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荊棘路(十一)
郁桂舟笑言:“自古民間出高手!”
那些所謂的風雅一道的精髓如高空明月, 高挂衆星之上, 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世家手裏保存的精髓能抵過時間的洪流, 一如既往的引領大魏主流嗎?
在郁桂舟看來,難。
“好一個自古民間出高手!”白晖和施越東幾乎都被這話給鎮住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白晖第一個拍手贊嘆:“好一個自古民間出高手,郁兄,你也當得起這民間的高手之一吧”
施越東雖沒說話,但表情也不外乎是這般想的。
郁桂舟搖頭, 只說了幾個字:“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在平常人眼裏,他們或許就是天驕,但在真正的天驕面前, 他們這些心眼不夠就剛夠啓蒙罷了, 世界之大, 無奇不有,有人眷念凡塵, 有人貪慕權勢,有人玩弄鼓掌,有人一心鑽研,這些人不為名,不為利, 只為心中追尋的大道。
如他們這般在凡塵掙紮沉淪絞盡腦汁向上攀岩在真正的大能面前又何嘗不是如同跳梁小醜一般?
就好比他。
選擇從風雅之道入手,雖說是為了揚名,為了讓人記住他為老百姓所做的一切,但又何嘗不是在站隊?
如果他們把風雅之道宣揚出去,讓衆人受利,得利的都是寒門學子,這是一股屬于魏君的力量,他所做的能讓寒門學子在三藝中能夠和世家子弟有一拼之力,而世家和皇權,他已經直白的站在了皇權裏邊。
只希望借着這股東風,讓他們做的事兒被魏君看中,那他就能帶着郁家重新出現在衆人眼前,再也沒有所謂的頂着貪官血親的身份而在仕途上受制。
時機恰好,一箭三雕。
此事就此商定,白晖指了指自己和施越東,問他:“既如此,那我和施兄只需要提供腦子讓你記錄嗎?”
郁桂舟點頭:“是這樣沒錯”
施越東有些遲疑:“咱們不叫姚兄嗎?別的還好,只是要收集民間的東西,只怕還得姚兄最适合,你們覺得呢?”
姚未是公認的不務正業,最喜在外頭鬼混,沒進府學之前,那日子過得聽聞很是腐敗,時常跟着一群敗家子在外溜貓逗狗,大街小巷就沒有他不熟悉的地兒,整個渝州城內外只怕早被他裏裏外外翻了個個。
這點,白晖和郁桂舟二人不得不佩服。
“那…”白晖實在不想跟姚未那厚臉皮的打交道,只是對施越東說的也無法反駁。罷,就在容他一次好了,他看着郁桂舟和施越東二人:“不如咱們過去尋他一下?”
郁桂舟含笑道:“姚兄才說讓咱們不要過去打擾他呢?”
雖這樣說着,但他的腳步可沒停,白晖和施越東二人也跟着走了出去,穿過了幾步遠的長廊,在姚未房外還聽到裏頭哼哼唧唧的聲兒。
“姚兄”
郁桂舟喊了一聲,抿唇一笑,直接推開了門,帶着二人直接進去了。
房舍提供的房間不大,他們入內,走了兩步就把整個屋裏的情況收入眼底,這一下,三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原來,姚未的閉門苦讀就是這般苦讀的?
姚未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壓根就沒反應過來,等三人都站在了面前,爬在地上的姚未一下變了臉色,大驚失色的從地上爬起來,穿着裏衣一下蹦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還露出個腦袋,結結巴巴的看着他們:“你…你們怎來了”
他明明說過,千萬別打擾他閉門苦讀啊!
白晖冷笑一聲,指了指他方才躺着的地上,旁邊兩只蛐蛐還在戰鬥,大有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架勢,再一邊還有七八個盤子,裏頭裝滿了點心。
左右蛐蛐,又有點心,中間還躺了個穿裏衣的據說要“閉門苦讀”的學子,想他活了這些年,還是第一回見到苦讀成這樣的,白晖好歹也是個公子哥,對這些公子哥的路子也是有幾分熟悉的,當即嘲諷起來:“姚兄方才在讀何書呢,不如拿出來讓我們瞧一瞧,若是遇上姚兄不懂的,這裏三個人都能為你解惑呢?”
“不…不用了吧”姚未眼咕嚕轉得飛快。
他原本确實準備要苦讀的,只是才讀了一會就有些讀不進去,這不想着玩上一玩,再讀呗,說不定就能讀得進去了,這才躺在地上看蛐蛐鬥得正歡,哪想,這幾人招呼都不打就進來了,連他也被看光了。
姚未還想找找理由把幾人诓出去,視線一觸到某地,一下叫了一聲,躲在被子裏的手也伸了出來:“別啊郁兄,我的大大和小小正在奮力厮殺呢,你快放了他們”
大大和小小分別是兩只蛐蛐,郁桂舟蹲在蛐蛐面前,手指頭輕輕在兩個蛐蛐頭上點了點,看得饒有興趣,聞言頭也不回的指着蛐蛐問道:“這只大所以叫大大,這只小叫小小嗎?”
兩只蛐蛐明明都一樣大,也不知道郁桂舟是從何處看到兩只大小有區別的?施越東見他們兩個一人顧着嘲諷姚兄,一人顧着看蛐蛐,好似都忘了正事一般,不由得提醒了句:“郁兄、白兄,是不是該跟姚兄談正事了?”
“啥?”姚未也聽見了施越東的話,在幾人身上打了轉,問道:“什麽正事啊?我等會可是要閉門苦讀的”
“姚兄可是十分喜愛這對蛐蛐?”突然,郁桂舟問了一句。
姚未下意識點頭。
“那不知道姚大人若是知道姚兄的所謂閉門苦讀就是玩蛐蛐,那這對可憐的大大和小小不知道該有何下場?”郁桂舟狀似憐惜一般的又摸了摸大大和小小的腦袋。
這下,兩只鬥得正歡的蛐蛐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圓滾滾的小眼還有些不知所措,被這一打茬,自然也打不起來了。
姚未一聽,這還得了,也顧不得面兒了,一下撲了過來,把大大和小小收入了懷裏,這才有心思朝着郁桂舟等人哼哼唧唧:“我會保護他們的,讓我爹找不到就行了”他放了話,又憶起方才施越東說的話,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到底有啥正事啊,你們不說我這心裏就撓心撓肺的”
以他姚公子看人的經歷來看,突然一下三人來找他,必然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才對。
白晖蹙着眉,上下打量他:“見你這吊兒郎當不着調的模樣”他轉頭跟郁桂舟和施越東商量:“郁兄、施兄,不如咱們換人便是,姚公子顯然不是這塊料,咱們何必把一個揚名四海的機會白白給他?”
揚名四海?姚未一聽這幾個字,剎那眼睛就亮了起來,當下就屁颠颠的跑到白晖面前攔人了,還谄媚的伸手一手給白公子捶肩:“別啊,白兄,白公子,白爺,你最是知道我為人的,那是對你們從無二心,肝膽相照,忠心耿耿,比三從四德還三從四德,再說,咱們四人配合得多默契啊,有了我,你用別人也不順手不是?”
白晖看了他幾眼。
許是連他都沒想到,姚未此人竟然說彎腰就彎腰,果然這臉已經厚得連皮都遮不住了。
在姚未的讨巧賣乖下,白晖實在不忍直視,一把揮開了那作亂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擺,斜眼看了過去:“你找錯人了,此事是郁兄主持大局”
姚未谄媚的臉一僵,随即板着臉,學着白晖平日的樣子,雙手環抱,冷哼一聲:“白老三,這可是你不對了啊,你不是主事的這架子怎比主事的人還大,看看我郁兄…”他指着郁桂舟,突然變了臉,“看我郁兄這神清氣定的模樣,沉穩內斂,說話不疾不徐的,一看就是心理有料的,這才叫有學識而藏于心中你知道嗎?”
“不知道”白晖直接轉了個身,懶得看他這踩高捧低的臉。
郁桂舟和施越東被他們弄得實是哭笑不得。
同是渝州府裏的大家公子,白晖和姚未二人一個毒舌,一個耿直,碰在一處必定是争執不下,必得一人敗下才能收住。
真不知哪來的恩怨?
“還是說正事吧”郁桂舟生怕他們又要吵一頓,趕緊說起了正事:“是這樣子,我和白兄、施兄商議了會,決定……所以,姚兄,收集各類譜子就靠你了!”
姚未正正經經的聽了好一會,待聽到郁桂舟說出書的時候,激動得險些把懷裏的大大和小小給扔出去,這時候別說只是收集收集民間的各種譜子、曲子,就是讓他現在出門在府學裏轉上一圈也是願意的。
不過,他正在興奮時,突然瞥了幾人一眼,癟着嘴不渝的:“這麽重大的事兒你們怎麽不叫我一起商議商議,這分明是你們都商議好了才想到我”
“你還有理了?”白晖捏着嗓子,學着姚未的聲兒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我要閉門苦讀了,你們無論有何事都不要打攪我!這誰說的?”
姚未被說得有幾分心虛,嘟囔道:“這,無論何事并不包括揚名四海這事兒”
再說,他讀書是為了啥,不就是想把自己滿心的博學讓世人皆知?有這樣的機會,何必讓自己一個人偷偷的去鑽營呢?
“咳,那個,既然事兒已經說好了,咱們就不打擾姚兄閉門苦讀了,畢竟三日後就是府學考核了”郁桂舟抵着唇,忍着笑意,給施越東遞了個眼色。
施越東愣了一下,難得的反應了過來,一本正經的給姚未施禮告辭:“對,不打擾姚兄閉門苦讀了,告辭”
對上施越東這種一板一眼,嚴肅正經的人,姚未都分不清他說的閉門苦讀到底是挖苦還是嘲諷還是壓根就沒有任何意思。
施書呆向來不會掩飾。
目送三人走出房門,白晖在最後還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裏無聲的說着幾個熟悉的字“閉門苦讀”
門一關,房內又靜谧了片刻,直到懷裏的蛐蛐忍不住叫出了聲兒,姚未才面色複雜的擡頭在它們腦袋上摸了摸,還嘆着氣道:“大大,小小,你們也覺得我這是被他們三兒給嘲弄了是吧?”
兩只蛐蛐似乎是在回應他的話,又叫了兩聲。
姚未面色更凄苦了。
很快,三日一晃而過。桃林裏,每一棵桃樹下都擺上了桌榻蒲團,上頭還擱着筆墨紙硯,當風一吹過,桃花的香氣便混合着墨汁的書卷之氣在四周彌漫,脾人心扉,整片桃林,仿佛無邊無際一般,密密麻麻的被擺滿了。
很快,府學的學子們便成群結隊的過來了,在桃林門口處的先生指導下,入學一、二、三年的各學子們朝着三個方向而去,依次而坐。
片刻後,便有先生或抱着案卷渡步過來,分別發給每一位學子。發完,守在桃林入口的鑼鼓被敲響,考核開始。
付舉人接下了入學一年學子們的考核巡視,與其他幾位同樣巡視的先生們相互看了看,開始在四處走動,他站着,很輕易就能看見下頭學子們接了案卷後那瞬間的神色。
慘白!
見學子們心裏凄苦,付舉人心裏倒是高興得很,只是臉上依然端着,讓人看不出神情。
府學的考核,怎麽可能很簡單呢?
于是,整片桃林下,只見青衫儒衣的讀書郎們,或提筆豪邁書寫,或面色愁苦的,或仰天長嘆一聲。
在府學裏一陣祥和之時,稍早,天還蒙蒙亮之際,在城外慧覺寺後山澗茶林裏,姚大人親自帶人把用少女鮮血為引的清德大師和十師兄當場逮住,人贓并獲,而庵堂裏為他們做出這等事的兩名女子也被逮捕歸案。
姚大人一查,很快便弄清楚了這兩名女子的身份,乃是庵堂裏的管事,早在數年前她們便跟清德大師達成了合作,她們做事,清德大師付他們銀錢。
早先之時,清德大師所謂的極品香茶數量還很少,後來數量多了起來,所需求的女子就更多了,這才有大量失蹤的姑娘在城外采花入迷錯過回城時辰的事兒,也因為人數的增多,這才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若不是清德大師貪婪之心逐漸強盛,或許他這個以血養茶的法子再過些年也不會被發覺。
人贓并獲之後,清德大師完全褪去了平日裏莊重的做派,看着姚大人瘋狂的笑了起來:“姚大人果然是一心一意為民的好官,可惜你的官運似乎到頭了,抓了我,把這事兒給捅出去,你知道你會有何下場?”
姚大人沒有理會口出不遜的清德大師,反而對匆匆趕來的方丈一幹人等說道:“大師可曾聽到他說了什麽。”他轉頭瞥了一眼被拉着的清德大師,在他不住的掙紮下緩緩笑了:“至于要怎麽做官,這事兒就不勞清德大師費心了,本官為官數十載,自然知道要怎麽明哲保身,大師有這個精力關心本官,不如想想,你會有何下場?”
清德大師雙眼通紅,看姚大人的眼裏恨欲噬人,只是姚大人并沒有給他再說話的機會,擺了擺手:“把人帶走,好生審問。”
“是。”很快幾位捕頭就架着清德大師和十師兄走了。
姚大人這才對慧覺寺方丈擡手施禮:“打擾大師了,本官這就帶人走了。”
“阿彌陀佛”等官府的人一走,方丈長嘆一聲,看了跟在身後的小和尚慧空一眼,對其餘的和尚們道:“都各自散去吧,近日需關閉寺門,早晚課念經驅穢。”
“阿彌陀佛”和尚們雙手合十,井然有序的聽從方丈的話,清德大師給慧覺寺帶來的影響很快就翻了一頁。
姚大人把人帶回去後,當日就給清德大人幾人定了罪,還撬開了清德大師的嘴,問出了他們收買的衙門裏的人,順藤摸瓜的把其他大人安插在府衙的釘子給一起拔出了。
先不說得到消息的諸位大人心裏是如何想的,但光憑姚大人不聲不響的就破除了這麽一個大案,而他們一點消息都沒收到,可見姚大人的勢力比他們想的更加深不可測。
就憑這點,就沒人再敢小瞧他,認為姚家不過是背後仗着清河大儒撐腰而已。
府學桃林裏,考核依然繼續,此時距離考核已過去大半時日,整片林子下的學子們皆埋頭苦思。付舉人穿梭其中,不時在學子背後停頓片刻,引得不少學子更是緊張不已。
郁桂舟餘光瞥見付舉人這舉動,心裏好笑。等付舉人轉到了他身後,唇邊更是露出幾縷笑意,把做好的幾道經義解讀題放在了明面兒上,付舉人在背後把他這一手看得清清楚楚,心裏冷哼:這臭小子,就知道讨巧賣乖。
只因那解題用的義可不就是出自付舉人之口?
付舉人在桃林裏一往無前,接連勝場的逗趣着滿場的學子,唯獨在郁桂舟這兒碰了個軟釘子,不由白了他兩眼,又轉去了別處。
本次府學考核,內容涉及經義、史學、律法、各類藏書還包括了心算,幾張案卷下來,大部分學子的案卷上都是空白一片,只有極少部分學子能勉勉強強把試題做完。
回去的路上,作為臨時抱佛腳的姚未滿臉哭唧唧,唉聲嘆氣的:“這考核未免也太難了些,咱們才入府學幾月不過,這考的內容竟然比當初院試還難,除了經義我勉強能看懂,其餘的一字不識!”
最主要的是,所有學子,考核內容并無分別。
作為才入學的跟入學幾年的相比,無論是學識還是讀過的書自然是比不過時間久的,這不是擺明了讓入學幾年的欺負他們嗎?
姚公子義憤填詞的看着另外三人:“幾位仁兄認為呢?”
可惜的,另外三人并沒有回應附和他的話,相反郁桂舟還拍了拍他的肩,帶着幾分語重心長:“姚兄放心,府學既然這樣考核,必然是自有其義的,想來是不會拿入學幾年的和才入學的做對比,否則又何必分開考核不是?”
姚未低頭想了想,點了點頭,擡頭看着郁桂舟:“郁兄說的還是有幾分道理,只是,府學這樣考核的目的是什麽?”他想了會,着實想不通,随口問了句:“對了,那幾張案卷你們做了多少?”
他本就是随口一問,但見幾人無人回答,反而升起了幾分好奇:“咋了,你們怎麽都不說話,難不成是同我一般剩了大半嗎?”
說剩了大半,這還是姚未稍微誇大了再說,實際上他總共就做了不到十題,其中好幾題還是随口胡謅。
這下三人也不好裝傻了,白晖眼瞅着四人馬上要合作了,給他留兩分薄面,聽他把自己拿去和他相比,當下就忍不住了:“讓姚兄失望了,本公子全部作答完畢,區區幾道題目本公子還不放在眼裏,”他桃花眼瞥了瞥郁桂舟和施越東二人:“若是本公子沒猜錯,郁兄和施兄也應是作答完畢才對。”
施越東抿了抿唇:“只是僥幸全部做完而已。”
姚未生無可戀的看向郁桂舟,後者微笑看着他:“僥幸。”
姚未冷哼一聲轉過了頭,嘟囔着:“本公子早知你們能全部作答完畢的,只是問問罷了。”
他身邊這三人本就不是普通學子,乃是院試裏的一、二、三名,對他來說,府學的考核或許就跟話本裏說的天書一般,但對着幾人來說,仿佛确實不值一提。
雖然這般想着,但姚公子難得的心裏悵然起來,還有幾分理解姚大人每每恨鐵不成鋼時罵他的那些話了。
實是對比太明顯,差距也太明顯,把姚公子從前心裏那些得意給抨擊得一絲兒不剩。
真是說多了都是一把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