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身後人影憧憧,盡皆白衣如雪,都是昆侖弟子,手中各自拿着不少放煙花的器具,人人臉上帶笑,很整齊地喚了聲“段師兄!”
元澄鬼靈精地溜了出來,沖晚半戲谑半正經地一鞠躬:“見過未來的段夫人。”
晚瞬間紅透雙頰,有些不知所措地瞧了段暄一眼,怯生生道:“你幹嘛這麽叫我?”
元澄嘻嘻哈哈,笑得一臉燦爛:“哎喲晚公主,你不知道麽?段師兄今日特地請我們來昆侖山巅為你放煙火,要讓你一笑。在此之前,我可從來沒見過咱們段師兄這麽在意一位姑娘,以前我見段師兄一直和顧掌門往來,還以為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偏好男風……”
顧楓荻聽得羞惱交迸,喝道:“小子,你給本座老實點!”
元澄對顧掌門的武力值相當有數,被他一瞪一喝,吓得魂魄去了大半,忙躲在秦涉身後,伸出半張臉來,向晚笑嘻嘻道:“如今段師兄對你這麽偏愛,未來的段夫人不是你,難道還能是別人?”
晚聽得又羞又喜,笑眯眯望着段暄,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
段暄向她微微一笑,拱手道謝:“有勞各位師兄弟了。”
衆人齊聲道:“舉手之勞,師兄不必客氣。”
晚見他凝立在衆人之前,白袍獵獵飛揚,鬓發如墨,側顏似玉,月光雖然皎潔清亮,竟仿佛在他面前自慚形穢,瞬間黯淡,不由得心潮澎湃,忽然之間,明白了段暄何以要請這許多人旁觀他陪伴自己賞月。
她本是滄海之女,無視世俗禮法,他卻擔心長夜獨自陪伴自己,傳到昆侖派的他人耳中,不免讓人有些遐想聯翩的誤會。
只因對她鐘情極深,就連這樣的細枝末節,這男子也為她考慮妥當,剎那間她凝視着他的側影,一時癡了。
次日段暄找了個空,向雲鶴子提出自己想要迎娶小公主的心思,不防姝羽給父親送一本古書來,盡數聽得,手中書險些兒拿不穩,臉色蒼白,咬了咬飽滿的嘴唇,慢慢低下頭去,指骨泛青,緊緊握住了門框。
段暄沒想到她竟然湊巧這時候來到,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聲,低聲道:“還望師父答允此事。”
雲鶴子懶懶地倚靠在紫藤椅上,有意無意地向她瞥了一眼,淡然道:“暄兒,那小公主雖然生得一副傾國貌,卻與你種族有別,不過是一條魚罷了,你可想清楚了?”
段暄正色道:“師父,我對阿晚鐘情不悔,已對她許了終生,還請師父能夠成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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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鶴子不置可否,長眉輕輕上挑,帶了一絲難言的倦怠:“暄兒,這世間,哪有什麽鐘情不悔的深情?”
段暄微感詫異,略一猶豫,忍不住道:“師父,當年我的母親,不也對您……”
雲鶴子臉色微變,揮手止住他的話語,那雙銳利的眼睛忽然變得說不出的渾濁,整個人猶似更蒼老了許多,喃喃低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嘿嘿,琴幽,琴幽,我夜夜吹笛給你聽,你可曾想過歸來麽?”
段暄聽他語氣至為沉痛哀毀,輕輕嘆了口氣,不再多言,姝羽臉色變幻,眼底閃爍着奇異的光芒,立在一旁默不作聲。
雲鶴子緩緩睜開眼來,目中難辨哀樂喜怒,揮了揮手:“你既執意如此,這樁婚事,我便同意了,三日之後,在昆侖山上為你們完婚。”
段暄對師父素來敬重,見他松口答允,不禁驚喜交集,抱拳道:“多謝師父!只是阿晚的父母還不知道此事,弟子想先帶着她返回滄海之淵,親自向她父母求親。”
雲鶴子眉尖一挑,淡淡望了他一眼:“也好,待我命人準備好聘禮,讓你帶去滄海之淵,以表求親的誠意。”
段暄喜道:“多謝師父,只是弟子不敢讓師父破費。”
雲鶴子笑了笑:“暄兒,我自來視你如自己的孩子一般,哪有兒子娶媳婦,我卻不出力的?再說了,你出身本來尊貴,我替你準備一些聘禮,也好讓未來的親家瞧得上啊。”
段暄見他執意如此,不便拂逆師父之意,誠誠懇懇地道了謝,見他揮手命自己退出,便行禮辭去,瞥見姝羽的背影,心頭微微一震,沒來由的一陣不安:“為何我見到師妹的背影,總覺得……總覺得……”
雲鶴子眯着一雙鋒銳如刀的眼,目送着他的身影,直到一襲白衣消失在長廊盡頭,才緩緩收回目光:“姝羽,你所言可是真的?”
姝羽将手中的古書放在他的桌案上,唇邊仍保持着濃淡适宜的笑容:“女兒不敢欺瞞爹爹,您看,藏經閣的古書早有記載:滄海之淵,有明珠存焉,質如琉璃,色蘊蒼藍,活白骨,定死生,名為‘滄月珠’,乃是鲛人族的至寶。”
雲鶴子望着書上記得清楚的文字,沉吟道:“就算鲛人族有這樣的珍寶,也未必在那小人魚的手裏。”
姝羽眼底浮現出一絲狠厲的光芒,笑容莫名多了幾分邪氣縱橫的魅惑:“爹,我從流華閣那裏就一路追蹤段師兄,在梨花林外親耳聽到,這小人魚對段師兄說,滄月珠就在她身上,師兄若是想要,只需向她讨取,她自然乖乖兒奉上,哼,說起來,這條人魚倒真是癡心妄想,竟瞧上了段師兄。”
雲鶴子嘆道:“暄兒的容貌風姿傳承自他的父母,當年的琴幽,就算是冷冰冰不茍言笑,也叫人見了便傾倒,何況……何況段顏白的皮相,縱然是我,也挑不出半點毛病來,他們的孩子,自然是叫世間女子動心的,別說那天真的小人魚,你不也對他埋下情根麽?”
姝羽指甲上劃,在暗黃的書頁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咬唇道:“爹,我只是不服,明明是我認得段師兄在先,我認識他整整七年,他卻始終拒我于千裏之外,這人魚和他相識不過數月,卻叫他這般傾心,我……我好恨……”
雲鶴子臉上的皺紋跳了一跳,平增凄苦意味:“這世上的事,哪裏能分什麽先來後到?”
段暄回到房內,只見晚正坐在桌案旁,毛手毛腳地握着一支毛筆寫字,見了他回來,甜甜叫道:“段大哥!”
段暄緩步走近,在她臉頰上拂了拂,微笑道:“在做什麽?”
晚有些羞赧地道:“我在學着寫你們人類的字,只是不認得,寫得不好。”
段暄拿起那張宣紙,見她寫得歪歪扭扭,好像一群蝌蚪曲折游動一般,忍俊不禁,笑道:“我教你寫。”拿着她握着毛筆的小手,在紙上點橫撇捺,寫下“段暄”、“晚”的名字。
晚見他的字跡骨秀神勻,清妙飄逸,不禁羨慕不已,贊道:“段大哥,你寫字真好看!”
段暄含笑道:“不要緊,你若喜歡,我便慢慢教你。”微一沉吟,握着她的手,寫下一首王摩诘的詩來。
晚只覺他立在自己身後,俯身下來,溫熱的身軀近在咫尺,幽微的香氣不斷飄入自己的鼻端,不禁有些心猿意馬,耳邊聽到他低聲在教自己念那首詩,卻全不曾留意他教的是什麽內容。
段暄教罷,忽見她軟綿綿地倚靠在自己的左臂上,顯然神思不屬,怔了怔:“阿晚,你可有聽到我說話?”
晚俏臉暈紅,将腦袋埋在他懷裏,含羞不語。
段暄無奈,輕撫她烏黑的秀發,低聲道:“你若這般依賴我,将來成婚了,豈非更是一刻也離不開我?”
晚奇道:“為什麽更是?難道現在和以後會不一樣麽?”
段暄噎了噎,忍不住在她耳畔輕聲笑道:“我若成了你的夫君,你可就要……”說到這裏,臉上微紅,不再說下去。
當日衆人用罷晚膳,姝羽前來請晚同自己一起休息。
段暄見她神色和藹,一如平常,但不知何以,當時不經意間見到她的背影之後,心中一陣不安,攬住晚的肩頭,遲疑不答。
晚想起他教導的人間規矩,忙道:“段大哥,我跟姝羽姐姐住一起好啦。”
姝羽笑吟吟挽起她的手:“段師兄放心好了,晚妹妹這樣可愛,真是誰見了都會喜歡呢。”
段暄微一沉吟,颔首道:“這孩子有些嬌氣,勞煩師妹照顧。”
姝羽嫣然一笑:“定然不負師兄所托。”
當夜宿在姝羽的房裏,晚見她室內陳設華貴,富麗堂皇,無一件器具不是頗為珍貴的古董,好奇地打量,姝羽嘴角笑意缭繞,任由她指着各種古物相問,甚有耐心地一一回答。
晚喜道:“姝羽姐姐,你人真好!”
姝羽凝視着她,指尖輕輕拂過她項上懸挂的項鏈,嘴角那抹笑意挑得更深:“段師兄連‘前塵勿念’都送了給你,想來一定對你喜歡得不得了呢。”
晚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害羞,低聲道:“是呀。”
姝羽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道:“睡吧。”
晚和她并肩睡在床上,不久就沉沉睡去。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覺得有人猛地一推自己,頓時從夢中驚醒,耳邊姝羽驚呼道:“晚妹妹快躲開!”
黑夜暗沉,一道晶亮的刀光迅捷無比地向她胸口插落,晚吃了一驚,向床內滾去,堪堪躲過一刀之禍。
那人一擊不中,後招又至,姝羽揮掌将那人擊得踉踉跄跄地倒退數步,順手從床欄旁拔出一柄長劍,厲聲叱道:“你是誰?好大的膽子,敢來昆侖派行刺!”
那人一聲冷笑,聲音妖媚入骨:“本座要殺的只是這條小人魚,你給我滾開!”
晚聽得清楚,詫聲道:“你……你是姚教主!”
姝羽握劍躍上,和她纏鬥在一處,兩人刀光劍影,往來霍霍,照得室內忽明忽暗,一時勝負難決。
晚借着瞬明瞬滅的光芒,見那人黑裳獵獵,左手持刀,右袖垂下,已然斷了一臂,但容貌妖豔,正是姚初晴無疑,只是那雙素來慵懶妖媚的眼波裏殺機畢露,看得她激靈靈打個冷顫,待要上前相助姝羽,奈何一時卻找不到随身的鴻影劍,心中着急,忽的靈光一閃,高聲叫道:“快來人呀,有刺客!”
黑夜裏寧靜沉寂,她清脆悅耳的聲音這麽一嚷,登時如在湖水在投入了一塊大石,激起萬層漣漪,周圍腳步四起。
姚初晴心下大恨,見一個姝羽已然難鬥,若是等到昆侖衆弟子趕來,自己必定死無葬身之地,向姝羽虛晃一刀,飛身上房,姝羽喝道:“哪裏走?”急追而去,驀地驚呼一聲,從房檐上墜落下來,肩頭上鮮血淋漓。
段暄将晚留在他人身邊,本就懸着一顆心,只覺不妥,聽到她的呼聲,疾奔而至,見姝羽落在房前,一呆道:“師妹受傷了?”扶起她來,手指翻飛,點了她傷口處的穴道止血,顧不得別的,叫道:“阿晚,阿晚!”
晚從房中奔了出來,見到姝羽緊蹙眉頭,似乎十分痛苦,不禁大為憂急,扶着她回到房裏,點燃了蠟燭,見到陶瑕也來了,忙道:“閻羅哥哥,請你替姝羽姐姐療傷。”
陶瑕撕開姝羽肩上的衣裳看了看,淡淡道:“一點小傷,三日便能複原。”說着掏出一個藥瓶,灑了一些淡黃的藥粉在她傷口上,鮮血立止,一邊麻利地替她包紮傷口,似笑非笑,瞧着姝羽道:“昆侖派掌門之女,果然是行俠仗義的好苗子。”
姝羽蒼白的臉頰上微微一紅,道謝道:“多謝鳳閻羅。”
段暄拉着晚察視片刻,見她并沒受傷,問道:“可吓到你了?”
晚搖頭道:“段大哥,是姚教主來殺我,幸好姝羽姐姐救了我。”
陶瑕放下手中的紗布,和段暄對視一眼,懶懶問道:“姚初晴?她膽子不小,敢來昆侖派動手。”
段暄眼中厲芒電閃:“我早該殺了她。”
晚見他突然一掃溫文,神色嚴峻森冷,不禁有些害怕,段暄立時察覺,攬住她肩膀安慰道:“不是對你兇,別怕。”向姝羽歉然道:“多謝師妹救阿晚一命。”
姝羽慘白着臉,低聲道:“師兄莫要客氣,晚妹妹遠來是客,我自然該護着她。”
段暄點頭道:“你們先休息,今晚我會守在房外,姚初晴不敢再來。”
陶瑕和他并肩走出,兩人轉過長廊,只見夜雪下得正急,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陶瑕環抱雙臂,懶懶道:“段兄,須得盡快結果了那姚教主。”
段暄拂了拂衣裳上的落雪,冷冷道:“她三番五次欲置阿晚于死地,段某自然非取她性命不可。”
陶瑕笑了笑,凝望着庭院中皚皚的積雪:“你那位師妹,當真唱作俱佳。”
段暄扶欄看雪,沉吟道:“你也瞧出來了?”
陶瑕嗤的一聲哂笑:“姚初晴已被你斬斷右臂,只能左手舞刀,怎會刺到姝羽的左肩?分明是你那位好師妹刺傷自己,要博你的同情憐惜,我說段兄,你這爛桃花倒真不少。”
段暄輕嘆道:“姝羽畢竟是我師父的女兒,我對師父一向敬重,這些小小的把戲,段某不好多說什麽。”
兩人俱是目光敏銳,心思缜密,三言兩語之間,剖析得清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