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往年三十兒都是冷晉值班, 但他今年有大事要辦, 只得奉上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找手下的幾位主治換班。徐豔是未來的公婆特意從國外回來看兒媳,這個他不能破壞。阮思平他們家不是本地人,親戚都在外地,而父親在新疆那邊跟勘探隊回不來,家裏就他爸一個人, 不讓他回家陪爸爸過年顯得太不近人情。
姚新雨見主任往桌邊一站,沒等對方開口立刻舉起手:“行,我值三十兒那天。”
“仗義,得, 值完三十兒的班, 我給你兩天假。”冷晉龍心大悅, 猛拍姚新雨的肩膀, 差點給人從椅子上拍桌子底下去。
“不用不用, 我可以連值三天,三倍薪水呢。”姚新雨呲牙咧嘴地揉着肩膀,“正好不用跟家裏那群糟心親戚一桌吃飯, 主任你是不知道, 就我們家那群姑姑嬸子舅媽的, 一看見我就撺掇着讓我去相親。去年, 我歇三天, 嘿, 一共見了九個。”
阮思平震驚地問:“姚姚, 你這是連早餐都吃相親飯?”
“午飯、下午茶、晚飯。”姚新雨白眼翻出聲, “我這肚子裏塞的全是飲料和茶。要說相親該走心吧?我特麽淨走腎了!”
“你一大齡處男走個毛線的腎!哎呦!”
阮思平笑出驢叫,緊跟着就被冷晉反手一巴掌招呼到腦袋上。
“呦呵,你不是處男了?”冷晉的語調裏不無嘲諷。
阮思平搓着腦袋,理直氣壯地說:“當然不是!早不是了!”
“嗯?你居然背叛我?”姚新雨撲過去箍住阮思平的脖子,使勁勒使勁勒,“好你個阮思平,敢對我始亂終棄!撫養費拿來!拿來!”
“咳咳——主任——救命!”阮思平大叫。
冷晉袖手旁觀看熱鬧:“呦,孩子都有了?怎麽沒早通知我,也好包個紅包給你們。”
徐豔在旁邊輕咳一聲,起身離開辦公室。這幫缺心眼的貨,要是被患者家屬看見了,八成都得轉院。
莫一凡聽說要去何羽白他們家過三十兒,一個勁兒地跟冷晉說不合适。他的理由是擔心何羽白的家人介意自己,畢竟當年是未婚生子,還把孩子給抛棄了。
冷晉安慰他,說何羽白的家人很開通。何權兩口子在醫院工作多年,見過太多這種事,不是不能理解他。可莫一凡還是擔心,始終猶豫不決,直到何羽白親自來邀請他才勉強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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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完出院手續,莫一凡在單人病房裏拉着何羽白的手,滿懷歉意地對他說:“小白,真是不好意思,叔叔這一來就住院了,也沒時間請你吃個飯……我看你這幾天身體也不好,還總給我跑前跑後的……”
“您別介意,冷主任他太忙,囑咐我多照顧着點您。”
何羽白抿嘴笑笑。那乖巧溫順的樣子誰看了都喜歡,莫一凡自是滿心歡喜。他轉身從行李箱裏拿出個設計簡約卻不失貴氣的盒子,交到何羽白手裏:“這塊表本來是想給阿晉的,可我今天才出院,明天就三十兒了,沒時間再去給你買禮物……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你別嫌棄……”
“不用不用!”
何羽白趕忙推回去——百達翡麗诶,有不貴重的标價?
莫一凡的表情頓時落寞下來:“小白,我知道你家境優渥,什麽都不缺,可……阿晉都跟我說了,他放棄了遺産,我不希望你家人覺得,他什麽也給不了你……是,你們年輕人談戀愛,談的是感情,可老人家的心情也要顧及不是?親戚朋友們是會挑剔的,你得替你雙親着想……到了我們這個歲數,看兒女過的好,心裏才舒服。”
說着,他又将盒子塞到何羽白手裏。
何羽白一時無從反駁。對方說的有道理,是人就不能免俗。雖然冷晉頂着病區主任的光環,但鄭家家大業大,就算親戚們不挑,老爹在社交場上的朋友也會說三道四。
“可這……我平時戴不上……”
何羽白面露為難之色。平時幹活搬人擡床,磕碰難免,這表拿了也沒合适的場合戴。他現在戴的是鄭羽煌送的一塊天梭,NBA紀念表,不如他弟一雙鞋貴。家裏還有一塊是歐陽衍宇買法拉利時贈送的,也差不多的價位。
除了知識,這些金光閃耀的奢侈品對他來說毫無吸引力。
“總有能戴上的時候。”莫一凡松開手,面帶愧色地看着他,“小白,叔叔年輕時犯了錯,這輩子都彌補不了了,可你卻不嫌棄,還這麽懂事有禮貌,我打心底裏感激你的善良……阿晉前半生過的坎坷,他的後半生……就交給你了。”
何羽白臉上微紅,手足無措地拿着盒子,不知該如何接續彼此間的對話。這時冷晉推門進來,看倆人都戳在屋裏無言相對,問:“你們倆這是幹嘛呢?”
何羽白為難地說:“莫叔叔非要送我表。”
“那你就拿着呗。”冷晉上來就慷他人之慨,掃了眼表盒笑笑說:“明天記得戴。”
“……”
何羽白是真有把表盒摔他那張得意忘形臉上去的沖動。
三十兒算長假第一天,醫院裏清清冷冷的,姚新雨一個白天才接了仨急診,閑得鬧心就趴急診護士站那逗小護士。快七點的時候季院長來慰問值班同僚,順帶請大家吃餃子。姚新雨這一口餃子剛咬下半個,眼瞧兩輛警車呼嘯着開進醫院大門,後面還跟着輛救護車。
先從警車上押下來一個,戴着手铐被一件外套蒙着頭,手上直往下嘀嗒血。緊跟着救護車上又推下來一個,姚新雨接手一看,要命——是槍傷,還傷着肺了。
“放胸管!去血庫領四個單位紅細胞!四百毫升血漿!準備急診手術!”他沖護士大喊。
“能活麽?”
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姚新雨回頭一看,是衛紀堯。衛紀堯因顱腦手術把頭發都剃光了,這會頭皮上剛冒出一層青色的毛茬,配上他那張還處于緝捕嫌犯狀态的緊張嚴肅面孔,看上去比犯罪分子更像個狠角色。
“難。”姚新雨如實告知。按說這手術得喊主任回來做,不過等冷晉趕過來八成人都涼了,他決定自己上臺。
衛紀堯看上去很失落,他轉身離開搶救室,到外面去打電話。這時傷者的血壓突然消失,心跳拉成一條直線,姚新雨立刻上手按壓對方的胸腔。
血基本都輸給地板了,折騰了半個小時,還是回天無術。姚新雨偏頭在袖子上蹭去汗水,看了眼挂在牆上的表,宣布了死亡時間。從搶救室裏出來,他看到衛紀堯弓身坐在椅子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在自動販賣機裏買了兩瓶可樂,姚新雨坐到他旁邊,遞過去一瓶。
擰開自己那瓶一口氣喝了半瓶,姚新雨打了個氣嗝後問:“這倆人幹嘛的?”
“綁匪,來收錢的,就指着他們問出人質的下落。”衛紀堯冷哼了一聲,“周圍都是便衣,結果現場沒清幹淨,有個保安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綁匪以為是警察,當時就掏槍了……上頭怕出人命,下令擊斃匪徒……死的那個是主謀之一,活着的那個我在車上問了一路了,就他媽是個跑腿的,狗屁都不知道。”
姚新雨搓搓脖子,問:“那後面怎麽處理?”
“市局的接手,把我們這隊人撤下來了,我爸剛在電話裏發了好大一頓火。”
衛紀堯喝了口可樂,擡手惆悵地搓着後腦。姚新雨的目光順着他頭皮上的疤痕一路向下,最終停留在隐藏在發尾中的那顆細痣之上。這地方要是長起頭發來會被完全蓋住,不過衛紀堯還在神外病區養傷時姚新雨就注意到了。
可即便是沒看到這顆痣之前,他心裏也被對方占據了好大一塊位置。只是沒機會說,那時的衛紀堯正處于失去搭檔的痛苦之中,他張不開嘴強迫對方給一個答案。
倆人沉默了一陣,姚新雨安慰道:“撤下來也不錯,正好回家過年了。”
“我爸還在指揮中心呢,過個屁的年,回家也是冰盤冷竈。”衛紀堯擡起頭,混血混出來的高挺鼻梁上反射着日光燈清冷的光芒。
“我打算轉部門了。”
“嗯?去哪?”姚新雨正盯着他鼻梁下的薄唇出神。
“去緝毒大隊,我爸以前就幹這個的。”
“不許去!那太危險了!”
姚新雨想都沒想就攥住對方的手腕,好像自己不拉着,衛紀堯下一秒就要往槍口上撲。衛紀堯稍稍一怔,目光自姚新雨的臉緩緩下移,直到對方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那地方火燒似的,就跟之前在這兒住院複健的時候,他走不穩摔進對方的懷裏感覺一樣。
“別去,求你了。”姚新雨咬了咬牙,終是下定決心把這段時間以來埋在心裏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衛警官,自從你出院之後,我一直想找個時間約你吃頓飯,可你總說忙……我不知道是你瞧不上我還是……但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躺在輪床上了……”
衛紀堯微微眯眸色淺淡的雙眼,不錯眼珠地盯着姚新雨。姚新雨被他盯得背上一陣發毛,趕忙松開手讪笑了一聲:“你別……別用這麽認真的眼神兒看着我……感覺像要審犯人……”
盯了他一陣,衛紀堯突然說:“我是被領養的,雙親都是毒販。我爸一直瞞着我,是我到分局之後自己查出來的,所以,姚大夫,你考慮好了再跟我表白。”
這身世猶如掙不脫的荊棘,他已滿身鮮血,絕不能再去刺傷一個滿腔赤誠凝視着自己的人。
他擰好可樂瓶的瓶蓋,起身朝同事們走去。離開之前,衛紀堯回頭看了眼呆愣在椅子上的姚新雨,眼底滑過一絲失落。
有緣再見,姚大夫。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