子的怨氣。這些怨氣向誰發?西門吹雪一戰封神,自然只有向“失敗者”“弱者”發洩。如果葉孤城想要寄身江湖,他的處境會更艱難。
不知是蝴蝶效應,還是死去的才是最珍貴的,葉孤城活了下來,卻未曾得到一句“劍仙”的評價,只有西門吹雪被尊稱“劍神”,這個稱呼據說是皇帝親口說的。
江湖上的紛紛擾擾與嚴立德何幹?他的府邸如今住進了獨孤一鶴為首的峨眉師徒三人,孫秀青還在孕中,要照顧的地方不少。十月,就是他與錢則羽的婚期,一個月不過眨眼間,要準備的東西卻還很多,閻鐵珊也住進了嚴府,一心為兒子操持婚事。
“羽妹,怎麽來了?”嚴立德正在看公文,卻發現錢則羽縮頭縮腦左右盼顧,站在書房門口,側着身子,半邊臉都被擋住了,好像在躲什麽人。
“來看孫師妹,嘿嘿。”偷窺被抓到,錢則羽不好意思跳進書房,問道:“孫師妹還好嗎?”
“挺好的,吃飽穿暖睡得着,你找孫師妹去西院就是。”嚴立德一臉戲谑。
錢則羽嬌俏跺腳:“你也學壞了,嚴伯父就在西院,我怎麽好過去。”
閻鐵珊住進嚴府,卻不喜歡住在嚴立德特意為他留出來的正房中,反而和獨孤一鶴住在一起。獨孤一鶴不放心孫秀青,在嚴府已經逗留十多天了。西院是所有西邊院子的統稱,還分了許多小院,孫秀青單獨住在屬于後宅的院子中,嬷嬷、丫鬟齊備,大夫随時候命,親人在側,被照顧得無微不至。
至于錢則羽,在上次來找嚴立德被準公公看見之後,她就十分不好意思。京中規矩定親之後男女不能見面,以前只有嚴立德在,錢則羽自然怎麽方便怎麽來,一派江湖兒女大方爽朗的姿态。等閻鐵珊到了之後,錢則羽就變身小媳婦兒,深怕被公爹挑了毛病,努力把自己打扮成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想方設法來串門,還要避開閻鐵珊出門的時間和他經常出沒的西院。
“你也別自己吓自己,爹和藹得很,怎麽會挑剔你。”嚴立德溫言安慰道。
錢則羽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必須給伯父留下好印象。”錢則羽沒有交好的官宦人家小姐妹,她的江湖閨蜜嫁人也嫁江湖中人,沒有那麽多規矩。自從知道嚴立德家世,知道他不僅自己進士及第,官運亨通,而且家族淵源流長,原與皇族聯姻之後錢則羽就變得非常沒有自信。
錢則羽的三個嫂子,出自江湖的有,來自官宦人家的也有,但在錢夫人面前都乖巧得很。就是最小孩子氣簫氏的三嫂,也只敢和三哥鬧脾氣,在她娘面前從來低眉順眼。錢則羽以前也不小心聽過三個嫂子說話“當女兒不同與當媳婦兒”“多年媳婦兒熬成婆”,這些俗語都在她們口中出現過,可錢則羽覺得自家已經十分和睦了,再聯系以前聽說的“豪門幸密”,錢則羽如今已是驚弓之鳥,成親和踏入火坑一般。
“瞧你那表情,是成親不是跳坑,怎麽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嚴立德取笑道:“爹對你很滿意,他那人越是鄭重就越嚴肅,別看他不對你笑,事實上他只是緊張,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好感罷了。”
錢則羽瞠目結舌,一副“你在開玩笑的模樣”,上次在嚴府看到錢則羽,閻鐵珊明明沉着一張臉,對她只是颔首示意,話都沒說一句啊。
“真的,爹就是害羞,并不反感你婚前來嚴府。”嚴立德保證道。
“算了,算了,我還是先回去吧。”本來就沒事兒,現在越聽越驚悚了。
“哈哈哈……”嚴立德讓她逗得哈哈大笑,問:“你來幹什麽,話都沒說又回去,做無用功不成?
”
錢則羽一拍腦袋道:“嗨,讓你牽着鼻子走,說了半天廢話,我是來問你成親時候傧相人選定下了沒?我大嫂娘家有适齡兄弟,是大嫂的嫡親兄弟,已經考中了舉人,今年十九,還未成親,算得上好人選。但如果不合适的話,你也別看我的面子,我知道你的傧相可定都是高官,千萬不要勉強。”
錢則羽這段話很明顯練習過很多遍,停頓都不帶一個,飛速說完一大段話,然後直愣愣看着嚴立德,等待他的答案。
嚴立德輕笑,道:“柳家有适齡人,就讓他來吧。我的年紀在官場上算小的,但比你足足年長十歲,照顧你是應該的。更何況這是互惠互利之事,并不讓我為難。我家中只有我一個獨子,傧相都湊不齊,還有少英,他也是舉子,我還想着突兀把他加進去不好,現在有了柳家兄弟,就顯不出他特殊了。”
“多謝。”錢則羽甜甜笑了,她如何不知嚴立德與那些高官平輩相交,沒有成親的人在他面前都是晚輩自居,要找傧相還不是易如反掌的。多少人家恨不得在這個場合與嚴立德表示親近,更把家中子侄推上這個舞臺。嚴立德的交友圈,是多少人削減腦袋都鑽營不進來的,她大嫂不就是為此把柳家兄弟推過來的嗎?正因為清楚,她才要感謝嚴立德的寬容,給她這個未婚妻做臉。
嚴立德對婚姻已經是熟練工種,自己看中的和別人強塞的有很大不同,恰巧錢則羽又是嚴立德自己怦然心動選擇的,不管從三世靈魂還是此身年紀而言都是老牛吃牛草,自然更愛護妻子。老話總結得很清楚,什麽情況下男人疼老婆?一是老婆勢大,迫于威壓,比如尚公主的驸馬;二是老夫少妻,有閱歷的丈夫懂得疼人。第一世的時候,不是有很多人哭着喊着“愛大叔”,愛的是他們飽經滄桑留下的智慧與成熟魅力,哪是青澀果子似的年輕小男孩兒能比的。嚴立德現在就是一個合格的大叔,雖然錢則羽十九歲了,在這個時代已經稱不上“小蘿莉”,但不妨礙嚴立德尊重她、愛護她。
錢則羽不是臉譜化的大家閨秀或江湖俠女,她是活生生的人啊。嚴立德愛慕自己的妻子,願與她攜手變老。
“夫妻之間,何必言謝。”嚴立德輕點她的鼻尖,不懷好意的笑道:“若真要謝,等成親後告訴你怎麽謝。”
嚴立德揮毫而就,不一會兒就手一封書請帖,邀請柳家兄弟做傧相的帖子就遞到了錢則羽手中,“記得謝我。”
嚴立德很高,又是練武之人,身姿挺拔,容顏俊美,錢則羽足足矮了他一個頭,現在他站的這麽近,要微微仰頭才能看清他的眼睛,和他眼中的笑意。
呼——呼——錢則羽長長呼氣,感覺自己臉上燙的能煎雞蛋了。
“嗯,謝謝,我先回去了。”錢則羽一把搶過帖子,飛快跑出書房。天啦,天啦,再不跑她就把持不住了,不是說端方君子嗎?怎麽突然之間變成風流少俠了!錢則羽跑到轉角靠在牆上,撫摸着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髒,自言自語道:“鎮定,鎮定,你們可是要做夫妻的啊。鎮定!”
嚴立德惡趣味挑眉,怪不得那麽多人愛用“撩”這個字呢,果然看別人被你撩撥得熱氣蒸騰,手足無措,是對自己魅力的最大肯定呢!
錢則羽敢于表露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嚴立德笑納了。
蘇少英陪孫秀青在花園裏散步,就看着錢則羽臉頰通紅,盼顧神飛的走過。高興是藏不住的,錢則羽明亮的眼睛,忍不住的笑容,輕快的步伐,無一不在訴說她的興奮與開心。
錢則羽沒有看見他們,三步并作兩步往外走,看見回廊裏挂着的親手題寫的對聯,情不自禁笑出聲,渾身散發着戀愛的甜蜜味道。
“還是大哥功力深厚啊,瞧大嫂高興成什麽樣兒了。”蘇少英撇嘴,眼裏是藏不之住的戲谑。
“小聲些,別讓她不好意思。”孫秀青趕緊阻止蘇少英跳出去搗亂,見錢則羽出了花園的門,才放松道:“你去看錢姑娘的笑話,等嚴師兄知道了,我就該看你的笑話了。”
“什麽錢姑娘後姑娘,再過一個月就是嫂子吶,提前親近有什麽不好?”蘇少英興奮道,他的兩個師兄弟都沒娶親,不知道和嫂子弟妹怎麽相處,但嚴立德是他有血緣關系的堂兄,蘇少英盼着他成親生子家庭圓滿已經很久了。
孫秀青笑了,只問他,“你還考進士不?”
果然抓住他的死穴,蘇少英長嘆一聲道:“唉!失策啊!”今年是皇帝改元第一年,破天荒開了恩科,如果蘇少英早有準備,又有一個做閣老的堂兄做依靠,怎麽也把進士身份砸瓷實了。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恩科已經過了。獨孤一鶴以此為由,說他根本不是真心科舉,這次回峨眉的時候要把他帶回去,不讓他在珠光寶氣閣混日子了。蘇少英為此苦惱不已,偏偏嚴立德要成親,沒空幫他說話。
這種緊要關頭再惹惱了嚴立德,蘇少英鐵定只能包袱款款回峨眉,嚴立德可是他的頂頭上司呢。
“師妹啊,你也學壞了,成親的人都這樣壞嗎?就知道欺負我這孤家寡人。”蘇少英誇張大哭。
成親的人啊……孫秀青突然沉默下來,她已經是成親的人了啊!可為什麽感覺不到了,除了肚子裏的孩子,她和在峨眉的時候有什麽不同?她住進嚴府已經大半個月了,可西門吹雪仍舊沒來看她,有時候她都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她根本沒有嫁給夢寐以求的英雄,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蘇少英混過江湖、混過商場,這些日子還讓嚴立德帶着見識官場,對人的情緒十分敏感,敏銳發現了孫秀青情緒低落的原因,以一副不在意的口吻道:“唉,師妹你聽說紫禁之巅一戰的後續了嗎?葉孤城敗北,白雲城收歸朝廷,葉孤鴻也死了,葉孤城現在真是孤家寡人一個啊。若不是這次葉孤鴻誓死捍衛飛仙島,我都不知他居然是葉家子弟,他以前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最愛模仿西門吹雪,是你家西門吹雪的頭號崇拜者。”
“是嗎?”孫秀英笑着接口,她也是江湖俠女,自然聽說過葉孤鴻的。
“是啊!據說葉孤鴻模仿西門吹雪不僅打扮像、劍法像,連眼神都像呢。他是葉孤城的堂弟,不學自家兄長,反而學了西門吹雪。看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果然是有緣分,天生是做知己的。他們是命定的對手,也是惺惺相惜的知音,現在葉孤城有難,西門吹雪分身無術也是正常的。”蘇少英笑着講了另外一個例子,“你知道陸小鳳吧!聽說上次他被追殺,陸小鳳的紅顏知己跑到萬梅山莊求救,結果被趕出來了。那姑娘斥責西門吹雪無情,西門吹雪卻到他相信陸小鳳。哈哈,男人的友情就是這樣奇怪,西門吹雪不擔心陸小鳳遇險是信任他的表現,你說奇怪不奇怪。”
“是挺奇怪的。”孫秀青展顏一笑,道:“多謝師兄開導,我明白的,吹雪是我丈夫,我相信他,只是婦人孕中多思。大夫和嬷嬷說了這都是正常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管它三五天就好了的。”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正常情緒,等孩子出生就好了。”蘇少英哈哈大笑,決定把這些事情都記下來,等孫秀青生下孩子之後再笑她,孫秀青一向開朗豁達,日後回想起來肯定尴尬的臉紅。
跟在他們身後的嬷嬷在心中腹诽,都是富貴人家的富貴病,若是身在農家,挺着大肚子還要下田,保證什麽都不多想。
紫禁之戰再轟轟烈烈終究有過去的時候,它的作用仿佛只是為西門吹雪劍道封神,他現在已經被尊稱一聲劍神了。江湖上奇人異事輩出,京城更是個名利場,馬上就有更新鮮的消息替代了紫禁之戰,而現在最新鮮的要數嚴閣老成婚了。
這可是大明第一次閣老成親,都說男人的夢想是升官發財死老婆,可做到閣老大多七老八十,就是續娶也是天大的熱鬧,更何況這閣老成親可是頭婚。
等人們打聽清楚內幕,對安昌伯府那羨慕嫉妒勁兒就別提了,适齡的姑娘們提起錢則羽就撇嘴,憑什麽呀,也沒見她哪兒好,還是個大腳婆,居然得了嚴閣老親眼。一家過去就是正三品诰命,這還不算虛銜,成婚的時候可以拔高規格,按最高等的規制來辦,嚴閣老身上可是兼着太傅銜兒的,那出嫁時候的鳳冠豈不是可以按一品夫人的規制。天啦,天啦,除了娶皇妃、嫁公主,還有什麽婚事能有這般規格?滿京城的小姐都在撇嘴,深恨自己沒抓住這金龜婿。
錢家這些年混江湖跑商,積累了很多財富,又是唯一的女兒出嫁,豪不吝啬陪嫁。珠光寶氣閣光聽名字就透出三分富貴,聘禮也再創新高。錢家把聘禮全部裝進嫁妝,準備了滿滿一百零八擡,真正做到了十裏紅妝。錢家府邸在外城,穿過宣武門,一直走到內城,滿城達官顯貴、商人百姓都見證了錢家女的嫁妝,那頭一擡到了嚴府,最後一擡還沒從錢家出門呢。有些勢利眼原本舉得嚴立德娶了空有爵位的安昌伯府之女吃虧,現在一看嫁妝才知道沒辜負嚴立德“擅財貨”的名聲,這是娶媳婦兒嗎?這是娶金山!
送嫁妝沿路還有人灑花生、棗子給圍觀的人,花生棗子裏還間或夾雜幾枚銅錢,惹得無數小孩兒圍着嫁妝拍手叫好,有些大人也不顧臉面在地上撿。
一個伶俐小孩兒自發對着撒錢的人說了幾句恭賀新婚百年好合之類的吉祥話,被塞了滿懷的吃食銅錢,其他人迅速有樣學樣,吉祥話不要錢似的直往外冒。一路行來,都是拱手作揖,含笑恭喜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嚴立德威望也有多高呢,全京城百姓都喜歡他。天知道很多人今天才知道咱們大明居然有這麽年輕的閣老,一說他的事跡,原本光觀感一般的也漲了好感度,準備多聽聽,跟上時代潮流。
嚴立德騎着高頭大馬,親自來迎親,錢家組織了許多“娘家兄弟姊妹”攔門,又如何為難的住文武雙全的嚴立德。他是真.文武雙全啊!唯一差些的就是作詩了,可傧相是用來做什麽的,嚴立德知道自己的弱點,早就找好了正經讀書人,看見葉落花開都要作詩的“詩人”,小小催妝詩不在話下。
錢家準備充分不是為了為難嚴立德,不過表達對錢則羽的重視罷了,等到時間差不多,錢大奶奶柳氏趕緊打發人去攔着外面玩兒瘋了的,差不多該把新嫁娘送出去了。
錢則羽跪在蒲團上,對着二位高堂磕頭,“爹,娘,羽兒去了,日後不能在您二老跟前盡孝,您多保重。”
“大喜的日子,哭什麽,女婿不是迂腐的人,你想家了就回來,別怕啊!”錢夫人素來爽朗能幹此時也哭成了淚人,捧在手心上十幾年的寶貝就這麽生生給了別人,心痛啊!
“哎,哎,姑爺,你別急啊,還沒哭嫁呢。”錢家二老在正堂接受姑娘哭嫁跪拜,嚴立德卻進來了。這滿堂的賓客都是錢家一方親戚,女眷拿帕子遮臉哭泣,男子也神色悲戚,都十分入戲,嚴立德突然跑進來,瞬間出戲好不好?
柳大奶奶攔都攔不住,瞪跟進來的丈夫一眼,低聲問道:“怎麽不攔着啊!”
錢則霖抹了把臉,心說你不知道妹夫是武林高手嗎?做過東廠和錦衣衛頂頭上司的人,我攔得住嗎我!
滿堂賓客手足無措,嚴立德卻置若罔聞,徑直走到錢則羽身邊并排跪下,給錢家二老行禮,道:“多謝岳父岳母把愛女許配給樹行,樹行生恒敬之,生恒愛之,絕不相負。”
錢夫人被感動得淚流滿面,還是安昌伯反應快,趕緊把嚴立德拉起來,他膝下可沒有蒲團。嚴立德起身的時候,順手把錢則羽扶起來,兩夫妻一起接受錢家二老的囑托祝福。
“好孩子,好孩子,羽兒就托付給你啦!”安昌伯拉着女兒女婿的手直落淚,這時候也沒人笑他大男人哭得太難看。
錢則霖也反應過來,趕緊上前道:“爹,娘,妹夫,吉時到了,我背妹妹出去。”
嚴立德來這一出打亂了程序,錢則霖出馬扳回正軌,背妹妹上花轎,嚴立德就在一旁護送。
錢堅被同齡小夥伴纏住,沒搶到背小姑姑上花轎的殊榮,只能在旁邊放狠話:“一定要對我姑姑好!不然我打上門去!我武功早練好了,還有這麽多幫手呢!”站在錢堅旁邊的半大少年們紛紛點頭,對上“大人”嚴立德,他們與有榮焉。
“放心吧,堅哥兒,你姑父可是拜過岳父岳母的,再不敢欺負你姑姑。”有剛剛在打聽見證嚴立德下拜一幕的人打趣道。
“哦?怎麽回事兒?”“發生什麽了?”在外面攔門、待客的都不知道,紛紛打聽起來。
見證者手舞足蹈誇張的把剛才大廳一幕複述一片,嚴立德尊重妻子的行為馬上被傳揚出去。若是男方家世低微,這麽做只會讓人鄙夷他軟弱,可嚴立德這樣的高官對着虛爵安昌伯如此客氣,除了真愛還能是什麽呢?大人物的行為總被過度解讀,嚴立德習慣站在高位,讓旁人揣測自己的想法。
自嚴立德自後,日後婚禮哭嫁,女方府上總要擺兩個蒲團,另一個自然是給姑爺準備的。有心對妻子表達尊重,就按着嚴立德的先例來。京城婚嫁市場上也開始流行着“嫁人當嫁嚴樹行”的話來,即便他已經成親了。當然,這是後話了。
鼓樂隊先行,又有送嫁灑錢禮的開路,後面才是婚轎,嚴立德有心騎馬跟在轎子旁邊護衛,可跟來的傧相不許。仁和大長公主之孫齊嘉拉着嚴立德道:“嚴兄,嚴大人,嚴閣老,您給咱們這些沒成親的留條活路吧。本來就俊美多金,高官顯位,還這麽體貼,咱們快娶不着媳婦啦。”
齊嘉的祖母是憲宗王順妃所出的仁和公主,到如今已是大長公主,仁和大長公主在皇室頗有美名,齊嘉又是幼孫,頗得仁和大長公主喜愛,這一堆堆傧相中,他的身份最顯貴。
“就是,就是,給咱們留條活路吧!我剛剛聽見那些小娘子說嫁人當家嚴樹行呢,沒看見嚴大人已經成親了嗎?”
“成親了也比咱們行情好,不知多少教坊女子自薦枕席啊。”
傧相們紛紛打趣,他們這些沒成親的,參加這樣一場高規格、受歡迎的婚禮,對自己身價也是一種提升。沒看到傧相隊伍中唯二兩個舉人,柳青山和蘇少英被人詢問了無數回,知道他們寒門出身也不改初衷,執意要把女兒嫁給他們呢。
傧相中有弘治三君子,已致仕的王恕之曾孫、兵部給事中王承裕之孫王潇,這樣滿門高官的世家子弟;有仁和大長公主之孫齊嘉這樣的宗室之後,還有蘇少英這樣的江湖少俠,可謂濟濟一堂。這些年輕的,未婚的(重音)男子,在為嚴立德開路擋酒的同時,還要被大叔大伯大爺拉着問身家父母,別以為只有七大姑八大姨熱愛媒婆事業,男人啰嗦起來,就沒女人什麽事兒了。
一路歡喜到了嚴府,喜堂早準備就緒,一路聽從司儀指揮,又經過繁複的禮節,終于走到了喜堂。喜堂上閻鐵珊高坐上首,右邊的座位上,擺着閻鐵珊之妻的靈位,中間桌上,還有嚴家雙親的牌位,名義上是嚴立德的祖父母,實際上是他父母的靈位。
在婚禮上拜靈位,也是沒誰了。
在婚禮之前,關于拜堂的問題閻鐵珊就十分糾結。若是沒有人來觀禮,或者都是江湖人,閻鐵珊該怎麽幹怎麽幹,可他也是混過宮廷朝堂的人,如何不知官聲的重要性,因此一直不敢和嚴立德說。人吶,就是這麽貪心,閻鐵珊剛剛抱着襁褓中的嚴立德,最大的野望不過是嬰兒平安長大,延續嚴家香火。嚴立德一路成長,都是“別人家的孩子”,讓閻鐵珊驕傲不已,提前數年享福,已經這麽好了,所以閻鐵珊就越發不能忍受不完美。在嚴立德的婚禮上,應該受到跪拜的是他的父母啊!
可這樣閻鐵珊怎麽說,和“兒子”說其實你爹是個太監?別搞笑了,嚴立德肯定以為自己不是嚴家親生的。如此閻鐵珊愁白了頭發,還是獨孤一鶴看不下去,點醒他道:“與其自己琢磨,不如問嚴立德,他是個有主意的。”
閻鐵珊早就習慣嚴立德做主了,一手創立的珠光寶氣閣都歡歡喜喜傳給了他,一點兒不覺得當爹的聽兒子話有什麽不對。
閻鐵站忐忑着一顆心問:“你覺得把祖父祖母的牌位供到喜堂給你們主持婚禮怎麽樣?”
“如果您想的話。”嚴立德并不反對,只問:“祖父母的牌位都請了,那‘母親’的牌位怎麽辦?”
“我自然也有娶妻。”閻鐵珊道,嚴家在金鵬王朝可是高官顯貴,怎麽可能讓兒子去做太監。那是當初遭人陷害抄家沒入宮廷為奴,當時閻鐵珊已經娶妻,妻子不願受辱自盡。冤案查清,閻鐵珊被補償才成了大內總管。
閻鐵珊看嚴立德神情不對,才發現自己說的話多麽有歧義,趕緊解釋:“你別誤會,你可不是什麽庶子私生子,你是正經嫡妻所出,我們嚴家的後嗣……”
“我知道,您別緊張,我都知道。”嚴立德安撫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他還有個過世的嫂子。
“你知道什麽?”閻鐵珊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不詳的預感。
“知道一切,兄長。”
閻鐵珊如遭雷擊,結巴道:“你……你……你怎麽知道?不可能啊,只有我和母親,沒人啊!”當初嚴母産子即亡,也沒有穩婆接生,丫鬟伺候,這世上知道的人只有閻鐵珊一個。閻鐵珊忍不住自我懷疑,難道我喝醉酒說漏嘴了,還是我給父母上香禱告讓嚴立德聽了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解釋。
嚴立德卻不想再騙他,道:“我出生就有記憶,一直記得。”
他尚在襁褓,就經歷了家族衰敗打入大牢,然後平反做貴公子,然後國破家亡流落中原,然後做江湖少俠,再然後科舉入仕邊疆守國門,成了大明官員。跌宕起伏,不外如是。
閻鐵珊松了口氣,笑道:“我就知道你這麽聰明,肯定不是凡人,聖人生而知之,你就是這樣的人吧。”
嚴立德微笑不說話啊,如果這樣的誤解能讓他開心的話,那就這樣吧。
閻鐵珊知道嚴立德從小有記憶,也就不再裝“粗魯漢子”了,因為他是太監的原因,閻鐵珊總有些把握不準“人設”,總覺得時不時說幾句粗話才能體現男子漢氣概,掩飾自己的身份。
閻鐵珊恢複他多年前的形象,他也曾經是世家公子,雖然眼下他白白胖胖只能做富家老爺姿态,但他已經不用一口一口“他奶奶的”,不再用山西方言做口頭禪。
閻鐵珊望着眼前緩步向自己走來的新人,微晃腦袋,自嘲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眼前一切安好,倒貪心起來。閻鐵珊看了看父母和夫人的牌位,那天說開之後,嚴立德堅持長兄如父,不改稱呼,他只當自己是閻鐵珊的兒子。閻鐵珊沒想到真想揭開之後,他還能名正言順的接受嚴家的香火,他這樣的罪餘之人……
“嚴老爺這是喜極而泣了吧,大喜的日子您可穩住了!”旁邊人不知閻鐵珊化名,只以為他也姓嚴,高聲勸慰道。
“高興啊,高興,讓大家夥兒見笑了。”閻鐵珊四面拱手,衆人發出善意的哄笑聲。
“我兒子要這麽出息,天天笑哭了我也高興啊!”有人打趣道。
閻鐵珊看着小夫妻跪倒在他跟前,恭敬拜倒,看着他們夫妻交拜,随着司儀一聲“禮成!”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把新娘送進洞房,嚴立德還要出來敬酒。嚴立德平日裏端方威嚴,是人人都敬畏的閣老,如今有灌酒的機會,誰都不想錯過。一行六位傧相擋酒都擋不住,多虧嚴立德武功高強,喝酒能用內力逼出來,不然這些賓客,硬要他白酒,喝完一圈肯定洞房的勁兒都沒了。
嚴立德果斷裝醉,從席上退下,然後興師動衆把燕雲十八衛調過來守着院子,甭管朝中高官子弟,還是江湖浪子俠客,甭想踏進他的院子一步。
阿彌陀佛,如此煞費苦心才能洞房,說多了也是淚啊!
第二天一早,錢則羽渾身酸軟的起來梳妝。嚴立德不免俗氣一把,為她畫眉插釵,調笑道:“突然想起一首詩: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那舅姑可滿意?”錢則羽可不是一味羞答答的少女,昨晚在床上可用“龍精虎猛”來形容,男歡女愛,等閑視之。
“舅姑滿意不滿意,夫君怎知道,不過……為夫很滿意。”嚴立德湊近她的耳朵,輕聲笑道,拖着長長的尾音,胸腔震顫不停,呼吸吹打在耳垂脖勁,染出一片緋紅。
錢則羽嬌嗔瞥了他一眼,心想,還是功力不夠深啊,這麽容易又紅臉了,肯定要被嘲笑的。阿彌陀佛,翻看了那麽多“壓箱底”,可沒制住“男妖精”啊!
一旁的丫鬟看的臉紅心跳,躲得遠遠的,把妝臺留給他們倆夫妻發揮。
裝扮完畢,嚴立德扶着錢則羽上了馬車,錢則羽道:“走過去吧,顯得尊重。”
“別鬧,爹不在意這些,再說,你走的過去?”嚴立德挑眉問道。
看那眉眼,看那神态,太色氣了!錢則羽再次在心裏叨念佛祖,佛祖您老人家是不是把夫君換魂兒了,把我家“君子”還回來啊!錢則羽不争氣又紅了臉,勉強保持鎮定,目不斜視到了主院正廳。
接着就是敬茶,閻鐵珊喝了媳婦兒茶,錢則羽也正式改口叫“爹”。
“好孩子,嫁進來就是一家人,這小子若是欺負你,爹給你撐腰。來,這是見面禮!”閻鐵珊給了紅包,薄薄的,錢則羽結合嚴家的習慣,心想裏面不會是銀票吧,這也太實在了。
“爹,您親兒子還跪着呢,您這是嫁女兒吧。”嚴立德難得做小女兒狀,都得閻鐵珊哈哈大笑。
“起來吧,先去祠堂入族譜。”閻鐵珊裝作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舉步先走。
錢則羽有些忐忑的跟在後面,新婚第二天就入族譜啊。別人都是回門過後,或者生下孩子之後,很多婦人等到年過半百,族中有大事開祠堂才能一并寫進族譜,她怎麽就這般容易,太好命了吧?
閻鐵珊難道不知自己兒子,若不是深思熟慮,不可能成親。既然早晚要寫,那還不如早些,賣親家一個面子。閻鐵珊自己已無雄心壯志,在大明的朝堂中,能幫嚴立德的,只有他的妻族了,閻鐵珊為兒子也是操碎了心。
只有公公沒有婆婆還是有好處的,吃飯的時候夾了三筷子示意,閻鐵珊就招呼錢則羽趕緊坐下:“咱們江湖兒女快意恩仇,沒有這些窮講究。丫鬟拿來幹什麽的,讓她們伺候。”
第一天正式相處十分融洽,開了個好頭,錢則羽回房拿出紅包一看,天啦!
“這……這……爹莫不是給錯了,這該給你吧?”錢則羽拉着嚴立德不安問道。
“就是給你的,我是獨子,日後爹的産業都要給我,用得着現在給嗎?”
錢則羽拿着這燙手山芋不知怎麽好,她本以為紅包裏是銀票,已經做好的收金山銀山的準備,沒想到真是金山啊!閻鐵珊給的是珠光寶氣閣一成的幹股,知道珠光寶氣閣不,全國各地開遍分店,一成是多少,這輩子躺在金山上吃喝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