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49. 沒有姓氏的帕瓦隆
帕瓦隆中将的豪宅在安格首都西海城的東北部,與其他衆多共和國官員的宅邸一樣。除了大批安保人員、各種高科技檢測系統之外,還有一個軍用衛星在天空的正上方,專注地守衛着這片區域。
盡管安格出産的電影裏,那片重要的住宅區已經被各種恐怖分子用不同的方式炸了無數次,但是在現實生活中,要想憑空闖進去,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MissionImpossible!
而修·哈代,這個政治失勢的倒黴蛋,只能把自己的家安在西邊的普通居民區裏頭。就連去軍部進行述職報告,也要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他根本買不起配得上他身份與檔次的飛行器。
在修面積有限的屋子裏,房間大致分配好了。喬安娜先抱着小人魚進去休息,文森與貝納多同住一房,剩下的就只有林非與布雷德勉強湊一湊。
“我在沙發上看看資料好了。”皇子殿下帶着幾分尴尬提議。
林非點頭:“不要太晚,會吵。”
他胡亂地嗯了一聲,在液晶屏上打開地圖。從帕瓦隆的房子到他工作的政府大樓,距離很近,在大比例尺的地圖上被壓縮成一條極短的線。他思考着從中途截斷的成功率,擡起眼的時候,廳裏一片漆黑,空無一人。
嗯!?他這才猛然醒悟起來,林非剛才的話是什麽!
“不要太晚,會吵。”
根據這個意思,他可以不用在沙發上窩一晚上,直接進房間裏一起睡?
布雷德忍不住地傻笑起來,這真是一天之中最美妙的一句話!為了證明不會太晚,他這就收拾聯網儀,輕手輕腳地打開門。
窗前的燈微弱地亮着,地球人縮在床的另一邊,一動不動,幾乎到了翻個身就要掉下去的地步。皇子殿下沒有驚擾,無聲無息地爬上床,将手輕輕放在燈的開關上。
“別關掉。”保持着背對着他的姿勢,地球人輕聲說,“太黑了。”
布雷德一怔,頓時想起他在飛船上看到的各種亂七八糟的論文,比如燈光如何影響松果體素的分泌。他随即将這些奇怪的念頭抛在腦後——他能理解林非,對于一個沒有雙眼的人而言,黑暗是最難以忍受的事物。
“你要不要睡過來點?”他小聲問,“我怕你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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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音,也沒有動作。好吧,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回應。
他能聽到林非平靜的呼吸,伴随着後背的起伏,悠長,而又平緩。但是他睡不着,回歸的激動在他血液裏燃燒,興奮之情伴随着激素一起流遍全身。他睜着眼,将目光的焦點移到天花板上,數着牆紙上的星星。
林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帕瓦隆是什麽人?”
布雷德驚愕地扭頭:“你還沒睡嗎?”
地球人沉默着,仿佛他只是說了一句夢話,又陷入了夢鄉。
“他……”布雷德舉起雙手,通過指縫,繼續看着天花板上的圖案。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個敵人,他一向稱之為雜種。但是這個綽號帶了他太多的個人情感,皇子殿下簡單思索了一下,決定從那人的身世開始慢慢說。
“他是我三表姨夫的私生子,嚴格來說,是格裏芬家族的後裔。但事實上,由于私生子的緣故,他永遠不能獲得父親的姓。”
安格皇室以及權臣之間的親屬關系是一筆爛帳,他從小就被訓練着,要辨認并記住各個不同的親戚,與彼此之間的血緣。
這實在太痛苦,比如在軍隊裏,他可以直接将歐斯特少将喊作文森;但是到了皇室宴會的時候,他們見面就要互相問候一下對方的父母以及三代之內的近親——僅僅因為他的二堂姑嫁給了文森的五表舅。
所以當他在軍校裏頭碰到帕瓦隆的時候,突然有些羨慕對方是那麽的輕松。
“當年我覺得他是個很有趣的人,”布雷德緩慢地回憶,“不同于我們這些在優渥環境裏長大的家夥,他性格穩重,并且成熟堅韌——你不知道他有多努力,為了一場格鬥考試,他把自己折騰得渾身都是傷。”
看,這麽說起來,他其實很優秀。
林非依舊沒有說話,呼吸聲平靜如昔。布雷德拿不準他究竟有沒有睡着,不論如何,還是繼續小聲地說了下去。
“然後我把他拉近了自己的社交圈。”他的語氣裏帶着厭煩的音調,“從軍校到真正的軍隊,從安格到荒野星球,他慢慢地升職,最後當了我的副手。等民主戰争爆發之後,我帶着第一軍回來,下了戰艦的第一天,他就發動了兵變。”
星海的圖案在指縫之間變換。
布雷德想起當年,皇室視他為救星。所謂戰神——他嘲諷地笑了,再強悍的超能,也抵不過一個遏制環;再強大的兵團,也抵不過來自內部的腐爛。
這一回,敘述停滞得有點久。
“然後呢?”
他聽到林非的聲音,仿佛一瞬間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然後……”他也聽到自己的嗓音,幹澀,低啞,“然後我就被他綁着,送到自由黨人面前,關了三十年。”
他還記得那一天,看到的敵人都是怎樣一副狂喜的樣子——他們确實有理由狂喜。他們的科學家創造出了遏制環,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超能者不再無法擊敗。
就憑這種原因,布雷德成功地在歷史書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第一個被遏制環控制住的人,整個星球的局勢都因此而扭轉,多麽榮幸!
——現在的他已經淡定。當時看到那行字的時候,要不是精神已被摧毀,他非得把整個屏幕給砸了不可。
林非沒有再說話,安靜地、一動不動地躺着。布雷德直覺他并沒睡着,于是小心地開口:“那你呢?”
半晌,林非遲緩地問:“我?”
“你之前說,你也是超能者……”聽到一聲緩慢而微弱的“嗯”之後,他側頭,盯着地球人瘦削的脊背,“我在拍賣場裏頭,碰到孔澤,他的眼睛——”
“是我的。”林非冷硬地打斷。
布雷德不做聲地等待,但是他沒有說更多。他就像是地球上某種瓣鰓綱的貝類生物,有着硬殼,習慣将一切痛苦藏在自己的殼中。
布雷德想把他的殼一寸寸敲碎。
意識到這想法之後,皇子殿下醞釀了一下語氣,盡量顯得自己有些困惑:“是你的?”
背脊僵了一下,又被呼吸的起伏打破。隔了不知道多久,林非終于生硬地解釋:“我的超能,就在于這雙眼睛。他從我身上摘除下來,再給自己安上。”
“……我很抱歉——”
他聽到林非發出短促的冷笑。
“——沒能幫你把眼睛奪回來。”
身下的床發出一聲哀叫,在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到地球人像是被激怒一般,激烈地不知想做出什麽動作。但是他的重心太過靠後——布雷德一驚,迅速地伸手,終于在對方墜落之前把他撈了回來。
林非的骨頭有些磕手,布雷德縮回胳臂,才發現原來兩人之間的距離原來這麽近。
在這種距離這樣面對面的狀态下,他幾乎要屏住了呼吸。
“你還在不滿我當初放走孔澤的決定?”地球人帶着點怒氣質疑。
布雷德搖頭,他并沒有這種意思。“你誤會了。”他輕聲說。
他突然放棄了剛才的打算。打碎外殼将注定是一個疼痛又殘忍的過程——雖然只有打破了,傷口才能在空氣中愈合。但是,在這種暖色的環境裏,林非面頰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他不忍心再說更多傷人的話。
于是他看着林非,壓抑着親上去的念頭。許多語言在随便轉了一圈,最後只說出一句:“睡吧,不早了。”
林非的回應輕到極致。
“晚安。”
布雷德微笑,閉上雙眼。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林非那半邊的床已經空了。皇子殿下清醒之後,洗漱了一下,看到飯桌上已經擺好了買來的早點。他拿起面包,聽到從沙發方向傳來了問候聲。
“中将,早上好。”
布雷德回頭,詫異道:“文森?你不用辦成修去進行述職報告嗎?”
男人笑了笑,聳肩:“我沒接到任何通知——修混得還真是慘。貝納多已經出門了,他倒是很興奮,希望回來的時候能有一些線索。”
布雷德開始專心致志地吃早餐。根據皇族的教養,他不能在嘴巴裏有事物的時候發出任何聲音。這種習慣保持了很多年,他一邊咀嚼,一邊聽着文森的話。
“中将,”他昔日的下屬帶着笑意說,“您真應該看看關于帕瓦隆的報道,可笑極了。”
他用眼神示意文森繼續。
“比如這個,共和國傳奇人物帕瓦隆中将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在繁忙的工作之餘,他還經常深入百姓生活,噓寒問暖慰問貧困民衆。當年北緯線火山爆發的時候,他親自參與救援活動,見到災民,甚至激動落淚……”
這讓布雷德大倒胃口。他吞下面包,苦着臉喊:“文森,你夠了。”
文森大笑出來:“還有更多呢!我又看到了,另一篇是這樣的,帕瓦隆中将關注高校學子的學習生活,他将親臨民主聯邦大學進行演講,講述他艱難的求學生涯。他是怎樣從一個身份低微的私生子,一步步奮鬥成共和國數一數二的中将?一個帝國腐朽貴族制度的受害者,又是如何體會到民主的光輝……”
“文森!”
男人擡起頭看着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散:“我真想讓他被所謂的光輝炸得粉碎。”
“嗯,我也是。”布雷德平靜地問,“他的演講将會在什麽時候舉行?”
“這周末。”
真是棒極了,就算貝納多那邊毫無進展,他們又獲得了另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