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利用?”他重複一遍,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掏出煙來點上,臉色微沉。
不到片刻,前面巡邏的官兵已經走近, 和院子外側的戶主交談起來。
依舊是藏語,林簡聽不懂。
他們在交談, 她站在側邊, 冷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沒多久, 那幾個官兵和戶主交流完畢, 擡首看下木門邊上的陳淮和林簡。
陳淮懶洋洋朝前面走去, 林簡微咬了下下巴,也往前面走去。
“你是——陳淮?”過來巡邏的有三個人,年紀最長的是唐利平,語氣狐疑地和陳淮打了聲招呼。算起來, 他們已經一年多沒碰面了。一個派出所一個邊防站,雖然都是邊疆單位,大家平時各司其職各忙各的,除了很久前一次開會上遇到過,平時并無交集, 也不熟絡。下面的年輕人更是生疏互不相識。
看到陳淮微微點頭示意, 唐利平繼續狐疑問道,“在這裏碰見,真是趕巧了。”說完後視線卻是往陳淮旁邊的林簡身上望去。
“我要去邊防站找人,昨天傍晚在附近迷路了, 正好遇到他,他說這裏前後都沒人家,就把我帶到這裏住了一晚。”如他計劃,她适時開口,神色自然。
“這邊靠近邊界只有我們在的邊防站,你要找誰?”三個人之中看着年紀最小的小夥子開口。
“應該是叫董緒,你們認識他嗎?”林簡淡淡開口。
“董緒?”最年輕的小夥子劉志強拍了拍他身側男人的肩膀,不掩錯愕。這邊近乎是祖國最遙遠的邊疆,理論上根本不太可能會有家屬跑到這裏來找人。
“我就是。”男人的聲音低沉凜然,開口時不動聲色,心思看上去要比年紀最長的唐利平還要沉穩一些,和他的年紀并不相符。
好多年以前,林簡只是在林疆的合照裏看到過董緒的側顏一眼,她是不經意間看到的,只是大致看到個唇紅齒白的白淨模樣,但是合照上那人的五官眉目其實都沒看仔細,林疆就匆匆收了起來。
林疆和她之間沒有秘密,這是唯一的一樁。
從此,她再沒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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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邊疆生活,董緒和林簡想象中的差不多。身材明顯魁梧不少,膚色曬成麥色,兩頰還有明顯的高原紅,留着和陳淮差不多的板寸,精神奕奕,這片高原把他滋養的很好,看來,他很适應這邊的環境。
健康,壯碩。
他肯定想象不到曾經的同窗好友林疆現在已是傷痛纏身不堪一擊。
當年要不是她……
短短瞬間,她腦海裏浮過千思萬緒。
唐利平這大半年來幾乎都是忙得人仰馬翻,他看出林簡和董緒應該有事要聊,和陳淮他們先往外面走遠了一些,邊走邊聊,“你們最近怎麽樣,忙嗎?”
“老樣子。”陳淮随口應道。
林簡看着他們走遠一些,董緒已經開口,“找我什麽事。”他比林簡想象的要不耐煩,也比她想象的要淡定,臉上壓根看不出丁點詫異的神色。
“我是——林疆妹妹,我叫林簡。”她艱難地吞咽了下,鼓起勇氣開口。
“幸會。”董緒看她一眼,冷冷應道,面露不善,甚至還帶着一丁點的敵意。
林簡和林疆眉眼很像,倆人都繼承了他們母親的美人皮相,只不過林疆是英姿飒爽的帥氣俊朗,林簡則是魅惑于人的冷豔,不過眉宇一瞥間,依稀也有幾分林疆的英氣。
剛才初見時的照面,董緒甚至以為是林疆來看他了,他只當是自己神志不清的臆想。
原來不是。
她真是林疆的親妹妹。
“找我什麽事。”他擡手去看腕間的手表,看樣子趕時間,惜字如金,并沒準備和她長篇大論多聊。
她嗓眼發堵,不過還是艱難開口完整說了出來,“董緒,那個——我哥出了點狀況,能不能麻煩你回去一趟看下他。”
“他這樣的人三觀端正,時刻接受上面的思想洗禮,誰犯錯他都不會犯錯。他會出什麽狀況?”董緒譏笑出聲,顯然不相信林簡的說辭。
“他——再過一個月就是他被公訴開庭的日期了,你去看他,他肯定會改變想法否認那些指控,這樣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是嗎?事實是你把我想得太重要了,我完全影響不了他的想法。”他繼續冷笑。
“不會的!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一定會聽你的話!”她定定看着他,緊張、擔憂、最後的一點希望全都現于臉上。
“朋友?”他咬字出聲,臉上瞬間寒霜撲面,“在我董緒的人生字典裏,最讨厭聽到的稱謂就是‘朋友’這個詞,以後別在我面前提起他!我們還要巡邏執勤,沒別的事你回去吧,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董緒說完後就要往前走去。
“董緒,對不起——”她伸手拉住他軍裝袖口的一角面料,聲音發抖。
不遠處還有好幾個人在,她知道董緒不願意讓他們看到自己和他糾葛不清,所以她沒有做出更加過激的行為,唯有的一句對不起,也是壓在嗓眼裏,盡管這句話她已經拼盡全身氣力說的。
林疆來不了,她是代林疆說的。
“這句話,我足足等了六年。等到第五年的時候,我就已經和我自己說過了,我不需要他遲到的道歉了。我和他的同窗情誼,早在他六年前出爾反爾的時候就已經斷了。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董緒說完,猛地抽回他自己袖口的那點面料,大步朝前面走去。
老唐在邊防站裏呆的年份最久,其餘的兵一年到頭總是可以調休回家幾趟的,只有董緒,來這裏這麽多年了,老唐連董緒家屬的一封信一個電話都沒看到過,董緒甚至一次都沒離開過這裏。董緒剛過來的時候細皮嫩肉的,穿戴名牌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在大城市裏養尊處優慣了的男孩子,老唐本來以為他呆不了幾個月就會申請回去的。沒想到,董緒這一呆就是六年,比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盡忠職守。
他孤身一人,好像從來未曾有過朋友和親人。
老唐頭幾年還明着暗着打聽過,甚至特意翻看了董緒的檔案資料,明明是父母康健又是家中獨苗,而且從檔案上看他父母還都在上市國企擔任高管,按理不應該會這樣。即便是特意安排他過來吃苦歷練的,這麽長的年限應該也差不多了吧。眼下難得見有人過來找董緒,老唐的反應倒是要比董緒大一些,“小董,你家人還是女朋友啊?”
“都不是!”董緒冷冷應道,大步走在了前面。
“遠道而來找你,幫得上的話就幫一把。”陳淮忽然上前一把拉住他。
董緒回身,臉上煞氣隐現,轉動了一圈脖頸,鼻翼輕嗅幾下,十分不耐,“放手。”
兩人未着一言,卻是暗中較勁。
都是長年訓練的體格,董緒面上沒有明顯動粗實則已經用出全力,而陳淮倒是只用了大半手勁。
還是陳淮先松手,董緒又看了林簡一眼,無動于衷地大步走在了前面。
“我不像你有嚴令,帶的兵脾氣一個比一個沖!”老唐不好意思地朝陳淮咧咧嘴,算是解釋董緒剛才生冷反應的原因。董緒畢竟是他帶的最久的一個兵,這麽多年盡忠職守都沒出過岔子,難得鬧下情緒,老唐大度地并不計較,“陳淮,你要回所裏嗎?”
“看她要往哪裏走。”陳淮說時漠然地看了眼神色沮喪的林簡。
“她不是來找董緒的嗎?”
“你不也看到了,董緒沒打算搭理她。昨晚問了下她,算是半個老鄉,怕她不知死活的亂跑到邊界。”
“這樣吧,最近邊界有動靜,我們那兵荒馬亂的顧不上她,要不你先帶她到你們所裏先落腳,過幾天我再問下小董,到時候有情況我再回電話給你們所裏。”老唐畢竟年歲長在那裏,略一思索就想出了個相對兩全的法子。
“也行,不過最好快點給我消息,我們那也不方便留她太久。”陳淮公事公辦應道。
“曉得。小董平時都好說話的,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等我回去沒人的時候再問下他。”老唐說完後示意劉志強跟上董緒的腳力,最近任務重,他們還得趕去下一個點。
陳淮返程,方向和老唐他們相反。
林簡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整個人銳氣盡失,全然沒有過來時的生機活力。
他們早飯都沒有吃,一直徒步走到中午,還是連綿不斷的山野。
“為什麽和董緒動手?”她好端端突然冒出一句。以他平時的為人處世,不會輕易做出這麽草率的舉動。為她出頭,更是不可能。
他沒應答。
“想試探他的身手?”
他依舊沒有回應。
“結果試探到了嗎?”她沒有理會他的反應,依舊自言自語。
“他有毒瘾。”他這才開口,董緒隐藏的很好,而且毒瘾還沒深到無法自制的地步,外表看去身體康健,自以為對董緒了如指掌到掉以輕心的老唐肯定還沒察覺。
這大半年裏文物販的運輸線驟然猖狂,他一直在追查此事,計劃着在他自己援藏期限結束之前把這裏的毒瘤全都了解。雖然把包鼎下面的分支都已經摸透的差不多了,唯有這條運輸線突然猖獗的內情他還沒查明白。
正好上次林簡讓他去查董緒的個人信息,事後他自己也不止一次去翻看董緒的檔案和出行記錄。
起初是為着他自己的那點私心,想要弄明白她不惜放下自尊也要去找到的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然而誤打誤撞的,他卻在董緒不合常理的頻繁出行記錄裏察覺到了一點異樣。
雖然之前沒有和董緒打過照面,不過直覺告訴他,董緒其人,并不簡單。
林簡說得沒錯。
他的确是熬着耐心,等林簡主動過來找董緒,天時地利人和,唯有這樣董緒才不會起疑。
一石二鳥。
至于利用這個詞,貶義,陳淮暫時還不願意去深究定義他自己的計劃。
她隐約猜測到更加無法面對的事實,甚至都不敢去深究多想,這一路風風火火過來原本篤定了然的信念驟失,一瞬間渾身癱軟,竟然連起來走路的力氣都覺得消失殆盡了。
眼前的董緒,救不了林疆。
林疆要是知道實情,他會受不了的。
林簡輕咳了下嗓子,也許是臉上被汗水浸濕有些發癢,她擡起手背擋着臉面,悄無聲息。
他不知何時走近,她下意識的側身盡可能背對着他。
他忽然擡手,僵硬地拍了下她的腦袋,其實只是蹭到她一丢丢的發梢而已,力道很輕,她壓根不會察覺到,“我去找點水,你休息下。”
陳淮說完後就大步走開了。
果然,他離開不到半分鐘,她終于忍不住洶湧而來的心灰意冷。
是萬念俱灰。
他其實并沒有走遠,也沒去找水。
他知道她好勝又要強,所以他只是繞到她看不到的側方後面,遠遠的看着她整個腦袋都埋在臂膀間,沒有聲響,只有削瘦的肩頭在輕微發顫。
他忽然上來濃烈的煙瘾,從褲兜裏掏出煙來點上,急不可耐地抽了一口,才壓制下去心頭最深處翻攪上來的晦澀。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