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萬更) (1)
026
蕭仲麟在心裏清點着自己的小金庫。
時不時的, 他經商的一面就會顯形,手癢不已。那畢竟是前生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今生不得不放下,說實話,總覺得可惜。
歸他私有的産業,都是聖母皇太後和先帝留下來的。宮中庫房存着諸多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等昂貴或矜貴之物, 宮外有田産和幾個營生, 有專人打理着。
前生他通讀正史野史的時候, 對帝王将相的私産很感興趣。
有比較, 就不難估算出自己是窮是富: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比不了的是大多數。
都說帝王坐擁萬裏江山,天下的一切都屬于他。其實哪裏是那麽回事。如果把小金庫裏的財産敗光, 平日有個什麽事,都要跟戶部張嘴要銀子, 待遇比乞讨好點兒:關乎朝廷百姓的才算合情合理, 關乎自己的私事都不合理, 合理與否, 戶部都要讨價還價。國庫充足還好點兒,趕上國庫虧空的年景,剛一張嘴, 言官就會變着法子上折子數落。
私有的銀子不夠花可不行。
他還想把小妻子的坤寧宮內部重新修繕、布置一番呢。為這件事把自己弄得一窮二白或是跟戶部要銀子,她恐怕會懷疑他缺心眼兒。
這件事得記下,過個一年半載的,争取找到拓展財路的機會, 給自己和許持盈多攢點兒梯己銀子。
小金庫的事情有了定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國庫。這兩年,因為戰事的緣故,國庫銀子一直吃緊。
這才是當務之急。
朝廷缺銀子的時候,往往是百姓最不好過的時候。京官跟地方上伸手,地方上便會加重百姓的賦稅,一來二去,陷入惡性循環。
這情形絕對要避免。倒也不是太難辦。
去年冬季,部分官員找由頭跟南北兩地要銀子,許之煥強行攔下了,原主也是滿口贊同。
習慣了原主帶來的種種麻煩之後,他慢慢發現了原主不少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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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脾氣一上來就犯渾,怎麽樣的人都會被氣得吐血。
本質其實不壞。
例如對待沈慕安,并沒有下狠手;例如體恤百姓的事,從來都很贊成。
真的有一顆愛民之心,可惜的是不切實際,連變法的事情都張羅過。龍椅還沒坐穩就想變法,實在是費力不讨好。
再有一件事,便是關于影衛指揮使沈令言。
隸屬皇室的暗衛,有暗衛、影衛兩個分支。暗衛皆是男子,影衛則由身手絕佳的妙齡女子組成,她們主要負責正宮和東西六宮的安全。
沈令言身世凄苦,自幼無親無故,四五歲的時候,上一任影衛指揮使在街頭看到她,見樣貌資質都屬上乘,當即把她撿回府中,讓她随着同齡的孩子們習文練武。
十三歲起,沈令言進入影衛,當差盡心盡力,上峰又有心提攜,一步一步熬出了頭。
十六歲那年,沈令言出嫁,對方是那一年的榜眼賀知非。
賀知非生得儀表堂堂,學問又沒得說,人們都覺得這段姻緣極好。
然而,三個月後,沈令言與賀知非和離,驚掉了人們的下巴。具體原因,沈令言和賀家都守口如瓶,外人自然也不好意思打聽。
兩年前,賀知非自請外放,到地方上做了父母官,表現很出色。
去年秋日,沈令言向蕭仲麟告了半年的假——進影衛這麽多年,她除了成親、和離請過幾日的假,一直沒休息過。
蕭仲麟爽快應允,說休息多久都行,其實是在委婉地表示:我不想用你了,到了期限,上個辭官的折子就行。
去年冬日,沈令言與影衛指揮佥事交接完畢,離開京城,一路南下,游山玩水。
算算時間,将到半年,沈令言沒有回來的意思。他索性傳密旨召她從速回京。
有她帶着影衛在宮中,起碼能保證他與許持盈的安全。
許持盈與沈令言是通過郗明月相識,見面次數雖然不多,但是很投緣——沈令言比許持盈、郗明月大五歲,一向把她們當小孩兒逗着、哄着。這些,宮裏的人都知道。
沈令言允諾這一兩日就能進宮——明日要是再見不到她的人影,那麽,很可能是委婉地讓他降罪,罷免她的官職。
那可不行。
橫豎只能等到明日才有結果,幹着急也沒用。
他輕輕地籲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想睡了。
但是,了無睡意。沒辦法争氣地忽略掉身邊的女孩。
就抱着,什麽都不做就好,有什麽好回避的?想到這兒,他不由分說地挪到她那邊,擁住她。
“還以為你不會了。”她誠實地道。
“不抱着睡不着。”蕭仲麟讓她依偎着自己,又把她一只小手放到自己腰際。
“……”許持盈無奈地嘆了口氣。
蕭仲麟親了親她的額頭,“睡覺。”
“嗯。”
蕭仲麟安然閉上眼睛,“我再搶被子,你推或打都行。”
“好。”許持盈無聲地笑了笑。
過了一陣子,他柔聲喚道:“持盈。”
“嗯?”許持盈很意外。這是第一次,他喚她的名字。
他有些別扭地道:“我喜歡上你了。”
“說夢話呢?”她認真地問,仰臉瞧了他一眼。
蕭仲麟輕輕地笑起來,“論煞風景的本事,我再練十年也比不過你。”
許持盈不接話。
“我喜歡你。”蕭仲麟的手轉移到她胸前,點一點她心口,“記住。你別讓我等太久。”
許持盈慌亂地打開他的手,“往哪兒瞎摸索呢?”
“……”蕭仲麟托起她的臉,不輕不重地咬了她的唇一下。
許持盈翻身背對着他,“你真不能安安生生地睡覺麽?”
第一次跟女孩兒表白,就得到這麽個結果。蕭仲麟又氣又笑,把她身形扳過來,“合着我白說了是吧?”
許持盈怕他變本加厲地胡鬧,柔和地道:“我聽到了,也記住了。剛才在琢磨事情,就有些不耐煩。別生氣。”
這還差不多。蕭仲麟心裏舒坦了不少,問:“在想什麽?跟我說說。”
真是屬小毛驢的,要順着、哄着。許持盈腹诽着,接話道:“白日太後不是喚我過去了一趟麽?跟她說了一陣子話。她希望寧王娶平陽郡主,要我幫襯。我當下就回絕了,估摸着她可能會給我使絆子,就想着,能否先下手為強。”至于涉及郗骁的事情,她沒提。
他就算心再寬,也不可能絲毫不介意她與郗骁的流言蜚語。
她若反複提起郗骁,他保不齊又炸毛。正如他若總跟她絮叨符錦相關的事,她肯定會氣急敗壞。
“這種事兒……我能幫你的有限。”宮鬥這種事,他沒頭緒更沒興趣,只是提醒她,“你千萬小心,防着人把你與巫蠱之類的大罪扯到一起。我也會吩咐卓永、文鴛和暗衛幫你留心各處的動靜。”
許持盈聽了,不由得心生暖意,“我會的。多謝。”
“謝什麽?謝我給了你一堆麻煩?”蕭仲麟自嘲地笑了笑,“至于你整治別人,随心就是,不需與我說。記住我會盡力護着你就行。”
“那我就放心了。”因着心頭的愉悅,許持盈完全放松下來,不無戲谑地拍着他的背,“我哄着你,快睡吧。”
蕭仲麟失笑,“不準對我動手動腳。”她只要稍稍不安分一點兒,他就只能回自己的位置睡。
許持盈心頭大樂,順勢收回手,安然閉上眼睛。
早間,許持盈醒來的時候,蕭仲麟已經不在身邊。
她揚聲喚木香進來,洗漱穿戴的時候,問起蕭仲麟。
木香笑答:“影衛沈指揮使奉召回宮面聖,卓永通禀之後,皇上就去了禦書房。”
“令言姐總算是回來了。”許持盈展顏一笑。這件事,是蕭仲麟給她的又一個意外。在今日之前,她以為他早把沈令言、影衛忘到了九霄雲外,卻不想,他不聲不響的下旨把沈令言召回。
·
禦書房。
蕭仲麟認真審視着沈令言。
他對這女子的印象是清麗絕塵、寡言、冷血。
此刻,沈令言穿着影衛指揮使的大紅官服,身量纖纖,身姿挺拔。
作為西越最受人矚目的女官員,且今年只有二十一歲,她應該給人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但是沒有。
她斂目看着腳尖,神色是那種很特殊的平靜:讓人覺得她沒有七情六欲,不會讓人生出任何情緒,雖然就站在人面前,卻能讓人可以忽略她的存在。
這種修為讓蕭仲麟由衷欽佩。
沈令言不在宮裏的這段日子,影衛就只是擺設。原主最信任的是暗衛統領和暗衛指揮使,一度想廢除影衛這個衙門。因為沈令言與許持盈相識。
也算是人之常情。
如今的蕭仲麟,保留了原主對暗衛兩個頭領的信任,摒棄了對沈令言的不信任——這當然不代表打心底開始信賴,但是會用一些手段,給予倚重,逐步試探。
有些事,就得抱着賭徒的心态去做。
蕭仲麟斟酌片刻,溫聲問道:“今日午後起,可以如常當差麽?”
沈令言語聲柔美,語氣恭敬:“回皇上,可以。”
蕭仲麟暗暗松了一口氣,“那就好。近來宮裏出了不少事情,別人告訴你的,未必屬實。朕與你仔細說說。”
沈令言拱手一禮,“微臣洗耳恭聽。”
蕭仲麟把自己中毒箭的事情如實告知沈令言,末了道:“暗衛統領那邊,一直沒什麽進展。無妨。朕将此事交給你,留心查證,不需對外人提及。”
“微臣領旨。”
“再一個差事,便是确保皇後在宮裏安然無恙。”
“微臣遵命。”沈令言行禮,随後告退。
真是惜字如金的一個女子,從始至終,蕭仲麟始終沒看到她神色有一絲變化,比男子還善于控制情緒。
都在宮裏,沈令言與許持盈相見的機會多的是,為此,他就沒特地安排兩個女子見面。拉攏人心也得有個分寸,做多、做過有害無益。
·
郗骁奉懿旨進宮。
路上,他與沈令言不期而遇。
沈令言拱手行禮,“微臣見過攝政王。”
郗骁笑微微地道:“還活着呢?”
沈令言仍舊是長期示人的平靜神色,“是,微臣還活着。”
“這半年都在游山玩水,也沒出意外?”
“是,沒有。”
附近的宮人聽到,都忍不住低頭笑了笑。這兩個在宮裏碰面的時候不少,每一次,攝政王都沒好話,沈令言也一直就是這樣平靜地應對,看似逆來順受,更像是懶得計較。
郗骁唇角微微上揚,“去忙吧。”
沈令言稱是,側身站到路旁,等他走開去才離開宮廷,回往自己的府邸。
郗骁大步流星地進到慈寧宮,給太後行禮之後,問道:“又有何事?”
太後屏退宮人,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說話。今日哀家要問攝政王一些話,請王爺看在你爹娘的情面上,照實回答。”
郗骁落座,道:“要看什麽事。”
太後面色冷凜,“第一件,是關于你的終身大事。上次就跟你提過,你答不答應?”
“上次您說過什麽?事多,忘了。”
太後忍着火氣,道:“我要你娶許家女。”
“不行。”郗骁毫不猶豫地道,“這件事,我只能當笑話聽聽。”
“不想娶許家女,也好。那你跟我說說,想娶的是誰?”太後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
“沒想娶誰。”
太後語聲轉低,語氣卻是冷森森的:“你是不是真的看中了正宮那個妖孽?”
“別繞彎子,您是想害我,還是想害皇後?”郗骁坦然回視,劍眉微揚,“這種話,我不想再聽到。”
“你不想聽我也要說。不管你想娶誰,我都會成全你,總這樣含糊其辭,你可別怪我随意找個人給你指婚。”
郗骁失笑,“您敢賜婚,我就敢抗旨。不妨一試。”
“可你都多大年紀了?嗯?”太後被他氣得不輕,臉色有些發白了,“你又不是沒有一等一的樣貌、出身、地位,眼下朝廷沒有戰事了,你卻還是如何都不肯娶妻。這到底該怪有心人妄加揣測,還是該怪你不知輕重?”
郗骁氣定神閑,“不娶妻而已,觸犯了哪條律例?”
太後加重語氣:“可你是郗家頂門立戶之人,就該為家族開枝散葉,總這樣下去怎麽成?!”
“過兩年再說。”郗骁淡淡地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也罷了。”太後無力地嘆息一聲,“你的婚事,我再等等。”
“這就對了。”郗骁問道,“還有何事?”
“還有寧王的婚事,你……”太後剛要說出自己的打算,郗骁已經擺手道:“對寧王這個人,我只想把他打成殘廢,看着您的情面,一直強忍着沒出手。”若非是表兄弟的關系,那個混帳東西早就沒命了。
語畢,他站起身來,舉步向外,“我走了。沒事別總喚我進宮。這是皇上的後宮,不是郗家的府邸,總讓我整日裏進進出出算是怎麽回事?”非常不耐煩的樣子。
太後怒聲喝道:“你給我站住!”這個侄子,簡直是天生氣死人不償命的性情。上次就把她氣得失态,摔碎了茶盞,這一次,則把她氣得心裏直哆嗦。
郗骁籲出一口氣,止步回眸。
太後緩了好一陣,才能語氣如常地說話:“眼下皇上是什麽樣子,不需我多說了吧?他稱病到底因何而起,你到如今也不知道吧?”
郗骁不說話。
“他如果不是遭了人的毒手,吃了天大的虧,何至于有這樣大的轉變?”太後道,“這也就罷了。可你看他最近行事,分明是把這筆賬算到了我或是寧王頭上。我倒是無妨,橫豎都要老死在深宮,如何度日都一樣。可寧王呢?寧王要是處境艱辛,你能不被牽連?當今皇上與當朝宰相聯手算計,奪你的兵權還不是早晚的事?”
郗骁冷眼睨着太後,“我如今這個處境,拜誰所賜?”
“我在跟你說生死攸關的大事,你卻想與我清算舊賬?”
“不敢。”郗骁彎唇冷笑,“我就是要跟您說說生死攸關的大事。前兩年算過幾卦,卦象一樣,我就是不得善終的命。您想聽,我說就是。”
太後身形微微前傾,神色半是期待半是忐忑。
“皇上有成為明君的資質,他就算是處以我極刑,我也認;若是注定是個昏君,那我只能做郗家不孝的子孫,做謀逆篡權的佞臣。”郗骁說着話,轉回到太後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但是,這些與您和寧王無關。明白沒有?”
太後嘴角翕翕。
郗骁語氣低低的,柔柔的,言辭卻分外刺心:“姑母,如果我連造反的膽子都有,為何還要扶持別人?況且,皇上是不懂事、常犯渾,你的兒子卻是卑鄙下流。萬一我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你們也會跟着獲罪。早作打算,離我和明月越遠越好。日後,我不會再來。”
太後身形一震,鐵青着臉揚起手來。
郗骁唇畔逸出溫柔的笑意,後退一步,轉身闊步離開。
太後望着微微晃動的珠簾,臉色變幻不定。過了好一陣子,她情緒恢複平靜,唇角慢慢上揚,逸出殘酷的笑容。
這就是她的侄子。翅膀硬了,不再服從她的支配,并且打心底鄙視她的兒子。
心腸何等冷硬。
過度的驚怒之後,她心神反而出奇的冷靜下來。
蕭仲麟所謂的生病,必是遭了宮裏的人的暗算,不管是否與寧王有關,都會讓寧王卷入這場是非。
兒子再不成器,也是她此生唯一的指望。她不能坐視他陷入天大的兇險。
不管他有沒有做過,她都只能幫他脫險。別無選擇。
眼下,她需要的只是一個确鑿的答案,如此才能妥善布置下去。
午後,太後駕臨乾清宮,提出要去寧王府探病。
蕭仲麟略一思忖,道:“命人把寧王送進宮中。”太後沒有随意離開宮廷的道理,而且,人在宮裏憋壞,總比到外面出幺蛾子要好。
不管怎樣,能見到兒子就行。太後笑着說好,當即回了慈寧宮。
此刻,許持盈坐在水榭中觀賞風景。這只是個借口,她是想見見沈令言。
以前沈令言一直把她當小孩兒,闊別幾個月,再相見已是君臣之別,且會在宮裏時常見面。
她心裏倒并不覺得別扭。沈令言那樣的女子,她特別欽佩,情分算不上深厚,但是打心底盼着對方過得好。
坐了一刻鐘左右,沈令言窈窕的身影出現在她視野。
沈令言平時的穿戴與尋常影衛一樣,玄色深衣,衣緣用銀色鑲滾,長發如男子一般束在頭頂。她吩咐了随行的影衛兩句,腳步輕盈地進到水榭,躬身行禮,“微臣拜見皇後娘娘,問皇後娘娘安。”
“快平身。”許持盈擡了擡手,随即站起身來,走到岸邊。
沈令言随着走過去。甘藍等人留在原地不動。
許持盈這才細細地打量沈令言。離京半年,沈令言毫無變化,固然是因為過于平靜的神色所致,但是容顏也如離開之前,膚色仍然瑩潤如玉,眉宇間不見一絲長途跋涉的疲憊。
“是真的出門游山玩水了?”她問道。
沈令言颔首,眼裏有了笑意,“回皇後娘娘,是真的。路上遇見過一些故人、仇人,絕非謊言。”與許持盈說話,她做不到寡言少語。
許持盈連連搖頭,“真是奇了,跟你與我們道辭那日一般無二,是不是曉得什麽駐顏術啊?”
沈令言眼中笑意更濃,語氣愉悅:“皇後娘娘說笑了。”
許持盈蹙眉抱怨:“別一口一個皇後娘娘,我不愛聽。”
沈令言颔首,“那我今日少說幾次。”
“剛回來就進宮當差,會不會太累?”
“不會。皇上交給我兩個很重要的差事。”沈令言把蕭仲麟的吩咐如實相告。
一天之中,許持盈第二次意外了,“除了查那件事,還要保護我?”
沈令言篤定地點頭,“這種事可開不得玩笑。”
許持盈欲言又止,笑了,“那我心裏更踏實了。”
“那位爺,算是脫胎換骨了吧?”沈令言百思不得其解,“你怎麽把他改造成這樣的?”早間在禦書房,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情緒外露。
許持盈笑出聲來,“太瞧得起我了。他是吃了太大的悶虧的緣故。”憑誰怎麽想,也只有這一個解釋。
“也對。”
“你這是要去何處?沒耽誤你吧?”
“耽誤了。”沈令言彎了彎唇,“離開的日子太久,得抓緊踩踩點兒,看看各處有無變化。之後要去皇上出事的地方轉轉。”
“那你快去吧。”許持盈忙道,“得空了我們再說話。”
“嗯。”沈令言沒跟她客氣,行禮之後,快步離開水榭。
盡快上手,她才能确保許持盈的安全。皇上難得倚重影衛,她就算是為了許持盈,也不能辜負。
這樣的局面,是她以前夢寐以求的。除了手下,她只與郗明月、許持盈來往,很投緣。她被重用,能幫她們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去年的形勢,影衛分明成了礙太後、皇上眼的擺設,她心灰意冷,覺得帝後大婚之後,她不但幫不了許持盈,而且很可能成為累贅,索性識趣地離開,做好了過個一年半載就辭官的準備。
許持盈回身落座,喚甘藍、木香到跟前,悄聲吩咐了一番。
兩個丫頭凝神聆聽,正色點頭,服侍着許持盈回到乾清宮之後,便回了坤寧宮,依照許持盈的吩咐安排下去。
再過幾日,宮裏就真的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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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持盈捧着親手沏的一盞茶走進禦書房,送到蕭仲麟手邊。
宮人已經了解蕭仲麟現在的習慣,不等吩咐,便悄然退出。
蕭仲麟放下手裏的卷宗,喝了一口茶,滿意地颔首,“這茶不錯。”
許持盈柔聲道:“要少喝。”他每日服藥,其實不喝茶最好,但他不喝甜的,更不愛喝白水。這一點,只能由着他。
“看起來心情不錯。”蕭仲麟跟她開玩笑,“去禦花園撿到寶了不成?”
“算是吧。”許持盈笑道,“遇見了沈指揮使,很高興。”
“怪不得。”蕭仲麟指一指硯臺,“趁着你高興,給你找點兒事情。”他總覺得她平日耗費力氣的事情太少,運動量約等于零,就收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沒事就給她安排下廚、磨墨的小差使。
“好啊。”許持盈爽快應允,站到他身側磨墨,“寧王進宮了沒有?”
“已經到了。”蕭仲麟想了想,“估摸着得天黑才能走。”
“這樣說來,你大約知道他們為何要碰頭?”
“這不難猜吧?太後前腳喚攝政王進宮,後腳又見寧王,一定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要跟寧王當面細說。”停了停,他蹙眉道,“我就不能主動給他們點兒苦頭吃麽?”總是要等着母子兩個惹出事來,他才能趁機給他們添堵。沒意思。
許持盈輕笑道:“這就要看你了。”
看他有什麽用?他只能預感到母子兩個對自己居心叵測,卻不知道他們真正的軟肋。大男人,總不能主動找太後的麻煩,想想都覺得丢人。
忽然間,他腦海中靈光一閃,面帶欣喜地看向她,卻是剛一張口就把話咽了回去。
許持盈不明所以,“怎麽了?”
“……我想到了一個人,她興許知道寧王一些事。用她的家族換取幾句實話,她應該不會拒絕。”
“你說的是符氏?”許持盈猜測道。
“對。”蕭仲麟拍了拍案頭一份奏折,“符家大罪沒有,小罪名一堆,從輕發落、嚴懲都可以。”
許持盈催促道:“那還不快派人去訊問她?”
“嗯。”蕭仲麟揚聲喚卓永進來,吩咐下去。
卓永領命而去,派自己的心腹從速趕去符錦所在的落霞庵,逗留一段時日,見機行事。知道符錦藏身之處的人,只有蕭仲麟和乾清宮一些太監。
當然,太後、寧王有沒有命人追蹤,是不是已經知曉符錦身在何處,蕭仲麟不敢斷言。
符錦不可能輕易說出實情,要觀望一段時日。倒也好說,等符家的男丁在刑部大牢住上一段時日,經受幾次刑訊,符錦應該就會松口,抖落點兒有用的事情。
有了開頭,就不用愁了,早晚會走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地步。
如果符錦的确無辜,罪過只是先前被太後慫恿、利用,就讓落霞庵的人待她好一些。
又斟酌片刻,蕭仲麟認真地問許持盈:“于你而言,沈令言可信麽?”
許持盈點頭。
“那麽,你命人去知會她,派幾個人去落霞庵,暗中監視。符錦要是被不明不白的滅口,我就又輸了一局。”符錦的底細,太後似乎都不太了解。他這邊呢,原主對符錦的回憶主觀的很好的一面,變相的成了最大的幹擾。為此,不得不以防萬一。
許持因正色稱是,“還是我走一趟吧,當面說說原委比較好。”
“也行。”
該安排的事情都已安排下去,能否如願,要看好運氣願不願意眷顧。
·
寧王在慈寧宮逗留到夜幕降臨時離開。
沒過多久,卓永來禀:“太後娘娘暈倒了,婉容命人傳太醫的時候,哭哭啼啼的。”
蕭仲麟笑了,“這次是真的?”
“是。”
許持盈道:“要不要臣妾過去侍疾?”
蕭仲麟擺一擺手,“不準。”
許持盈笑着稱是。
應該是寧王跟太後說了什麽大事,把太後硬生生氣得病倒在床了。但現在不是太後生病的時候,稍稍緩過來一些,她就會稱自己什麽事都沒有,一門心思地跟許持盈鬥法,為寧王斡旋。
蕭仲麟對卓永道:“讓文鴛過去看看,聽太後怎麽說。情形嚴重的話,朕會過去侍疾。”
“是。”
文鴛去了一趟,很快回來,道:“婉容跟奴婢說,太後娘娘沒事,是她沉不住氣,小題大做了。太後娘娘請皇上只管放心,早些歇息。”
蕭仲麟對許持盈眨了眨眼。
許持盈笑靥如花。他一日一個樣子,今日真是讓她刮目相看。
·
接下來的三日,太後需要靜養,許持盈去請安的時候,都被婉容攔在門外。
沈令言妥善地安排了手下分散在宮中,搜集消息、留意異象。她自己則對蕭仲麟出事的那座山發生了莫大的興趣,每日都要山上山下走幾趟,要麽就是在周圍來回地轉。
在這時候,暗衛統領陸乾主動求見蕭仲麟,說起一些發現:“那座山上,有個十分隐秘的山洞,貫穿山前山後,裏面十分曲折,有人刻意用了障眼法,讓人誤以為只是尋常的狹小的山洞。微臣無能,到這兩日才發現蹊跷。”
蕭仲麟淡淡地道:“有進展就好。”
陸乾又請示道:“這兩日,沈指揮使一直都留在山上,不知是不是奉旨行事?”
“對。”
“那麽,這件事,微臣是否轉交給沈指揮使?或者,與她協力查證?”
“不必。”蕭仲麟道,“朕只是讓她在山上尋找遺失的一個物件兒,你等她幾天。”
“是。”
“退下吧。”蕭仲麟其實很生陸乾的氣:沈令言接手之前,他一直裝死,沈令言一回來,圍着山轉了三兩日,他就有了進展,把誰當傻子糊弄呢?他想:你最好別讓我發現有異心或是打定主意混吃等死,一旦發現,暗衛統領就要換人。
許之煥和郗骁每日進宮,關切地詢問蕭仲麟的病情,懇請他早些上朝,處理幾件比較棘手的事。官員請他上朝主持大局的折子與日俱增。
蕭仲麟每日一大早起身,戌時才睡,投入全部精力熟悉朝政,反複溫習上朝的規矩、禮儀。等火候差不多了,應允上朝。
事到臨頭了,他有些忐忑,還有些興奮。
也清楚,這種日子一開頭,就要做好長期早睡晚起忙忙碌碌的準備。官員有休沐的日子,他沒有。除非自己撂挑子不幹,誰都不會張羅着給他放假。
忙碌無所謂,就怕到時候顧不上跟許持盈培養感情。
上朝前一晚,他失眠了,心情與第一次面試通過、上班前夕相仿。
再一個原因,是腿部結痂的地方癢得厲害,總想狠狠地撓記下,總要竭力克制。
太難受了,讓他疑心明日早朝上會心神不寧。
早知道是這樣,就緩幾日了。
他開始翻來覆去。
“是疼還是癢?”許持盈坐起來,“要不要把燈點上,我幫你上點兒藥?”
“不用。洗漱之後才上的藥。”蕭仲麟歉意地道,“折騰得你睡不着了?”
“沒。”許持盈笑着搖了搖頭,“心裏七上八下的,睡不着。”
“擔心我明日到了金殿上,被打回原形?”
“有點兒。”許持盈笑着把枕頭拉到他那邊,窸窸窣窣地挨着他躺下,“不要變回去了,好不好?”
“好。應該不會再有天大的意外,我往後就這樣了。”說的時候,他心裏不是很有底氣。
如果再有意外,他的靈魂離開這具身體,在最初的日子,他可能只有解脫的感覺。可到了現在,他開始抵觸、害怕那種可能。
舍不得離開她了。
她跟他掐架也好,用冷暴力也好,都能算是別出心裁的陪伴的方式。
他一點點地讓她的心緒變得明朗,她又何嘗不是一點點地讓他振作、生出信心。
她的孤獨,來自于方方面面。
他的孤獨,只有自己知道原因。
就這樣攜手相伴走下去吧。
許持盈的手輕輕搭在他腰際,“這樣能好過一些?”相擁在一起,他不再來回翻身了,呼吸也變得勻淨、平緩。
“好過了很多。”蕭仲麟趁機要更多的甜頭,低頭點了點她的唇,“親我一下,興許就不癢了。”
“胡說。”許持盈忍俊不禁。
“沒試過,怎麽就能确定我胡說?”
“……”許持盈擡眼與他對視,知道習武之人在夜間也能把人看得清清楚楚。猶豫一小會兒,她擡手蒙住他的眼睛。
他等了片刻,她柔軟的唇落在他唇上,停留一下,便與他拉開距離。
蕭仲麟無聲地笑了起來。
“快睡吧。”她語氣軟軟的,“明日要很早就起來。”
“我盡量。”
許持盈給他出主意:“你可以在心裏背誦三字經或是千字文之類的文章,專心些,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好,我試試。”她開始出自本心地照顧他,讓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我們何時能做真正的夫妻?”每日摟着她睡,是享受,更是修行——真是一點兒邪念都不能起,不然一定會管不住自己。
許持盈訝然,不滿地擡頭瞪了他一眼,“剛跟你提了很正經的事,你怎麽就想到了那些?”
“那些怎麽了?不正經麽?”蕭仲麟反問之後,笑道,“是要問問你,打算讓我等多久。”
“都結痂了,不是過幾日就沒事了麽?”許持盈覺得他無聊并且多餘。那件事是她與他能等的?說不定,明日敬事房太監就會讓他翻牌子。
蕭仲麟又問她:“那你願意麽?”
“……”許持盈懶得理他了。
“不說話就是願意。”蕭仲麟語帶笑意,“那我們就等着生米煮成熟飯。”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