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秦萦沒想過郭曉染還會主動約她, 畢竟當初那件事幾乎鬧得兩人絕交。
她轉了個方向, 走到電梯旁的小走廊, 盯着手機屏幕出神。
其實當年鬧掰的時候, 她就删了郭曉染的微信,卻沒舍得退出建了四年的微信群。
大拇指點開打字界面,退出,再點開,又退出……
郭曉染是秦萦和康敏的大學室友,三人曾好得被班裏的同學吐槽是不是拉拉, 也曾互相許諾過成為彼此孩子的幹媽。
但沒想到, 最後分道揚镳,斷得最決絕的也是她們。
一時間, 秦萦腦中閃過許多片段。
有她們在課堂上用手機微信玩“誰是卧底”被老師抓包,一起被罰站的;有她們在寝室底樓的浴室洗澡,郭曉染不小心劃破手指暈血, 她和康敏赤着身把幾乎暈倒的郭曉染扛到與浴室相連的更衣室的;有因為康敏喝醉酒被阿姨查寝, 兩人掩護提醒讓康敏順利走完直線證明自己沒喝多的……
還有很多很多。
秦萦以為在想起郭曉染時,她最深刻的印象會是畢業散夥飯時的那場鬧劇,事實是, 她想到更多的卻是她們四年裏所有的美好。
把她從一個驕傲的、不肯放下架子的大小姐改造得無比接地氣, 能穿着T恤逛小吃街,是郭曉染說過她最驕傲的事情。
秦萦忽然間眼睛酸酸的。
畢業後四年多的時間, 曾經發誓當一輩子閨蜜的人已成陌路。
而她竟開始無比想念過去的時光。
秦萦把眼淚憋回去,并不想在這個地方丢臉。
周末的醫院還是有很多人, 她将注意力放在從她面前走過的醫生護士和病患身上,試圖轉移來得莫名其妙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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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裏進進出出的走了一批又一批人,開門時,秦萦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曲苑從電梯裏出來。
她的長發依然被盡數綁在腦袋後,兩只手放在白大褂兩側的口袋,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秦萦本想上前打個招呼,曲苑卻從她面前經過,目不斜視的,好似壓根就沒有看到她一樣。
那道身影一路往裏走,路過一個又一個辦公室,在靠近麻醉科的辦公室前,腳步忽的停住了。
背對着秦萦的窈窕身影,她看不到曲苑臉上的神色。
但直覺告訴她,這樣的曲苑一定是發生了什麽。
然後,秦萦看到曲苑又轉過身,步伐越來越大,而她也終于看清了那張溫婉的臉蛋上挂滿的凝重以及眼裏說不清的情緒。
有別于她印象中那個溫柔從容的曲醫生,讓人清楚感知到了彷徨與惆悵。
秦萦沒有上前打招呼。
曲苑回到電梯,最後,不知去向。
猶豫片刻,她并沒有把這位曲醫生的反常告訴餘時安。
她和她還沒有熟到那個地步,不是她能插手的。
秦萦打算等下一班電梯,也離開。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康敏。
“看到微信群聊了嗎?”康敏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秦萦單手叉腰,笑道:“咱倆這麽多年關系了,有什麽說什麽呗。”
“好吧,去嗎?”
去嗎?她其實想去的。
于是,她輕松的語氣回:“幹嘛不去?”
康敏反倒愣住,半晌才答:“我沒聽錯?”
“沒有。”
“我以為你跟郭曉染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康敏頓了一下,笑起來,“不對,畢業後你還幫過她,只是沒讓她知道。”
秦萦撇嘴,打斷她:“能不提這茬嗎?”
“行行行,不提不提,咱不提。誰讓我們秦小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冷硬金剛大俠,實質上對在乎的人向來都是低頭服軟的。”
被一針見血的說穿了,她回到正題,“時間你們定吧,我随意。”
康敏開完玩笑,正經道:“我能問問為什麽答應嗎?”
“沒為什麽,可能年紀大了,容易心軟。”也學會了包容。
那頭沉默了會兒:“難道不該是餘醫生愛的呵護?”
“去你的!”
“好了,我就這一件事,群裏你回還是我回?”
秦萦想了想:“都回吧。”
“好咧,先這樣,8~”
“88.”
秦萦挂斷電話,再沒有糾結,直接在群裏回了個“好”。
然後,她給餘時安發微信。
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
可憐的餘醫生。
秦萦在停車場取到自己的車,給中介打了個電話去目的地。
這次中介介紹的幾個商鋪有部分位于城區的中心位置,附近有萬達和大商場,地段很好,很是熱鬧。
但她并不喜歡。
太過喧嚣、誘惑太多的地方不适合平心靜氣的看書。
她跟中介派來的業務員又強調幾點,年輕的業務員到一旁打電話,幫她繼續聯系房源。
秦萦摘了墨鏡,難得耐心的坐在萬達露天的休息區跟發小們在群裏瞎聊。
群裏大多數人因為昨晚玩太晚,還沒起來,包括平日裏最自律的沈煜。
她想到郭曉染和沈煜的關系,唏噓不已。
寝室群裏,幾分鐘前郭曉染發來了聚餐時間和地點。就是今晚,在她們大學附近的餐廳,也是她們讀書的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
發小群裏接連跳過幾條消息,秦萦邊看邊回,那頭估計剛忙完的餘時安回她了。
【餘時安:挺好的,一起上過解剖課的交情比同穿一條褲子還深。】
回的是她離開醫院前發的【你跟你的大學室友關系怎樣?】
秦萦沒看懂,仔細想了想,大概是醫學生的梗。
她又發了一條:今晚跟我大學兩室友吃飯,一個畢業的時候跟我鬧掰了,一個至今都是我閨蜜。
等了會兒,聊天界面顯示對方正在說話。
今年的魔都天氣好得出奇,就連冬天也始終是暖暖的。五月裏的陽光灑在人身上,讓人渾身懶洋洋的,動也不想動。
然後,秦萦聽到了餘時安含着笑,很溫和的聲音。
他發語音說:“需要我去接你嗎?”
她打字:不用,小場面,放心,我不會動手。
餘時安回得很快,依舊是語音,“不是,我其實挺能見人的,帶我出去溜溜挺好,絕對不給你丢人。”
秦萦頓住,沒回他。
她撐着下巴把手機翻了個身,手指在手機背面輕點。
一下又一下。
還是沒能想好怎麽回他。
她的視線裏是對面另一個商場的LED大屏幕廣告,秦萦心不在焉的看了幾眼,手機微信再次響了。
還是餘時安。
他沒有發語音,也沒有給她回文字,反而給她分享了首歌。
梁靜茹的《勇氣》。
秦萦忽然耳根發熱,她重新戴上墨鏡,擋住自己外洩的繃不住的情緒。
昨天晚上,她抱了他,讓他加油。
而餘時安也懂了,所以給她發了首《勇氣》。
就像是第一次在醫院與他重逢,她假裝不認識他,但晚上在火鍋店他們又遇上了,她和他卻都心領神會,誰都沒有去提醫院裏她不理他那茬。
有這樣一個人在,秦萦覺得自己不能不心動。
可她努力屏住笑,故意回他一句:餘醫生,我記得今早你還在教育我說自己不玩微信,現在玩這麽溜?還學會分享歌曲了?
這次,餘時安也開始打字。
【餘時安:求同存異,夫唱婦随也好,婦唱夫随也罷。】
秦萦笑開了,很快就在聊天框裏打完一句話。
她說:等我外公和媽媽從美國回來,我會告訴媽媽。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無比誠實的反映出她內心的想法。
然而,臨到發送,秦萦又盡數删除。
算了,還是先別告訴他,萬一媽媽反對……
從不打算結婚到因為餘時安動搖,秦萦決定走出烏龜殼,但于她而言,外公和媽媽都是她最在意的人。
媽媽其實就是她最後差的那點勇氣。
“秦小姐。”
打完電話回來的業務員叫了她一聲,她沒聽見。
業務員拔高聲音:“秦小姐,聯系好了。”
秦萦回神,最後給餘時安說了句要忙就匆匆收了手機,去下一個地點。
還沒放暑假的大學城永遠是最熱鬧的,尤其卡在521的周末,秦萦差點沒能在餐廳的停車場停到車位。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她下車給康敏發消息。
康敏回得特別快,告訴秦萦她和郭曉染都到了。
推開餐廳大門,還是大學時候的裝修布置,帶着久違了的熟悉感。
自大學畢業後,秦萦一次都沒再來過這裏。
吧臺的老板似乎正在教一個服務生點單,聽到開門的聲音,有些驚喜。
“喲,我就說今天你兩個室友都在,你也該來了。”
老板是個帥哥,80後自己創業的勞模。
秦萦驚訝自己四年多沒來,他竟還能認出她。
“老板,很久不見。”她打招呼,熟稔的語氣,“還是一樣帥。”
老板笑眯眯的:“是很久不見,你們讀書那會兒,三個人就差天天往我這跑了,老見你們都煩了。”
結果四年不見,又怪想念的。
老板一如既往的幽默,讓秦萦回想起讀大學時肆無忌憚的日子。
“她們呢?還是老位子。”
“老位子,走吧,老板親自為你們服務,帶你過去。”
秦萦笑笑:“不勝榮幸。”
老板帶她去郭曉染訂好的包間,在餐廳最裏側的位置。走到包間門口,她握着門把手遲疑了一下,陡然間想逃走。
“怎麽了?”老板奇怪的看她一眼。
秦萦搖搖頭,一個用力開了門。
包間裏的荷花燈變換着五彩的顏色,旋轉的荷花發出“嗡嗡”的聲響,特別清晰。
郭曉染和康敏都回過頭看她。
誰都沒有先開口。
老板卻仿佛渾然不覺空氣裏的尴尬,朝三人比了比手勢問:“人齊了,現在上菜?”
郭曉染先反應過來,笑着答:“上吧,謝謝。”
“OK。”
說完,老板退出包間。
秦萦走到餐桌,坐在郭曉染對面,神色從容。
多年不見,大學裏總是打扮甜美的郭曉染剪了個幹練的短發,身上穿的是她在大學裏從來就嫌棄得要死的A字裙,颠覆了多年來她留給秦萦的印象。
這幾年,大家都變了。
“很久不見。”秦萦主動開口。
郭曉染如釋重負:“是很久不見了。”
然後,又是沉默。
過了半晌,服務生端着第一盤菜進來,康敏趁機炒氣氛,“肚子都餓扁了,秦萦,最近在忙什麽?老見不到你。”
“在做事業規劃,想得容易,做起來難上天。”秦萦吃菜,并不看郭曉染。
康敏又問:“曉染,你呢?”
郭曉染起身從包裏拿出一瓶紅酒和開瓶器,晃了晃開酒,“準備結婚了,對方是公務員,人挺好的。”
秦萦聽到短促的一聲輕響,紅酒開了,她擡頭看,“我開車。”
“沒事,我打車送你回家。”郭曉染很快接話。
三個玻璃杯裏另類的倒滿了紅酒。
服務生再次敲開門,一口氣上了三道菜。
郭曉染端起自己的酒杯,直接走到秦萦面前,眼睛裏有一絲太過認真的執拗。
她說:“秦萦,對不起,遲到了四年的對不起。”
康敏怔住,看看秦萦,又看看郭曉染,不知滋味。
“以前不懂事,酒喝多了亂說話把你當出氣筒發洩,當衆撕開你的傷疤。”郭曉染先喝了兩口酒,臉上反應很快,泛起了紅,“但其實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我最感激的人。”
秦萦盯着玻璃杯裏液體,突然伸手按住她的酒杯。
大四下學期,郭曉染和沈煜分手,圈子裏幾乎衆所周知的郭曉染甩了沈煜。
秦萦不懂感情,也不想碰觸這令人絕望的玩意兒。感情裏的孰是孰非她看不明白,只知道郭曉染分手後頹廢得換了個人似的,而沈煜此後再也沒有找過女朋友。
畢業散夥飯,郭曉染沉默的一個人喝酒,誰都不理,秦萦硬是不給她喝。郭曉染忽然起來用力砸了酒瓶,情緒仿佛爆發得莫名其妙。
秦萦已經不記得最後戰火為什麽會蔓延到自己的身上,那天晚上,兩間相連的大包,四桌同學,衆目睽睽之下,她信任的人一邊指責她,一邊毫不留情的揭破她避之不及的往事。
郭曉染說:“秦萦,你仗着自己家有錢就能對別人指手畫腳了?”
郭曉染說:“你連你自己家裏那堆破事都管不了,憑什麽管我?你爸出軌氣死你外婆的事情你怎麽不去管管?你爸找女人給你生了個小你幾歲的弟弟你怎麽也不去管?”
郭曉染說:“有錢有勢又怎麽樣?還不是沒爸爸,沒人愛也沒人要。”
死一樣的沉寂,同學們面面相觑。
最後,秦萦轉身就走。
四年裏,她再沒有出席過任何一次同學聚會。
“秦萦,時間不能倒流,我沒指望我們還能恢複如初,但我先幹為敬,對不起。”
說完,郭曉染掙脫秦萦的鉗制,一飲而盡。
她豪爽的抹了把嘴巴。
當年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就後悔了。
秦萦最在乎的是家人,她們寝室都知道。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還是踩碎了秦萦的底線。
一瞬間,郭曉染想起了許多畫面。
她跟沈煜的事明明在最初開始前就是說好了的,說好了開始的方式,說好了最後的結局,也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參與進去的。然而,臨了了,她還是嫉妒了,怨恨了。
她肆無忌憚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傷害始終毫不知情的秦萦,借着酒勁發洩自己對沈煜求而不得的痛苦。
其實,她說得又何嘗不是反話。
秦萦不是沒人愛,恰恰世界上自己最想要的男人始終對她如一。
郭曉染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酒:“散夥飯之後你哥哥知道這事,是你幫我壓住了,沒讓他動我,我感激你。”
還有她出國的簽證忽然莫名其妙出了問題,也是秦萦暗中幫她解決的。
秦萦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都知道。
郭曉染仰頭喝完杯中的酒,一滴不剩。
秦萦扭過頭去,沒再阻止她。
“第三杯,我沒那個機會參加你以後的婚禮,就趁現在祝你幸福。”郭曉染眼眶紅了,悄悄背過身抹了一把,“秦萦,真心的希望你幸福。不要被你爸爸影響,在我眼裏,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姑娘,所以,有個最好的人……”
說到這裏,她頓住。
眼眶泛熱,視線裏的人有些模糊。
郭曉染說不下去。
她矛盾的既想讓秦萦看到沈煜隐忍而純粹的情感,又舍不得打亂那個男人多年來小心翼翼的籌謀。
沈煜舍不得秦萦痛苦和為難,而她舍不得秦萦和沈煜難過。
于是,郭曉染轉了話題,“秦萦,我一直很羨慕你,不是因為你的家世。”
秦萦終于回過頭去看她,已經淚流滿面的郭曉染漸漸與時光裏的人重合。
她拿起酒杯,跟郭曉染的碰了一下,一口氣喝完一整杯。
喝得太急,紅色的液體從嘴角滑落,很是狼狽,但秦萦管不了那麽多。
她把酒杯扔在桌上,聲音平靜,“沒什麽好原諒和羨慕的,各自安好,各自珍重。”
沒有想到過的場面,她拎起包沖出包間。
直到跑出餐廳,秦萦徹底失控。
她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給餘時安發了條短信,抱着包蹲在路邊毫無形象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