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國民時代
文諾按照父親文五爺的安排,要在閑暇時候,上書局學習。書局的老編輯,确實是學富五車的老頭,對得起他那張長滿皺紋的臉。
富老編,真名不詳。
“來來來,這裏是你的位置,小文先生,不要客氣嘛!”
文諾依禮拜見,從省城最有名的幾百年的老鋪子“百祥糕點”,裝了四樣點心、四樣果脯,由鋪子裝匣,又在“新城街”的一個西洋果子店,裝了一藍子水果。
文諾按照富老編的安排,坐在了一個桌子上。富老編安排一位女同事,幫助他熟悉工作。
李小姐,是一位新派女性,說話喜歡押着舌尖,聲調略高。
書局近期要出一版中英文雙版的讀物,是目前英國較流行的詩話體小說,特別受當下國外知識女性的追捧。正是因為在連載中,在省城甚至上海,還未出現有譯中文版的。
“咱們書局,要為全天下的女性服務,争取要成為婦女之友!”
“老編啊,咱們書局都快成女界聯合會了,天天打來電話訴苦!”
李小姐,話說的是不錯,可是聲調太婉柔,富老編竟然也會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文諾假裝沒看見,微低下頭,忍着盡量不笑,可是,嘴角卻微微向兩邊扯了幾下。
“你又知道你想的是對的?”
有一個人在他旁邊低聲言語,文諾看着坐在他旁邊的人,沈言,在書局,與他一起做翻譯工作的新同事。
第三次,倆人的面對對,文諾看到沈言時,意外甚深。
與文諾一起做詩話集《諾言》翻譯排版工作的“新同事”,沈言心甚開懷地坐在了文諾旁邊的另一張桌子上。
富老編最大的愛好,就是開會,每天一會,是言為了書局的将來發展。富老編确是個有本事的,省城政府很多相關書籍,多由富老編親自編撰而出版。
“他不只是與省城裏有一些關系,在上海城,總書局那裏,還總有幾分薄面!”
文諾聽了沈言的話,不禁有些佩服富老編。在上海城總書局所言之薄面,定是有大面子。這樣的人,在省城裏并不是什麽有頭臉之人,倒是處處有說得上話。
沈言悄悄地嗤之以鼻,他自己是個有背景的,做事情不需什麽心力。對于喜歡蠅營狗茍,略微有些不過心。可是看着黑眼睛注視着富老編的文諾,沈言忽似總覺得有什麽堵在心上。
文諾馬上要放暑假,不只要趕功課,還是要不時抽空到書局學習。沈言總歸顯得略微閑情,他眼珠子一轉,慢慢走到了窗戶跟前。
沈言在師範南校裏任教,教授英語,水平确實高,引句鑒實,中外互譯,現在的學生都有些叛逆。外面廣播裏天天說着新時代,新潮流,新世界,學生大多很向往。沈言又是真留過洋的,英語和西班牙語,雙譯對中文,聽得學生很心癡。
可是,令沈言大多不解的是,他在課堂上講三番論,別的同學聽得很是有效果,唯獨文諾,總是在沈言自我陶醉時,會微扯着嘴角悄然笑爾。
“我的講課,真的很可笑嗎?”
被沈言留在辦公室裏的文諾,擡起頭看了眼只留背影在窗戶前站着的沈言,又低下頭繼續研書。對于沈言的問話,又回答得極其随意。
“哦,還好吧,沈先生的講課,同學們都愛聽!”
從窗戶的倒影裏,沈言把文諾的随意表情看得清楚,像是不服氣似的,咬了咬牙。
“文諾,一直要你叫我名字的,我們是同事,同事!”
“一日為師,終生是師,先生切不可再這樣!”
文諾回答的又甚是随意,可是沈言卻從玻璃裏又再次看到了文諾在笑,明明是在偷笑。
“刺啦”地一聲響,竟惹得文諾擡起了頭,文諾瞪着黑眼珠子一副無辜與不明了。
沈言拉開一張椅子,坐在文諾的右手邊。沈言無意中看到文諾握着鋼筆的右手,略顯白淨,又骨節分明,沈言不由地一晃神。沈言不禁用手撫了撫自己的心口,總覺得自己有些太不正常。
自不相信的沈言,咽了幾下口水,他竟然還有心。
沈言的初戀,是他的竹馬。他的竹馬姓花,沈家與花家都有黑道背景。時過如白駒過隙,沈言有的時候都想不起他的名字,且叫他花竹馬。
花竹馬使他在16歲時,便初嘗禁果,後深覺美味,再後來一發不可收拾。
沈言一腔戀愛,與花竹馬同行法國,雖是學習西方藝術修養,可是在巴黎,藝術家多是移民外來戶。其中有幾個英美藝術家,得了花竹馬的欽慕之心。沈言為了拉回花竹馬的一顆花心,學得英語比法語還要溜。
沈言還未使力要怎麽拉回花竹馬的花心,就收到花竹馬的一封分手信。
“與君別別,亦難相見!”
只有八個字,沈言的心裏說不上什麽感覺。
沈言還未來得及心痛,同行同胞恨恨地告訴他,他們一行人出了叛國者。
沈言完全驚愕加幸好,驚愕花竹馬跟一個某國淘金鬼佬跑了,引得淘金鬼佬的相好把鬼佬和花竹馬一起告發了。淘金者大多黑歷史不少,原來這個鬼佬是個間諜出身,後來在此相好或是叫上流社會交際花的幫助下,才棄暗投明,做了淘金者。
沈言深感萬幸,自己還未大張旗鼓地追回花竹馬。沈言這輩子頭一回進局子,是在法國巴黎的警察局。雖然只是簡單詢問,但是沈言很懷疑那個檢察官看出了他與花竹馬的關系。
後來的事實應證了沈言的猜想,事過不久,金發碧眼白膚的檢察官,穿着一身休閑服,顯得可愛可親。這位可愛的檢察官,成了沈言在法國厮混的對象。
确切地說,是對象之一。
在法國十年當中,沈言極其喜歡長相可愛的皮膚白皙的藝術家。
藝術家不扯什麽長長久久,只要有愛情就行。十年下來,沈言的愛情也從未長久過。
忽然有一天收到了沈三哥沈季文的急電,要他速速歸國。本來覺得沒什麽意思的沈言,與他的法國愛情一一惜別,回到了闊別十年的家。
任沈言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曾經花竹馬和他告白時候,他心跳的不能自己。好像這種感覺,又再次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沈言落荒而逃,把文諾一個人丢在他的辦公室裏。
文諾眨了眨眼睛,看着一副鬼見仇一樣的沈言奔着出去,抿了抿嘴唇。
沈言已經連着好幾節課講課串詞,幸好各位同學未過于深究。沈言站在講臺上,看着總是一副淡淡表情的文諾,心裏的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脾氣控制不住。
“文諾,下課到我辦公室裏來一趟!”
還未到下課時,同學們還沉浸在沈先生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混講的混亂中,突然聽到沈先生的一句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