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變了
幼兒園發生的事情不比成人世界,相較而言,很簡單。但,也可以說,便是某種雛形了。
潘孟不小心弄壞了班中一個同學的本子。這個同學說自己的舅舅是警察,要來把他抓走,關到監獄裏,除非,潘孟把自己每天帶的牛奶給他喝。偏偏,這個月羅蘭卻停了潘孟帶去學校的牛奶。同學的威脅,潘孟害怕自己被警察抓走,又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情,不敢跟老師和父母說……
明明是這樣小的事情,羅蘭的眼淚嘩的下來了。
她比自己鬧到學校去的媽媽,做得還要差。
她一直自欺欺人地以為,那種苦難已經過去了。現實卻一次次地提醒她,那種苦難一直在,從未遠離。
羅蘭:“抱歉,我現在心裏太亂了,可能說不出什麽。”
寧一岸皺眉,開口。
程夏打斷了他沒成形的話,“沒關系的。”
羅蘭慘白的面容上勾起嘴角,她淡淡地看了寧一岸一眼,“我沒有想讓寧大明星白跑一趟的意思。”
寧一岸,她怎麽可能不認得。
只是不想認得,不想因為承認彼此的差距,自卑而已。
寧一岸臉色毫無變化,程夏有些微微訝異,很快便也領悟了過來。
“等我整理好思緒,會把我想說的都發到你的郵箱裏面。”羅蘭補充道。
程夏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只能讷讷地應了聲,“謝謝你,羅蘭。”
羅蘭低頭,指腹摩挲着咖啡杯。
她想明白了,不是程夏要感謝她,反而應是她該感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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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敏感題材的嘗試與當今社會商業電影的主流格格不入,若不是對他們這些遭遇過校園暴力的人心懷善意,誰會去拍這樣吃力不讨好的片子。要是這部電影能引起社會的關注,真能讓陽光灑進校園暴力的陰暗角落,便是不能,這樣的嘗試,她也該說聲謝謝。
但,對着寧一岸那張看不順的臉,羅蘭就是不想說!
羅蘭擡眼專注地看着程夏,“程夏,如果還有什麽我可以幫上的忙,随時來找我。”
羅蘭擡腳走人。
寧一岸和程夏極其默契地鼻子一哼,彈開到沙發的最兩側。
寧一岸瞟了眼左胳膊上的青紫,“夏……”
程夏擺出手勢打斷他,“公共場合,有什麽事情我們換個地方說。”
寧一岸環視了眼四周,雖然少卻還是有人的咖啡館,做做樣子的隔板,“好。”
一坐到車裏。
卻是程夏先開了口:“你這樣做考慮過羅蘭的感受嗎?”
寧一岸側身,看着程夏的眼睛,語氣冷淡:“程夏,你就真沒看出她兒子的異常,完全沒想過利用她兒子來說服她?”
程夏一時語塞。
寧一岸又吐出兩個字,“僞善。”
“僞善總比真惡好。”程夏從對寧一岸變化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想殺人覺得不對收了手,和真殺了人完全不一樣。”
寧一岸一愣,“這些話要不是今日我說出來了,你敢擔保,你就一定不會說?”
“當然!”程夏毫不猶豫。
“當然什麽?”
眼神閃爍,猶豫了三秒,程夏回道:“當然不會說!”
這短暫的猶豫,寧一岸一副看透的樣子,鼻子不屑地哼了一聲,嘴巴吐出,“虛僞。”
行,就你真誠。
程夏深呼吸兩口氣,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過糾纏,問寧一岸道:“你什麽時候看出羅蘭是有意隐瞞的?”
她又沒有蠢透,能看出來很正常,但以寧一岸所謂不拘小節的性子,這着實不像他的作風。
寧一岸傲嬌地偏過頭,就在程夏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聽到……
“從她沒認出我的時候開始。”
這個年紀的女子哪兒有認不出他來的,他當時就覺得奇怪,又遇到那個小孩子哭着回家,他便順手讓張梓跑了幼兒園一趟。
程夏服氣了。
剛剛腦補的那些,什麽在她當年離開之後,寧一岸不習慣,才會變得比原來敏感了許多,什麽剛剛是他怕她為難才有意替她做惡人……程夏才不會承認。
寧一岸也不會認。
回去後的第二天傍晚,程夏便收到了羅蘭發來的郵件。
很長很長的一篇文檔,內容很細,很亂,很雜。
收作業的同學故意不收她的作業,回答問題每次都只能得到哄笑,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攔住辱罵......
若非親眼見羅蘭所寫,程夏絕不相信,在她的母校裏,甚于至在她的同學裏,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存在。這以前,她知道,同學們冷漠羅蘭,會故意拿她開玩笑,卻不知道嚴重到這樣的地步。
連她那樣好的母校裏都有這樣的事情,那麽其他的學校呢?
還是說,好的學校,名聲在外的學校,這樣的事情其實才會更嚴重,成績很好的家庭條件卻很差的,考進來的學生,成績不怎麽樣的家庭條件卻很好的,家長用盡心思塞進來的學生,兩者之間的矛盾更甚。
所以,電影背景的設置才是一個聲名在外的升學率極高的“好”學校嗎?
紛亂的敘述下,程夏看出了羅蘭心理的掙紮。難受,煎熬,慢慢地,她想要裝作無所謂,但還是一次次地被新的舊的欺壓所折磨。她的文字裏帶着怨意,對欺負她的同學們的怨恨,嘴裏說着幫她卻敷衍了事,抑或是盡力卻毫無用處的老師的怨恨,對無視這一切的同學的怨恨,程夏她亦包含在其中。這些感情很清晰,絕望與灰暗,在程夏去見羅蘭之前,便在所看的視頻,所收集到的資料上有所體悟。
但更深的,程夏讀了羅蘭的自述文章,一遍,兩遍......
她在不斷地掙紮,想要自救,所以,她的身上出現了很多矛盾點。她期待着有人能幫她一把,明白自己的那種怨恨是不利的,所以更加珍視任何人給她的任何或大或小的幫助。在文章裏,許許多多像程夏順手給她過一支筆這樣的小事,她卻是來來回回絮叨了好幾遍。
這種珍視,本身也許可以說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好的感恩之心,但同時,又正是因為她這種異常的珍視,對他人不切實際的幻想,使得她失望更甚,不由地又陷入更深的怨恨。如此,周期往返。
還好,她挺到了高中畢業,從此,将自己的生活與曾經的同學徹底隔離開來。疏離感也是遭受過校園暴力的同學的一大特點。
太多的想法一下子湧入程夏的腦海之中,心裏說不清究竟是什麽感受,總之是......百感交集。
她怔怔地坐在電腦前很久,腦子裏的爆炸稍稍整理好,便給李洋發了微信。
“導演,我确實欠缺的還很多。現在終于明白了一些。”
“感謝您,能讓我有這樣的機會。”
對面很快便回了微信過來。
“過來和我探讨一下?”
程夏立回:“哪裏?”
回完,她才瞥到了電腦上的時間,十點半。
居然都這麽晚了?她看了有六個多小時?
這個時間點......她給導演發了微信,導演給她回了“過來探讨”,她居然還問了,哪裏?
李導不像是那樣的導演,可是......
手機寂靜了五秒。
一震,“麗陽酒店1209號房間。”
三分鐘前。
寧一岸和李洋在一處,喝酒聊天。
李洋喝多了,去衛生間,手機便落在了桌上。手機屏幕一亮,連震了兩下,寧一岸便掃了一眼,看到兩個字,程夏!
再一看手機上的時間,二十二點二十八分。
深夜,試鏡被拒的女演員給導演發了微信?
至于發的內容。
呵,千篇一律。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了,寧一岸劃開李洋的手機,便給程夏回了一句。
“過來和我探讨一下?”
寧一岸的手指剛在桌子上輕點,就見手機屏幕又亮了。
她居然回了,哪裏?!
“咔嚓。”
酒杯在寧一岸的右手中碎裂成片。灑掉酒杯的碎片,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出來。
麗陽酒店1209號。
等李洋終于解決完,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
他便看到一個瘋子,手滴着血,還在他的手機上敲打,趕緊打了客服電話。
“給我拿些酒精棉,紗布,還有,有鎮定劑之類的嗎?”
瘋子冷靜地跟李洋掐頭去尾地講了事情的大概。兩個人便一起坐在沙發上,等着門鈴響。
門鈴響了!
是送東西上來的服務員。
又等了許久,李洋一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
李洋打了個哈欠,再次跟寧一岸确認道:“程夏,能看得上我?”深有作為一個三無導演,無錢,無名氣,無資源的自覺。
寧一岸的眼睛依舊緊盯在門外,眼睛熬的通紅。
李洋:“肯定是你誤會……”
“叮鈴鈴!”
門鈴真的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