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淡淡
天媛從大帳走出來,穿過大半個兵營向自己的營帳走去。一路委屈。眼淚不住的流。一路有兵士各種的指指點點。天媛顧不上理會。遠遠看見木易大夫白色的衣衫,趕緊擦幹眼淚。走過去看有什麽可以幫忙。木易大夫,撇了一眼天媛微紅的眼睛。沒有說什麽。他很是贊嘆這個小女子對愛情的執着。換做一般女子估計會很欣喜可以成為鎮國王的夫人吧?木易想起她寫的嶙峋的字,的确不是一個普通女子可以寫出的字。
大軍開始建築公事,堡壘,厚牆。大營周圍挖了很多的坑道。專門防範女真的騎兵。威州大營上下都忙碌着,相反的天媛卻清閑了。傷兵一個個都歸隊了。剩下的也都快要好了。木易大夫為了預防傷寒熬煮了幾大鍋的草藥,早晚,跟着飯食發放給威州戰士們。天媛就負責照看這幾口鍋子。很是清閑。這樣閑下來,天媛才感覺到自己身上難聞的汗臭味。很想要洗個澡。但天媛沒有自己的營帳,晚上都是睡在木易大夫存放藥材的帳篷裏。所以想找個洗澡的地方,很是不容易。正好碰見馮月,就問道:“你們都是去哪裏洗澡啊?”馮月稍微躊躇了一會,回答道:“大營旁邊有條河,兵士們都不怕涼,都是去那裏洗的。但晚上水還是會結冰的。姐姐還是找別的地方。”天媛心想,晚上水會結冰,當然就沒人去了,正好自己去洗洗。天媛替她爹爹捕魚,有時漁網被河底的石頭朽木攔住了,就算是冬天也要下到水裏去松動。很是不怕冷的。
天媛當天晚上就找了個包袱,裝好皂角,胰子,手巾,換洗的衣物。對巡守的戰士說,去洗藥材。就出了大營。那條河很好找,尋了一個有石頭遮掩的地方,拿起一段木頭敲在水面上。還好,冰很薄,很快就被天媛清理出一片來。天媛不敢耽誤時間,趕緊弄濕了頭發,清洗起來。不想這水是真的徹骨的涼。天媛一邊哈着氣,一邊往頭上澆着水。感覺血液都要被凍住了。洗好了頭發,她在地上蹦跳着,感覺身上又有了溫度,才脫掉衣裳,一狠心跳進了水裏。游了幾下感覺沒那麽冷了,趕緊上岸胡亂用胰子塗抹着,卻聽見有人騎馬過來的聲音。
天媛吓得不輕,立刻又鑽進到水裏。沒想到那個騎馬的人并沒有走的意思。騎着馬在周圍來回的轉。天媛在水裏動不得,感覺手腳已經開始沒什麽感覺了,咬咬牙劃起了水。想着,游到對岸去,先避一避。卻聽到岸上那個騎馬的人向她喊道:“你要去哪裏啊?”天媛覺得這個聲音挺熟悉,或許是認識的人,回轉頭去看。就看見鎮國王,素緞,錦帶,身披殷紅披風。威坐于高頭大馬之上。他的眼裏映着水光點點,在滿月之下,詭異的俊美。天媛收回目光,說道:“你回去吧。我就是來洗洗。”鎮國王,跳下馬,走到水面邊上,對她說:“你也不怕凍死。快給我上來。”天媛什麽也沒穿,當然不可能聽他的。只能說道:“你先走,我就上來了。”鎮國王,看見旁邊有天媛的衣物,收拾過來,道:“你現在就給我上來。”天媛無法,緩緩游了過去。鎮國王,知道她害羞,扭過頭去,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圍上。說道:“快穿衣服。今天是碰上我,若是碰上個有歹心的。你卻是要凍死在河裏嗎?”天媛拉緊披風,把自己遮的嚴實。說道:“大不了,随了他。總是要活的。”鎮國王聞之,眼裏怒氣滾滾而起,怒喝道:“若是玷污了你,還要弄死你呢?”天媛這才知道自己放肆了。馬上改口道:“謝王爺今日相護之恩。是天媛妄言了。”鎮國王有心再囑咐她幾句,看着她凍得慘白的嘴唇,只得拿起手巾給她擦頭發。才發現,她的頭發短了很大一截,說道:“我還沒死呢,你鉸了頭發做什麽?”天媛心裏猛地一緊,說道:“我鉸我的頭發,與你何幹?”鎮國王狠狠的搓揉着她的頭發道:“好個薄情寡義的女人。”天媛被他弄得疼,嘴裏喊着:“痛,痛”鎮國王聽到,心裏有些蕩漾,輕咳了一下道:“快穿好衣服。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天媛在披風裏面摸索着穿好了衣服,用木頭簪子把頭發盤好。又遞了那件濕嗒嗒的披風給他道:“今天太晚了,還是改天去吧。”鎮國王最是讨厭她頭上的這個發髻。一把拽掉她那根簪子。看見她的發披下來,心裏才舒服些道:“本王今晚要定你了。”天媛望向他,眼中如一湖幽碧的池水道:“你不要我去撩撥你,現在跑過來撩撥我做什麽?”他根被不想理會她說了些什麽,只顧着捧起她的臉,去碰觸那抹柔軟。驚訝于她的順從。停下來道:“告訴我,你愛我。”天媛有些哽咽。她不甘心承認自己的堅持總是能被他輕易的擊破,模糊了雙眼說道:“我不愛你!我再也不愛你了。”說着撇了他跑向營地。被他死死攔住。他鉗住她的手,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看見她晶瑩的淚珠一顆一顆挂在臉上,努力平複胸腔裏的波濤,給她擦着眼淚道:“你若是不愛我,哭什麽?”天媛深深吸口氣道:“你不愛我,憑什麽要求我去愛你?”他轉過頭去,看着水面上映着天上雲彩的明暗,看那一輪圓月格外皎潔。等嗓子裏的梗塞消散些了才說道:“那你告訴我,怎樣才算愛?難道我做得不夠嗎?你能活到現在,你覺得只是幸運嗎?我花在你身上的功夫算是白費了!”天媛底下頭,不願擡起來,她還是不太适應面對他的惱怒。在她的腦海裏,他都是笑着的,溫柔的,體貼的。她也還沒有适應要和他争鋒相對的争取。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了。但又真的無法和誰來争奪他。她做不到明明只有兩個人的床,卻要睡着三個人。她擡起頭,卻遇上他冰霜般的眼光。複又底下頭。徹底的認輸了。說道:“我想我是無法報答王爺這些恩情了。如果你想要我的身體。我就跟你走。”他被她氣笑了,說道:“我若想找個女人的身體,用不着費這麽大的周折!聽報說你一個人出了大營,我放下所有的事,來尋你。你卻偏偏還執着于劉麗夢。你就不能當她是我的一個親人一個需要照顧的妹妹仰或是一個需要救濟的乞丐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過得很幸福。為什麽你要一次一次的逼着我放棄這份幸福?你今天若是從我這裏離開,我們就再無可能。我也不願意再為你做任何事!”天媛看着他,還是初見時英俊模樣,他手心的溫熱還是那樣的誘惑。有時候就是這樣,當初選擇在一起的理由也可能就是分手的理由。貪戀他的溫暖,就要拿靈魂來換。天媛不可能忘記他們一起度過的快樂日子。怎麽可能忘掉這麽一個風姿卓越的人,牽了她的手,在漫天飛花的日子裏溫柔的笑。又怎麽會割舍下,度過的那麽多溫存的夜,帶給她那麽多的慰藉。天媛戀戀不舍的再看他最後一眼。趁還能思考,飛快的跑了起來。就算今生不能再愛,也不能拿一生去換一份暫時的溫柔。他看見她逃跑的倉皇,沒有追。默默的站在本來還可以夠得着她的地方。他站了好一會,整理她在心裏占住的地方。才發現,并不是每一塊都有她的影子。他心裏清楚的知道,她的選擇是正确的。自己可以給的都太飄搖。
她回避着他,從來不出現在他可能出現的地方。他卻總是不經意的看見她。看見她在冰冷的水裏涮洗着繃帶。看見她微笑着給士兵們分發湯藥。看見她和行醫營的大夫們聚在一起愉快的交談。他清理掉了心裏面她所有的音容笑貌,卻沒有挖走那顆正在成長着的愛的小苗。那顆因了她才長出來的幼芽。他不忍心。也不甘心,毀滅它。他也曾為了這顆種子,澆灌過甘露,照耀過光芒。甚至他為它提供了最需要的土壤。他願意看着它長大。真的開花,結出果實。但他心裏還有一個愛情的湖,存滿了雪山的水。倒映着幾許豔麗的夢。他常常在孤寂落寞的時候,去取這湖裏的水飲用。他習慣了湖水的苦澀。只要能止渴,便從來沒有想過舍棄它。但小小的嫩芽受不了湖水的苦澀。開始慢慢枯萎了。就算他再如何的不甘心不忍心,也無法擋住湖水裏,毒的侵蝕。倒不如放她走。或許還可以存活。他全心全意的準備着戰事。卻總是在睡前去看看她。他的衛士也形成了習慣,從大帳出來,繞道行醫營,再繞回來。終于戰役開始,他提劍出發,來不及和她告別。只能遠遠道一聲,等我回來。
天媛使勁幹咽着一點幹糧,感覺戰事越來越緊急了。剛開始時候幾天才會有一次小的争奪。到了最近,幾乎每時每刻都有部隊在戰場上。随時都能看見好幾天沒有睡覺的戰士撤下來,昏睡在角落裏。随時都能聽見,重新集合的隊伍吹着號角開赴沙場。傷兵營的帳篷,加蓋了一個又一個。從各個城鎮雇來的大夫來不及換上軍裝,随便在袖子上栓一根白布條以示分辨。天媛看見又有一隊傷兵被擡進來,趕忙起身去查看。
天媛也不知道這是第幾個被自己救治的傷兵了。木易大夫顧着重傷員。這些只需要清理傷口,上藥包紮的傷員就交給了天媛。天媛早就跟着木易大夫學了很多治療外傷的本領。對付起來還算容易。只是不敢想象戰場上到底是個怎樣的翻天覆地,巢焚原燎,她也不敢想象他是不是還像那天一樣揮劍入天,親戰沙場。她只能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完成自己手中的工作。又有傷兵被擡過來,天媛去查看自己可以負責的傷兵。就聽見外面有士長模樣的人大聲喊着,出來幾個大夫跟我走。木易大夫剛好空出手來,要跟過去,天媛也趕緊提了木易大夫的診箱趕過去。士長看着就只出來這麽兩個人,過去硬拽過來兩個道:“你們好歹也得管管擡不下來的士兵。”木易趕緊招呼着說道:“趕緊帶路。”士長聽話,立刻跑了起來帶路。
他們繞過層層的坑道,看見一排排長箭,正猛着勁沖向天空。尖銳的兵器憤怒的刺穿了空氣,發出一聲聲淩厲的吼叫。他們繼續走着,厮殺聲越來越響了。天媛使勁攥住拳頭,她絕不能退縮。士長帶着他們穿梭在一個連着一個的戰壕裏。有犧牲的戰士,倒在血泊裏。看不清到底是穿了藍色軍服的威州兵,還是綠色軍服的女真兵。統統都被血染成了深紅。時而遇見等不及撤下的傷兵,就地醫治。卻也不停留。直到走上了一個被密密層層的樹覆蓋住的土坡,他們才停下了。天媛扶了老大夫坐下,拿出水來給老大夫解渴。木易大夫早就體力不支,只是不願意拖延時間,勉強支撐着。這時候接過天媛遞過來的水,連句感謝也說不出來了。天媛四周看看,并不見傷兵,對士長說:“怎麽看不見傷兵?”士長喘着氣,指着旁邊更密集小樹林道,都在那裏呢。木易大夫聽見,趕緊坐起來,帶着天媛走過去。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或是坐,或是躺。都傷的極嚴重,每個都是滿臉,滿身的血。這些人,沒有□□,也沒有埋怨。大家都只睜着報仇的眼睛。老大夫,尋着最嚴重的拿出針灸開始止血。其他兩個大夫也趕緊打開診箱開始救治傷兵。天媛為傷員清理着傷口,等木易大夫來了,可以更準确的判斷傷情。又幫着處理不是太重的刀傷。就看見有的人身上竟插着七八只箭。不忍直視。突然,天媛看見一張似曾見過的面孔。走過去,仔細看,認出這個人是鎮國王的勤兵。心裏翻騰的厲害,一邊為這個士兵包紮,一邊問道:“王爺呢?你不是王爺身邊的勤兵嗎?”那個士兵也認出了天媛,只是身中數箭,說不出話,只能擡手指着土坡下面的戰場。天媛給他喝了止血止痛的藥。士兵沙啞着絲絲說出聲謝謝。木易大夫趕過來,接了天媛的手。天媛才剛想轉身向下看看,就看見一對騎馬的人上了山坡,來不及害怕,就辨別出,騎在中間的鎮國王。見他沒事,安心很多。這對人上了土坡,下了馬,看見有大夫在救治了。好像都放下了心。一個個靠着樹坐下。喘着粗氣。天媛一個個的認出了田廣,邢可禮,竟然還有說過拜別戰場的柯鑫。鎮國王,不知道幾夜沒合眼了,轉眼就靠在樹上睡熟了。田廣不敢睡,眯着眼養神。天媛随身帶着一些參片,想着給失血過多的傷兵服用。就拿出來一個遞給田廣道:“田大人,吃一個參片緩緩精神吧”田廣沒想到會在這個戰場的中心看見天媛,很是吃驚,側臉看見鎮國王睡的深沉,接過來,低聲說到:“謝夫人。”天媛自去忙碌了。
天媛正幫着木易大夫給一個傷兵包紮着繃帶,就聽見田廣高聲喊道,上盾牌,保護王爺。一邊揮劍斬斷一支急着來索命的羽箭。天媛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沒有分秒的思考,飛奔着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身軀。天上飛來的利箭好像和天媛說好了似的。她剛抱住他,十幾支飛箭就帶着猙獰的怪聲直直的插在了鎮國王的身邊的土地上。衛士們尋着箭射來的方向,不斷的放着箭。鎮國王被陡然的撞擊驚醒了。才意識到自己暴露了行蹤。差點命喪于此。他輕輕推起身上的人,道着:“沒事了,快起來吧。”就感覺臉上有點滴溫濕,擡眼去看,卻分明是天媛深黑的眸子。皺着眉頭怒道:“你來這裏幹什麽?快給我回去!”天媛被突如其來的疼痛,折磨着。口裏鹹腥的味道讓她有一刻的慌亂。聽見他的聲音,才緩過精神,咽下口裏的鮮血道:“你可還好?”鎮國王忽地好像看見了什麽,怎麽也不敢相信她背上的是白花花的箭羽。擡眼再去看她,就見刺眼的紅從她嘴角流下。她瞳孔散亂,慢慢的合起。癱倒在他身上,已經失去了知覺。他支撐住她,大聲吼道:“楊天媛!你睜開眼!”早有衛士架起天媛卧爬在地上。木易大夫拿剪刀剪開她後背的棉衣,搖搖頭道:“紮的太深。這裏沒有辦法拔。回去找呂大夫。呂大夫一定有主意的。”田廣趕緊點了兩個平日裏最信任的衛士,說道:“這位是鎮國王夫人。你二人務必好生送去給呂大夫。”二人齊聲道:“遵命”一人負責背起天媛,一人負責警衛,小跑着離開了。
鎮國王看着天媛背後只剩下的一半的飛箭在他眼前模糊着消失,和他永遠都忘不了的畫面影影綽綽的重疊在一起。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冰封的日子。天上,底下,空氣裏連同他自己都是可怖的紅。他的眼裏開始再看不見其他的顏色,他的血仿佛開始倒流,再不能思考什麽。直到,田廣拿着手帕,給他擦滴在臉上的她的血。斷掉的片段才又連續上。他看着自己周圍還深深插在地裏的十幾支利箭。看見她卧過的地方滲着一灘暗紅。又看見有一條細細弱弱的血線,連連綿綿的伸向了遠方。他看手裏帕子上她鮮紅的血。心裏開始無法控制的痛。他用手撫着痛得喘不過氣來的心髒,慢慢,眼睛又開始有了光。他絕不允許那天的悲劇重新上演。高聲問田廣道:“西北方向可有缺口?”田廣沉住氣,仔細查看西北方向的戰況,道:“正如王爺所料,開始出現缺口。”鎮國王,煞白着嘴唇道:“擊鼓,向西北方向沖鋒。”田廣聽令,命令樹王旗。拿過來戰鼓,使足了勁敲打起來。土坡下面的傳令官聽見鼓聲從王旗處傳出,開始和着田廣的鼓,聲聲敲起進攻的號令。
戰場上厮殺着的将士,慢慢集結。許景仁看見大軍已經成型。騎馬揮劍,沖在大軍的最前面,高聲疾呼:“殺敵!殺敵!”左右砍斬。一刻鐘前,還洋洋得意以為勝利在握的女真兵瞬間被撕裂開一個大口子。大軍如瘋狂的海嘯,席卷着所有的一切。
威州軍要打金谷。先出城應戰的女真軍騎兵被鎮國王死死牽制在金谷城的附近。威州軍騎兵在前,步兵在後,三十萬威州軍把金谷大營圍得水洩不通。又用長箭日夜不停的射進金谷,使得金谷大營的步兵前進不得,後退不行。女真逆王以為威州軍這次宏大的圍攻目的是吃掉離駐青山更近的金谷,以金谷為堡,不打平倉,直接來搗駐青山本營。所以為了保得駐青山,派平倉二十萬大軍往金谷支援。卻不想在半路上遇見了埋兵。倉皇應戰。以為只是一隊威州軍的偵擦部隊,只是留下了一些騎兵,就想出發,卻發現是被十萬大軍層層包圍。不得不排開陣式應戰。早已經喪失了主動。威州軍早就挖好了戰壕,埋制了機關。戰鼓聲起,先不見人,是漫天的箭雨揮灑而下。女真兵沒有盾牌護身,沒有掩體躲避,已失了半數人馬。鼓聲再起,就算是不可一世的女真騎兵,也無可奈何,土地裏冒出來的孫行者。就看十萬威州齊天大聖揮舞金槍銀棒即刻就降服了女真妖孽。
女真逆王得知自己二十萬大軍被伏殲。知道上當。傳令金谷固守城池。威州軍幾番叫陣具不應。鎮國王只得假裝撤退轉去攻打倉平。看着守在金谷城前的幾十萬威州軍撤退,女真逆王又不想失去就近殲敵的好機會。加上平倉已經失去主力。怕是無法抵擋。忙令出戰。威州軍連續迎戰,早就疲憊。加上金谷女真軍知道威州軍疲軟,也不貪圖主戰場的輸贏,拖拖沓沓,半月形布陣在金谷城外。看見有下手機會就組織包圍。威州軍竟是連吃敗仗。鎮國王知道不能再拖延。只身帶着幾百名衛士,高樹王旗,往西北方向引敵。等敵人進入主戰場,就淹沒旗幟,在附近隐藏。看見敵人回撤,就又展開旗幟,往西北方向敵陣前叫喊。來往幾次。使得西北方向的女真将領甚是光火,看準了鎮國王也幾天無眠。緊緊追來。鎮國王知道大魚咬餌,在主戰場上勒馬回轉,于這個脫離了左右扶持的部隊戰了幾個回合。看到威州将士前來接應。找個空子,躲上了這個土坡。看身邊衛士們都傷的嚴重。便派人去找了大夫來。吩咐令官随時待命,便上來小憩。沒想到這部女真将領眼尖手快,馬上命令騎兵向土坡上射箭。鎮國王的親衛們,也都困乏至極,跟着鎮國王昏睡過去。聽見田廣大喊,睜開眼,就看着幾十支飛箭,一點沒有餘地的射過來。已趕不上起身去攔。正是危機,就見楊天媛一個閃身擋在了鎮國王身前。活活受了這支奪魂箭。
許景仁,點收着繳獲的兵器,俘虜。遠遠看見鎮國王騎馬奔來。兩眼婆娑的笑着。他從沒像今天這樣感激過這個王爺的知遇之恩。當初河套地區平定。幾大軍部的将領聚在一起,商讨如何收複金谷,倉平。大多将領覺得可以兵分三路,分別橫插在金谷,倉平,駐青山的連接處。一來,可斷絕相互支援,二來,可以相互成犄角,圍敵而殲。唯有自己不同意。本來威州軍號稱七十萬,其實只有五十幾萬。涼州二十萬如今雖歸調遣,只能應不備之需。若分成三路,一路也就不過十幾萬人馬。可平倉,金谷,駐青山,每一個都有二十萬駐軍。犄角之勢不成,反被占了便宜。所以必須聯合行動。五十萬大軍整整齊齊斜插在金谷,平倉之間。西可以打金谷,東可以打倉平。就多了主動權。也多了打贏的勝算。兩方各抒己見,掙得不可開交。鎮國王在地圖前站了一個晚上,力排衆議,準了許景仁的建議。才有了今天攻一地而下兩城的功績。
鎮國王,看見許景仁跑過來。趕緊下馬道:“許将軍威勇!我威州有将軍實屬大幸!”許景仁趕緊拜謝道:“沒有王爺鼎力相助,屬下就是有雙翅膀也收複不了金谷。聽說陳将軍已經攻占了倉平,真是恭賀王爺。”鎮國王點點頭道:“我的夫人受了重傷。要趕回大營探視。金谷這邊情況複雜,将軍千萬謹慎行事。對駐青山的軍隊調動要仔細偵查。平倉那邊比較好處理,也勞煩将軍前往查看。”許景仁想不到鎮國王夫人是如何受的傷,想問,鎮國王已經騎馬走得很遠了。
呂大夫看着還在昏迷的天媛。回想着那天她被兵士背過來。背上插着一支女真軍的飛箭。這種飛箭是帶鈎的。必須左右各切開一寸才能取出。當下也是很難下手。無奈那倆兵士,只管央求着救治。狠狠心切開天媛的後背,取出了那支箭。卻不知是不是傷到了內髒。仔細上藥,縫合,包紮。盼着木易大夫趕緊回來。卻不想,天媛當晚開始發熱。熱的燙手。就明白一定是傷到了內髒,估計兇多吉少了。開了消炎退燒的藥,給天媛服下。這會發熱稍微褪下些了,卻不知接下來如何應對,很是為難。正思忖間,擡眼看見木易白晃晃的袍角,趕緊走上前去,介紹天媛的境況。木易大夫聽了洗着手道:“那就再切開看看是不是裏面化了膿。找塊幹淨的棉布,剪刀過來。再送來一碗鎮神湯。”闾大夫佩服木易老大夫的魄力。趕緊去準備了來。木易換了件幹淨衣衫,拿起剪刀剪開縫線,用細棉布伸進傷口,去輕輕的挑,就沾出一些膿水來。慢慢沾幹淨。又上了藥。包紮好。對呂大夫說:“還好不是內髒的膿水,還有救。我看刀口切的很整齊。你的技術越來越精湛。”呂大夫是方太醫的關門弟子。更受這個木易大夫親自□□。聽見誇獎,心裏很是感激。知道天媛有救,趕緊去忙別的事了。木易又去煎煮了些草藥過來,用麥管給天媛喂下。期盼着她能趕快醒過來。
鎮國王,飛馳着奔回大營。下馬就跑到行醫營來尋,卻不見天媛的影子。他看見有人被擡出去。上面蓋着雪白的單子。他不敢想。使勁搖搖頭,繼續仔細的找。木易大夫進來巡診,看見滿身是土的他,身上有斑斑的血。看見他的眼,血絲彌漫,看見他的腰,伛偻着,正一一辨認着什麽。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的腦海裏已經容不得他有什麽表情了。木易感慨這個沙場英雄竟會如此般的怆然。走過去道:“天媛傷的很重,但幸好沒有傷到內髒。你跟我來吧,我把天媛安置在別處了。”鎮國王點點頭,想道謝,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幹渴的發不出聲音來。使勁咽了咽口水才沙啞着道:“多謝大夫。”。他走進天媛的房間,看見各種藥材擁擠着天媛那張小小的床。她緊閉着眼睛俯卧在上面。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的唇。他有點不認識她了。他看見她皺起眉頭,睡夢中也抵抗不了挫骨的疼痛。他躊躇着,不敢走近。他怕真的是自己的哀運招致了這場難。他奔回來的一路上,總是想,自己出生喪母。不到弱冠喪父。未至而立難道就要喪妻?他質問着蒼天,我承羽翎到底做了什麽天理難容的事情?要一次又一次接受這樣殘忍的懲罰?鎮國王看着她十分安靜的臉,還如此的年輕。她不該這樣毫無生氣的躺着的,她該笑着準備嫁衣,笑着和新婚的夫君上香祝佛。她該勻了胭脂塗在兩頰笑看人若花嬌,對鏡帶了珠花,笑言人比花美能引蝶。他想起那次相見,當她的水袖慢慢滑下,露出一張燦爛若朝霞的面孔,心裏隐隐的亂。他慢慢伸手去撫她的臉,後悔不該遇見,不該帶了她回來,不該放任她的愛情滋延。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向天發誓:若我承羽翎還有什麽福祚,願意統統拿過來換楊天媛一生平安。
好像上天真的聽見了他的誓言,願意跟他交換。她竟真的慢慢睜開了眼睛。感到自己手裏有一股和煦。她知道他來了。她微微蠕動着唇,想問他:“你可都好?”剛說出一個‘你’字,後背的血就像泉水一樣往外冒出來。他去捂住她的嘴,嘶啞的說道:“我都好。”說着嗓子很是哽咽,頓了頓道:“我去請木易大夫來。你好生躺着。”說罷趕緊出來,禁不住淚已經滑落到了嘴角。
木易大夫來了,為她診脈。給她喝了湯藥。要查看她的傷口。他知道要避諱,站起身來對天媛說:“我去喝口水,馬上回來。”天媛看他走出去,才虛弱的啞聲問木易大夫道:“我還有救嗎?”木易示意她不要說話。點頭道:“有我在,好歹保你一命。我現在要清理你傷口裏的膿水。會很疼。”天媛點點頭緊緊閉上眼睛。木易皺起眉頭,拿起棉布去挑開十字形的傷口。天媛忍不住挖心般的疼痛,脫口□□一聲。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長長的人影照在營帳上。使勁咬住牙,再也不出一聲。木易心疼的對天媛說:“疼就喊出來。不用憋着”轉頭看見他映在牆壁上的影子,嘆氣這個愛情裏的傻子。大夫上好藥,給天媛包紮好。重又喂了湯藥給她。說道:“你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一早我再來看你。”天媛頭上有汗滲出,弱弱的點點頭。她很想再看一眼他,湯藥的力量卻把她帶入了夢鄉。木易出來,看見他呆怔的看着遠方。走過去道:“發炎如果能控制住,不再發熱,就縫合傷口。很快就會好了。”他感謝大夫妙手回春。也感謝大夫的安慰。木易拍拍他的肩頭說道:“我給天媛喂了藥,已經睡了。王爺也回去休息休息吧。”他點點頭,說道:“我守着天媛吧。我怕出事。”老大夫點點頭嘆着氣離開。究竟弄不明白是什麽阻了他們倆的路。
他看她睡的安穩,也慢慢合上眼睛。他做了一個很甜蜜的夢,夢見他牽着她的手走過一段紅豔豔的橋。橋的對面有一個一身彩霞衣服的仙童,正蹦跳着向他們跑來。口裏歡快的叫着爹娘。他在夢裏抱起那嬌俏的童子,笑得璀璨。他笑着醒來。摸摸天媛的額頭,涼涼的。心裏一陣欣喜。他走出來。吩咐侍衛弄些粥湯來。他第一次知道餓得心慌的感覺。
天媛慢慢的好起來。可以和他說上幾句話了。她問他:“你整日坐在那裏不膩歪嗎?”他用手巾給她擦着手臉道:“膩歪啊。所以你趕快好起來吧。算本王求你了。”她忍住不笑出聲來。
終于她可以翻身了。再也不用麻煩他替她撓癢癢了。
她可以下床走動了,他攜了她的手在溫暖的春風中快樂的談天,快樂的笑。
她終于全好了。只是在後背上留下一個醜陋的疤痕。
他帶她去了臨近的城鎮。住進了有浴池的精致院落。他執意要侍候她沐浴。他撫着那個淺紅的十字,心裏微微的痛。這個傷疤已然長到了他的心裏面。
她任他親吻着。對她,他的吻是最好的補藥。
她看見月亮升起在樹梢上,淡淡的雲彩,擋不住淡淡的光,淡淡的灑在他和她身上。她雙手合十遙拜着天宮依窗的嫦娟:願我與他的這份淡淡可以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