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嚴立德世家
嚴立德從韓府出來,就直奔安昌伯府。嚴家下人已經備好禮物等在韓府之外,跟在他後面,足足駕了三輛馬車,可見嚴立德對此次婚事的重視。
明朝北京分宮城、皇城和外城,宮城是天子居所,皇城是國家機構、少量高官貴戚住所和少量高檔商業組織所在,外城就是一般官員、百姓的居住地了。韓文作為戶部尚書,自然在皇城之中,安昌伯府按理說在皇城也有一席之地,可誰讓他們處境尴尬呢。錢雄很有自知之明,早就搬到了外城,他由寡母撫養長大之後,周氏已經獨尊太後,皇室對錢家沒有任何表示,尤其錢皇後葬禮還受到妾室的諸多刁難,錢家更是死心了。當今繼位,錢承宗受封安昌伯之後也沒搬回內城。他們家無人擔任實職,在不在內城有什麽關系呢。
安昌伯府在宣武門西邊,多虧錢家先輩英明把房子建在這兒了,外城的房價比內城低了幾乎一半兒,錢家的府邸名義上是五進,實際上裏面還包含了花園和演武場,若不是礙于規制,不知錢家要把房子建多大多漂亮。
嚴立德到的時候,錢府大管家已經在門口等着了,對于未來姑爺,他們家一向熱情。錢家已經兩代單傳了,當初把房子建這麽大就有以房養人,若是有一天,錢家子孫能把這座大宅子住滿,那錢家就真的興旺了。到了安昌伯這裏,錢夫人給錢家生了三子一女,實打實的功臣,三子早已成婚,嚴立德如今求娶的正是幼女。
錢家終究出過一任皇後,且是頗有賢名的皇後,先祖留下了許多家業,這座大宅就是其中之一。可坐吃山空,等到了錢承宗這裏,大宅子已經鎖了大半,當年錢家連宅子都無法維護。當初爵位還沒下來,錢承宗直接跟着走镖了跑了,賺了一大票銀子才回來,這比銀子足夠修繕宅院了。嘗到甜頭之後,錢承宗就開始走镖了,慢慢成立了镖局,兼開了客棧、貨棧,誰知道哐當一聲,天上掉下個爵位來,這些生意只能由仆人接手,伯爵之位算是個家裏的生意找個靠山。原本像他們這樣空有爵位的外戚是不必學習文官忌諱那麽多的,可不還有個周氏嘛,錢家人可不敢高看周氏的心眼兒。
所以與其說安昌伯是個富貴伯爵,不如說他是個江湖中人,他在江湖賺到了第一桶金,得到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對江湖十分有好感。不會像普通朝廷官員勳貴,視江湖人為“草莽”,這大約是開始嚴立德能接觸這一家人的原因。
“小侄見過世伯,見過伯母。”嚴立德進門才發現安昌伯夫婦已經在正廳等着了,這讓作為晚輩的嚴立德如何好意思,趕緊小跑兩步,行禮作揖。
“成了,別鬧那套酸文,咱家不講究這些,坐吧。”安昌伯毫不見外,指了座位讓嚴立德趕緊坐下。
“瞧你,斯文些,樹行可是進士老爺。”錢夫人溫柔笑道,從丫鬟托盤中親自端茶給嚴立德。
嚴立德起身恭敬雙手接過,連聲道:“得罪,得罪。”
“坐吧,坐吧,你若是那迂夫子老夫也不會讓你登門。這回……嗯……”即便是豪爽人,安昌伯作為女方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婚事,太掉價了。
“此次回山西探親,已把我心儀羽妹之事禀告父親,父親十分欣慰,在家中打點,親上京城為我操持婚事。因有皇命在身,原本預計中秋之後才回京,父親和我約的也是中秋之後,我父子兩人都在,方是對羽妹的重視。哪知事情有變,提前回來了,我已去信告知父親,父親卻說東西太多,原本時間就緊現在哪裏挪得過來,将我臭罵一頓,讓我給伯父伯母賠罪。父親想盡善盡美準備婚事,耽擱時間了,請期問名只能等中秋之後了。”
“這有什麽賠罪的,親家重視阿羽,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錢夫人快人快語道。
“多謝伯母寬宏,這次回鄉,父親讓我帶了些特産過來,辦差途中又去了一趟閩地,給二老帶了些許土産。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請您千萬別推辭。”閻鐵珊讓帶回京城的真是“特産”,珠光寶氣閣特産珠寶,不論是珍珠珊瑚,還是金銀美玉,成套成套的首飾不要錢的往行李裏塞,實在塞不下了幹脆打包了兩個大箱子走珠光寶氣閣商路直接帶到京城。
“這孩子,就是客氣,我們在京城什麽都不缺,到是你辦差辛苦,我瞧着都瘦了,且黑了不少,定是吃苦了。”錢夫人說着說着就要張羅留他吃飯進補。
安昌伯趕緊拯救了他,道:“還是夫人心細,你先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樹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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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用你說,羽丫頭已經去了,哪兒用得上我。”話雖這麽說,錢夫人還是微笑告辭,把空間留給兩人男人說話。
“伯父,不知三位舅兄可在,阿堅呢?”兩個人說話,開場白除了吃飯沒,大多是談兩人都熟悉的另一個人。
“去城外莊子了,阿堅聽說你來了,非要親自打野味招待你。他們父子兄弟結伴去了,昨日收到你回來的消息就給他們帶口信了,今天就該回的,沒想到你比他們來得還快。”安昌伯笑道,他這輩子三子一女,錢則霖、錢則宏、錢則達,三個兒子順利長大娶妻生子,自他有記憶以來,錢家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
“羽妹居然沒有一起去嗎?”嚴立德笑道,錢則羽是安昌伯幼女,和兄長們一個排行,年紀卻和侄兒錢堅差不多大,拜入無相庵習武,也是個喜好武藝的妹子,不然不會一雙天足,不會在西北戰場和嚴立德相遇。
“女孩子家家,定了親自然要在家裏繡嫁妝,她娘看得緊啊。”安昌伯嘴上對錢則羽嫌棄,卻疼她到骨子裏,否則怎會讓女兒如此“離格”。在嚴立德面前這麽說,不是顯得自己女兒有教養,附和男人的心态嘛!
嚴立德聽出來了,笑道:“伯父可別拘着羽妹,我不在意這些的。嫁衣讓繡娘來繡就是,個個新娘都自己繡嫁妝,那滿大街的繡娘還不失業了。”
“別這麽說,別這麽說,丫頭片子讓她娘磨磨性子才好。”說得好聽,可嚴立德敢肯定今天晚上安昌伯就能理直氣壯的阻止媳婦兒再給女兒上針線女紅的“酷刑”。“你父親身體可好,家中生意可好?”談了這麽久,安昌伯才想起來問候親家。
“父親很好,他是習武之人,武功高強,我的武功都是父親教的,現在也只能仗着年輕勉強贏一籌罷了。家中生意原來由天禽派掌門之子霍天青打理,他先前被父親所救,投身珠光寶氣閣三年,只為報恩。”
“可是天禽老人之子霍天青?市井七俠的師叔?”所以說這兩人有話題呢,江湖朝堂都沾邊,什麽話題都能接上。
“是啊,正是他,這三年多虧有他呢。”
“我聽說他已經離開珠光寶氣閣了,現在閣中由誰打理,還是親家公嗎?”
“江湖上果然還是消息最快,伯父說的不錯,他已離開,我另請了峨眉派三英四秀之一蘇少英暫管,蘇少英雖是江湖中人,卻也已經考中舉人,文武兼修,也是江湖朝廷兩邊都懂行的人,有他幫我也放心。最重要的是,我和他是堂兄弟,他本姓嚴,後改從母姓。”安昌伯一家也是知道嚴立德身世的,要和男方結親,安昌伯一家怎麽可能不打聽清楚就把掌上明珠交出去。
“那就好,我是不在乎什麽出身不出身的,我們錢家也沒出身,姑奶奶一輩子受苦,錢家沒能給她撐腰,丫頭片子是咱家三代第一個女兒,怎麽也不能讓他走了姑奶奶的老路。”錢家和嚴家可以說都是尴尬人,兩家處境不怎麽好的人結親,誰也不嫌誰是拖累,還省的外面三姑六婆嚼舌根子了。
“世伯放心,我會好好待羽妹的。”嚴立德立刻起身嚴肅保證,果然岳父這種生物在什麽時候都是一樣的,女婿都是搶走女兒的大惡魔,必須時刻敲打。
“坐,坐,這麽嚴肅做什麽,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安昌伯完全不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什麽歧義,他還想接着審問“犯人”呢,兒孫們就回來了。
“大舅兄、二舅兄、三舅兄……”
“別,別,別,阿妹還沒嫁給你呢,改口別這麽快啊。”老三錢則達跳腳反駁,錢家三代的第一個女孩兒,誰都奉若珍寶。
錢堅毫不客氣拆臺道:“三叔,您就別垂死掙紮了,瞧見沒有,嚴大哥腰上挂的可是姑姑繡的荷包,姑姑三年繡一個荷包,誰都沒給,挂這兒了,還不明顯嗎?再說,你有意見你是打得過姑姑,還是打得過嚴大哥。”
“我打得過你!”錢則達剛成親不就,比錢堅也沒大多少,兩叔侄相處起來倒像兄弟,笑鬧不停。
老大錢則霖皺眉道,“你那是什麽稱呼,都亂輩分了。”
“爹,我也不想啊,若是是嚴大哥收我做徒弟,輩分不就正過來了嗎?”錢堅自從見識過嚴立德的武功就完全淪為迷弟,天天嚴大哥長嚴大哥短的,能成就這樁姻緣,少不了這個小奸細。
“錢堅,你可真是個土疙瘩啊,腦子怎麽這麽不開竅,當初就該叫你錢土土!”錢則達跳起來給他幾個毛栗子,就是他這個小奸細把家裏唯一的女兒給賣了,想起來就讓人生氣。
錢堅作為長孫,當初生下來十分虛弱,雲游的道長說了,錢姓特殊,乃至金至純的姓氏,金克木,木克土,缺金補木,一定要取個帶土的名字,又要帶土又要保佑他站得住,才取了堅字。結果這個家夥果然越長越堅強,堅持把姑姑往外推。
“阿堅,三舅兄說的對,等我和你姑姑成親了,就是你姑父,都是一家人,就算不拜師我也會教你啊。”嚴立德誘拐道。
“真的嗎?”錢堅十分興奮。
“我不同意!”錢則達在怒吼。
“我就知道你們回來了,老遠就聽見聲音,炸雷似的,有話不能好好說啊。”錢夫人從後堂進來,數落三兒子咋咋呼呼,再數落老爹長兄不知道勸着些,用她的話說,“只知道看熱鬧和火上澆油”。老二錢則弘完全是躺槍,他從進門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好嗎?
“果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咱娘對這家夥這是越來越偏心了。”錢則達小聲嘟囔道。
嚴立德何等武功,這麽近的距離怎麽可能聽不見。嚴立德在微笑,心道:三舅兄,我會替岳父好好磨練你的武功的!
“錢青天”并不給任何冤枉犯人上訴的機會,道:“讓你們去打個野味,耽擱這麽久,現養都養大了,沒人叫你們還不回來了,趕緊去收拾收拾,出來吃午飯了。老二去和你媳婦兒說,竈上單獨給她做了滋補的湯藥,懷着孕就別出來了,日後有的是機會相見。老三你也給老娘長點兒心,兩口子再打起來,老娘揭了你的皮。阿堅……”
“奶奶,我最近很乖,什麽都沒幹。”錢堅立刻立正站好,只差對天發誓了。
“還要意思說什麽都沒幹,你的功課呢?武師傅請假了,你就不用多練練了?”錢夫人聲音立刻高了一個調。
“好好的,說這個幹什麽,不是說吃飯嗎?”安昌伯趕緊出來打圓場。
“你個老頭子回回打斷我,就知道慣他們,都說嚴父慈母,什麽時候你能硬氣點兒……算了,看樹行的面子上,都給我麻利收拾去,馬上吃飯了啊!”
聽完太座訓話,所有人才排隊走出客廳,所以說錢則羽符合嚴立德的審美呢,有這麽個彪悍的母親,養出彪悍的女兒理所當然。
幾位舅兄需要洗漱更衣,他不用啊,嚴立德熟門熟路的走進後院,在花園看見了照例等在花園的錢則羽。
嚴立德照常走上前道:“羽妹。”
“咳咳!”與以往不同的是錢則羽身邊多了個老嬷嬷,還是個犯咳嗽病的老嬷嬷。
“嚴大人,這是後院,您走錯了吧。”
“哦,沒錯,是伯母派丫鬟為我引的路。”嚴立德敷衍一聲,問道:“羽妹,不是說你在廚房嗎?怎麽沒做烤全羊,上次從西北帶回來的羊還有嗎?那兒的羊肉不腥不膻,烤着吃最好……”
“咳咳!”老嬷嬷又咳了。
嚴立德可是從“高門大戶禮儀教科書——《紅樓夢》”中歷練出來的人啊,若是再不明白怎麽回事兒就是傻了,這老嬷嬷是傳說中的教養嬷嬷吧。
“嬷嬷可是病了,有病在身要及時醫治,傳染給主家可就不好了。正好,我随行有大夫,可以給嬷嬷瞧瞧。”嚴立德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嬷嬷幾眼,連着打斷他兩回,真當他好脾氣呢。
“嬷嬷,你先回去吧,我再曬曬太陽。”錢則羽發話了。
老嬷嬷看他們未婚夫妻你情我願的,掃了幾個丫頭一眼,示意她們看着別做出格的事情,不甘不願的退下了。
“唉,總算走了,這小半月天天跟着我,我這骨頭的酸了。”錢則羽活動脖子肩膀,一副累慘了的模樣。
“骨頭酸了多曬曬太陽,補鈣!”
“又說怪話了。”錢則羽笑道,她知道嚴立德在嘲笑她剛剛口不擇言的借口。
“不喜歡學規矩就不學呗,我又沒那麽多講究。”嚴立德才是這世上最不規矩的人。
“這話要是和我娘說就好了,一說起來娘就掉眼淚,我娘啊!掉眼淚!你說驚悚不驚悚,吓得話都不敢多說,我爹更是膽戰心驚,深怕我娘這個鐵娘子再哭,就把我賣給老嬷嬷了。”錢則羽嘆息,“你家是金玉富貴之家,之前也是皇親國戚,傳承幾百年,規矩肯定大,我現在學了也好。”
“誰和你說的,要是真有什麽規矩,至于跑去混江湖嗎?我家在金鵬王朝的确是皇親國戚,可和大明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我家就我和父親兩個人,父親這些年不理俗事,哪兒還管俗禮,你別自己吓自己。只聽說娶媳婦兒要受岳父舅兄刁難,千方百計的才能讨到,哪兒聽說女孩兒家操心這些。”
“哈哈哈,就你會說話!別騙我了,女兒家才最難為呢。人生莫做婦女身,百年苦樂由他人,聽說婆媳關系最難處。”錢則羽笑了。
“我母親在我出身不久就去世了。”
“呸呸,瞧我這嘴,總不聽腦子使喚,我不是這個意思。”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多少傷心都随着時間淡化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本來就是事實,沒什麽不能提的。”嚴立德輕點她的鼻尖,道:“可別拽文了,這種話讓人聽見了,還以為我虐待你了呢。讓三舅兄聽到更不得了,現在就滿腔不樂意,到時候成親,他不得搶親啊!”
“搶親是這麽用的嗎?最多堵着門不讓你進來。”錢則羽哈哈大笑,粉拳伺候。
“羽妹這是要和我探讨功夫嗎?請——”這是個武俠世界,錢則羽的師父是無相庵的枯榮師太,一身武藝可跻身一流高手,難得她改良武藝,十分适合女子學習。
“看招!”錢則羽話不多少,擺開架勢就來,能動手的盡量不說話,果真是江湖兒女性情。
兩人在花園裏拉開架勢,你來我往鬥了起來。嚴立德的武功可以與西門吹雪這類江湖絕頂高手比肩,自然不是錢則羽可匹敵的。嚴立德本着指導的态度,不傷人不出狠招,指導她多運用高深劍招,體會意境。
錢則羽目前的功夫可入江湖二流,和三英四秀差不多一個水平。枯榮師太的武功可不及獨孤一鶴,也就是說枯榮師太教學生的本事很好,錢則羽在武功上的靈性,也比不上蘇少英。
錢夫人等了半天等不來女兒和準女婿,親自過來找人才看見他們在花園把拳腳舞得虎虎生風。當下顧不得給準女婿留個好印象,道:“說了八百遍吃飯,吃飯!三催四請的,要擡轎子來接你們嗎?馬上吃飯耍什麽功夫,腸子都打結了,吃飯痛死你們才知道輕重!”
錢夫人才是安昌伯府食物鏈頂端,嚴立德也不敢與她争鋒,乖乖認錯,去洗手吃飯。事實上多年沒受到過這種“母親式數落”,嚴立德還覺得聽親切的,他難道進化成抖m了嗎?
安昌伯府就是這麽生機勃勃,讓人放松、讓人喜歡。嚴立德身上還挂着戶部左侍郎的職位,雖然頂頭上司就是老師,可也不能明目張膽的逃班,回去修整一下,明天就要正式上衙門,嚴立德吃過午飯就告辭了。
等人走了錢夫人才把禮物擡出來瞧一瞧,第一個箱子是準親家準備的“見面禮”“特産”,一打開,好家夥,金光閃閃亮瞎人眼啊。只見第一個箱子裏裝的都是錦盒,這些錦盒都用金線繡了圖案,光盒子就價值不菲。
“我總算知道為什麽有買椟還珠了。”錢夫人拿出一個盒子道,這樣上檔次的盒子,裏面裝的也不會是俗物。果然再打開盒子一看,是一套紅寶石首飾,簪、钿、釵、環,步搖,項鏈、耳墜、镯子一應俱全。
錢夫人打開另一個盒子,又是一套藍寶石點翠工藝的頭冠。錢堅來了興趣,笑道:“嚴大哥這是要集起所有顏色嗎?”一家子幫忙開盒子,果然各色寶石、各種玉飾,珍珠翡翠,珊瑚玳瑁應有盡有。
錢夫人深吸一口氣道:“這是土特産?”
“嚴家經營着珠光寶氣閣,對他家來說這些東西就是土特産。”安昌伯笑道。
“母親擔憂什麽,嚴大人和嚴老爺是對小姑看中才送這些金貴東西來,咱們該高興才是。等到小姑出閣的時候,咱們再把這些放進嫁妝,不就又回到嚴家了嗎?二老給小姑準備的嫁妝難道就比這些珠寶差了?”大奶奶柳氏勸道。
“大嫂說的對,他送了,咱就大大方方的收,又不會讓嚴家吃虧,日後就知道了。”三奶奶蕭氏接口道。
“你這婆娘總算說了舉順耳的。”老三錢則達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就你能耐,你也說兩句順耳的來聽聽。”
“嘿,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你們兩個冤家,鬥嘴旁邊去,要打就回自己院子打!”剛剛才叮囑了要和睦相處,答應的好好的,一轉眼又犯病。老三夫妻兩個都年輕,又沒有孩子,或者說他們兩人還都是孩子,各種鬥嘴比劃逗趣耍寶,錢夫人都懶得管了。
看過了閻鐵珊準備的“土特産”,才輪到嚴立德準備的真土特産,是他一路上買的的東西,當然一箱子是專門給未婚妻的,另一個箱子是給錢家人都,都用簽子寫明了。比如給錢夫人的開光佛像佛經,給大嫂的胭脂水粉和布料,給安昌伯的好茶葉,給錢堅的寶刀。
嚴立德專門給三嫂被了一條軟鞭,十分容易就讨了家中嫂嫂的歡心。
錢則達扳動送給自己弓弩的機括,嘟囔道:“算他有良心。”
把禮物奮發完畢,衆人各回各的院子,錢夫人才拉着錢則羽道:“瞧瞧,姑爺對你不錯,你要惜福啊。他家裏簡單,又是江湖人做派,投了脾氣及不會對你太差。”
“那我這規矩……”錢則羽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教養嬷嬷。
“嚴大人真心愛護小姐,老奴原擔心男子都愛循規蹈矩之人,但一看姑爺果非凡俗,規矩倒也不必刻意。”
“就是,就是。”錢則羽猛點頭,道:“嬷嬷還說要溫柔殷勤呢,我在他面前又是伸懶腰又是動拳腳的,他也沒表現出不高興啊。”
“即便如此,規矩還是要學的。嚴大人年紀輕輕就是正三品,日後前途無量,後宅女眷之間定有交往,今日不學,日後必定影響嚴大人官運。”教養嬷嬷又講了內宅夫人不會理事,得罪上司下屬,連累男人前程的故事。
“嬷嬷說的是,你嫁過去就是诰命,肯定要懂得多些才能壓住場子。只是這規矩都是做給人看了,不走大模樣就成,到了女婿這步,能挑他夫人毛病的人不多。”錢夫人又何嘗忍心女兒吃苦。
人家母親、丈夫都願意,教養嬷嬷也不會做這個惡人,點頭同意,學個大致,糊弄外人。
倒是錢則羽聽說夫人管家不利對丈夫事業前程的危害之後,執意要學精學透。愛情啊,就是有這樣的魔力,把你改造稱完全不一樣的人。有了愛人做目标,你可以意志堅定到超乎想像。
嚴立德通知閻鐵珊上京提親,閻鐵珊雖總是催他成親,可根本沒準備提親要用的東西,嚴立德開始時生氣閻鐵珊引狼入室,故意不說婚事。等差不多要走的時候才放地雷,炸的閻鐵珊不敢相信,再三确定不是騙他的。這一懵就懵過了時間,只能按原計劃中秋之後再入京提親了。
沒想到風雲變幻,他們的親事沒辦法辦了。
皇帝召太子回京,就是因為他身體不好,可皇帝的身體這些年就沒好過。皇宮天材地寶無數,大家都做好準備皇帝再幹十年。太子回京之後,皇帝雖漸漸移交政務,但已經開始組織起草兵部改革方案了,這不疾不徐的,重病的人不是安分等死不做複雜計劃,就是着急忙慌想趕緊把事情做完。皇帝的态度迷惑了很多人,大家都想着又是“狼來了。”
可惜,這次狼真的來了。
宮中一片哀戚肅穆之态,天子在與內閣諸位大臣商議朝政時暈了過去,太醫來診脈後叩頭不止,只敢拿人參掉命。
皇後陪坐在床前,太子也衣不解帶的在床前照料,終于喚醒了昏迷的皇帝。皇帝醒來,臉色紅潤,精神也好,皇後太子卻不敢露出笑顏,這太像回光返照了。
皇帝招了內閣劉健、李東陽、謝遷幾位內閣閣老,又招了未入閣的六部尚書、皇親宗室,勳貴大臣。連早就榮養的王恕、劉大夏、馬文升這樣的老臣都召進宮裏,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皇帝拉着“弘治三君子”之首的王恕的手,托付他教導太子,敢言敢行。又拉着內閣之首劉健的手,道:“太子聰慧年幼,好逸樂,諸卿佐之。太子擔負江山,朕瞑目矣。”
劉健等老臣連連叩首,連聲應是。
皇帝又撫摸着皇後和太子,道:“我去後,孝順你母後,負擔祖宗江山,勤矣勉矣。”皇帝想給妻子張皇後擦擦眼淚,發現自己力不從心,手都舉不起來。張皇後淚水連連,把他的手舉到腮邊,淚水很快打濕了他的手背。
“珍……”重字還沒說完,皇帝就雙目微阖,胸口起伏漸低。
“禦醫!禦醫!”禦醫就跪在床角邊,顫巍巍爬起來在皇帝唇邊、頸邊、心髒處檢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嚎道:“陛下賓天了!”
“陛下!”
“父皇!”
乾清宮頓時響起哭嚎聲,跪在殿外的朝臣、宮人、內侍、護衛都跪地嚎啕,悲戚一代賢主離世。
嚴立德為什麽知道的這麽清楚,以為他就跪在韓文的後面,一起哭嚎。嚴立德歷史學的很好,但也記不住一個皇帝山陵崩的具體時間,他只能根據情況估算,這次就估算錯了。
等哭聲告一段落,衆人勉強發洩了心中的悲傷,內閣值守劉健膝行兩步叩首道:“請太子殿下靈前繼位,以安陛下之靈。”
“請太子殿下靈前繼位,以安陛下之靈。”百官亦俯首高聲同呼。如此三遍,朱厚照才點頭。
劉健從宦官何鼎手中玉匣取出聖旨,高聲宣讀,聖旨很簡單:朱厚照靈前繼位,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輔政,以劉健為首。劉健把聖旨奉給朱厚照,附身跪下,帶領百官,三呼萬歲,君臣名分已定。朱厚照皇帝的位置算是定下來了,之後肯定等皇帝葬禮完畢,才能準備新帝的登基大典。此時朱厚照不能稱太子,也不能稱皇帝,官方只能成嗣皇帝,平日裏大家都叫“陛下”,倒是無所謂。
朱厚照請諸位臣工親貴起身。
“臣請招興獻王、榮莊王返京奔喪。”劉健躬身道。皇帝只有一子,并無近枝藩王需要刻意點明回京奔喪,反倒是他的父親明憲宗,獨寵萬貴妃,可沒耽誤他生下十四個兒子,六個公主,兒子死的差不多了,只有興獻王、榮莊王兩個活到了現在。皇帝兄長死了,他們做臣子、做弟弟的自然要來奔喪。
“準。”
“臣請錦衣衛、金吾衛、羽林衛維持京城秩序,傳令天下聖人歸天,太子即位。禮部、太常寺經營先帝大喪。另,傳谕九邊,毋開邊釁,傳谕諸藩屬,入京吊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準。”
“請冊太子妃為皇後,以履冢婦之職,統內外命婦。”朱厚照年才十五,皇帝知曉身子不好,趕着為他娶親,已經冊立夏氏為太子妃。
“請議先帝之谥號、廟號,請尊奉皇後。”
“準。”
……
還有諸位皇族宗親、親貴大臣的安排,相應的升職加封,林林總總,處理完這些,朱厚照終于可以安心哭靈了。
對于百官來說,也許剛剛那陣哭聲是最痛苦,最有真情實感的,剩下的不過儀式罷了。可諸位大臣仍舊哭的傷心欲絕,尤其是王恕、劉大夏、馬文升這弘治三君子為代表的老臣更是哭得昏過去。皇帝是多好的皇帝啊,他繼位一掃憲宗時期朝堂頹然之氣,任用賢能,改革朝政,皇帝倒下的時候還在和閣老們說兵部改革的事情,這是些改革都是從劉大夏那裏來的。劉大夏也知道,所以才哭暈了過去。若是沒有皇帝的知遇之恩,他們這些心中有操守有底線的真正君子,怎麽能在成化年間那腐朽的朝堂上出頭。
多好的皇帝啊,可怎麽就這麽短命!諸位臣工在心中哭嚎,皇帝仁慈,對百官、親貴、宗室無不寬容,這樣的皇帝不好找啊!如今壯年而逝,衆人又在心中咒罵萬貴妃,若不是她,皇帝的身子不會這麽糟糕!妖妃誤國啊!
弘治十八年六月八日,朱佑樘崩于乾清宮,享年三十六歲,葬泰陵,廟號孝宗。明孝宗寬厚仁慈,躬行節儉,不近聲色,勤于政事,重視司法,言路大開,努力扭轉朝政*狀況,驅逐奸佞,勤于政事,勵精圖治,任用王恕、劉大夏等為人正直的大臣,史稱“弘治中興”。史家評價,“三代以下,稱賢主者,漢文帝、宋仁宗與明之孝宗皇帝。”
每次皇帝崩逝去,對國家而言都是大事,所以皇帝的死亡才叫山陵崩,驚天動地,不外如是。
葬禮複雜繁瑣,一國君主的葬禮更是。
哭靈是個繁複的工程,還沒等孝宗的靈柩葬入泰陵,新一輪的争鬥又開始了。
宮中舉哀,負責內廷外廷聯絡的是太監,現在的司禮監是何鼎,他也是追随孝宗的老人了,可是新君即将繼位,作為新君身邊的太監首領,劉瑾的地位水漲船高。何鼎不是一個據理力争或者軟弱無能的人,他只是一個合格的太監,他的主子去了,劉瑾來索要權利,他請示過太後和皇帝之後,利落交權,自請為孝宗守陵。
劉瑾在太子身邊時候,謙虛有禮、才思敏捷,又能遵循帝後命令,勸阻約束太子,前朝文臣對他的印象也好,對他寄已厚望,希望他日後也能單列一傳。這樣的人物在當上皇帝的守陵太監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傲慢無禮、嚣張跋扈,現在還是孝宗哭靈期間,朝臣心中不忿,可也不想打攪了先帝英靈,只好忍了,可是,忍不了多久的。
權利的鬥争,忍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