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段暄臉上淡淡的,邁步向前便走,陶瑕聽了她的解釋,臉上飛舞着勃勃的興致,同他并肩而行。
晚見他二人渾不知海市蜃樓境的厲害,心裏不住叫苦,打了個主意,若是當真深陷其中,自己不得不拿出公主的譜兒來,喝令朝晦放他們出去。
段公子的手臂沉實有力,将她抱得穩穩的,身畔陶瑕的笑語不斷傳來,兩人的神智顯然還很清醒。
就因為他們很清醒,下一刻的晚才恨不能重新鑽回浣雪館的地底城去,下輩子再出來重新見人。
一聲歡愉的呢喃從前方傳來,摻合着嬌膩的呼喚,隐約是“段大哥”,跟着語氣變得越發嬌滴滴起來:“段大哥,我要你抱着我,同我敦一敦倫。”
兩位公子并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子,很有默契地同時停住了腳步。
前方喜燭高燃,想是夢中人沒見過多少人間娶親的儀式,在夢中很厚顏無恥地照搬了戈少主成親時的背景。
房內燭火忽明忽暗,照得兩人重合分離的陰影飄忽不定,房外的風雨漸漸停歇下來,只餘雨水滴在殘枝枯葉上的微聲,一滴滴似打在人心深處。
天地之間卻并不岑寂,在男子灼熱的呼吸聲中,夾雜着少女嬌軟迷醉的嘆息,也不知是為了他纏綿溫柔的長吻,還是對她不容拒絕的占據。
叫段公子臉紅一向容易,但能叫鳳閻羅一張叫城牆歆羨的臉皮居然染上一抹朱色,想來一定本事不小。
鲛人族的小公主就本事不小。
陶瑕“唔”了一聲,斟酌了半天用詞,方才含蓄道:“額,晚兒甚是……甚是有趣。”
晚“啊”的一聲驚呼,羞不可抑地從段暄懷裏掙紮下來,顫巍巍地退後兩步,欲哭無淚。
看樣子,陶瑕聽得挺想笑出聲來,純屬忌憚段公子惱羞成怒要動武,方才強行忍住。
段暄神色複雜地回過頭來盯着她:“阿晚每日裏,都在對着段某想這樣的事情?”
晚視死如歸地捂着眼睛,滿腔的羞憤化作騰騰的殺氣:“你……你們再看,我……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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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瑕好整以暇地負了手,笑得欠揍:“如此活色生香的春宮,焉能不看?”敏捷地上前推開窗子,段暄不防他臉皮厚到如此地步,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卻見他轉過頭來,臉上飛舞的笑已然一凝。
房內男子的确是緊緊摟着少女,在她唇上翻來覆去地輾轉,不時從唇齒之間逸出滿足的呢喃。
但除此之外,竟無下文,兩人的衣裳固然穿得整齊,那男子的雙手更是規規矩矩地環繞着她的腰肢,甚至不曾在她身上探索一番。
少女沉醉在他的親吻中,昵聲道:“段大哥,咱們這就算敦倫了吧?”
她夢中的男子戀戀不舍地騰出嘴唇來:“嗯,阿晚若是喜歡,我天天都與你這般敦倫。”
由這段夢中幻境,可見鲛人的教育何等失敗,小公主顯然很缺乏這方面的常識。且對段公子誤會頗深,認為他也缺乏常識。
深感受到欺騙,眼見遠不如預期的陶瑕點了點她的額頭,說得語重心長:“晚兒,敦倫這回事,十分的博大精深,你這才剛剛入門,離大師的級別還差得忒遠。”
晚只道這已然是隐辛得不能更隐辛,敦倫得不能更敦倫,聞言惑然:“啊?”
陶瑕見她滿臉迷茫之色,愈發感覺到普及教育的迫切性,遂更加的語重心長:“晚兒,改日我帶你找個好地方觀摩,認真地學習學習,莫要一直這麽呆子下去。”
瞥了半晌無言的段暄一眼,見他的臉色兀自塞上燕脂凝夜紫,陶瑕恨鐵不成鋼又難掩暗喜地笑了:“段兄,你倒真是個講禮的,怎麽也不教一教她?”
段暄目不斜視地向前走:“阿晚如何學習,與陶兄何幹。”
晚見他揚長向前,呆了呆:“段大哥……”
段暄全然無回頭之意:“既然殿下傾心段某,執意追随,想來區區足底傷痛,不會忍受不了。”
晚聽他語氣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寒夜深泉,昆侖寂雪,不知他為何突然變得這麽冷淡,一時茫然若失。
陶瑕凝視着她,嘆了口氣:“晚兒若是不嫌棄,陶某抱……背着你走,如何?”
晚怔忪片刻,搖了搖頭:“多謝你,不用啦。”快步追了上去,挽着段暄的手臂,滿臉讨好的笑容,脆聲笑道:“段大哥,你放心好啦,我不痛的。”
段暄心頭微顫,轉頭向她瞥了一眼,只見她嬌美不可方物的小臉兒上滿是純真笑容,如花怒放。
眼前光影變幻,風聲呼嘯,纏綿的兒女情長化為江湖上的波詭雲谲。
一座山莊不知何時,已立在三人的面前,匾額高懸,上面“陶然山莊”四個大字筆走龍蛇,雄奇遒勁。
陶瑕眼色倏沉,臉上的笑意漸次褪盡,眼底升起危險彌漫的冷厲。
十二年前的陶然山莊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大勢力,自是修整得雕梁畫棟,壯闊已極。
陶瑕冷笑聲中,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段暄恐他有失,随後跟上。
莊內燭火搖曳,照得整個大殿亮如白晝。
兩行彩衣舞女魚貫而入,穿梭于大殿酒池之間,婆娑起舞,嬌媚妖嬈。席上觥籌交錯,絲竹不絕,映着大殿正中清澈的水池,分外地悠揚動聽。
一身棕袍的主人醉眼乜斜,見到三人進來,笑呵呵舉杯示意:“幾位來遲了,豈能不自罰三杯?”座中諸位客人似乎也都醉得狠了,齊聲呵呵大笑,酒水淋漓,倒了滿桌。
陶瑕冷冷道:“陶舟橫,你要我喝你的酒,那是做夢!”
晚聽他語氣森寒,想了起來,悄聲道:“段大哥,這人便是閻羅哥哥的爹爹。”
段暄一言不發,淡淡地注視着場上的動靜,眼底波光流蕩,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座中的陶舟橫濃眉一聚,面湧怒色:“孽子,從小就高傲得不可一世,當着這麽多客人的面,也敢對父親無禮!”
他身後閃出一個容貌妩媚的婦人,遙望着陶瑕,滿臉嫌惡之色:“陶郎,你瞧這孽子,全無半點尊敬長輩的樣子,成何體統?”
陶瑕怒極反笑,嘿然而言:“李飛如,你也算我的長輩?”
李千金眼底閃過狠毒之意,手一揚,扯出一個白發女子來,尖聲笑道:“陶瑕,你若不給我跪下來磕頭認罪,我便殺了你娘這賤人!”
那女子眼角雖然滿是堆疊的皺紋,卻依稀還保留着昔日的豔光,雙手倒綁,身上鎖着碩大的鐵鏈,似悲似喜地凝望着他,澀聲喚道:“瑕兒……”聲音被殿中清風一卷,瞬息湮沒。
陶瑕微眯雙眼,殺機大作,一字一字地道:“你敢動我母親一根頭發,我将你李家上下殺個幹淨!”
李千金挑釁似的尖笑不絕,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猛地刺入陶母的心口。
陶瑕“啊”的痛呼失聲,仿佛那一刀是刺入自己心中一般,帶來無可挽回的痛苦,衣袖拂處,強盛真氣如蒼龍般矯折而出,擊中李千金。
那李千金的幻影不過是人心的夢魇,自是一擊而滅。
陶舟橫怒喝道:“孽子!居然敢打你的母親!”一推面前的桌案,起身拔劍,向他走來。
陶瑕憤然道:“不錯,我就是屠滅陶然山莊的孽子!”
陶舟橫驚呼聲中,被他真氣憑空擊在胸前,登時血肉模糊,哼也不哼,便即斃命。衆人駭然失色,衆多彩衣舞女、衛士、侍婢更是驚慌失措,尖叫連連,大殿登時亂作一團。
陶瑕面無表情,真氣如潮水般澎湃不盡,淩空怒擊,無數蠱毒粉末在他指尖缭繞飛舞,碧光暴漲,大殿之中頃刻間橫屍滿地。只餘幾個修為高深的江湖客左躲右閃,苦苦支撐,但已冷汗涔涔,無力為繼。
晚看得大為不忍,怯聲叫道:“閻羅哥哥……”卻見陶瑕倏然回過頭來,幽黑的眸子裏怒火洶湧,直欲燃燒起來一般,她心下一震,勸解之言再也說不出來。
不多時殿中諸人盡皆死去,燭光搖曳,月影黯淡,夏季夜風從窗外席卷而來,吹面生涼,襯着滿地的屍體,更是說不出的詭異凄涼。
陶瑕額冒冷汗,衣衫盡濕,呆了片刻,叫道:“母親!”向那倒在地上死去多時的白發女子奔去,将那個魂牽夢萦的身影摟入懷裏,淚水終于滾落下來:“母親,你為什麽不等我……”
話音未落,白發女子的身子忽動,紮在她心口的匕首不知何時已到了她手裏,迅捷無比地向他胸膛刺落。
陶瑕措手不及,眼見要被她紮個透心涼,身後微風拂動,段暄長袖卷舞,将他硬生生拉回數尺,堪堪躲過那森厲的穿心之禍,幽幽嘆息傳來:“陶兄,不過是人心深處的迷惑,為何這般看不開?”
陶瑕怔了怔,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慢慢恢複清明,冷聲道:“是那海市蜃樓境在作怪?”
回首望去,不過眨眼功夫,被他擊殺的諸多幻影散而複聚,李千金那輕蔑鄙夷的臉容,正望着他詭笑不已,不禁又一咬牙。
以他心智,本不該如此輕易地被幻境蠱惑,只因對幼年母親慘死之事太過憤恨悲苦,不知不覺陷入其中,若非段暄出手相救,只怕難以躲開那化為母親的幻影刺殺。
段暄擡頭一望,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挂在蒼穹,諸多星辰圍繞其側,唯有一顆星子光華若鬥,緩緩移動,煥發出斑駁詭異的光芒。
他心下沉吟,已明其理:“原來是這幻明珠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