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幸運A
在這個大宇宙的年代,生物工程是最重要的學科,沒有之一。
數百年前,信息儲存方式得到了改進,人們從基因中得到了靈感。ATCG的四進制代替了0和1的二進制,程序的源碼也變成了這四個字母排列組合在一起壓縮成的雙螺旋的形狀。可以說,比起二進制算法,生物學算法提升了上百倍的運算效率以及上萬倍的穩定率。
除此之外,由于人類與機械信息儲存方式的相似性,星際人終于成功讓人腦與電子機械得以聯系,小到全息的網絡環境、盲人聾啞人的輔助工具、機械義肢的觸覺,大到有自我修複功能的機甲、戰艦等,都源于這次科技革命。而衆所周知,雖然地球早已沒落,但有着宇宙文明起點的積蓄,地球遺族手中仍掌握着最高端的科技。
布雷德屏住呼吸,靠近那個地球人。在聊天過程中,年輕的地球遺族已經半夢半醒,身體的熱度讓他微微張開嘴,他無意識地咬着下嘴唇,突然,又“嗯”了一聲。
布雷德放輕聲音,溫柔和藹地哄問道:“你是學生物工程的?”
“……嗯。”
嗯你妹啊!他磨着牙,換了個問法:“你是醫生?”
“……嗯……”地球人拖長了音,微微搖搖頭。
“生物機械師?”布雷德再确認了一次。
“嗯。”
布雷德無聲地笑了。感謝大爆炸,感謝宇宙,感謝黑洞,感謝奇點,他重生了,還遇到了一個來自地球的生物機械師!
多麽幸運的人生。
布雷德呼吸急促起來:“嘿,你睡了嗎?”
“嗯……煩……”地球人發出細微的聲音,微微晃來晃去腦袋。
布雷德瓦格特忽視了地球人的反應。“你叫什麽名字?”他輕問。
“……”地球人似乎已經要睡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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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嘛,你叫什麽名字。”前安格王子的優點之一就是死纏爛打,認定的事情沒做到之前永不放棄。他一遍一遍地重複,語氣豐富,從懇請到哀求到哄騙到微怒,一個個試了過去。
終于,仿佛不堪打擾似的,地球人挪了挪,輕聲說出兩個字:“……林非。”
好棒!布雷德右手握拳捶在左手心上,他一定不會放過上天賜予他的這個機會的。
他帶着藏不住的雀躍之情放緩腳步走出房門,去到員工休息室。吃早餐時候碰到的矮胖子胡佛也在裏頭,他看到布雷德,裂開嘴笑了:“來看電視?”
布雷德點點頭。胡佛打開電視,是新聞臺,女主持人在屏幕裏頭說:“……地球遺族正在前往G54號星球的飛船上,我們連接了他們的新聞代言人。你好,孔森……”
“你好。”
“可以談一下你們對于未來的打算麽……”
以此為背景音,胡佛問:“你是布魯達是吧?”
明明是布雷德啊,但是适應性良好的前皇子也不打算糾正了。他點頭,并補充:“是的,不過我上船的時候用的是我哥哥亞瑟的磁卡。”
“啊,我懂我懂。”胡佛點頭,看來這種事在窮人之中很普遍。
新聞裏頭的女主持人開始播報另一條新聞:“駐安格星球記者報導,安格前皇室重要成員從希瑟監獄越獄,現生死不明,讓我們來觀看一下安格方面公布的錄像……”
布雷德猛地扭過頭看着電視。
他當時的攻擊動作用慢鏡頭播出,側身,擡腿,獄警緩慢地倒下。獄警開槍,他慢慢湊過去故意讓肩胛骨被擊中,讓能量帶着自己沖向黑洞邊緣。然後他擡頭,錄像停住了,最後的鏡頭定格在他那張充滿了安格皇族特征的臉上。
“哇!”胡佛感嘆,“我以前到安格的時候,那裏人都說他們皇室出來的全是豬。沒想到連豬這麽厲害!”
……
布雷德幹笑,并提議: “其實他就是豬,不然當年的民主戰争怎麽會那麽莫名其妙就結束了。我們換個臺吧,新聞好像沒什麽好看的。”
“看看嘛,你看人家那身手。”胡佛評論,并啧啧稱奇。
……這算是贏得一個路人粉?豬偶像布雷德瓦格特默默移開了視線,在電視機前直面自己的死亡感覺畢竟不太好。
但是女主持人的聲音卻是逃不掉的。“……安格聲稱,此人陰狠狡詐,有較強的反社會人格,極度危險……”
是啊是啊危險得不得了,剛才還救了一個地球遺族準備煮了吃呢。
“……經專家分析,逃犯有小概率會随機出現在宇宙各處,請民衆多加注意。如果碰到同時具有金發、藍眼、鷹鈎鼻等特征的行蹤不明的年輕男性,請及時通知警方……”
好的,普通民衆布雷德從善如流地在內心裏通知了那位專家全家一百次。
胡佛終于看夠新聞,開始換臺了。他連跳過幾個廣告,再跳過一個青春偶像劇,停在了午間重播的《固态氧化氫與可燃物之樂章》上。
“原來你喜歡看這部電視劇!”布雷德高喊,“我也可喜歡了!除了名字長了點兒,從演員到劇本都是那麽的完美!”
他差點喊出他在監獄裏每天晚上都要追這部劇了。
“當然,這部劇可火了。”胡佛的情緒卻比較平淡,“你會找到很多人聊的,除了萊恩,大家都在追。”
布雷德沮喪地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潮流的走向了。但胡佛的話引起了他的好奇:“萊恩為什麽不喜歡。”
“萊恩喜歡偶像劇,比如《一起去看隕石流》,還會邊看邊哭——那次真吓死我了。我懷疑只有他一個大男人喜歡看這種電視劇。”
布雷德輕咳一聲:“其實我也喜歡。”
胡佛面無表情地轉過來,看了他一眼,再轉回電視屏幕上。
“那就有兩個人了。”
眼盲剝奪了林非對時間的感知。在這樣沒有光的安靜的環境裏,他恍恍惚惚經歷了一個又一個噩夢。
有時候是孔澤朝他說着甜蜜的情話,有時候是孔澤手把手教他做實驗,有時候是孔澤遮住他的視線,溫柔地向他讨要眼睛。
林非冷眼看着夢境裏孔澤的溫情,最初的軟弱與猶豫褪去之後,他的恨意在心裏一分分滋長。
“你會後悔麽?”他聽到自己問夢裏的孔澤,“你讓我活了下來。”
他不記得對方說了什麽了,他也不在意,對着這個幻影,林非低聲自語道:“我會讓你後悔的,我會把你奪走的一切全都連本帶利拿回來。”
然後他的夢魇變成了近乎感知剝奪的黑暗。
在長到令人絕望的時間裏,他看不見,聽不見,動不了,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自己這唯一的存在。他被單調而鼓噪的心跳聲逼得幾乎崩潰,在崩潰的邊緣,林非開始不由自主地懷念起孔澤虛假的溫柔。
他唾棄這樣的自己。
啪嗒一聲輕響,打破了林非仇恨與懷念反複輪回的夢。他迷茫地朝着聲源方向扭頭,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已經被路過的貨船搭救。
“你醒了。”
林非用緩慢的思維回想了一下,這是那個船員的聲音。他不想說話,卻也不想再體會什麽聲音也聽不見的感覺。還好船員開口了:“你睡了三天了,要吃點東西麽?”
他遲疑着點頭。
船員轉身走了出去,他帶着幾分急切的腳步被咕咚重物倒地的聲音打斷。林非聽到衣料在地攤上摩擦造成的沙沙輕響,然後是船員的嘀咕:“見鬼了,為什麽每天早上都要摔幾跤。”
林非沒有興趣關心那個船員究竟發生了什麽,他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死寂再次降臨。他不由自主地想動想确認自己的存在,但是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鉛。他慌亂地咬着嘴朝各個方向扭着頭,直到突然覺得下唇疼痛,嘴裏傳來鐵鏽的味道。
他終于鎮定下來,嘗着血腥味,對着黑暗扭曲地笑了。
布雷德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捕捉到了這個笑容。他瞳孔一縮,但及時地讓自己回到小船員的行為模式。他故意造成重重的腳步,對林非說道:“我拿來了水和面包,你吃一點吧。”
他看到林非的笑随着他的腳步消失了。布雷德走上前,扶着這個地球遺族讓他倚在床頭,把托盤放在他的腿上。謝天謝地,當年為了塑造熱心公益的皇室形象,布雷德曾經在皇室福利院學習過如何照料殘疾人。他憑着年代久遠的記憶,抓住林非的右手放在水杯上:“這裏是清水。”
“這裏是面包。”他把林非的手挪到面包上。
林非點頭,但是久久沒有動作。
“要不你先吃,我過會兒過來收拾?”布雷德提議。
地球人虛弱地搖了搖頭。他輕聲說:“我很快吃完。”
這種虛弱的姿态和剛剛的笑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布雷德一時有些不适應,但他還是留了下來。
林非把放在面包上的右手挪到水杯旁,簡簡單單的動作就讓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握着杯底,喘息片刻,想把杯子端起來的時候,手中突然一空。他怔了片刻,冰涼的杯口貼在了他下唇上。
“謝謝。”
林非在這樣的幫助下喝了小半杯水,随後陶瓷的觸覺消失了。他聽到那個船員把杯子放回托盤上,随後空氣中傳來了輕微的撕扯聲和面包的甜香。
一小片面包喂到他的嘴邊,林非咬住面包片,慢慢地咀嚼,咽下。船員的嗓音響起:“如果需要喝水的話,就跟我說。”
第二片面包碎,他張開嘴,舌尖不小心碰到了溫熱的指尖。在林非反應過來之前,那熱源飛快地縮了回去,第三片面包碎來了。
就這樣一片片吃完了一整個面包,再喝完了水。船員沒有扶他睡下,而是帶着遲疑問他道:“你還需要吃什麽藥不?”
林非搖搖頭。
“那你繼續睡會兒?”
林非繼續搖頭。
“還想喝水?還是還想吃東西?”
林非一一回絕了。他倦怠地想,接下來那個船員大概會離開吧,留下自己一人在黑暗與死寂中腐爛。
但是他聽到了船員興致勃勃的提議:“那我們來聊天吧,我叫布雷德。”
林非沒有說話,他輕輕側頭,禮貌性地讓臉正對着聲源。
“喂,你上次昏迷之前告訴我,你叫林非。”布雷德的聲音中帶着奇異的興奮,“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