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無經

第80章 鸱鳥

陸露很後悔，為什麽那天要走那條路，為什麽沒有在電話裏多跟父母說說話。現在想來，自己那句‘我回家再說’只怕是自己跟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了。

只是，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她覺得自己快要不能思考了。

……

孔文跟着蓐收走過漫長的過道，一個空曠的大廳裏，一排一排的躺着許多人，從蒼蒼白發的老妪到初露皺紋的中年女子。

孔文想過很多種底下的情形，可能這裏是一個人販子的中轉站，可能是什麽偷取人體器官的，也許會是一個肮髒不堪，擠滿了人的黑工廠。但是從來沒想到過這樣的一副場景，燈火通明的大堂，一眼看過去躺滿了衣着整齊的人，這些人的年齡無一例外都偏大。

“蓐收，她們為什麽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孔文看着近處幾人微微起伏的胸膛，卻對兩人的靠近毫無反應。

蓐收的臉色已經不是難看可以形容了，他壓制自己的怒氣，伸手從孔文眼前抹過。在睜開眼，孔文看到一條條灰色的絲線從地上的身體裏延伸到大堂深處，一滴滴的灰色凝露沿着絲線游走。

蓐收繼續往裏面走，孔文發現，越往裏走，躺着的人年齡就越大，到了最後，那些人的胸膛已經沒有了起伏，身上也不再有灰色絲線延伸。

最詭異的是，這些人穿的衣服都是一些只有年輕人才會選擇的款式和顏色。

“蓐收”，孔文有些毛骨悚然，大廳空曠又安靜，猛然間看到這麽一排，實在有些吓人，“這些絲線是什麽？”

“魂線”，蓐收的語氣裏的怒氣簡直快要化為實質，“有人在抽取凡人的魂力為自己所用。”

聽上去就不是什麽好事，孔文硬着頭皮想要問清楚，起碼要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魂力，被抽走，會怎麽樣？”

“會死！地上的人，越往裏，看上去越老，你知道為什麽嗎？”蓐收反問。

孔文搖頭。

蓐收也沒指望她回答，“魂力被抽走，意味着你的壽命也被抽走，那些人被抓來的時候肯定都還年輕。以這個速度抽取魂力，最多半年，整個人就會衰老成這樣。”

蓐收下巴點點最裏面那些已經沒有呼吸的那些人。

孔文眼裏透露出震驚，“你是說這些人，年輕，是多年輕？”

“像你一樣，像那個陸露一樣的年輕。”蓐收選擇了直觀的說明方式。

她不由後退了一步，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離那些人遠一些，就能沒有那麽的恐懼，“他們跟我一樣大？！”

一把抓住蓐收的袖子，“你不能把這些線砍斷嗎？”

蓐收搖頭，“我去看看這些魂力都去了哪裏，說不定，還能拿回一部分。”

“那趕緊去吧。”

孔文急急的向前走，試圖把那些人抛在身後。只是，越往裏走，地上漸漸出現薄薄的灰塵，灰塵裏，一個個的人形印記出現在那裏，孔文努力不讓自己的視線望向它們。不去想原本應該在這裏的人去了哪裏。

沿着絲線的走向，兩人最終走到了一個放了一個巨大的玻璃罐子的房間。灰色的凝露最終都流進了這個巨大的罐子裏。

讓孔文覺得恐懼的是，一個樹立在地上的，高度跟蓐收差不多的罐子，已經裝滿了灰色的液體。

她只能緊緊的抓着蓐收的袖子，讓自己憤怒到顫抖的身體抖的沒有那麽厲害。

“有什麽辦法嗎？”孔文詢問蓐收。

蓐收剛要說話，卻轉頭看向了來時的路，“有人來了。”

給幾個罐子打了保護罩後，蓐收轉頭往外走，孔文緊緊跟随。

一個穿着考究的西裝的中年男子剛從樓梯走下，看到兩個人從大廳深處走出，不由眯了眯眼，朗聲道，“迷路了嗎？還是要學那些傻子做什麽替天行道的事？”

語氣嚣張，看着他們仿佛看着兩個死人。

孔文厭惡的看着他，若是在路上碰到，你只會認為這個男人是一個有着良好教養，經濟條件不錯的，不會對他太大的警惕心的人。

“是你做的？抽取她們的魂力？”孔文開口就是怒氣沖沖。

對方的眼神驚訝了一下，“還是有備而來，居然還知道魂力。不過，知道也沒有用，不如就留下把你們的魂力也貢獻給我吧。長生路上，我會記得你們的。”

孔文怒極，擡手就扔出了一把的葉子法器，金仞、綠芒彙成一片飛向對面。

就在孔文認為對方死定了的時候，一只灰色大鳥憑空浮現在男子的面前，替他擋下了所有的攻擊。

只看灰鳥的頭，是一只貓頭鷹，只是它的身體很是巨大，很像孔文電視裏看到的老鷹或者雕。

灰鳥張開嘴，孔文還在疑惑為什麽沒有聲音，腦袋狠狠一疼，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針。那些原本勻速流逝的凝露突然加快了速度。

蓐收輕輕摸摸孔文的頭頂，疼痛緩解了不少，他看向對方，“沒想到，居然有人膽敢煉化鸱鳥（音：吃）！”

對方嗤笑，“什麽鸱鳥，小孩子別以為染了金毛就是天下第一了。這是神鳥，你懂什麽！”

蓐收嘴角扯出一絲微笑，孔文已經能看到金色的細芒在他周身飛舞，以為他會就此殺了對方，拿回魂力時，蓐收擡手，那只稱為‘鸱鳥’的大鳥卻自主飛向了他。

這下對方驚怒，“小兔崽子，找死。”

一聲尖利的嘯聲響徹整個地下空間，原本眼神呆滞的鸱鳥眼裏開始染上濃郁的灰色，眼看鸱鳥又要開口，蓐收輕輕拍拍它的腦袋，它又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眼神。

“你做了什麽？！把我的神鳥還給我！”西裝男眼神快要冒火。

“都說了，這是鸱鳥，白癡！”渾沌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

咕嚕咕嚕肉體碰撞臺階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孔文就知道了聲音的來源。

兩個被打的或者磕的鼻青臉腫的人從樓梯上滾下，身後的渾沌唯恐他們滾的不夠快，時不時踢兩腳。身後的陸吾微笑看着，完全沒有要阻止的意思，手上一邊站着兩只和蓐收手裏完全一樣的鸱鳥。

“老二！老三！”西裝男撲了過去，被渾沌一腳踹開。

摔倒在地的西裝男關切的看着地上兩人，看到兩人□□這醒來說話，“大哥，殺了他們！”

西裝男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陰鸷，“這是你們自己找的！還把神鳥都一起帶來了！老天都希望我們長生不老！”

陸吾想出手，蓐收示意他等等，“看看他們是怎麽做的。”

一段冗長拗口的吟唱聲從三人口裏唱出，三只鸱鳥飛向三人，這次蓐收沒有阻止。三只鸱鳥脖頸相依，漸漸的，三個腦袋融合成了一個，那一瞬間，孔文仿佛看到眼裏閃過的掙紮和絕望。

“現在！”蓐收身周的金芒呼嘯而出，渾沌和陸吾化出原形撲向地上的三人。

三人一動不動，眼神看向頭頂的鸱鳥。

鳥嘴張開，孔文不由縮起脖子捂着耳朵，耳邊傳來的卻是蓐收振聾發聩的喊聲，“鸱鳥！”

兩聲不同的嘶吼也響起，陸吾和渾沌也是一陣吼聲，金仞随之也打到了鸱鳥身上。

原本還有些掙紮的眼神，在金仞破開了它的羽毛，灰色的血液開始滴下後漸漸清醒。

“殿下？”鸱鳥有些猶疑的看着蓐收，“您怎麽……”

看向蓐收的眼神看到了地上躺滿的凡人，鸱鳥的眼神徹底變了，她想起了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不！！！”一聲尖叫從鸱鳥的口中發出，這次孔文不僅聽到了聲音，剛才還殘留的頭疼已經不算什麽，孔文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要裂開了。

一邊的渾沌和陸吾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捧着腦袋□□，正處于鸱鳥下方的三人收到的攻擊更大。鮮血從他們的七竅流出，看上去無比的恐怖。

蓐收不得不出聲打斷鸱鳥。

停下尖叫的鸱鳥，眼睛裏透露出絕望，“殿下，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這麽做！殿下，這不是我本意。”

蓐收點頭，“我知道！只是，鸱鳥，錯已鑄成，不如想想如何挽救吧！”

鸱鳥看着地上的人，努力不讓自己崩潰，“殿下，請殿下和兩位大人助我一臂之力，讓我把魂力返還。”

陸吾和渾沌掙紮這站起，蓐收卻看向依舊揉着腦袋的孔文，“小文，接下來，要麻煩你了！”

孔文腦袋痛的還不能思考，此時木木的點頭。

蓐收把話輕柔的說完，“鸱鳥目前需要靈氣，大量的靈氣，你的身體，如果一下子經過那麽多的靈氣，會有些疼痛。你能忍的住嗎？”

孔文依舊木木的點頭。

很快，孔文就不知道該先心疼自己的頭疼還是整個身體撕裂般的疼痛了。一道濃郁靈氣從孔文身上沖向鸱鳥，眼中還留着血的西裝男卻是一臉的貪婪，“靈氣，哈哈哈……靈氣！這是我的！”

說話間不管不顧的沖向了孔文，這次渾沌沒有留手，一道尖利的爪子狠狠抓過，摔倒在地的西裝男腹部被抓住恐怖的抓痕，鮮血很快流遍了附近的地面，透過傷口，還能看到裏面的內髒。

鸱鳥飛快的吸收着靈氣，整只鳥開始變得豐盈，一頭三身的體型變得更為巨大。

灰色凝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回到地上的人的身體裏，花白的頭發開始漸漸回到烏黑，蒼老的面孔開始重新光滑彈嫩。

最外圍一些人已經開始漸漸蘇醒。

鸱鳥停止了靈氣的吸收，孔文的痛楚總算好了不少，只是鸱鳥看上去卻不大好。

灰色的羽毛已經出現了斑白，仿佛人族的花白頭上，地上三人也由一臉的中年樣貌瞬間變成了遍布老年斑，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

鸱鳥的聲音也變得異常蒼老，“殿下，幸不辱命！殿下，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蓐收點頭，“你說吧。”

一道灰蒙蒙的光芒亮起，一團濃郁的灰色霧氣飛向蓐收，霧氣飛快消散，到了蓐收手上時，一只小小的，光身的小鳥緊緊的蜷曲着。

“殿下，這是我的孩兒。我發誓她從來不曾參與這些。還請殿下能幫忙照顧一下。”鸱鳥眼中含淚。

漸漸能思考的孔文聽着這話不對，“你，不跟我們走嗎？”

鸱鳥低頭看着地上的三人，“這三位罪魁禍首，不管怎麽處理都不為過，就由我來吧！免得壞了幾位的修行！”

一道灰色火焰開始從她身上冒出，越來越旺盛的火焰裏，鸱鳥化為了人形，一個溫和的中年女子不舍的看了一眼蓐收手裏的小鸱鳥一眼，整個人瞬間化為火焰撲向了地上的三人。

一聲不舍的嘆息飄散開來，拂過孔文，越過地上的人，沖出地廳，飛往天上。孔文頓時發現的自己的腦袋不再疼痛，地上原本要醒來的人卻沉沉睡去。

灰色的魂火包裹住三人，慘烈的叫聲從火焰裏傳出，很快，火焰越來越小，顏色漸漸發白。

‘轟隆’火焰從中炸開，整個地廳的頂蓋被徹底炸開，與之回應的，是另外兩處地廳的炸裂。

蓐收及時布下了結界護住了地上的人避免被碎石砸中，孔文捏碎了一個防護符。火焰沾染到了倉庫裏的布匹，很快大火熊熊燃起。

‘着火了！！！’

吃完飯的工人們拿着水桶臉盆前來救火，卻意外的發現地廳裏躺着不少人，“天哪，那是什麽？快報警！”

蓐收早已帶着孔文到了另一處的地廳，陸露在這裏。确認了她沒事，遠處傳來的的警車、消防、救護車的聲音彙成了一片，“我們走吧！”

蓐收點頭。

孔文不知道這些人中，有多少人會記得這噩夢般的日子，她們又會怎麽向警察解釋。

但是，起碼，他們活下來了！

比起那些被人扔到荒山谷裏當成垃圾的處理的人，他們已經很幸運了。

蓐收手裏的小鸱鳥一無所知的熟睡着，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了她放棄自己的生命來換取讓她平安成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