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抉擇}
周心遠躺在床上,怎麽也無法入睡。他還在想幾個小時前,梁嘉譽接到的那通電話。
過年的時候,周心遠和梁嘉譽去看望過他的爺爺,誰曾想到,這才過了幾個月,人說沒就沒了。
周心遠的心裏突然一下子空了下來,五味陳雜,不知道該和梁嘉譽說些什麽。
睡到半夜,周心遠翻來覆去,到了最後還是穿着拖鞋出了門,去找了梁嘉譽。
他在梁嘉譽的屋外站了一會兒,過了很久才試探着給梁嘉譽發了微信。屏幕光照亮了周心遠的眉眼,他打字道:“我在你門外。”
沒幾秒種就聽見梁嘉譽的腳步聲,他拉開門,周心遠看見他下巴處的胡茬亂糟糟的,仿佛一下子都生長起來了。
“怎麽還不睡?”梁嘉譽小聲問。
周心遠搖了搖頭。
梁嘉譽側過身體,讓周心遠走進來。
“你幾點的飛機?”周心遠看見地上打開的行李箱,問道。
梁嘉譽關上門,看了看手表,說道:“五點半我先坐高鐵,然後再轉飛機,八點半估計可以起飛,中午前趕回去。”
他說完坐在床上,沒說什麽,就是看起來特別累。
周心遠走過去坐在梁嘉譽的身邊,用手臂抱住他,梁嘉譽第一次沒有反抱住周心遠,只是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心遠說:“我陪你回去吧。”
梁嘉譽說:“太辛苦了,你跟簡明知他們一起回去,等爺爺的喪禮辦完,我再回來。”
周心遠心裏苦澀,不知道怎麽安慰梁嘉譽,猶豫了半天,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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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譽卻好像找到了一個出口,把心裏那些憋得慌全都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他說:“我沒想到……我以為爺爺還有時間的,過年的時候我還帶你一起去看過他,怎麽會這麽突然。”
“我也不知道。”周心遠安靜地說。
“爺爺對我們很好,他年輕的時候特別能吃苦……”
“嗯。”
“沒有爺爺,就沒有我們了。”梁嘉譽嘆了口氣。
周心遠微微擡起頭,說道:“嗯。”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梁嘉譽偷偷地抹了一下眼睛,但是周心遠知道自己不應該去看他。
周心遠說:“以前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太小了,有點遲鈍,但是有一天我一個人去上學的時候,還是想起她來了。”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但是梁嘉譽還是有點吃驚。
梁嘉譽直起身體,燈光下,周心遠對他露出一個憂郁的笑來。
梁嘉譽問:“你媽媽去世了嗎?”
“嗯。”周心遠沒有移開視線,“我媽媽去世了,爸爸也去世了,所有人都不在了。”
“不對……”梁嘉譽心有點被揪住,“你之前不是還去見了你的姐姐嗎?”
“遠方親戚而已。”周心遠說,“平時不會有什麽交流的,你懂嗎?”
梁嘉譽有點不懂,又有點懂,但是他是不是弄明白都沒有多大意義。
原來周心遠一直以來真的只有梁嘉譽一個人。
梁嘉譽抱住周心遠,親了下周心遠的額頭,道:“你之前怎麽不告訴我?”
周心遠說:“這沒什麽意義。”
“不是。”梁嘉譽說,“怎麽會沒有意義呢?早知道我就……”
周心遠問:“你就幹什麽?”
“對你再好一點。”梁嘉譽認真地說。
周心遠沉默了一會兒, 還是搖了搖頭,重複了一遍:“沒有意義。”
這是他的人生。梁嘉譽有他自己的人生。所以這根本就沒有意義。如果他沒有遇上梁嘉譽,那也沒有關系,甚至說,他開始希望自己沒有遇見他了。
“我跟你一起走吧。”周心遠最後道。
因為時間不多了。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陪梁嘉譽走多久了。
“好。”這一回梁嘉譽沒有拒絕周心遠。
他們在深夜裏失眠,怎麽樣也睡不着,就互相擁抱着,直到長久地保持一個姿勢,直到外面開始隐隐亮起天光。周心遠不能分擔梁嘉譽失去爺爺的痛楚,因為他心裏的傷口已經太過陳舊。
到了時間,梁嘉譽開着車,周心遠幫他收拾了東西,兩人一同離開了安河村。
一路上周心遠的思維是如此的清晰,他甚至覺得這一刻他就是梁嘉譽唯一的依靠。
到了高鐵站,他去買了點早餐,和梁嘉譽一起坐在高鐵上吃。他們下了高鐵又快速換乘,到了飛機場托運行李,上飛機後周心遠的座位和梁嘉譽不靠在一起,只能分開坐了。
梁嘉譽拉了拉他的手指,周心遠給了他一個讓他放心的微笑。
分開後,周心遠還在懷念這種被人深深依賴的感覺。
飛機起飛,周心遠只回過頭打量過梁嘉譽一次,他看見梁嘉譽閉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
周心遠想,要想傷害梁嘉譽,實在是太簡單了。
康岩說的沒錯,他有無數的機會,無數個機會擺在他的面前,他無論怎麽做,都能把梁嘉譽推向深淵,讓他再也站不起來,爬不出來,叫不出聲。
他可以在小樹屋的時候就把梁嘉譽從高處推下去,給他喝水的杯子裏放安眠藥,梁嘉譽睡着的時候,他可以捂住他的鼻子和嘴巴,他能綁住他的手腳,讓浴缸放滿水,最後讓他再也浮不上來。
周心遠到底要怎麽做呢?
最後,他會選擇哪一種方式去結束梁嘉譽的生命呢?
他真的能下手嗎?
康岩說過了,只要他成功了,他就給周心遠買一張去別的國家的機票,無論周心遠想去哪裏,他都可以送他過去,并且保證他的安全。
康岩要做的是看見梁家人痛苦,他不是特別恨哪一個,他恨所有人。
那麽……周心遠自己呢?
他恨誰?他恨梁嘉譽嗎?恨梁琦君嗎?恨他們的爺爺嗎?恨梁家的所有人嗎?
好像誰都不是。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是為什麽所有的事情一轉眼間就變成這樣了呢?
下了飛機,周心遠和梁嘉譽一起拿了行李,梁嘉譽極其自然地牽起周心遠的手,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他們沒開車了,就打了個車回家。
到家之後發現大門敞開,梁琦君穿着一條白色的裙子坐在客廳裏,屋子裏都是陸續趕來的親戚。大家說話都很小聲,仿佛怕驚動了什麽。
“姐。”梁嘉譽回到家,終于像是松了一口氣。
梁琦君仍然很漂亮,就是眼角哭的有些紅,看見梁嘉譽回來之後和他抱了抱。
周心遠拉着行李箱,在一旁不說話。
梁琦君道:“先帶着小遠去休息吧。”
周心遠跟着梁嘉譽走,住在梁嘉譽的房間裏,梁嘉譽給周心遠找了睡衣出來,非逼着他睡覺。
“我睡不着。”周心遠無奈地說。
“睡不着也要睡。”梁嘉譽道。
周心遠拉住梁嘉譽的手,道:“不,如果你陪我睡我就睡一會兒。”
梁嘉譽溫柔地看着他,最後點了點頭。兩人穿着衣服,身上蓋着毛毯,側着身面對着面,呼吸交錯,周心遠閉上眼睛,梁嘉譽在他身上拍了拍。
“睡覺,寶貝。”
周心遠把手放在胸前,沒有再說話。
這一覺醒來已經是半夜了。
周心遠睜開眼睛也全是黑暗,喉嚨裏火燒火燎,他緩和了一會兒起來給自己到了點水喝,但是卻沒有看見梁嘉譽。
守靈要三天,整幢屋子裏一直有人在低聲交談。
周心遠打開門,悄悄地走下去,走到二樓的欄杆那兒,低頭看見梁嘉譽坐在客廳裏的軟墊上。梁琦君不在了,另外幾人坐在沙發上說話,梁嘉譽的面前就只放着他爺爺的照片。
從始至終,梁嘉譽都沒哭過一次。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種沉默,讓周心遠覺得更加難過。
周心遠倒退回去,慢慢地轉身上樓。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再毀掉另外一件完美的事物了。
周心遠越走越快,慌亂地不知所以,正好卻碰上下樓的梁琦君。
“小遠?”梁琦君停下腳步,“你……怎麽了?”
周心遠迷茫地擡起頭,才發現自己在無聲地哭,他快速地抹掉眼淚,微笑道:“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