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聲撲棱,每一下都像是在天地間割開新的口子,還帶着淩厲的回響,繼而打到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時間久了,居然也沒覺得明顯不适。
林簡深吸了口氣,她明顯感知到自己的體力在迅速消耗着。
她需要盡快找個落腳點補充體能。
迎面而來的狂風像是要從她身上穿過去,她進藏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耳鳴的威力。林簡吞咽了下發幹的嗓眼,想着一鼓作氣騎到下個目的地,不知不覺中加快了速度,耳邊的風聲愈發張牙舞爪,強紫外的太陽光刺得她有點晃眼,她騰出左手正準備揉下眼睛,下一秒林簡視線裏已然躍入突兀的石塊,正正好好地擋在她的前面。
随着巨大的慣性前沖,哐當一下,天旋地轉,前一刻的耳鳴都消停下來。
林簡起來後才發現摔出去了好幾米,山地車橫摔後撞到外側的護欄,而她則是在山地車的半米開外,左側手肘處的沖鋒衣被擦出一道口子,幸好她還戴着騎行手套,擋住了掌心的大半沖力,只有左手外露的半截大拇指被蹭掉了塊皮,立馬有血珠争先恐後地滲了出來。
林簡去自行車後駕的背包裏拿了張創口貼出來貼上,之後拿出傻瓜相機,就地随便拍了幾張檢驗,好在相機沒摔壞。
林簡這才開始檢查摔得略顯狼狽的山地車,前輪已然變形,徒手調圈也不可能。
前後悄然,無人經過,而風聲依舊張揚。
林簡把山地車扶起靠在馬路裏側,她從包裏拿出礦泉水喝了幾口,覺得體能恢複了一點,她随意選了張剛才拍的照片,畫面上是橫摔在地的山地車,還有山地車後面巍峨的山體,她對攝影所知甚少,平時也不喜拍照,取景角度什麽的都毫無研究。不過有什麽關系呢,林疆喜歡就行了。
林簡想到這裏,剛才的氣餒消退不少,她把照片翻到反面,就着自己的膝蓋,拿筆出來洋洋灑灑落筆。
安。
結束最後一個字,林簡把照片和相機全部收起放回包裏,起身,觀望前後動靜。
半個小時。
兩個小時。
林簡看了下手表,再次擡頭觀望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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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正午,如果等到太陽落山還沒搭到車,在這麽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會是個大。麻煩。
林簡等得無聊,幹脆從背包裏拿了本書出來,是林疆送給她唯一的一本書,勝在輕薄,是本詩選,用不着去揣摩前因後果挂念劇情結局走向,适合随時翻閱,更适合随時放下。
林簡席地而坐,聊以打發眼下略顯枯燥的等待。
沒有人知道你。
沒有。
而我為你歌唱。
林簡飛快的翻過一頁,整個人忽然朝後面懶懶靠去,她身後就是棱角分明的山體崖壁,凸出的石塊看着就很咯人,而她像是丁點都沒察覺到任何不适。
沒有人知道你。
沒有。
而我為你歌唱。
她默念了一遍,淡去的煙瘾勢不可擋地從心底深處爬上來。林簡下意識地摸了摸煙盒,耳邊就聽到了汽車引擎的驅動聲,她一起身看到前面過來的路上掀起一陣小型的沙塵暴,還隔着十幾米之遠,林簡就已經感受到風沙撲面的威力,然而對已經獨處了大半天的林簡來說,此刻被車輪卷起的風沙都變得親切無比。
她把詩選放回到背包,走到馬路中央對着開過來的車子揮手起來。
果然,不到半分鐘,銀灰色的輕型客車毫無意外地在她面前停下。
“什麽事?”随着主駕的車窗搖下來,裏面探出一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子,頭發硬邦邦地像是用了好幾瓶的天然發膠。
“師傅,我車壞了,可不可以搭個車?”林簡說時指了指靠在路邊的山地車。
“我無所謂,他們包車了,得問他們肯不肯。”司機象征性的回頭往後面看了一眼。
“都說了是包車,我們車上已經那麽擠了,讓她等下輛吧。”後排傳來明顯嫌棄的女聲。
“師傅,我就搭一程,只要到有人的地方把我放下就成,我給你錢。”林簡知道這個季節還算淡季,過來游玩的行人不算很多,在天黑之前遇到下輛車的概率并不大,她說時去口袋裏拿錢包。
“對不住了,乘客不同意。”司機瞥了眼林簡剛打開的錢包,語氣有些猶豫。
“雯雯,多個人搭車又沒礙着我們,能幫就幫一把。”随着口哨聲響起,車裏傳來清亮的男聲。
“謝謝。”林簡生怕司機會再次拒載,說時迅速從地上拿起大背包。好在司機已經下車,接過她鼓囊囊的背包往後備箱裏一塞,順便收走了林簡遞給他的兩百元。
“你那自行車要送去修車店才行,不過我的車上放不下了。”司機看了眼後備箱裏所剩不多的空間開口。
“沒事,不要了。”林簡應了一聲,把她自己的頭盔解下來挂在把手上,她用掌心來回拂拭了幾遍頭盔上的塵灰,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到第二排的車門那邊,哐當一下,有人打開車門,“HI歡迎乘坐318觀光線。”坐在第二排外側的是個朝氣蓬勃的大男孩,嘴巴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右側的耳垂處則是一顆閃亮的鑽石耳釘,他說完後,腦袋微側,對着林簡無聲笑笑,就是剛才發話讓她上車的聲線。
“謝謝。”這句道謝,林簡只對着他一人說的。
車裏一共四排,只有最後一排還有一個空位置。
路過第三排時,林簡低頭看了下坐外側的乘客,正好那個乘客也在擡頭打量她,孫雯雯毫無防備地撞到林簡的目光,不怒不躁,深瞳漆黑,平靜地不像是林簡這個年紀該有的定力。
四目相對,剛看清林簡臉上的面容,孫雯雯不知為何就知道自己輸了一截,她心頭莫名不快,右手早已捂在鼻翼下面,仿佛剛上車的林簡身上有着難以忍受的氣味。
今天出門溫度偏低只有幾度,還沒來得及出汗,等林簡坦蕩蕩地走到最後一排靠外側的空位上坐下,她扭頭看了眼車窗外面被孤零零抛棄在馬路裏側的山地車,足足停頓了好幾秒,才收回視線。
落座,林簡調整了下坐姿養精蓄銳,留意到和她同排左側位置上的乘客,理着板寸頭,腦袋靠向左側車窗那邊,她只能看到此人半側的臉頰,以及微蓄胡渣的下巴,那一小片的暗青色落在此人健康的小麥膚色上,像是光影重疊地恰到好處才氤氲出來的絕佳效果,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素描課上學投影陰影時的場景,原本寡淡的眸梢間稍微舒展了一些。
最後一排的空間最為狹窄,此人長手長腳的,大腿膝蓋都已經快頂到第三排的座椅靠背上了,看樣子估計是在閉目養神,根本沒有留意到她的到來。
路途依舊颠簸,坐了不到半個小時,林簡就開始後悔了。
外面溫度偏低,車裏打着暖氣,前面車頭方向傳來不知名的汗馊味,被暖氣一烘,就被放大成了難以形容的酸馊味。
林簡調整了下坐姿,想要盡量克制住蠢蠢作嘔的沖動。
路途越發颠簸,胃裏翻湧的不适感也越來越強烈。林簡擔心待會來個急剎車自己就要兜不住,她手邊沒有現成的嘔吐袋,就打算先把自己邊上的車窗開個門縫出來,結果她用盡氣力去推了好幾下,那車窗依舊紋絲未動,估計是年久失修壞掉了。
林簡環顧了下四周,确定左側乘客那邊的車窗留着一道很小的細縫,“打擾下,我這邊的車窗壞了,能不能和你換個位置?”林簡右手捂着嘴巴,艱難開口。
大概是聽到她的搭讪聲,原本懶散靠在左側位置上的陌生男子才轉頭過來,睜開眼睛,眸光将将投了過來,也許還有幾分被她打攪到的不悅。
也就幾秒的時間,不管是否情願,他終究還是起身,看樣子應該是準備和她換位置。偏偏林簡前排孫雯雯的座椅位置調得很靠後,兩人在不停車的情況下互換位置難度系數略大。
“謝謝。”林簡客套道謝,既然他已經起身,她就打算直接貼着座椅位置挪到他的那一側,她剛準備往左側挪去,視線驟然被陰影擋住,她一時不備停下當前的動作,上半身如如不動保持着往左挪的架勢。
哐當一下,車子應該是又過了一個凹坑,她被震顫地往後仰了一下。饒是如此,屈身的他依舊穩站如松,林簡想明白過來他只是起來伸手幫她開窗而已,下一秒她已經盡可能後仰,以便和他隔開一點距離。
随着摩擦的糙砺聲響起,剛才紋絲不動的右側車窗被他輕而易舉的整扇推開,呼啦一下,随着冷風狂湧進來,他的外套驟然被風吹飽,毫不客氣地彈到她的臉上,林簡面前的空間全部被他的外套擋住,離得那樣近,她甚至能聞得到他身上的煙味,不過也是被冷風稀釋的煙味,還帶着外面的冷意,她瞬間被那股新鮮的氣息撲棱地清醒不少。
分秒之間,他已經歸位。
她的視線範圍重歸明亮,冷風灌進來的空氣清新許多,剛剛上來的暈車症也壓下去不少。
“你自己穿得多不考慮下別人嘛,凍死我了!”林簡前一排的位置傳來不滿的抱怨聲。
“雯雯,她可能暈車了,你體諒下,冷得話我的外套給你披着。”前排緊接着傳來溫柔的男聲,話音剛落還有窸窣聲響起,估計是在脫外套。
“那她怎麽不體諒我們,萬一被風吹感冒了呢,這裏又不比咱們那,普通小感冒都有可能轉成肺水腫!而且外面的灰塵都吹進來了!我早上的面膜都白敷了!”叫雯雯的女孩子依舊氣嘟嘟地抱怨起來。
林簡皺了下眉,伸手把大開的窗門關回大半,只剩下一點極細的風口。剛才被左側的乘客推開過,這扇窗她至少能夠推得動了。
她靠在車窗那裏,感受着唯一細小的風□□換進來的新鮮空氣。
沒一會,她察覺到那點風口逐漸變大,不是從她自己靠窗的右耳根進來的風,反倒是從左側方向灌進來的風口,直愣愣往她的面頰上吹來,雖有冷意,至少緩解了一點她此刻的暈車症。
林簡焉焉睜開眼睛朝左邊看了一眼,果然左側的窗門那邊也開了半扇。只不過前排的乘客這次沒有再發牢騷,她也就佯裝不知了。
也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起初的作嘔感逐漸被新的不适替代了。
腦袋脹痛欲裂,就連呼吸都像是不聽使喚了似的,還有伴随着更加頻繁的耳鳴聲,林簡覺得自己興許一不留神就會翹辮子。
作者有話要說: 幾個月前一沖動去了趟西藏,路上時不時的看到軍人在執勤,日複一日不知歸期。對于習慣了安逸生活節奏的空空來說,觸動很大,很想寫點什麽。昨天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話‘新疆公安存在的意義,遠遠大于你對它的理解’,在我看來,西藏公安更是如此。
正好嘗試寫公路文,小忐忑地開了這篇文,小天使們求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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