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問安興要了個冰袋, 何羽白一邊幫冷晉冰敷小腿上的淤青, 一邊心疼地埋怨道:“他打你,你怎麽不知道躲啊?”
“不疼不癢的, 躲什麽啊。”
強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冷晉咬着牙根笑道。挨上那一棍的瞬間, 他真是用上了這輩子最大的定力才沒蹦起來竄到走廊上去。他确信那根手杖絕不是純木頭做的, 裏面必然包着鐵,打在腿上的沖量跟被車撞上差不多。再加上董事長打過籃球的臂力, 沒給他敲骨折必然是手下留了情。
再說,傻子才躲。躲開第一次,後面不知道還有多少等着他呢!現在打也打了,他琢磨着鄭志卿的氣總該能消一點, 以後再見面不至于為難他。
“怎麽會不疼?”
何羽白稍稍挪開冰袋,捂住那鼓起兩指多粗的淤痕, 感覺手心裏滾燙, 更是心疼不已。剛鄭志卿打冷晉的時候太過突然,以至于冷晉都挨了一下子他才反應過來, 趕忙抓住老爸的手杖。他知道這樣做會讓鄭志卿傷心, 可沒辦法,冷晉挨打他不可能無動于衷。
而眼看精心呵護的玫瑰抱着盆跑了, 鄭志卿當時的表情看着比何羽白還委屈。那眼神兒何羽白一想起來,心裏滿不是滋味, 隐隐有種自己不孝的感覺。
“媽呀!你可千萬別哭啊!”發現何羽白眼圈又紅了起來, 冷晉的汗毛根根豎起。小家夥一掉眼淚就跟撒珍珠似的, 要是鄭董想起有什麽沒說完的話殺個回馬槍,躺ICU裏的冷宏武興許還有機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何羽白抽抽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說:“冷主任,你別怨我老爸,他就是太疼我了……從小到大,他重話都沒對我說過一句,不管我想做什麽他都無條件支持……要不是……要不是遇見你,我才不舍得讓他傷心……”
“我怎麽可能怨他,別瞎想。”将人抱進懷裏,冷晉揉揉那毛卷卷的頭毛,腿上雖疼但心裏暖成一汪溫泉,“将心比心,要是将來咱家小小白被個臭小子在大庭廣衆之下抱着啃,我不打斷那小子的腿才怪呢。”
他下意識地期望自己将來也能體會一把當老丈人的威風。
“冷主任!”何羽白埋怨地瞪着他,臉色微紅,“你能不能……能不能別老提小小白的事兒?”
“嗯?你不想要孩子?”冷晉挑眉。
何羽白急辯:“不是——可我……我才二十四!”
冷晉輕飄飄地說:“倒退三十年,二十四算晚婚晚育,還有額外的假期呢。”
“不管!總之三十歲之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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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冷晉悶頭算了算,琢磨着自己要是四十五能當上親爹,也還說的過去,活到孩子成年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
“成,都聽你的。”他沖何羽白笑笑,“不過,你可別是打算讓我再等六年才能……啊?哈哈……哎呦!”
“自己拿去還給安護士長!”
何羽白把冰袋摔到了冷晉身上,氣鼓鼓地轉身離開。
欠打,天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啊?!
輕輕推開浴室門,鄭羽煌探進頭問:“衍宇,我幫你洗頭吧?”
浴室裏霧氣氤氲,歐陽衍宇正趴在浴缸邊用手機回郵件,聽到問話“嗯”了一聲,把手機交給鄭羽煌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背上的刀口還沒徹底愈合,醫囑不能沾水,泡澡只能泡到腰那,洗頭要用淋浴,一直都是鄭羽煌幫他。
挽起衣袖,鄭羽煌跪到浴缸邊,先給他頭上打好香波,試過水溫再用花灑慢慢沖幹淨泡沫。他每一個動作都很謹慎,生怕讓歐陽衍宇的刀口沾上一滴水珠。
感受到對方的溫柔細致,歐陽衍宇心裏又甜又酸。甜的是無論他如何逃避,鄭羽煌都初心依舊。酸的是無論他如何期盼,鄭羽煌也不可能成為他理想中的那類人。
聞到護發素的香氣,歐陽衍宇握住在腦後細細按摩的手,輕聲說:“羽煌,等一下……”
“嗯?弄到眼睛裏了?”鄭羽煌低頭查看。
“不是……沒有……就……”
歐陽衍宇将對方的手拽過來,側頭貼上。那骨節粗壯卻又修長有力的手指,投籃時會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每每看到鄭羽煌投籃,他屏氣凝神過後都會爆發出祝賀對方成功的歡呼。毫無疑問,他愛鄭羽煌,只是說服不了自己獨自承受一個重任在肩的未來。
見歐陽衍宇突然撒起了嬌,鄭羽煌問:“怎麽了,刀口疼?”
“不……不疼……”歐陽衍宇靜枕在他的手上分享對方的體溫,“羽煌,我問你,你對未來……有什麽樣的幻想?”
鄭羽煌的臉上凝起幸福的笑意:“我上場打球,你帶着孩子坐在VIP觀衆席上為我加油。小家夥穿着跟我同款同號的球服,看到我進球就會用最大的聲音喊出‘看!那是我老爸!’,讓全世界都知道我讓他感到驕傲了。”
鮮明的畫面在歐陽衍宇的腦海中成型,如身臨其境般的體會到那份感動。這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麽自私——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商場上拼殺,鄭羽煌有屬于自己的路要走,也一定能讓身邊的人為他感到驕傲。
揚起臉,歐陽衍宇輕輕閉上眼睛。每個人生來便有自己的使命,即便未來他要負重前行,但只要回到家,有一雙溫暖的臂膀和貼心體己的關懷,也足夠支持他堅持下去。
見歐陽衍宇主動對自己示好,鄭羽煌壓抑了許久的熱情噴薄而出。他胡亂在褲子上蹭去手上的護發素,虔誠地捧住那魂牽夢繞的精致面龐,盡可能輕柔地擭住久違的唇齒。這是他今生都要捧在手心裏心尖上愛的人,無論對方的性格有多麽堅韌,在他的懷裏也永遠是個柔軟的存在。
“叮咚——”
門鈴聲突兀地響起,鄭羽煌額角登時繃起青筋。他沒準備搭理那破門鈴,反正不是家政的就是送餐的,讓他們等着!可門鈴锲而不舍地響,歐陽衍宇聽不下去了催他去開門。
鄭羽煌氣沖沖地跑到客廳拽開大門,看到來人,一句“有完沒完!老子正忙着呢!”卻硬生生卡在喉嚨裏。
鄭志卿負手立于門口,等得一臉不耐煩。
何羽白剛叫進診療室一位病人,忽然接到歐陽衍宇打來的電話。他向患者致歉,起身走到屏風後面接起電話。如果不是急事,對方通常不會在他上班時間打電話。
他扣住話筒小聲說:“衍宇,我正在接診。”
“小白!你快想想辦法,鄭大白氣沖沖地上門,我看他那架勢是要揍羽煌!”歐陽衍宇的聲音跟催命似的。
“什麽?我老爸去你那了!?”何羽白震驚不已。鄭志卿離開之前問他弟弟的行蹤,他想着那是歐陽叔叔的家他老爸可能不會去,于是坦誠相告。
鄭志卿生氣不是沒有道理。鄭羽煌這個賽季只打了一場就溜了,在醫院裏打人的視頻還被發到網上,回國也沒通知雙親。但打人的事齊羽輝出面解決了,他還以為他老爸會就此放過弟弟。
估計是鄭志卿在冷晉這兒火氣沒散夠,又去找鄭羽煌的麻煩了。
情急之下,何羽白靈光一現:“這樣,你給羽輝打電話,叫她趕緊過去,我這實在走不開。”
對方立時挂斷。何羽白皺皺眉,收起電話。
在他和羽輝面前鄭志卿是無可挑剔的慈父,但換成鄭羽煌,他老爸的耐心卻少得可憐。鄭志卿倒是很少罵小兒子,放養為主,到真氣急了,通常是先揍一頓再說。
以前太公在的時候,鄭羽煌一挨揍就往老爺子的屋裏躲,然後鄭志卿就會被齊家信數落一頓。何權總念叨,說鄭志卿這二十多年上門女婿做的憋屈,管個孩子還得看太丈公的臉色,訓人不成反倒自己挨頓罵。
可現在太公不在了,沒人壓着鄭志卿,何羽白擔心鄭羽煌這頓揍怕是躲不過去。不過鄭羽煌也是欠揍。何羽白默嘆。當初那小子信誓旦旦要在NBA裏闖出名堂,這可好,才上了一次場,招呼都不打一個說溜就溜,他老爸不往死裏揍那絕對是看在自己親生的份上。
算了,有羽輝在,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何羽白反複深呼吸了幾下,調整好心情繼續幹活。
患者一臉愁容,何羽白問他哪不舒服,他說頭暈。查體沒有顯見異常,何羽白建議對方去做個顱腦CT,患者卻說這是老毛病,挂點水就好。
不乏有這樣的患者,沒大毛病,無非是想混個假條或是圖片刻清淨之類的。何羽白看對方那愁眉苦臉的樣子也不深究,若不是逼到一定份上,誰願意往醫院裏躲?他開了點營養神經和改善微循環、加起來一共才幾十塊錢的藥物,讓患者拿藥去輸液。
接完最後一個患者,何羽白起身擰擰酸脹的脖頸,收拾好桌子準備回病區巡房。剛走出診療室,他看到之前那個說頭暈的患者推着輸液架,夾着電話在走廊上來回轉悠。
他聽到對方焦慮地說:“哎呦,我也是沒轍啊,二三十個民工堵我,我往哪躲?只能來醫院……不是我不想發工錢,可上家拖欠工程款,我自己老婆孩子都快去要飯了,我拿什麽給他們……诶!你可千萬別說知道我在哪啊……我這電話就沒停,一直找人借錢呢,你跟他們說,再容我幾天。”
他挂上電話,轉頭看見何羽白,立刻迎上前堆笑道:“大夫,您再給開兩袋吧,挂着挺舒服的。”
“輸液多了也不好,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何羽白為難地搖搖頭——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錢沒錢,都躲不開糟心事。
從門診樓出來,何羽白遠遠看見冷晉一瘸一拐地往急診走。
嘴硬,不是說不疼不癢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