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奇緣 下
十餘年,足以讓英姿勃發的少年成長為獨擋一面的成熟男人,也足以讓強壯睿智的中年人邁入垂垂老矣的老年。
随着葛言的成長,葛爸葛媽已到了拎東西上樓會感覺有些吃力的年紀。再加上葛言外婆也來了他家養老,老年人腿腳更不方便,是以前兩年葛家就開了個家庭會議,讨論是不是該換一套樓層低的房子或者有電梯的搬家了。
本來葛媽的意思是賣掉舊房換一套大點的新房,但因為葛言的堅持,最後的結果是新房照買、舊房也不賣。葛言列舉了現在這幢房子的諸多好處,比如交通便利、買菜方便、地段有可能升值、最重要的是住習慣了等等等等,葛媽一尋思覺得頗有道理,于是便如了他的意。
因為距離上班地點較近,葛言并沒有搬到新家,仍舊住在舊房子這邊。一個人住自在是自在,但明月夜、清風中,有時難免也會覺得寂寞。
大城市夜生活豐富,朋友同事有時會叫他出去玩,但葛言一般很少去,他喜歡吃完晚飯後上天臺消食,鋤草澆花,然後在涼棚下坐着悠悠地喝一杯茶。在他的打理下天臺上的植物越發長得郁郁蔥蔥,俨然就是一個小型植物園的規模了,而他最重視的那株三角梅近年來也越開越好,滿樹繁花點點,葛言一看就會看很久,有時也忍不住會手撫樹幹悵然自語:“小九……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再出來見我?”
最後一次見到小九是在他去外地上大學的前夕。小花妖在夢中向他告別,說為了早點修成人身他也要閉關修練,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出來了。
“啊?”葛言當時很有些失望:“那我放假回家你也不能出來見一見我嗎?”
小九頗為難地搖了搖頭。
好吧,為了小九能早日修成人身,短暫的離別也不是不能忍耐的!當時葛言這樣為自己打氣,但現在他才發現他當初真是盲目樂觀,怎麽會想到這一別就是十幾年……
十幾年,他念完大學考了研,出社會參加工作,如今也是一名小有名氣的建築師了。有時候憶起年少舊事,忍不住會懷疑其真實性:那曾經跟他有過約定的小花妖真的存在過?會不會這只是一株普通的三角梅,小九什麽的只是自己年少時的一場仲夏夜之夢?如果這真是夢,呵,那這一場夢對他的人生影響可真夠大的……
活到如今同學們幾乎都已為人父母,但葛言卻至今未婚。早兩年父母對他的終身大事催促得厲害,葛言只是搪塞,到後來實在是搪塞不過去了,便索性向他們坦承了自己的性取向。當時為這事葛家還很起過一些風波,父母天天苦口婆心地給他作思想工作妄圖将他扭轉走正途,後來,大概是見他态度堅決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樣子,這才無奈地認了命。
葛言耳邊清靜了兩年,但近來葛媽又有開始念他的趨勢,過去探望時便被她抓着念叨:“……你喜歡男的我們也認了,那男媳婦你也給我找一個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還打算這樣一直拖着拖到什麽時候?真拖到我跟你爸進土剩你一個人,你是存心叫我們死了都不閉眼嗎?”
這話說得嚴重,葛言無言,見他媽唉聲嘆氣的一時間心裏也不是不覺得愧疚。為了安長輩的心他便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媽……其實我已經有中意的對象,只是他一直在外地,沒辦法帶他回來見你們就是了……”
“真的?”葛媽信以為真,立刻一連串問題就來了:“那他是幹什麽?在外地工作?家在我們這邊嗎?逢年過節也不能回來?”
果然一個謊言就得無數個謊言來圓,葛言絞盡腦汁總算是把老太太應付了過去。事後他想起這段謊自己都忍不住嘲諷地笑:情人在外地工作一時半會回不來……呵,說得還真象那麽回事的樣子,可事實呢?事實是他迷上了一只小花妖為他虛度了十幾年的青春時光……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到底什麽時候小九才能修成人身,會不會他終于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白發蒼蒼,而小九卻仍是青澀少年的模樣?
這樣的自問真讓人難受又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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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葛言參加了一場婚禮。
新娘是葛言的學妹兼同事,美貌與智慧并重,性格亦很開朗。當初所有人都很看好他們成一對,女方私下也曾大方地表示對他頗具好感,但最後……最後葛言委婉地拒絕了她。
再理智成熟的女性被人拒絕都會多少有點受傷和不甘,想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什麽被否決。這位學妹也未能免俗,直接問他:“我有什麽不好嗎?”
“沒,沒有。只是我心裏,已經有人了。”
這真是一個有力的理由,學妹噢一聲,沒有再問下去,事後兩人還是象朋友一般的相處着,關系甚至還不錯。
婚宴上葛言看着千嬌百媚的新娘子頗為感慨,他想也許做人就是要這樣才好,東邊不亮西邊亮,一條路走不通馬上就換另一條,現在象他這樣還站在原地一直等的人豈不是太傻氣了嗎?
那晚葛言喝得有了幾分酒意,被同事送回來後跌跌撞撞上了天臺,扶着樹幹喘氣。
“小九,小九……”
喚着喚着就有些委屈起來,眼睛裏也莫名地有了些濕意。“你怎麽還不出來,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麽時候啊……”
人生就只有這麽長,意外也無處不在,生命不知何時就會終結,而他就這樣一直等着、等着,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嗎?
三角梅的枝條在夜風中輕輕拂動,仿佛無言的安慰。可這安慰如今已不能慰藉到葛言了,夜風漸漸吹得他頭腦冷靜下來,而同時冷下來的還有他的心和血。
慢慢站直了身子,葛言輕聲地道:“我……不想等了。”
雖然這話很無情,可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諾言已經耗盡他小半生,如果看得到希望也還好,但妖的世界何其陌生,他不知道這等待何時是盡頭更不知道這樣等值不值得。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啊,也會寂寞和絕望的……
葛言悲從中來,一只手按住眼睛嗚咽地道:“你再不出來,我真的不等了。”
三角梅小幅度地搖晃着,但這搖晃也許是因為風?
葛言很嗚咽了一會兒便開始胡亂擦着眼睛。怎麽搞的,酒精讓人分外軟弱呢。他也知道自己今晚情緒失常了,說不定明天一早起來就會後悔的,下去洗洗睡吧,也許睡一覺就又有力量了也說不一定。
葛言抹了把臉轉身離去,但這動作卻讓樹中正處在修煉瓶頸的小妖心急如焚。剛才葛言說的那些話他句句都能聽到,也能感同身受他的難過和悲傷,所以他以為葛言就要這麽離開他決絕而去了,一時間急得不得了,奮力一掙竟整個人從那樹中撲了出來:“——恩公!”
身後突然撲出一個活物讓葛言吓了一跳,他惶然地轉身凝目看去,只見那伏在地上的卻是一團紅色之物,此刻那物擡起頭來,卻是一個緋衣少年,月光下兩人視線膠着,葛言腦中轟然一響頓覺如在夢中,他想笑又似想哭,聲音也不禁有些發起抖來:“小九?……你是小九對嗎?”
風清月明,此情此景正應了以前小九愛唱的那首歌:
“點點星辰,冷月森森,
懷着一顆赤子心闖入紅塵。
緣聚緣散,情假情真,
轉瞬人生匆匆過,春夢無痕。
千錘百煉苦修身,
剎那光輝即永恒。
樂道人間真善美,
凡塵境界顯缤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