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過關
9月1日，開學第一天，田晞的安排比較緊湊。
首先她要去學校報名，她記得初中開學的慣例，班級裏交了作業點完名之後要舉行集體大會、校
長訓話、頒獎典禮等諸多事宜，最後才回到班級裏發放新課本。
整個流程要持續到将近正午才結束。
之後她要跟媽媽一起去市醫院拿CT檢測報告。本來她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去的，但爸媽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遠門，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經歷，中間要轉兩次車，因此媽媽同去。
爸爸就不去了，畢竟家裏還有很多農活。
最後，醫院事了，田晞要去找表哥拿資料。
這事田晞還沒跟媽媽說過，因為她的心情實在太緊張了，她特別擔心媽媽的檢查出現不妙的結果。
因為這樣難以言說的心境，田晞一上午都過得恍恍惚惚的。
她回到了夢寐以求的學生時代，還是在媽媽去世之前，身邊都是十幾歲的同學，年輕的老師。
可田晞真的高興不起來，完全沒心情去領略這份失而複得的快樂。
時間慢慢流逝，田晞越來越緊張，每次想到媽媽的檢查結果出可能會有問題，心髒就像被人揪住了似的疼痛。
她努力讓自己不去想，該來的總會來，杞人憂天沒有用，可是她的大腦根本不聽指揮。
時間流逝，她想起的頻率越來越密集，渾身都神經質的疼，簡直快不能呼吸了！
“田晞，田晞你發什麽愣！”
田晞感覺被人抓住胳膊一陣搖晃，她猛醒過來，終于感覺吸入了新鮮空氣。
她大口大口的喘氣，豆大的汗珠滑下臉龐。
她呆滞的看着旁邊的宋萍，“幹什麽？”
整個班級的眼光都在往她身上投射，宋萍哭笑不得，“叫你領獎，教導主任都喊你三遍了！”
田晞回過神來，這時連班主任都過來找她了，田晞迅速反應，趕緊往講臺上跑。
教導主任第五遍喊了田晞的名字，看到臺下終于有人行動，緊蹙的眉頭稍微放松。
田晞這人他知道，全鎮第一名的成績升上來，分在最好的班級，每次期末考核都是年級第一。
這樣的苗子學校領導哪怕從來不表現出來，也都是暗中非常關注的。
田晞姍姍來遲，從校長手裏接過獎狀，站在最靠近校長的位置，和年級前十名一起面向臺下全校師生，展示自己的獎狀，合影留念。
她感覺到有人在對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她不明所以，以為是自己穿着不當。
她審視自己全身，并未發現不妥，索性便不去在意。
沒辦法，她的心早已完全不屬于這裏了。
這所記憶裏感情深厚的小小中學，将成為她這一生中一個小小的片段。
領獎、下臺、回到班級隊伍，宋萍十分謹慎的避開班主任的監視，對她說了許多悄悄話，但她沮喪的發現，田晞的心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根本什麽也沒聽見。
開學典禮結束，班主任點了十名男生讓班長帶去教務處，并通知大家回班級領新學期課本。
田晞惴惴不安，拉過宋萍戴手表的胳膊，一看竟已經超過十點。
去市醫院要坐三趟車，花費不少時間，田晞實在等不到下午了，是好是壞她一定要今天上午就知道！
班集體解散各自回教室，田晞拉住宋萍：“宋萍，麻煩你幫我跟老師請假，就說我肚子疼，我出去看醫生了！我的課本請你幫我放在課桌裏，拜托了！”
說完她便逆着人流離開，宋萍什麽都還來不及問就被擠往了教室的方向。
很幸運，今天開學有不少家長出入，因此學校大門沒有落鎖，田晞趁門衛不注意溜了出去。
媽媽今早挑了一擔蔬菜來集市賣，兩人約好各自事情完結便在郵政銀行門口等對方。
田晞去的時候媽媽已經在那裏。她的籮筐空空，正和兩個同鄉輕松的聊天。
田晞遠遠地看着，媽媽一定不曾設想今天可能會面臨的境地。就在昨晚她還堅持不用去醫院取結果，她相信自己的身體不會生了不得的大病。
田晞看着媽媽貨物賣盡後甘甜愉快的微笑，她還在跟同鄉炫耀姐姐和自己的孝順，炫耀姐姐寫文章得獎帶她免費體檢的事跡。
田晞忍住流淚的沖動，走到媽媽身邊牽起媽媽粗糙的手：“媽媽，我們走吧。”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戴春紅請同鄉幫忙把自家的空籮筐帶回去，在她們啧啧的稱贊聲中，略帶驕傲的帶着田晞踏上進城的汽車。
淩遲不過如此，田晞想。
這一生她都不想再經歷這樣的折磨了。
從秀水鎮到市醫院一個多小時的行程，每分每秒都是對她意志力的淩遲。
終于站在人民醫院高闊的大門口前，田晞覺得頭暈目眩，惡心欲吐。
戴春紅察覺到女兒的異樣，以為她是暈車。她撩起衣擺給她擦額頭的汗，憐惜的問：“媽媽去給你買塊雪糕吧。”
田晞搖搖頭，無比虛弱的模樣，“媽媽我們快進去吧，要不一會醫生該下班了。”
正午烈日當頭，戴春紅點頭，牽起女兒冰涼的小手。
戴春紅不識字。
頂多認得半邊，理解靠連蒙帶猜。
田晞拿着報告結果，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頓時把她吓個半死，“小……小晞乖乖，媽媽……得什
麽病了？”
田晞邊哭邊搖頭，邊哭邊笑：“媽媽……你沒有生病！你很健康……你沒有生病！”
她一頭撲到媽媽懷裏，在川流不息的人潮裏放聲大哭。
戴春紅被她勒得幾乎不能喘氣。
旁邊的病人和家屬無不對她們側目，有的是理解的微笑，有的是含淚的羨慕。
戴春紅花了很大力氣才搞清楚，田晞太擔心她結果有異，得到檢查報告上一切正常的結果，喜極而泣了。
戴春紅哭笑不得。
雖然媽媽的檢查結果現實沒有問題，為了穩妥起見，田晞還是堅持去找了周醫生給看看。
周醫生給了明确的答複，将信将疑的戴春紅總算完全相信了。
從醫院裏出來，田晞蹦蹦跳跳，嘴裏還哼着歌兒，與之前判若兩人。
戴春紅第一次發現，小女兒竟然已經這樣懂事了。
“小晞，肚子是不是餓了？我們去吃你喜歡的那家羊肉米線吧。”
“啊？”田晞想起來，這旁邊的商業區有一家老字號羊肉米線，小姨帶她們來吃過，之後田晞與媽媽都對那個味道情有獨鐘。
每一次難得到市裏走親戚有空逛街的話，田晞總央求媽媽帶她去吃。
“可是……”田晞為難的擡頭望去，今天這麽熱，吃了不滿滿一身的汗麽。
戴春紅微笑哄道：“沒關系，吃完我再給你買雪糕，去不去？”
田晞很想說冷熱交替對身體很不好，可是對上媽媽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罷了罷了，她現在是個有父母庇護的小女孩，可以不用獨自承受世間風雨，可以做個随心所欲的孩子。
“好呀好呀！”她笑得眉眼彎彎，歡快的挽住媽媽的胳膊，“媽媽我們快走吧，我肚子餓的呱呱叫了！”
這時候人們做生意還講究真材實料，一口濃郁的骨頭湯下肚，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暢快的打開了。
田晞放下比她臉還大的碗，耐心等待涼一點再吃。
環顧周圍，店鋪面積不大，裝修十分簡單，可是它味道正宗，哪怕是炎熱的盛夏裏也食客滿滿，幾乎沒有一個空位。
田晞知道，很多小時候的味道是人們長大了經濟寬裕之後再也無法回味的。
有的東西消失了，有的原材料不再正宗，有的接班人手藝不行。
各種各樣的原因使然，人們想起小時候的那些味道，往往也只能懷念而已。
田晞真實的經歷過，深刻的傷感過，因此無比感恩此時此刻。
她把碗裏的羊肉夾到媽媽懷裏，“媽媽你吃肉，我有些暈車吃不下。”
戴春紅信以為真，大快朵頤。
飯後田晞拒絕了媽媽兌現買雪糕的承諾，她稱今天不想吃雪糕，想嘗嘗牛奶。
牛奶比雪糕的價格貴兩倍，戴春紅往日是會心疼好久的，可今天她心情好，早上賣了菜又兜裏有錢，便爽快的答應了。
田晞拿了一盒常溫的，喝了兩口說吃不慣這味道，剩下的給了媽媽。
戴春紅有些氣惱她浪費錢，但是牛奶絲滑濃郁的口感入了喉，她便不再苛責了。
田晞偷偷觑她，知道媽媽也是第一次喝牛奶，看她的表情是喜歡的。
舅舅家與小姨相隔不遠，都在這附近，田晞和媽媽撿着樹下的陰涼地方走，也走了好大一會兒才到。
舅舅和舅媽上班，中午都不回家，接待她們的是表哥戴浩清。
跟小姨家比起來，舅舅家更加寬大，裝修更是比不了的奢華。
田晞知道媽媽很羨慕小姨和舅舅能在城裏擁有這麽漂亮的房子，可她每次只去姨媽家落腳，因為跟舅舅舅媽并不親近，也因為在這華麗的房子裏會手足無措。
戴浩清是個教養極好的孩子，但他并不是個熱絡開朗的人，他的招待談不上敷衍，但也不熱情。
田晞見媽媽拘束的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一舉一動都格外小心，心裏很不是滋味。
戴浩清這人，你說他冷淡，卻也有貼心的時候。
他定是體恤田悅讀書的地方買書不方便，也沒什麽多餘的錢，問好了書本名稱後已經買好了拿給田晞。
田晞十分感動：“這……表哥，多少錢？我先替姐姐給你。”
“不用了，沒花多少錢，我送給你姐姐的要你什麽錢。”
他又把安學長的筆記拿過來，厚厚的一沓十分有分量，涉及各個科目，十分齊全。
田晞像撿到了金子般兩眼放光，“謝謝表哥！不過這麽有價值的東西，他真的不要回報嗎？”
“說好不用了，你擔心這麽多幹嘛。出去吧，我媽早上裝好了一袋水果，讓我提醒你們拿回家去。”
兩人出了戴浩清房間，田晞媽媽正盯着客廳裏絢麗的大彩電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舅媽雖然從來不曾跟媽媽十分親近，但處事向來周到慷慨，田晞一家其實沒少受她照顧。
她給準備的一個大袋子裏有各種田晞家裏從來舍不得買的水果，還有餅幹巧克力等零食。
戴春紅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和田晞往公交車站走去，沒有說話。
田晞天真無邪的安慰她：“媽媽，等我長大了努力掙錢，咱們也住舅舅家這樣的大房子，我給你買好多好多好吃的，帶你到處旅游，好不好？”
戴春紅從巨大的落差裏打起精神：“好！媽媽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