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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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持盈笑容柔和,目光卻是涼涼的,“臣妾自當遵旨。只是,去年冬日,皇上的言語與今日大相徑庭。臣妾實在是——”
蕭仲麟神色自若,“那些置氣的話,做不得數。”
符錦震驚,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許持盈稱是,凝了他一眼,毫不掩飾由心而生的輕蔑。
她那眼神很傷人。蕭仲麟沒辦法不惱火、不窘迫,卻只能在心裏如數消化掉,面上不動聲色。
就是這樣窩囊的處境,不認不行。按常理,他根本不需要詢問許持盈的意思,但事實是不問不行,而且一定要當着嫔妃的面詢問。在人前,她終究要顧及着身份,不會讓他顏面掃地。
反過來,他若自作主張駕臨坤寧宮,私下相對,她一定會把他攆出門。
蕭仲麟吩咐卓永:“擺駕坤寧宮。”
卓永恭聲稱是。
一刻鐘之後,蕭仲麟乘龍辇到了坤寧宮。
陽光之下,黃色琉璃瓦熠熠生輝。坤寧宮共九間,進深三間。居中三間為明間,用來見嫔妃、命婦。東面三間是宴息室、暖閣;西面三間是書房、小佛堂。
蕭仲麟緩步走進門的時候,腿腳有些不利落。他右腿膝蓋往上的位置有一處傷,至今未痊愈,多走動幾步,就會扯得傷口生疼甚至迸裂。這是他這麽久都悶在乾清宮的原因。
許持盈留意到了這情形,若有所思。
進入正殿,轉入起居室,蕭仲麟已經一瘸一拐的了。
卓永請他在臨窗的木炕上落座,關切地問道:“皇上,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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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仲麟嗯了一聲。
卓永連忙命人去傳賀太醫過來上藥、包紮。
許持盈自顧自去了小書房習字。
甘藍一面磨墨一面輕聲道:“皇上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誰知道。”
“不管怎樣,這也算是向您低頭了吧?”甘藍是陪嫁到宮裏的,雖然知道皇帝可恨得緊,但還是盼着帝後盡釋前嫌、舉案齊眉。
“向我低頭?”許持盈失笑,“那可是要我進宮之前自盡的人。”
甘藍暗暗嘆息,嘴裏還是往好處說:“說不定,摔了那一跤之後,腦子清醒過來了。”
“也說不定,他要坐實我想殺害他的罪名。”蕭仲麟不明不白地摔下山那日,只與她起過争執。後宮裏的人都懷疑她是兇手,只是沒有證據,他也沒說過什麽。
甘藍神色一凜,“真是這樣的話……您該想個法子,離皇上遠一些才是。”
“那不是長久之計,又憑什麽躲着他?”許持盈有些煩躁地蹙了蹙眉,“随他折騰吧,見招拆招就是了。”
甘藍黯然點頭。
“皇後娘娘,”翟洪文走進書房,行禮後躬身站到許持盈近前,低聲道,“賀太醫給皇上換藥的時候,奴才留心看了看,傷勢真挺嚴重的。就走了那麽幾步路,血就滲透了中褲。奴才就是想不明白,這傷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上次落下的麽?”他是坤寧宮大總管,卓永一手提拔上來的,頭腦倒是很清醒,自許持盈進宮,一直忠心耿耿。
許持盈反問道:“你怎麽看?”
翟洪文思忖片刻,語聲壓得更低:“要是上次落下的傷,會不會是中毒所致?皇上若只是從高處跌落,哪裏需要将養這麽久?”皇帝自幼習武,雖然天資有限,身手一般,只擅長騎射,可畢竟有着數年的功底,傷又不在頭部,哪至于摔一跤就将養幾個月之久。
許持盈微一颔首,應該就是這樣。那一晚,蕭仲麟出事之後,卓永帶侍衛送他回到乾清宮,傳賀太醫前去診治。知曉內情的人口風都特別緊,對外只說皇帝摔傷了腿,沒有大礙,但是不能行走,要将養三五個月。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是誰要殺掉他?是誰比她還要厭惡他?他又知不知道真兇是誰?
真兇對他都敢下手,對她呢?
此刻,包紮完畢的蕭仲麟也在思索這件事。
穿越前,他心裏住着個文藝青年,走出校門之前,酷愛文學、歷史,熟記詩詞史書;走出校門之後,幾年打拼,成為商業精英。
看起來是豐富多彩的生活。也只是看起來如此。示人的一面與真實的性格完全相反,便有了很多自相矛盾的情況。
真正交心的朋友很少,從沒有與人談情說愛。被女孩子說心高氣傲得不可一世,也被懷疑過取向。
原因是他的家族有遺傳型骨癌。
十幾歲開始,他對死亡的畏懼形成陰影,揮之不去。有些時候,是怨恨長輩的:如果明知道可能殃及後代,為什麽還要結婚生子,為什麽要讓後輩随時面臨步自己後塵的危險。
終究沒能幸免。死之前,病情反複,極為痛苦,脾氣不受控制的變得特別孤僻、暴躁。
那一生,終于解脫了。
靈魂來到這個時空,成為九五之尊,喜悅只有片刻,長期萦繞于心的只有一種感受:窩囊。
處境正如許持盈說過的那樣,不是一般的窩囊。
他承襲了身體原主的記憶,很清楚一件事:下殺手的人,其實已經得手了。
那天下山途中,傷處中了一支只有寸許長的毒箭。賀太醫趕去給他治療的時候,箭支周圍的皮膚已經發黑、潰爛,只能将那塊腐肉剜掉,配合湯藥祛除毒性。
萬幸,毒性雖猛,幾次反複,終究是有方子可解。不然的話,任誰的心魂附身,這條命也撿不回來。
到底是誰要殺他?
直覺告訴他,不是許持盈。她就算恨極了,也不應該那樣迫切,而且她當時剛進宮,能确保自己不出事就已不易。
但是,凡事都有個萬一。
因為正反兩面的考慮,他選擇住到坤寧宮。
身體原主對女子有着一份固有的輕視,他不敢。
他惹不起太後,惹不起滿朝文武,尤其惹不起她。丞相的掌上明珠,攝政王心中的白月光,她若是來回挑撥,讓那兩個人聯手,真有可能把他廢掉。
不管怎樣,總得努力讓她對自己改觀,最起碼,不再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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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蕭仲麟倚着紫檀雕龍鳳炕幾看書,許持盈留在小書房習字作畫。
晚間用膳的時候,蕭仲麟邀她一起,她不肯,他也沒勉強。
用過飯,卓永扶着他到了裏間,他循例擺一擺手,示意卓永退下,獨自洗漱、擦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感覺是不錯,但是當着太監或宮女脫衣服是他消受不來的福分,由人服侍就更不需提了。
許持盈帶着宮女到暖閣取衣物首飾的時候,留意到了這一點,不免有些意外。是他本來就有小事上親力親為的習慣,還是身體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
橫豎都不關她的事。她只要記得他那些歹毒又愚蠢的言行就夠了。
不可能與他睡在一張床上,在他離開之前,她做好了睡在書房裏間的準備,不認為他會反對。
回到書房,她剛要吩咐甘藍叫水、鋪床,蕭仲麟帶着卓永慢悠悠晃了進來,問道:“今晚你睡哪兒?”
“不勞皇上關心。”許持盈面色冷淡,語氣亦是。
蕭仲麟一本正經地道:“我總得知道,要陪你睡在何處。”
許持盈凝視着他,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自己打自己臉的時候還多着,蕭仲麟告訴自己要習慣,“我瘸着一條腿,能把你怎樣?”
“……”
“卓永,請皇後就寝。”蕭仲麟把難題扔給卓永。
卓永笑呵呵地稱是,上前兩步,躬身行禮:“皇後娘娘,天色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許持盈盯着卓永,不說話。
蕭仲麟道:“這麽多宮人瞧着,分開睡的話,不是誤會我冷落你,便是誤會你無心侍寝。話傳到太後宮裏,不好吧?”
許持盈忍耐地吸進一口氣。她到這時候才發現,他住進來,真是一個能把她膈應死的大難題。
“皇後娘娘。”卓永身形低了三分,随時要跪下去的樣子。
“走吧?”蕭仲麟笑笑地道。
許持盈去了東暖閣。
蕭仲麟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視線一直不離她那把小細腰。
這女子是真美。反複打量,都找不到一絲不足。
蕭仲麟先一步到床裏側歇下。
許持盈再不情願,終究是不想他把這種事情鬧到太後跟前,沐浴之後,拿着一冊書上|床歇下。
蕭仲麟指了指服侍在門邊的甘藍,“下去吧。”
甘藍心裏再向着許持盈,也沒有許持盈的膽子,即刻稱是,悄然退下。
許持盈倚着床頭看書。
蕭仲麟側頭看了她幾次,得到了幾記冷眼之後,自覺無趣,閉目養神。
過了一陣子,有了睡意。
他坐起身來,脫掉中衣,随手扔到床尾,問道:“還不睡?”他不習慣穿着衣服睡覺,更不習慣睡前亮着燈。
許持盈瞥他一眼,眸子裏有了火氣,“你要做什麽?”
“睡覺。”
她轉身向外,“我要看書。”
蕭仲麟躺下去,蓋好錦被,閉上眼睛,語帶揶揄:“廢了我的心思都有,卻沒有多看我兩眼的膽子?”
許持盈不理他。
“你得習慣,這種日子還長着……”蕭仲麟的話沒說完,只覺得身上一輕,再一涼。她把錦被掀到一旁,手按在了他膝蓋上方的傷口,緩緩用力,“你發話,讓我睡到別處去。自己睡不着的話,召一個嫔妃來服侍。”
“不。”蕭仲麟睜開眼睛,笑微微地看着她,“就要你。”
許持盈立刻用力揉捏起他的傷處來。
蕭仲麟蹙眉,狠狠地吸進一口氣。知道一定會掐架,但真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也太狠了。
他擡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當我是死人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更晚了更晚了,讓我長二兩肉吧( ⊙ o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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