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眼瞧着頭天晚上還大口吃肉、現在卻連聽見“肉”這個字都不行的何羽白, 程毅忽覺懷孕真是件辛苦的事。他起身去廚房切了顆檸檬, 泡進杯子裏,端回到桌上遞給何羽白。
“酸麽?要不要加點糖?”程毅歪頭看着他問。
“不用,這樣就好。”
何羽白感激地沖他笑笑。老實說,他喝不出酸味,白嘴吃檸檬都行。他現在吃什麽都沒味道,那感覺就像是舌頭上被罩了層保鮮膜。
剛在樓下吃飯, 冷晉點了倆素菜, 一個醋溜土豆絲, 一個筍片炒酸菜。何羽白吃在嘴裏每一口都如同嚼蠟, 到底只塞了半碗飯下去。就這半碗飯也沒待多久, 旁邊那桌點了份回鍋肉, 盤子剛一端上來, 濃郁的肉味和青蒜味給他嗆得直奔衛生間。
味覺是接近喪失了,可嗅覺卻異常敏銳起來。
冷晉回家就奔廚房,說他剛吃的都吐了,要給他揪點面片湯喝。何羽白心疼冷晉站了一整天手術臺, 喊他別忙活, 反正自己也吃不下去。冷晉不依, 好像何羽白少吃一口, 他晚上就睡不着覺一樣。
捧着檸檬水,何羽白對程毅說:“小毅, 你和你老爸一樣, 都很會照顧人。”
“那是我教育的好。”
程毅剛說完就被端着面片湯過來的冷晉瞪了一眼:“這麽說, 你是我老子?”
“老爸,別這麽開不起玩笑。”程毅沖何羽白吐吐舌頭,起身轉臉往門口走。
“這都十點了,你幹嘛去?”冷晉皺眉。
“加班,剛收到消息,有個客戶的系統被黑客攻擊了。”程毅晃晃手機。
冷晉放下湯碗,跟着走到玄關,問正在穿鞋的兒子:“在家不能幹?不就是遠程操作麽?”
程毅揚起下巴:“哎,老爸,這你就不懂了。我們公司都是大型網絡客戶,用硬件防火牆攔截黑客,現在IDS檢測到入侵,我得到機房去處理。”
醫院裏的事兒門清,但計算機方面的東西,冷晉确實跟聽天書似的,只得點點頭說:“在哪?我送你去。”
“不用,我老板來接我,你在家踏實照顧小羽毛。”提上鞋,程毅抓過鑰匙和背包,拽開門匆匆跑了出去。
“诶——你幾點回來?”
冷晉的詢問被關閉的電梯門阻隔。他皺眉把門帶上,回身看着何羽白,百思不解地問:“上市公司的老板,還用半夜去機房?”
茫然地聳了下肩膀,何羽白苦着臉咽下一勺面片湯。沒味道,面湯還糊嘴,要不是為了崽子他一口也咽不下去。想起歐陽衍宇,他頓時羨慕不已。人家從懷到生,一點兒反應沒有,吃喝不愁。
他只盼自己別像何權當初懷他的時候那樣,喝水都吐。
自從确認何羽白懷孕,何權每天都會追一個電話過來問情況。聽說開始有反應了,大中午的他也不睡覺,蹦到大正綜合,拖着兒子去華醫堂老店找耿師傅看診。
耿師傅年逾八十,卻依舊滿面紅光精神抖擻,每周的周一到周六上午在華醫堂老店坐診半天。今天這是提前接到何權的消息,下了診也沒走,留在店裏等何權帶兒子過來。
雖然沒有正式的拜師儀式,更沒喝過何權敬的師傅茶,但耿師傅好歹教了何權四年針灸,何權一向對他敬重有加。知道耿師傅不會收自己的診金,何權早上出門之前順了鄭志卿的兩盒太平猴魁給老師傅拎過去做謝禮。
要說這太平猴魁通常是作為國禮、在外交場合上贈送給外賓用的名貴綠茶,品質好的一公斤價值上百萬,而且還不是花錢就能買到。今年一共才弄到五盒,一盒二兩。鄭志卿只有在家裏來貴客時才舍得拿出來泡,一下被何權拎走兩盒,未免肉痛。
可自己娶的敗家媳婦,就算跪着也要過完一輩子。
耿師傅識貨,一看何權送自己這麽貴重的東西,趕忙往回推,并責怪他說:“阿權,禮不是這麽送的啊。你出門右拐,去便利店拎兩瓶高粱酒,那可比給我這個實在。”
“您在華醫堂辛苦了六十年,我送什麽都不過分。再說,您都這歲數了,少喝啊,肝兒不要啦?”何權說着,把兒子拉到身邊,“小白,讓耿師傅給你診個脈開方子,我當初吐得要死要活,幾付湯藥喝下去,立馬吃什麽都香。”
“耿師傅。”何羽白恭敬地點了下頭。
“诶,小白都這麽大啦。”耿師傅笑眯了眼,擡手在桌邊比劃了一下,“我記得上次見着你,你那小腦瓜頂才到這兒。”
何權感慨道:“要麽說呢,時間過的真快,一晃二十多年了。”
耿師傅點點頭,招呼何羽白坐下,翻手搭住他的脈門。診完脈,耿師傅又瞧了瞧他的眼鼻唇舌——望聞問切,缺一不可——擺擺手,對何權說:“我看吶,小白不用喝藥,沒你當初那麽嚴重,泡點烏梅茶喝就行,待會我讓櫃上給你們包一包兒。”
他又轉臉叮囑何羽白:“吃完飯再喝,那個太酸,飯前喝牙容易倒。”
“我喝檸檬水都不覺得酸。”何羽白苦笑。
“不一樣,華醫堂的烏梅是炮制過的,選料也講究産地和品種,喝完不反酸,但是胃口一下就開了。”耿師傅耐心地解釋道,“小白,這中藥啊,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就比如這炒梅,要武火快炒,火力差一分功效便會受影響,泡水喝了還傷胃。”
何羽白點頭致謝:“受教了,耿師傅。”
耿師傅聽了,更是笑逐顏開。想當初何權剛來華醫堂跟他學灸的時候,那小臉扳的,一絲笑模樣沒有。後來是見他有真本事才服了氣,一口一個“師傅”地叫。再看何羽白,溫潤如水,要不是他跟何權長得像,耿師傅真得懷疑這孩子是不是何權生的。
不同的成長環境造就不同的性格,耿師傅想,這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孩子啊,就是比那從小失了雙親疼愛的脾氣好。
下午回急診上班,何羽白泡了杯烏梅茶,沒等喝上就開始接診。忙活的差不多了,他回診療室端起杯子,只抿了一小口就酸得皺起臉,惡心勁兒瞬間消失。
等以後再碰見那來急診看孕吐的,他琢磨着可以把人往華醫堂推薦。
休息了不到十分鐘,何羽白又接到一位脫臼患者。
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和工友鬧着玩,掄了下胳膊就脫臼了。經過問診,何羽白得知對方有過肩關節脫位的情況,屬于習慣性脫臼。何羽白看他疼得難以忍耐,決定不去麻煩病區的同僚,自己上手複位。
不過按說懷孕了,不該随便用勁兒。但患者體格瘦小,又是習慣性損傷,何羽白确定,複位不需要費太大的勁。
讓患者平卧在診療床上,何羽白戴上鞋套,雙手握緊對方的右前臂。左腳用力蹬地,右腳使勁抵住患者的腋窩,同時将患者的手臂向自己這邊拉伸。骨頭被牽扯至松動,咯噔一下,順利歸位。
沒等何羽白把腿放下來,冷晉推門進屋。瞧見他那副“力拔山河氣蓋世”的架勢,冷晉頭皮一緊,沖過去攔腰把人抱住拖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你這是幹嘛呢?”
冷晉的語氣不無責怪。伸手夠個箱子、打個噴嚏、彎腰系個鞋帶,甚至後背被別人拍了一下打聲招呼就流産的他不是沒見過。這可好,何羽白腳都上去了,也不怕把崽子一使勁給蹬掉了!
“脫臼複位。”何羽白不比他口氣好。
多大點兒事兒啊,至于當着患者的面嚷嚷?
患者一看倆醫生互相瞪起眼,感覺自己在這屋裏挺多餘,也顧不上疼了,摸下床打算躲出去。
何羽白見狀趕忙叫住他:“诶,等一下,還得給你開藥。”
“去藥房買盒止疼藥。”冷晉把人轟出屋,回身蹲到何羽白腿邊,滿臉憂慮地看着他:“小白,算我求你,咱老實待着成不,別動不動就上腳。”
“我又不是泥捏的。”何羽白的不滿顯而易見。
“這個是。”冷晉摸摸他的肚子,擡手比劃了一下,“才蠶豆大小,哪禁得住你上蹿下跳的?”
“誰上蹿下跳了?”何羽白推開他的手,鼓起腮幫——那模樣越來越像只氣鼓鼓的河豚。
冷晉見他生氣,趕緊放緩語氣:“總之,量力而行,量力而行。”
“我知道。”何羽白不耐煩地皺眉。歐陽衍宇懷老大的時候,天天還去健身房鍛煉呢,生完不到三個月就把身材練回去了。要照冷晉這麽管着,他将來也得跟何權似的,腰上挂個永遠都縮不回去的小肚子。
可沒等他再抱怨一句,忽覺下腹一緊——宮縮。
眼見何羽白将手按在下腹,冷晉立刻緊張起來:“疼?”
“不疼。”何羽白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點,“就是有點發緊。”
“走走走,趕緊回病區躺會兒。”冷晉說着,上手就要抱他。
“別鬧了,我後面還有好幾個號呢!”何羽白掙開他的手,“哎呀你別在這給我搗亂了,該幹嘛幹嘛去。”
冷晉根本不依他:“你回去休息,我替你看剩下的號。”
實在拗不過冷晉的固執,何羽白無奈起身,揣好手機端起水杯。正往門口走,他又聽見冷晉在背後叮囑道:“哦對,差點忘了,別燙頭了啊,化學試劑容易致畸。”
何羽白回過身,氣得想笑。
——就你是學醫的?再說,結婚兩年了,你什麽時候見我燙過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